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 至 第五〇

41**時間: 地點:
    (卻說屈四同捕役拿了戚宗孝,解到府前,私衙內才是二梆,便帶去西廊下鎖著
    (,把他家中搜來的贓物,逐一檢看,只見一個皮匣裡,尚剩百餘兩銀子,盡是
    (宦囊中物,方才那銀包也在其內。)
    (眾人見了真髒,一發沒有疑惑。)
    (末幾,知府升堂,捕快忙把人解進。)
    (正是:
    (  銀在人何在,贓真盜未真。)
    (當初蒙俠士,今日陷平人。)
    (太守坐了堂,眾捕役同屈四上去稟道)
太 守:舊年打劫劉通判這案,大盜已獲著一名,解在台下,求老爺細鞫。
太 守:可有贓證麼?
周 氏:(屈四道)真贓現在。
    (便將方才遇見戚宗孝認出安字原銀,及紙間印信的話,備細稟明,把銀子送上
    (案頭,與太守查驗。)
    (太守逐一看明,便拘齊地方鄰里,然後喚戚宗孝上去)
太 守:舊年行劫劉通判是你麼?
戚宗孝:(戚宗孝跪上案前哭稟道)青天爺爺在上,小的其實是村莊小民,現在南雄城外
    ,種田過活,並不曾做犯法事情。老爺高懸明鏡,怎敢半句虛言,求老爺筆下超
    生,洪恩萬代。
太 守:(太守怒道)真贓現獲,何得尚爾抵賴!只問你當日劫得多少銀子,同伙共有幾
    人?執何器械?殺死劉通判是何人動手?怎樣分髒?如今伙盜現在何處?可一一
    招來,免得受刑。
戚宗孝:小人實實沒有為盜,招出甚麼來!
太 守:叫地鄰上來。
    (地鄰跪上丹墀,太守)
太 守:你既是地鄰,可知戚宗孝平日做甚麼勾當?與那樣人往來?劫的贓物在家,你們
    可知情麼?須實實說上來,若替他諱飾,就動刑了。
戚宗孝:(地鄰稟道)小人們雖是地鄰,他做歹事如何肯與小人們曉得?他向來原種些田
    ,只因連年荒歉,官糧私債,日不離門。舊年本城失事之後,戚宗孝忽然驟富,
    小的們也疑心他做了歹事,只因拿不著把柄,未知真假,不敢首他。不想今日才
    得敗露,這些都是真情,望老爺詳察。
    (太守聽得明白,又叫戚宗孝上去問道)
太 守:去歲失事之日,那些鄰里見你驟富,這等看起來,明明是你打劫的,贓真證確,
    還敢強辯麼?
戚宗孝:小的若打劫了劉通判,分有贓銀,便該滅起蹤跡,如何肯把原銀出來使用,並將
    紙上印信露別人的眼目,只求老爺詳情,便知真假了。
太 守:(太守喝道)你既不曾行劫,這銀子那裡來的?
戚宗孝:小的實有隱情,今老爺下問,怎敢不說。當初小的其實貧窮,求生不得,實欲尋
    死。方將自盡,忽有一人打門而入,救活小的夫婦兩命,丟下這包東西,與小的
    活命。小的不知來歷,誤受了他,並不是打劫來的。若有半句虛言,甘願萬死。
太 守:這個人可認得他麼?
戚宗孝:當日是黑地裡把與小的,不通名姓,悄悄去了,那裡認得?
太 守:(太守拍案罵道)好胡說!這人既不識面,怎肯與你許多贓銀?既與了你,怎又
    魅然遁去?顯係同伙,還敢巧辯,不動刑罰,如何肯招?皂隸與我夾起來!
    (皂隸叱喝一聲,拿下階前,褪去鞋襪,套上夾棍,著力一收,可憐戚宗孝從未
    (受刑,痛昏在地。)
    (再忍不過,只得屈供道)
只 得:小的果係行劫劉通判的,總是一死,求老爺免了夾罷!
太 守:(太守便叫鬆了)當日打死劉通判,是你動手的麼?
戚宗孝:是小人動手的。
太 守:你同伙有多少人?如今逃在何處?
戚宗孝:同伙有五個人,原是路上約會的,不知住處,也不曉得名姓。
太 守:既與你同伙,豈不知他姓名去處?再夾起來!
