第六一 至 第七〇

61**時間: 地點:
    (此時眾徒夫聞得干白虹與驛丞廝鬧,都擠來看。)
    (及至聽見他做狗叫,大家嘴都笑歪。)
干白虹:這些眾夫,你一向叫他做工,沒有工價,可向他磕幾個頭准折了罷。
    (畢癩頭還欲倔強,干白虹又是兜頂兩拳,那畢癩頭忍痛不過,只得跪下去,望
    (眾徒夫連連磕頭。)
    (眾徒夫都上來討情,干白虹只得放手。)
    (那畢癩頭便如離籠鳥雀,脫網魚鰍,把雙袖掩著頭顱,沒命的跑去了。)
    (干白虹還把案桌交椅,也打個粉破,方才住手。)
    (正是:
    (  微權自恃敢行苛,不管愚夫積恨多。)
    (翻幸頭顱皮血盡,從今打落疥蟲窠。)
    
    
62**時間: 地點:
    (卻說畢癩頭逃回,又羞又惱,頭上的瘡打得泥醬也似,膿血流了一身,好不疼
    (痛。)
    (便把扇門板抬了,到州裡告狀。)
    (知州出堂驗明,也大驚道)
畢癩頭:徒夫敢如此猖獗!驛丞雖小,也係命官,田畝傷殘,更關國課。難道沒有王法?
    (是時有個兵道駐札臨清,知州連忙申報,兵憲差人拿審。)
    (喜得這兵憲是個廉明甲科,訊知畢癩頭勞民役眾,以至怨極生變,事有出因,
    (便將畢癩頭革職,罰賠本年錢糧。)
    (干白虹不應凌辱長官,改調大同館驛為徒。)
    (判案既成,盡皆允服。)
    (干白虹因此就起解到大同府去,久已不在山東,所以兒子乾濬郊把一省驛遞,
    (盡皆尋遍,那裡有個影響。)
    (況此事已隔五年之外,臨清驛裡徒夫,不是年老死亡,定是役滿回去,都換了
    (一班新配來的徒犯,所以乾濬郊雖曾在臨清驛裡相問,卻那個認得?是時盤費
    (已空,因痛哭道)
乾濬郊:我此來特為尋親,今既不遇,怎好回去見母親之面?況且在外年餘,衣裝敝壞,
    回去又無路費。
    (想到其間,愈加心痛。)
    (正撫膺長慟,忽見前面黃蓋銀瓜,繡旗朱棍,一匹高頭駿馬,坐著位官長,冉
    (冉而來。)
    (走到眼前,見乾濬郊哭得哀切,便問道)
乾濬郊:你是何等人?因何在此痛哭?
乾濬郊:我是廣東人,到此尋父不遇,所以悲傷。
那官長:你父親在外做甚?看你小小年紀,這般遠來尋訪?
乾濬郊:父親發配此地,五年不歸,所以跟尋到此。不想奔走年餘,遍尋山左,竟無下落
    。
    (說罷又哀哀的哭。)
    (那官府見他是個孝子,便跨下馬來,替他拭淚道)
那官長:貴庚多少?卻負此大志。敢問尊姓台表,在粵東那一府居住?
    (乾濬郊見那官長折節下問,便鞠躬答道)
乾濬郊:晚生姓干,名旄,字濬郊,年方十六,是南雄府人。
那官長:尊公叫甚名字?
乾濬郊:家君諱將,字白虹。
那官長:(那官長驚訝道)原來叫干白虹,莫非尊公與陳與權相好,六七年前曾因官司在
    京的麼?
乾濬郊:正為陳與權這廝負心,以致人亡家破。先生何以知之?
那官長:如此說竟是恩兄之子,幾乎錯過。
    (便雙手抱住,大哭一場。)
    (乾濬郊不知頭腦,忙問道)
乾濬郊:先生貴姓大表?何處認得家君?
那官長:我姓曾,名鼎,字九功。曾在都門相遇,結為昆弟。我若非你父親海樣恩德,早
    已喪於溝渠,焉有今日?
    (便將當日千金贖婦,並飛垣相救,又贈資援例南雍的話,述了一遍。)
    (乾濬郊方才明白,因拜道)
乾濬郊:既與家君結盟,便係叔父,不知叔父今居何職?此行安往?