    (戚宗孝亂哭亂喊,只得隨口扭了幾個姓名,並四散去向。)
    (太守當堂差了捕快,出境緝獲。)
太 守:(又問戚宗孝道)當日既是你為首,分得多少贓物?
戚宗孝:小的因是為首,獨分了二百兩。
太 守:打死劉通判是什麼器械?
    (戚宗孝本不曾做盜,不知說甚麼好,只得胡亂答道)
只 得:是棍子。
    (太守便要再夾,戚宗孝沒法,只得又說是槍。)
只 得:(倒是捕快把鐵桿子往地下一丟)凶械現在,還想胡賴麼?
    (可憐戚宗孝只得認是鐵桿子打死的。)
    (當下太守將戚宗孝擬了強盜,已行得財傷人之律,問成斬罪。)
    (畫了花押,吩咐收監。)
    (只因這一案,有分教:
    (  俠士拚生,村夫奮義。)
    (不知戚宗孝後來可能昭雪?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回 桃花馬陌上騁佳人 玉洞軒罏頭醉才子)
    (詞曰:
    (  過眼驊騮看不足。)
    (香塵起,美人如玉。)
    (儼若飛仙,渾如天女,但見片雲垂綠。)
    (司馬高堂剛一宿,回馬處,但存華屋。)
    (哭殺東牀,空思南國,何日舊盟仍續。)
    (右調《明月棹孤舟》)
    
    
42**時間: 地點:
    (話說南雄太守因戚宗孝胡亂供了同盜姓名,並四散去向,隨即差捕緝提。)
    (那知戚宗孝本非真盜,只因夾得慌了,招不出同伙,便隨口扭捏了幾個名字,
    (太守認以為實,勒限要人。)
    (那些捕役搜風捉影,那裡尋處?只得)
只 得:沒有。
    (太守又調戚宗孝復審,幾番夾打,終招不出。)
    (太守又疑捕役懈惰,或係買放,也拖帶他吃了許多敲撲。)
    (戚宗孝妻子周氏,聞丈夫問成死罪在監,不勝號慟。)
    (家裡東西,已被捕役搜盡,仍是衣食不週,思量要買些食物,到監裡看看丈夫
    (之面,爭奈手無分毫,只得將些傢伙變賣,弄得千文,就買了些魚肉之物,把
    (來煮好,又買一瓶酒,煮些飯,把個筐兒盛了,剩幾百錢帶在身邊,做監門使
    (費,提著筐子,走到監來。)
獄 卒:你這婦人看那一個?
周 氏:看我丈夫戚宗孝的。
獄 卒:這是盜犯,豈容你進去!
周 氏:不過送一餐飯,如飛就出來的。
    (便取出銅錢,遞與他道)
獄 卒:不多幾文錢,送與長官買壺茶吃,千乞做個方便,容我進去,感謝不盡。
獄 卒:(獄卒接了道)這幾百錢,成甚麼規矩!只要十兩銀子就放你進去。
周 氏:可憐家裡已被捕班大叔搜盡,寸草不留,這幾百錢是賣傢伙的,其實拿不出手,
    只是再沒處生發了,求各位長官做個情罷!
獄 卒:(獄卒笑道)這樣個老婦人,還虧你說個情字。
周 氏:(又有兩個做好事的說道)不要打趣他,容他進去一會罷。
    (便把筐子內食物查看明了,恐怕有藥,叫周氏逐件把來嘗過,方才引他進去,
    (眾獄卒緊緊守著。)
    (戚宗孝一見妻子,放聲大哭,周氏也哀號不上。)
戚宗孝:當初那義士本是好心救我,不想今日反害我性命。總是我命裡已是該死,只因偷
    活了一年,違拗天命,便不得善終。如今我的性命總只在早晚了,你也不用想念
    我,可另尋個門路去罷。
周 氏:(周氏哭道)再不想當初那人竟是個大盜,可惜不曾問他名姓,沒處追尋,反替
    他當此殺身之禍。
戚宗孝:也不要怨他,那人豈是有心害我?總是我與你兩人沒福享受,自家敗露出來,到
    此地位。
周 氏:你且安心坐一兩月,只等巡按到來,我便拼命進張紙兒,懇他審豁。或者天可憐
    夫婦二人,還有個出頭日子,也未可知。今日攜得些酒飯在此,你且吃一口兒。
戚宗孝:我心裡哀切,那裡吃得下去。
周 氏:這點東西,我費許多心機買來,如何不吃?
戚宗孝:也罷,我就吃這一餐,便算活祭了我,料今生不能和你生聚了。
    (說罷,大家哭個柔腸寸斷。)
    (眾獄卒等得焦躁,忙忙催他吃完酒飯,叫周氏出監。)
    (周氏還想再講講兒,早被眾獄卒不管他哭死哭活,生生的扯了出去。)
    (周氏再三求告,那裡睬他,只得含淚而歸。)
    (話分兩頭。)
    
    
43**時間: 地點:
    (且說干白虹同陳與權在京,真是富貴齊來。)
    (風光美滿,逍遙跌蕩,快飲豪呼。)
    (不覺過了殘冬,已是新年。)
    (干白虹一發開懷樂意,不分晝夜,時時傾倒,刻刻沉酣。)
    (到了初五這一日,卻是春朝,陳與權到房師處慶賀去了,干白虹獨自個在下處
    (吃些酒兒。)
    (因是悶酒,覺得沒興,便欲邀侯叔子來同飲。)
    (恰恰又往親戚人家拜年,干白虹沒瞅沒睬,只得叫何壽守了下處,自己往郊外
    (玩玩景兒。)
    (卻喜春氣溫和,風光明媚,陌上遊人,穿紅著綠,往來如市。)
    (但見:
    (  東風蕩漾,春色鮮妍。)
    (翠館朱樓,處處彈箏院落;紅牙碧管,家家試舞筵前。)
    (茶罏畔,錦簇銀燈;酒社中,花迎珠履。)
    (少客打球沉醉,豪兒狎妓風流。)
    (小婦釵頭,遍貼宜春之燕。)
    (上林枝畔,何須剪彩為花。)
    (樓頭遍倚紅妝,隴上盡飛白玉。)
    (正是翠袖紅裙歌罷後,玉樓金谷宴開時。)
    (干白虹見了這般春景,喜不自勝,乃大笑道)
乃 大:我來此二十多月,只終日為這些世情俗累,糾纏不了,那知外面景致,卻如此風
    華!若當此新春,尚在寓所悶坐,可不被春光笑人!
    (正遊玩時,只見遠遠煙塵卷地,歡呼震天,家家紅袖倚樓看,陣陣香雲從地起
    (,若男若女,若老若少,准萬人叢叢裹著,不知看些甚麼。)
    (干白虹見如此熱鬧,連忙也趨上去。)
    (走不多數步,只聽人說有兩個美人,在那裡走馬試技,好看得緊。)
    (干白虹大以為奇,也想要上去看看,爭奈人千人萬,擠得異常,干白虹汗都擁
    (了一身,那裡走得一步!偶抬頭見有個酒社,十分軒敞,當前五間大樓,朱欄
    (碧楹,窗牖玲瓏,異彩圍環,鼇燈高聳。)
    (門首一個匾額,題曰:「玉洞軒」。)
    (干白虹看這酒社,甚是可坐,況且。)
    (走馬的美人,打從樓下往來,一發好看,便盡力擠上數步,竟入酒樓。)
    (店家見干白虹人物偉俊,氣概軒昂,定然是位上客,連忙搬上極豐美的肴饌,
    (擺在正中。)
干白虹:把桌子再移前些,靠近這窗口才好。
乃 大:(店家道)爺們要看走馬哩,待我把左右的小窗,一發開了,等這走馬的女人這
    頭來,那頭去,遠遠都看得見,可好麼?