曾九功:我感你父親提拔,前科忝中進士,除授翰林檢討,兩奉聖恩,歷升修撰。因奉差
    湖廣頒詔,今特進京復命。賢姪既在窮途,難以割捨,意欲同你北上,不知意下
    如何?
乾濬郊:既蒙叔父提摯,實為至幸。但家君未有音耗,何忍置懷?
曾九功:不妨。我留個家人在此,再與老姪逐處訪問何如?
    (乾濬郊十分稱謝。)
    (當下另僱馬匹,與乾濬郊乘著進京。)
    (不消半月,已到都中。)
    
    
63**時間: 地點:
曾九功:(一日寓所閒暇,因問乾濬郊道)前目賢姪說陳與權負心,以致人離家破,前在
    途次匆忙,未曾詳問,不知他如何負心?怎生情狀,望老姪說個詳細。
    (乾濬郊見曾九功問及。)
乾濬郊:(便流淚道)說起這廝,就該萬剮。
    (因把陳與權前後負心之事,一一說出。)
曾九功:(曾九功咬牙髮指道)這禽獸負心若此,尚自列於衣冠,不知愧恥。吾若見之,
    自當寢皮食肉。明年又值會試,少不得等他上京,我與你報仇便了。今年鄉科已
    近,賢姪不能回家考試,我與你納了北監,就在此鄉試如何?
乾濬郊:若蒙叔父培成,感謝不盡。
    (曾九功果然替他援了例,送乾濬郊進監讀書。)
    (不期曾九功因飲差耽閣,進京逾限,忽奉嚴旨,調補外任,敕下部議,應改何
    (職?曾九功聞之,不勝大駭。)
    (然己降旨在部,無可挽回,好生氣悶。)
    
    
64**時間: 地點:
    (未幾,乾濬郊入場鄉試,卻中了解元。)
    (曾九功喜出意外,忙忙打發報人去後,為他備辦禮物,謁見座師。)
曾九功:(這座師一見乾濬郊便攙住手道)賢契青年美才,自是玉堂人物。老夫為朝廷得
    此佳士,可謂識人。尊公也在這裡,請進內堂相見。
    (乾濬郊聽說,愕然不解。)
    (不知是老師認錯了人,還是當真父親在他衙裡,心上好生不解,只得隨之而進
    (,正是:
      空投山左認囚徒,走遍天涯淚欲枯。)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你道這座師是誰?原來卻是當初廣東學院,曾為陳與權夤緣事敗,同段學夫被
    (逮進京的歐陽健。)
    (這歐陽健虧得與大理寺夏時同年,審雪了罪,補任御史道,歷升太常寺卿。)
    (但歐陽健自在京裡做官,那干白虹與他雖有一面之交,今已配為罪徒,情隔雲
    (泥,路分南北,奚啻風馬無關,卻怎生得住在歐陽健衙裡?)
    (原來歐陽健因上年告假葬親,假滿回朝,路經大同府,馳驛起夫,那知干白虹
    (因與畢癩頭生釁之後,正調在大同驛裡為徒。)
    
    
65**時間: 地點:
    (這日歐陽健扛箱抬轎,要二十名夫手,恰恰干白虹也在其內。)
    (因隔了六七年,干白虹竟不認得歐陽健。)
    (那歐陽健見了干白虹,倒還有些面善,想了半日,卻才知是當年與他同來在京
    (、那熱心為人、疏財仗義的干白虹。)
    (只不知他因何犯了法?配來擺站,心裡著實惋惜。)
    (到了交遞所在,更換夫馬,便叫眾夫俱回,只喚那姓干的來見我。)
    (干白虹聽見官府喚他,不知是禍是福,戰兢兢走到面前,雙膝下跪。)
歐陽健:(歐陽健便扶起道)你可認得我?我曾在貴省做過學院,六七年前與你同事進京
    ,你因何轉徙至此?
干白虹:(干白虹才想起道)原來是歐陽老爺。
    (便把自己的始未根由說了一遍。)
歐陽健:總是你熱腸好義,以致遭此缺陷。我既與你相識一番,意欲帶你進京,俟我補選
    衙門,少圖薄贈,不知兄意如何?