干白虹:(干白虹大喜道)你這人果然有竅。
    (才坐定了,便把酒連連斟飲。)
    (不多時,那走馬的兩個美女,整束停當,跨上鞍橋,如飛雲掣霧,遠遠而來。
    ()
    (只見:
    (  繡帶飄揚,雲鬟散亂,玉容嬌豔,渾如西子飛來;金躞凌空,彷彿雲娥下
    (墜。)
    (紅塵從地起,天驟群空;紫霧繞蹄生,康在價重。)
    (梅花亂落,瓊英與粉汗爭飛;柳帶斜飄,金繭與蛾眉相映。)
    (青樓掩歌扇,玉面蒙塵;紫陌踏殘花,金韉耀彩。)
    (珊鞭到處,香生曳路春風;翠袖飄來,色濺上林花露。)
    (共指巫娥雲外至,鬢鵱瑤釵;爭看青女月中來,臂鬆金釧。)
    (人人喝采,何須贈錦纏頭;處處歡欣,不必賜金買笑。)
    (只愁天馬行空去,斷送玉容人上天。)
    (干白虹看了,好生驚羨道)
干白虹:世間女子,卻有恁般絕技!不但天生美貌,抑且骨格靈奇,雖沙場老將,亦不能
    有此輕身馳驟,技至此,可謂神矣。我今日何幸,乃得一見!
    (那兩個美人走了四五回,馬也倦了,便去歇息。)
    (干白虹也入座來,仍舊飲酒,心裡想道)
干白虹:今日幸是出來走走,卻有此奇觀,若苦苦的在下處吃這些悶酒,如何得醉!
    (正覺快暢,偶然回頭,見旁邊一張桌子上坐著一人,年紀只好二十來歲,青年
    (俊雅,白面青衫,案上擺著一壺酒,兩碟萊。)
    (那生手托著腮,象有心事一般,棲棲惶惶的坐著,也不飲酒。)
干白虹:(干白虹驚訝道)外邊美人走馬,如此熱鬧,隨你泥人木漢,也要動心。這樣一
    個少年,怎不散散心兒,卻這等悶坐?
干白虹:(心裡耐不得起來,使問道)郎君為何心事不佳,卻對此好景兒納悶?
    (那生聽見干白虹問他,也不回答,竟撲籟籟掉下淚來。)
    (干白虹一發疑心,因立起身,走到那生身邊,又婉婉問道)
干白虹:郎君怎因小弟相問,反至悲傷?有事不妨明言,小弟若可替兄分解,自當為力。
    (那生因干白虹問得慇懃,便走出位來深深一揖道)
干白虹:承台翁下問,小弟實有說不出的苦衷,難以相告,故爾不答,非敢慢尊客也。
干白虹:郎君愀然獨坐,弟又無客相陪,請過來談談何如?
乃 大:(那生道)再不敢當盛意,請台翁自便。
干白虹:朋友聲氣相通,何必見拒。
    (便攜了他手,同到自己座間,對面坐下,便滿滿斟一杯酒,遞過來道)
乃 大:郎君須開懷暢飲,以洗愁腸,慎勿戚戚!
    (那生忙立起身接著,也就回敬了一杯。)
    (雖旨酒當前,佳餚在案,只雙眉如結,並不沾唇。)
干白虹:郎君果有何事,難道終須隱忍?想小弟不足與言,因而吝教了。
乃 大:(那人深深一拱道)台翁何出此言?非個弟敢於得罪,實實有樁心事,難以告之
    親友。就告之親友,亦萬萬不能補救,故不若不言之為便。
干白虹:郎君所言,皆論世人之常態耳。若丈夫真心為人,天下那有不可為之事,怎說不
    能補救?郎君請試言之,看我干白虹還是補救得來,補救不來,便見我為朋友的
    肝膽了。
    (那生知他是個豪傑,便說道)
乃 大:弟與台翁,素昧平生,既蒙垂愛,自當傾心相付。然秘而不言者,一則瑣事不敢
    瀆聽,二則私情難以告人。今既諄諄辱問,自不敢不說,幸台翁聽之。小弟姓曾
    名鼎,字九功,北直大同人氏。先君係是孝廉,做過溧陽縣令,單生小弟一人,
    年甫十三,先母遽爾見背。彼時便有個庠士,叫做陸卓人,他父親是洪武年間進
    士,因殉建文之難,永樂定鼎燕京,即膺恤典,蔭陸卓人為恩貢,選授戶部倉官
    。他與先君交好,勝如昆弟,所生一女,才十一,便欲與小弟聯姻。先君念係至
    交,甚為相得,便行聘定。誰知不上三年,先君又歿,伶丁孤苦,親屬凋零。又
    因先君素性耿介,宦橐蕭然,所有薄蓄,僅完喪葬,而住居什物,日漸消沉。彼
    時承內父美意,即欲收拾小弟到家讀書。小弟因想男兒志氣,必要自己掙立,若
    碌碌依人,雖至富貴,終必為人竊笑。因再三辭他,且到進學之後,方議完婚。
      內父知小弟志向如此,也便不來相強。小弟到十九歲,先父服滿,才應童子
    試。幸屬文宗見知,就拔了第一名進學。是時內父方欲議及畢姻之事,忽然竟奉
    上命,差往陝西,護解邊關軍餉。不惟錢糧重務,抑且庚呼緊急,兒女細務,只
    得暫置一邊,忙將銀子上了車兒,討二十名官兵護送。未到半途,一日忽見前面
    三簷黃蓋,一對銀瓜,兩條開棍,遠遠喝道而來。後邊一頂綠綢官轎,坐一人,
    氣度顒望丰神安雅。內父見他氣概,定是一位顯宦,便叫歇下車子,自己與眾官
    兵都帶著馬,站在旁邊,讓路與他過去。那官府在轎內看得仔細,便問道:『你
    們是解錢糧的麼?』眾兵道:『是奉戶部差到陝西解兵餉的。』那官府道:『既
    是京裡下來,解官是那一個?』內父連忙應道:『是戶部倉官陸卓人。』那官府
    道:『可是陸某之子麼?』內父說:『正是。』那官府道:『這等說起來,是我
    年姪了。』
      內父就問轎內是那一位老爺,那官府便道:『老夫是兵部侍郎張西庵。』內
    父想一想,果然有個張西庵與父親同年,是個忠正之士,自永樂登極,便不肯出
    來做官,久已在家享福的了。內父慌忙下馬,口稱年伯,深深行禮。那張西庵也
    就出轎扶住道:『老夫久不在京,朝中這些僚友,都已疏遠,正欲問問消息,請
    到舍下去坐。』內父因部限緊切,不敢耽擱,再三力辭。張西庵道:『舍下去此
    不遠,聊奉一茶,以表年誼。且陝西撫台兩次致書通候老夫,今老夫正欲修啟一
    封,煩年姪附去。』內父因是年伯,不敢違拗,只得叫眾官兵趲著車子,一同跟
    張侍郎走去。約有四五里地,方才到了,果見門牆高峻,宅第連雲,門首的對聯
    道:
      司馬名高戶擁貔貅百萬;平原客重門迎珠履三千。
      到了門首,張西庵先出轎來,拱內父入去,內父忙跨下馬,同入廳中,從新
    施禮就坐。使者捧上茶來,張西庵道:『老夫一向散處林臯,滿腔事業,盡付東
    流。今僚屬知交,或遷或罷,落落無多,每一言及,不勝可歎。年姪久在京師,
    諸公近況,必然熟悉,幸為老夫告之。』內父約略答了幾句,便起身辭別道:『
    老年伯若有台翰,幸即揮付,以便登程。』張西庵道:『年姪姑請寬坐,老夫尚
    有要言相托。』才坐下,便治酒出來,珍羞羅列,樽罍交陳,張西庵遜內父入席
    ,內父再三告辭道:『小姪單身客路,正愧無物相敬,何敢遽當老年伯渥款!且
    部限甚促,萬萬不敢羈留,且俟回京之日,便道再來候教。』張西庵道:『上限
    雖嚴,也不在這半日。況前途山坡險峻,此時已不可行,莫若在此過了一宵,明
    早老夫遣眾家人護送過嶺。況今晚尚欲寫書與撫台,至年姪途中勞苦,書中自然
    先容,就遲一兩日,也不妨事。』內父見如此說,只得勉強入座。張西庵便吩咐
    把餉銀抬進內廳,撥四個管家陪著眾官兵在東廂房用飯,直飲至深夜時分,方才
    酒散,張西庵令內父安置,方才進去。
      到得五更時分,又治飯與眾人吃了,張西庵寫出兩封書啟,一封送與撫台;
    一封送與提督。內父滿心歡喜,再三謝別。張西庵果喚十餘個家人送過了嶺,方
    才回去。內父催眾人又走了五十多里,方才歇息。內父下馬閒看,只見車內的銀
    鞘有些不同,心上疑惑,令眾兵抬下車來,見封皮宛然,但覺硃批略異。忙叫打
    開一鞘,並非元主餉糧,卻都變了石塊。內父驚得魂飛魄散,慌忙都開看時,那
    裡見一毫銀子!內父哭死方蘇,眾兵無不駭異。
干白虹:(干白虹也驚問道)這是什麼緣故?