干白虹:若蒙老爺救援,願隨驅使。
    (歐陽健便致書大同府,除了名字,叫他改換衣巾,同至京中,就在衙裡住下。
    ()
    (歐陽健因前俸未滿,仍補太常寺卿。)
    
    
66**時間: 地點:
    (是年北闈主試,禮部議差翰林,朝廷以歐陽健文望清重,偏點了他。)
    (不期乾濬郊竟在他手裡拔中第一。)
    (歐陽健初還不曉得就是干白虹之子,及至見履歷上三代腳色,方才與干白虹觀
    (看,已知真確。)
    (故一見乾濬郊,便許他入堂相見。)
    (干白虹見了兒子,就如明珠歸掌,抱頭大哭道)
干白虹:不想孩兒如此長成,兼能上進,足見老成好學。
歐陽健:家中近況,安否如何?
乾濬郊:(乾濬郊哭訴道)爹爹別後之事,一言難盡。
    (便將陳與權始終負心許多情狀,備細說知。)
    (歐陽健聽了早已怒得眥裂髮指,那知干白虹從來不屑于家人產業,只一味豪邁
    (超脫,不望報施的人。)
    (聽說陳與權負心,正如浮雲流水,無足介懷,略不發惱,只歎息道)
陳與權:不想你母子兩人卻受這些苦楚,虧你孝順,遠來尋我。但你何由進京,卻有北闈
    鄉試?
乾濬郊:曾九功已中進士,做到翰林,孩兒虧他在山東相遇,同至都門,替我援例雍中,
    乃有今日。
干白虹:(干白虹大喜道)原來曾九功顯達至此,也不枉他數年淪落之苦。
乾濬郊:爹爹向在何處安身?孩兒遍訪山左,卻不相遇,如今何故又得在老師府中?
    (干白虹也就把畢癩頭訐訟之事,因而改配大同驛裡,後來遇見歐陽健,蒙他提
    (拔進京的話,與兒子說知。)
乾濬郊:(乾濬郊因向歐陽健拜謝道)老師不但培植門生,抑且加恩吾父。感恩知遇,莫
    過今日,門生不才,如何可報!
歐陽健:(歐陽健笑道)當日與尊公相遇,一同進京;今日賢契文章入彀,兩事俱出無心
    ,如今看來卻宛轉相成,便似預先排定的一般,豈非天意所使。
    (當夜便命治酒,與他父子慶會。)
    (有闋《駐雲飛》曲云:
    (  數載漂流,父子俱從上國游。)
    (親在名先售,兩事都成就。)
    (此際見恩仇,天涯聚首。)
    (朋友師生,盡屬交情舊,一見能消萬斛愁。)
    (曾九功在下處,因乾濬郊謁見座師,許久不回,便叫家人到太常衙門詢問。)
    (家人回來說是乾家父子會合,歐陽老爺留在衙中吃賀喜酒,故此不歸。)
曾九功:不信有此事。
    (連忙叫家人備馬,去拜歐陽老爺。)
    (歐陽健正與乾家父子飲酒快活,忽報曾九功來拜,即便出堂相迎,攜手而入。
    ()
    (干白虹一見曾九功,歡喜不勝。)
    (曾九功也就如見了親人之面,相向而拜。)
    (歐陽健便邀他一同坐飲,曾九功向干白虹再三稱謝道)
歐陽健:愚弟蒙恩兄覆載,功名夫婦,俱賴周全。今日之遇,皆恩兄之賜也,雖感被已久
    ,尚未圖報萬一。
干白虹:小兒多蒙提挈,感不可言。賢弟何反出此語?
曾九功:令郎青年大孝,蓋世難能,但未知恩兄這幾年在於何處?竟不與令郎相值。
    (干白虹便以實告。)
曾九功:總是恩兄豪氣所發,遂致受此冤抑。這也罷了,但陳與權向受吾兄深恩厚德,生
    死提攜,乃不知感報,卻將尊嫂與令郎如此逼逐,家園產業,抄占無存,以致尊
    嫂與令郎如此逼逐,家園產業,抄占無存,以致尊嫂漂零寄食,令朗匍匐四方,
    恩兄九死一生,千辛萬苦,人離家破,慘目寒心。衣冠中有此梟獍,吾兄何以報
    之?
干白虹:(干白虹赧然道)我向來以賢弟超脫丈夫,不想卻把恩怨兩字固結於心,未能融
    化。我想男子漢立身天地,不過行我素志,暢我幽情。豪放決裂,一飄長醉,便
    足盡我平生,何必孳孳計利,蓄怨懷恩,自尋煩惱之障?況資財乃身外之物,流
    行於世,我用亦可,彼用亦可,那見得畢竟是誰的?假如萬貫家財,費盡辛勤,
    空招怨隙,臨死時,只是一雙空手,還分得爾我麼?賢弟再不消費心。
曾九功:吾兄乃世外豪傑,故放而不拘。小弟身為朝臣,所重者名教,所行者國法,自當
    各行其志,吾兄也不必來阻我。
    (歐陽健聽了,不覺大笑道)
歐陽健:兩君各執一理,所見皆是。但今日一番聚會,且開懷吃酒,閒話另日再說。
    (干白虹與曾九功大家笑了一笑,便不開口。)
    (正是:
    (  豪傑高懷自出人,達人恩怨要分明。)
    (世間若果空恩怨,天下人心那得平。)
    (是夜,四人直飲到天明,各各酩酊而散。)
    (曾九功便請干白虹到自己寓所,與兒子同住。)
    (干白虹甚喜,便辭了歐陽健,把行李搬到曾家作寓。)
    
    
67**時間: 地點:
    (其時歐陽健有一位女兒,年才十五,欲與乾濬郊聯姻,就托曾九功作伐。)
    (曾九功見甚是得宜,忙與乾家父子商議。)
干白虹:只恐我家微賤,不敢仰扳。既蒙他屈尊下配,我家那有不從之理!
    (曾九功就將這話述與歐陽健,歐陽健不勝歡喜。)
    (干白虹就擇吉日,竟行六禮。)
    (歐陽健回聘過門,更加華盛,兩下遂成姻戚,同僚縉紳,無不稱賀。)
    (過不多時,曾九功竟被部議,改授知府。)
    (曾九功聞知,雖然氣惱,然事己至此,無可奈何,心上倒因恩怨不能釋然,反
    (幸今日降補外職,正好借公行私,完此夙念。)
    (便暗暗在吏部裡弄些手腳,竟謀選了廣東南雄太守。)
    (報到下處,干白虹大喜,因向曾九功笑說道)
干白虹:恭喜老弟己為吾郡公祖,我如今該稱小民了。
曾九功:(曾九功也笑道)這個不敢當,還寫治生帖子罷。
    (兩人都笑做一堆。)
    
    
68**時間: 地點:
    (自此曾九功反不嗟歎,只守候文憑,便去赴任,終日在寓所與乾家父子飲酒談
    (心,盡情歡暢。)
    (隔了月餘,曾九功文憑到手,作別乾家父子,便欲起程。)
干白虹:賢弟榮任吾鄉,我該同你回去便好。只是小兒在此沒人照管,難以先回,只得等
    會試過了,中與不中,即圖歸計。但今賤內寄食空門,困厄已極,我欲修書一封
    ,煩賢弟帶去,教他安心等候,愚父子大約只在五六月裡,一定到家,再不必記
    掛。
曾九功:小弟此去,自然致意尊嫂。至於令郎必然高發,弟當佇候捷音。但須速圖錦旋,
    得以時常把臂,便屬至幸。
    (干白虹忙去料理家書,乾濬郊又向曾九功再三叮嚀道)
干白虹:家母久事空門,歷盡苦楚,小姪遠遊萬里,不能奉侍甘旨,趨承左右,不孝之罪
    ,誠莫可逭。求叔父婉達家母,曲全鄙私,感戴不淺。庵中兩位尼姑,待家母十
    分情厚,其老尼周氏,恩德尤多。家母與小姪主婢三人,坐食數年,盡皆周氏辛
    勤拮據,侍養無缺。家母與小姪患難顛連,並沒有釐毫津貼,他略無厭倦之心,
    百事扶持,勞而不倦。婦人中有此高義,遠勝於鬚眉丈夫。叔父此去,必求照佛
    。家母倘有欠缺,並望緩急一二,總俟愚父子南旋,定圖補報。
曾九功:賢姪說那裡話,這是我心上第一件正務,何消囑托。至於陳與權這廝,尊公雖不
    計較,在我斷不能相容,畢竟要與尊堂復還舊產,才畢我願。
    (少頃,干白虹書已寫完,付與曾九功收好,三人牽衣再拜,送出都門,揮淚而
    (別。)
    (干白虹看曾九功去遠,才同兒子入城。)
    (只因這一別,有分教:
    (  烈士情嚴,恩仇俱暢)
    (負心貫滿,沒興齊來。)
    (未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恩怨分明賢太守掛冠歸去 賢奸報復小翰林衣錦還鄉)
    (詞曰:
    (  只道昧心天不報,誰知遲速難逃。)
    (從前作事太矜驕,而今沒興處,便是可憐宵。)
    (夫婦十年重會面,麟兒已奮雲霄。)
    (一朝燕返舊時巢,天恩隨日至,仙樂逐雲飄。)
    (右調《臨江仙》)
    
    
69**時間: 地點:
    (話說曾九功別了乾家父子,在路不分晝夜,兼程而進。)
    (不及兩月,已到南雄。)
    (未曾上任,先欲將干白虹書信親致麗容,便自換了微服,跟著一個小廝,信步
    (尋至庵中。)
    (才走入門,早見貼著乾濬郊的喜單,便知不錯。)
    (恰好周氏也正走出來,曾九功)
曾九功:這庵裡有個乾家的女眷住著麼?