曾九功:說來真個奇怪。當時內父所遇到的那個官兒,卻並不是兵部侍郎張西庵,竟是一
    伙大盜。原來這銀子上鞘時節,他先在京中看得仔細,及至差了內父,他便查明
    跟腳。又知張西庵久不在京,與內父定未謀面。內父未出京之時,他預先趕到這
    所在,賃了房子,做成假鞘,中間藏了磚石,依舊用封皮封好。又著人在百里之
    外打聽內父到來,他乘車軒蓋,故意遇著,一片胡談,將內父誘歸己室,連忙設
    席相留,把官兵哄開,悄然換入假鞘。又恐天明起身,就看破了,卻令伙黨乘黑
    ,早護送過嶺。內父不知是計,走了大半日才看出來,方知昨夜墮了賊計。星飛
    趕到舊處,單單止剩空房,拆看兩封書札,皆是素紙。內父計無所出,幾番要死
    ,眾官兵再三不容,只得報知當地官府緝拿,自回京中伏罪。朝廷以為墮誤軍機
    ,敕下法司嚴刑勘問,連張西庵都拿了來,與內父識認,卻並不是這面貌。可憐
    內父奉旨追賠,終日嚴比,不堪痛苦,死於獄中,田產奴僕盡皆籍沒,不想小姐
    也入宮為婢。
    (說到這句,便放聲大哭。)
干白虹:原來令岳為這一場冤屈,尊閫遂致生離,怪道吾兄這般憂慼。如今尊閫現在何處
    ?
曾九功:人口入官,係奉王法,弟有何怨?不想押解到京,京中有個土豪,叫做暴無忌,
    現充刑部書辦。他一見陸小姐容顏美麗,便挽個心腹,冒稱陸氏宗親,在當官納
    了身價,將小姐領去為妾。那小姐雖入虎穴,寧死不從;小弟因夫婦之情,不能
    自己。幾次在暴無忌面前長跪哀求,願還身價,贖歸完聚,暴無忌反加呵叱,堅
    執不許。小弟哭拜再三,那暴無忌便說:『若有一千兩銀子,便與你贖去,若少
    一釐,休要妄想。』他料我是個寒儒,必然沒有千金之物,即小弟意中,亦自揣
    不能見面了,故展轉思之,愈加悲慘。當初內父招我過門,自不合妄矜志向,失
    此良緣,今日悔之何及!
干白虹:郎君愛念前盟,如此真切,足見情種。今日幸遇小弟,便係有緣,郎君但請開杯
    一醉,其尊閫之事,都在小弟身上,包管完聚便了。
    (曾九功聽說,連忙揖謝道)
曾九功:台翁果能為圖維,苟有完成之日,當為犬馬以報深恩。
干白虹:郎君何出此言?小弟既然相許,斷不失信。
    (便將巨觥斟過酒來,曾九功雙手接著道)
曾九功:賤量本不能欽,承台翁過愛,自當勉受。
    (果然放下愁懷,說說笑笑,直飲至日落西山。)
    (曾九功被干白虹力勸,多飲了幾杯,不覺醉倒。)
    (干白虹見天色已晚,曾九功又不能醒,欲要送他回去,又未問他寓所,反只得
    (扶了他到自己的下處來睡了。)
    (只因這一遇,有分教:
    (  君子知恩報恩,小人取禍得禍。)
    (未知干白虹果否與他謀為此事?那陸小姐畢竟弄得出來弄不出來?可能與曾九
    (功完聚?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回 惡衙蠹坑人窮秀才望門墮淚 賢閨女矢節俠丈夫飛垣救人)
    (詞曰:
    (  坑汝千金,償他一劍,須知天眼當頭。)
    (盡炎威如炙,此際都休。)
    (莫笑寒灰無用,須知有、烈火焚丘。)
    (空財色,未能消受,先喪吳鉤。)
    (知不。)
    (邪難勝正,信強須遜弱,剛不如柔。)
    (歎紅顏薄命,金屋深囚。)
    (堪羨冰心靡改,憑驅迫、誓死河洲。)