    (周氏見他是外鄉人,不敢便說是有,只應)
只 得:相公是何處來的,卻問人家女眷?
曾九功:他家丈夫寄的家信在此,所以相問。
周 氏:(周氏喜道)相公在何處遇見乾相公來?既有家信,快些與我。
    (曾九功便在袖裡摸出,遞與周氏道)
曾九功:我與乾相公是結盟兄弟,他今現在京中,特托我來報喜,必求乾奶奶面見,尚有
    許多話說。
周 氏:相公請佛殿上坐,我進去傳說便了。
    (連忙轉身入內,將這封書送與麗容。)
    (麗容見說丈夫有信,猶如獲了明珠,連忙拆開看了,大喜道)
麗 容:原來我丈夫已同兒子在京,那送書的就是本府太爺。
    (周氏聽說,驚得魂不附體,忙同麗容趨出,向曾九功連連磕頭道)
周 氏:老尼不知太爺到來,失於小心,還求見宥。
    (曾九功慌忙止住,見麗容已在面前,折身便拜,麗容回拜不迭。)
曾九功:(曾九功謝道)不佞忝與乾兄拜為手足,向沐垂青,令郎早領首薦,聯蟬在即,
    今不佞叨役此土,幸與恩嫂咫尺相依,得以少抒恭敬。
    (便將干白虹父子向來之事,細述一遍。)
麗 容:小兒荷蒙提挈,乃得寸進,感佩不淺。賤妾女流,又辱屈尊垂盼,沾榮多矣。
曾九功:那一位師父姓周?
麗 容:就是這位。
曾九功:(曾九功深深一揖道)乾奶奶向來蒙你恩待,我所深知,先有白鏹百金,聊償薪
    水,你日後終養之事,都在我身上。
周 氏:(周氏跪謝道)怎當老爺抬舉。乾奶奶在此,正愧伏侍不週,敢受老爺恩賞?