    (幸喜有,崑崙飛技,拍合鸞儔。)
    (右調《鳳凰台上憶吹簫》)
    (干白虹見曾九功爛醉如泥,又不知他寓於何處,只得扶他到自家下處來,睡在
    (牀上,把被蓋好。)
    (曾九功已人事不省,酣酣睡去。)
    (陳與權見干白虹出去了一日,卻攙了個醉漢回家,那醉漢又不識面,心裡疑惑
    (,便問他是何人?干白虹實告以所言之故)
干白虹:我前日帶來萬金,尚剩有二三千銀子,替他成全了夫婦,也是好事。
    (一宵晚景休題。)
    (次日干白虹黑早起來,就兑起一千銀子,把來封好。)
    (陳與權看見干白虹又周濟人,心裡著實有些偏妒,因是干白虹自己的銀子,又
    (不好阻他,只悶悶的走開去了。)
    
    
44**時間: 地點:
    (卻說曾九功看見天明,一覺醒來,卻不是自己下處,干白虹早已立在面前,如
    (飛扒起身來,鞠躬敬謝道)
曾九功:昨日醉飽恩德,過於狂放,又蒙提挈,感不可言。
干白虹:小弟昨日勸兄開懷,不想果然大醉。又不知尊寓遠近,所以扶歸一宿,
    (梳洗過了,干白虹便教他相見了陳與權。)
    (少頃,治出酒來,三人同飲,惟曾九功宿醒未解,且事在心頭,再吃不下。)
干白虹:(干白虹笑道)曾兄總是為著令閫之事,再不開懷。今早小弟已兑下千金在此,
    且盡歡一酌,便去乾此正事。
    (便叫何壽捧出銀子,與曾相公觀看。)
    (曾九功見了,吃驚道)
曾九功:只道台翁為小弟之事申一臂之力,借重在暴無忌面前鼎力挽回,便是萬分恩德,
    怎肯當台翁千金之付!小弟一介寒儒,如此多金,日後怎能清楚?
干白虹:(干白虹大笑道)此些些之贈,曾兄疑小弟是圖利麼?小弟若欲見還,今日便不
    肯輕輕相托了。
曾九功:(曾九功感泣道)台翁如此仁恩,真令人粉骨難報。他日苟有寸進,決不相忘。
    小弟雖不揣寒鯫,願與台翁結為兄弟,未知肯相容否?
干白虹:既蒙不棄,甚合予懷,但叨癡長,不敢僭先,如何是好?
    (便叫何壽鋪下紅氈,兩人對天下拜。)
    (干白虹也欲邀陳與權一同結盟,陳與權再也不肯,干白虹便不強他。)
曾九功:今日既蒙乾哥哥慨授千金,全我夫婦,事不可遲,小弟只得領去。
干白虹:吾弟到彼處,恐尚有許多耽閣。且用了飯著,
曾九功:賤內身陷虎口,小弟就如萬箭攢心,巴不得此時便能見面。今既有銀往贖,何忍
    再遲片刻。
干白虹:吾弟夫婦之情,如此真摯。
曾九功:(便又取出三十兩銀子道)我今早所兑,俱係真紋,銀色諒沒有憎嫌。但暴無忌
    這廝萬一用大法馬兑了,還要勒掯你補秤。你把這封銀子帶在身邊,以防添用。
曾九功:(曾九功接了道)哥哥如此周全,真是天高地厚。
    (干白虹便把一千兩頭,用個大皮匣盛了,叫何壽背著,一同跟去。)
    (曾九功忙忙出門,歡天喜地,竟往暴無忌家而去。)
    (正是:
    (  愁中夫婦難中人,辜負情真與義真。)
    (不使樓頭遇知己,春風還笑阮生貧。)
    (曾九功到了暴無忌家,卻叫何壽遠遠借人家門首坐著,自己先去看個風色。)
    (恰好暴無忌正在家中,一見曾九功走來,便笑道)
暴無忌:你這個朋友,終日癡癡地來此糾纏,卻甚麼相干?直待有了一千銀子,竟與你領
    去;若沒有時,就是死在這裡,也不中用!
曾九功:男子漢還有出頭日子,豈值得死在你家!況千金也是小事,倘然我在朋友處借了
    來,就要還我人的呢!