曾九功:將來尚欲補報,此些些之物,何消固辭。
    (周氏只得叩頭而受。)
麗 容:妾有一事,向來含忍至今,無門可訴。老爺今為此地公祖,正可仰藉持平,少伸
    冤抑。賤妾孤苦無依,人離家破,實因陳與權蒙面喪心,奸謀抄占,以至於此。
曾九功:此事令郎言之最詳,恩嫂不必再說。不佞這番實實為此而來,尊嫂俟我下馬之日
    ,速投一紙呈狀,用令郎出名,我自有手段斷還恩嫂故業便了。今日微行至此,
    衙役已四散迎接,不好耽延,只得告別。直等事終之後,再盡衷曲。
    (說罷,別了兩人,出門而去。)
    (正是:
    (  十載雲泥青眼留,詙來五馬事微游。)
    (未憑熊軾臨南面,先向雲林謁女流。)
    (曾九功擇吉上任,父老遮道相迎,朱幡彩仗,極其嚴肅。)
    (因係翰林改調之官,聲望愈加清貴。)
    (行過了香,升堂治事,真個吏行冰上,人在鏡中。)
    (陳與權也來趨賀,曾九功不容相見。)
    (看官,你道陳與權此際該赴春闈,如何尚在家裡?原來他連年在外兜攬事情,
    (鄉里又過於橫虐,竟被冤民告發,布政司查有訟事幹連,不肯起文赴北,故此
    (未得會試。)
    (後來聞知新任府官乃是曾九功,因想當年曾有一面,這几案訟事,必然垂情保
    (護。)
    (只可惜他在京中要與我結盟,我卻不曾看他在眼裡。)
    (那知曾九功放告之日,訟者愈多。)
    (金麗容也具詞赴控。)
    (曾九功盡批親鞫,逐案簽牌,差提紛出。)
    
    
70**時間: 地點:
    (一日喚齊原告,會同廳縣各司,在於城隍廟公審。)
    (陳與權因見曾九功風威嚴厲,仍換了青衣小帽,跪於案前。)
    (曾九功略不睬他,只逐一叫原告質對。)
    (陳與權見事皆真實,贓證鑿然,難以遁飾,盡皆頓口無言。)
    (及審到金麗容之事,曾九功拍案道)
曾九功:此事本府在京時,已知原委,今日對簿,正魑魅現形之時。況乾濬郊所告甚明,
    金氏現在質審,事果真確,你不許抵賴。倘有可辯,亦鬚面對明白。
    (陳與權俯首唯諾,曾九功便令他兩人質證。)
    (麗容積恨有年,一見仇人,不覺怒從心起,便指定了面罵道)
麗 容:你這蒙面昧心的禽獸,可記得凍死在南雄嶺上的時節,我家丈夫扶下來,灌活奉
    養在家的好處麼?
陳與權:是有的。
麗 容:可記得輕裘肥馬,僮僕跟隨,書館岑寂,贈以美婢,聘娶喬氏,慨費千金麼?
陳與權:也是有的。
麗 容:為你進學,所費不必言,只事敗之後,拖累進京,幾斃刑獄,幸邀寬宥,又替你
    揮資援例,復費萬金,謀登鄉榜,可記得了?
陳與權:記得。
麗 容:因你被劉天相負心,我家丈夫不平,仗義報仇,幾乎陷身大辟。虧得義夫戚宗孝
    挺身代死,得以減等配徒,一去數年,死生未保,這都為著誰來?
    (麗容說到此際,潸然下淚。)
陳與權:這不關我事,他自殺人,應該受罪,難道我替得他?
曾九功:(曾九功怒道)為你復仇,怎說不關你事?戚宗孝並未殺人,為何反拚生相救麼
    ?
    (陳與權聽說,便不敢開口。)
麗 容:丈夫起解之時,鄰里俱送,你獨漠不相關,反瞷孤寡可欺,把我田產住居,盡行
    吞占,詭言另買新宅,逼逐我母子出門。不隔兩月,屋主催房,使我棲身無地。
陳與權:住居係乾兄相送,田產是我家買的祖業,並非干氏之產。
曾九功:干白虹住居,只借與你一半,今明明全占,還要強飾!
麗 容:就是田地租房,現有原主原契,如何賴得?
陳與權:我家田有佃票,屋有租單,請老公祖電閱。
曾九功:(曾九功看了道)你租佃之產,即係乾家原契之產,既無交易緣由,便屬吞占。
    (即差健快,飛提佃戶租戶到案對審。)
    (不一時,盡皆拘齊,曾九功喝道)
曾九功:你租佃陳舉人田產,可知先前是那一家的?陳舉人得業,曾否有人會租?你們一
    定知情。今日在公所會審,不許半語支吾,若有不實說的,夾棍伺候。
    (這些鄉村小民,見太守威嚴之下,且陳家被害眾多,諒難遮瞞,便實稟道)
太 守:當初這田產其實是干白虹的丈人金守溪的,後來金守溪去世,傳與女兒、女婿,
    合裡共知。因先年干白虹犯事遠出,陳舉人便差管家吩咐小的們,不許還租。未
    幾,忽逼勒小的們換寫租佃文契,並沒有人同來會租。以後年年俱是陳氏收息。
    這些都是真情,其餘事體,小的們一概不知。若有半字虛言,願受刑罰。
曾九功:陳舉人吞占之謀,今已顯見,還有辯麼?
    (陳與權低頭服罪,不敢開口。)
麗 容:彼時住居產業,一無所存,我又重買了住居,你妻子喬氏忽然誘我到家,只道好
    意吐還田產,那知陰謀莫測,你竟殺死一人,將我母子圖賴,把宅捨家伙並衣裳
    內帑,盡行抄洗,使我母子蹌踉道路,廟宇棲身。情慘至此,能不酸鼻!
曾九功:(曾九功拍案道)殺人陷人,法不可怨!今所害之人,屍骸在於何處?
陳與權:當日金氏恨我,故此把我外甥殺死。若說圖賴,難道做母舅的反忍害死他不成?
    因乾兄向有小惠相加,未曾告他人命,已將屍骸火化,太公祖也不必窮究他罷!
曾九功:(曾九功怒道)好胡說!若非你自家殺死的,豈肯火化滅跡?今且請回,候本府
    詳憲發落。
    (說罷便欲退堂。)
麗 容:(麗容又上去稟道)父親萬貫家財,都被陳舉人所吞,還求斷還。
曾九功:暫且請回,我自有處。
    (麗容只得乘轎回庵。)
    (眾被害見太守斷明,也各各散去。)
    (陳與權垂頭喪氣,上轎而回。)
    (有《凌霄竹》曲云:
    (  風波舊日情,逞吾能。)
    (看他傾陷何須問。)
    (家先罄,業可吞,資堪並。)
    (深恩誰復重思省,從前作事今折證。)
    (沒興齊來總成空,請君歸去南雄嶺。)
    (次日曾九功備錄供招,並將各被害原詞,及陳與權殺死外甥、吞占有據的事,
    (一並匯冊申詳。)
    (撫按即行該司核審明白,題參到部,奉旨將陳與權削去舉人,追贓問罪。)
    (該部咨送撫按,行到南雄府,曾九功便著人通知金麗容,叫他速速到仁壽村來
    (。)
    (自己會同刑廳及保昌知縣,竟詣陳與權家,直至中堂坐下。)
    (陳與權聞知,慌忙出來叩見。)
曾九功:前日本府審時,尚以禮貌待汝,今已奉旨黜革,可去了冠服相見。
    (陳與權因太守到他家中,初還認是好意,不想忽聽說奉旨削籍,要去他衣冠,
    (嚇得魂不附體。)
    (只見兩邊皂隸,竟走攏來,寬他的尊服。)
    (陳與權慌了,大喊道)
陳與權:我犯什麼大法,敢弄壞我前程?就是乾家的產業,我情願還他罷了。
曾九功:(曾九公功道)吞占之物,今日自當斷給原主,固不消說,只殺死外甥一案,罪
    乾人命重情,恐還不止黜革,尚須問罪哩。
    (陳與權聽說,心裡著了急,只得不問自招,忽吐出真情來道)
只 得:太公祖老爺,神明在上,我其實沒有殺人的謔。
曾九功:不是你殺的,如何把屍骸擅自焚化?顯係情虛滅跡,還要強辯!
陳與權:其實有個緣故。當初乾家田產,我占之猶為未足,因又圖他家財殷厚,故令妻子
    哄說還他產業,誘得金氏母子到家,圈留過宿。將小廝面涂雞血,刺刀衣服,悉
    染腥紅,叫他僵臥於地,圖賴金氏殺死,假稱外甥,抄沒了他資產是有的,並沒
    有真正殺人。這小廝現在,太老爺喚他來問便知。
    (曾九功聽說,便叫那小廝來審。)
    (這小廝聽得官府叫他,嚇得三魂失了兩魂,跪在案前,抖個不住。)
曾九功:你家主六七年前,曾否叫你假扮死人,嚇詐金氏,有這事麼?
小 廝:有的。當初相公叫我把雞血塗了面孔,躺在地上,就將殺雞的刀子,也撩在身邊
    ,叫我咬定牙關,動也不動,裝做死人,嚇這乾奶奶是實。
曾九功:不信有此事,想是家主教導你說的,夾起來。
    (兩邊皂隸一聲吆喝,把小廝扯下去,褪了襪子,用夾棍收起來。)
    (可憐這小廝不多年紀,那裡吃著官刑?不覺死而復甦,亂哭亂喊。)
    (曾九功三推四問,總與前供無異,知是真情。)
曾九功:(便問道)你好端端假做死人,幫家主詐人的東西,可曾分與你多少?
小 廝:沒有。起初相公原許我做成了圈套,賞我一個老婆,如今連這老婆也賴了。
曾九功:(刑廳與縣官都笑道)施此詭計,抄占多少家私,還賴這小廝的妻子,可知陳生
    隨處負心,吃人不足。數年不平之案,今日可謂水落石出矣。
曾九功:(曾九功便請麗容上去道)陳舉人田產住房,委係你家故業。今日我與刑廳及縣
    主,三面審明,理應斷還與你。你可從內至外,一一驗明,趁本府在此,不致更
    有爭競。若有吞占別主贓物,非係你家者,須交與本府,發還眾被害領去。你家
    什物,倘有缺少,亦須報明本府,著他補賠。
陳與權:家中所有,大半是我自己產業,求太老爺鑒還。
曾九功:你當日一身狼狽,死於風雪之中,干白虹在南雄嶺上救你,此時田產何在?敢是
    你懷裡邊揣過來的麼?
    (陳與權便沒得說,只得同麗容入內,一應田房文簿,盡行交還。)
    (麗容檢看箱橐,現銀珍飾,尚有數千,新置田地,又有千畝。)
    (但恐太守等久不便,因出來稟道)
太 守:寒家什物,一時查點不盡,但有新買田地千餘畝,聽太爺發還眾人。其資飾銀兩
    ,情願只取一半,其餘聽憑太爺分派。
曾九功:你既如此好義,本府當有處分。可將此一半家財,分為二股,一股給與眾被害領
    歸,一股發與尼姑周氏。起造大殿,供佛焚修。今已交割明白,本府即當詳憲,
    陳生命案既虛,姑免擬罪。此處仍是乾家住宅,不許在此安身,可與妻子奴僕立
    遷別境,勿得留戀。
陳與權:(陳與權跪下哀哭道)當初乾兄曾與我一半房屋,還求太老爺開恩,少賜棲身之
    處。
曾九功:既乾家如此待你,誰叫你負心!快些出去,不許多說。
陳與權:可憐我中過舉人,稍有薄面,一時叫我領著妻子投奔在那處去?
曾九功:譬如禽獸,隨地而宿。你負義忘恩,原與禽獸無異,有誰憐你?
    (叫皂隸逐他出去,許多衙役生生把陳與權叉出外廂,又一起公差趕入內室,將
    (喬氏一把揪來,雙雙的推在門外。)
    (曾九功與廳縣兩官,一齊起身而去。)
    (正是:
    (  當年漂泊苦無棲,今日依然復舊時。)
    (可惜半生空富貴,單單贏得一妖妻。)
    (陳與權欲待再挨入去,爭奈門已緊閉,只得與妻子大哭一場,含淚而走。)
陳與權:我如今且尋個人家安了身,慢慢再圖地步便好。
喬 氏:除非借親戚人家,方有些體面。只是你外鄉人,並無瓜葛,我家父母,早已去世
    ,又無兄弟姐妹可以相依,如何是好?
陳與權:我陳氏既無親族,凡是姓喬的,不論遠近,且去投他再處。
    (喬氏無奈,只得一隨一唱,同走入城。)
    (那知喬氏雖係親情,只因陳與權平日自恃舉人,不看人在眼裡,並不曾往來。
    ()
    (況且已被官府斥逐,不齒人類,俱閉門不納。)
    (兩人無奈,只得哭道)
只 得:親戚眼見如此,反不如借朋友人家住罷。雖然沒有體面,也顧不得了。
    (誰料這些大家小戶,一發堅拒不容。)
    (夫婦兩人南北奔馳,不論城裡城外,凡有一面的,盡皆走到,那裡有個人憐他
    (一憐,應他一應!陳與權忽又想道)
陳與權:除非這個人,當初極奉我的,不怕他不肯。
喬 氏:是何人?
陳與權:就是先年借他房子與金氏住的那孫秀卿,是小家財主,或者還可相容。
喬 氏:(喬氏喜曰)既是這等,快些去嘛。
    (兩人又望孫家走來。)
    (那知如今的人,大凡有了錢財,成個富翁,便極勢利。)
    (榮貴的,就出格奉承;落泊的,隨你至親骨戚,便冷眼相加。)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