暴無忌:(暴無忌大笑道)怪道說是書呆,這樣一個寒儒,卻說千金事小,在朋友處可以
    借得。那個朋友除非也象你這樣呆人,就肯借與你了。
眾家人:想是這官人憶著老婆,心也想癡了。
    (曾九功聽見,氣得肚子幾乎脹破)
曾九功: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不要我有了銀子,你倒變起卦來。
暴無忌:你果然有一千銀子,我自然不悔。若是沒有這許多,不如莫說這大話罷!
曾九功:如今也不與你分辯,我取了銀子來,少你一釐,便不是人。你若多要我的,也不
    為好漢。
暴無忌:誰希罕多要你的。
眾家人:空口說白話,有何用處?你且有了銀子,再來算計。
曾九功:(曾九功向暴無忌道)你在廳上等一會兒,我頃刻就來。
    (說罷,飛的出門去了。)
暴無忌:想是這酸子說了大話,覺得沒臉,借這因頭逃走去了。
家 人:想必他被人哄了,走到這裡做夢。
    (說未了,果見曾九功掇了一個皮匣,興興頭頭走入門來,跨進廳中,就把那皮
    (匣放在中間桌上,在腰裡取鑰匙打開,果然都是雪白鬆紋,便叫取天平來兑去
    (。)
    (暴無忌與眾家人看見,舌頭都伸了出來。)
    (起初不過把這話來難他,料此窮儒斷然沒有這些銀子,不想輕輕便便早弄了來
    (,連暴無忌倒沒了主意,只得叫家人取出天平,彈兑銀子,只因銀色真紋,果
    (然沒得開口,單單天平差了二十兩。)
曾九功:有言在前,少你分毫也不為好漢。
    (便在懷裡取出那三十兩頭,又憑他稱了二十兩去。)
    (暴無忌把銀子一總包好,叫家人拿了進去。)
曾九功:今日件件依你,可有甚麼講?如今快些將陸小姐交還我去。
暴無忌:你請少坐,待我就去打發他出來。
    (說罷,竟往裡頭踱進去了。)
    (正是:
    (  帶未結同心,空輸買笑金。)
    (只愁鶯語咽,無處聽佳音。)
    (暴無忌進去了半日,只不出來。)
    (曾九功頻頻催促,家人)
家 人:小姐在那裡梳妝,尚有一會哩。
    (曾九功只得耐心又等,直到午後,只不見動靜,心裡好不焦躁,便又催家人進
    (去。)
家 人:我家相公事忙得緊,那得工夫打發,你且去去再來。
曾九功:(曾九功發急道)不過送了出來就是,費他甚麼工夫!煩你進去說聲,不要收了
    銀子倒來哄騙我。
家 人:你且不要性急,少不得打發你去。
    (都一個一個的走開去了。)
    (曾九功急得沒法,坐一回,走一回,象煎盤上的螞蟻一般,好不難過。)
    (漸漸天已傍晚,並不見一些信息。)
    (心裡按揀不住,便自走到屏門後,高聲叫喚,幾乎喉都喊破了,那裡有人應他
    (!只得又走出來,尋著家人,叫他進去傳話。)
    (那些家人也有個應他的,也有個笑他的,總不在心上。)
    (看看天已垂暮,一發沒了影響,曾九功驚慌不定,暴躁如雷,只狂呼痛哭。)
    (鬧了一會,只見暴無忌挺著肚子,笑嘻嘻的踱將出來,看見曾九功跳個不了,
    (反慢佯佯的問道)
暴無忌:吾兄有何尊乾,卻到舍下如此發狂?
曾九功:(曾九功聽了大驚道)我在此等了一日,怎還不交我陸小姐,倒來問我何干?
暴無忌:(暴無忌笑道)這陸小姐吾兄幾時交與我的?
    (曾九功聽這一句,就如把桶冷水在頂門裡一澆,只大嚷道)
曾九功:收我一千銀子,天平不足,還補上二十兩,因是贖陸小姐的,你敢圖賴麼?
暴無忌:誰人收你銀子?什麼人見證?可曾有收票與你麼?
曾九功:銀子是你親手兑的,當面交割,有甚麼收票?至於見證,自有天地神明,昭昭洞
    鑒,你想坑賴得去麼?
暴無忌:你且請了天地神明來與我對證,才交還你陸小姐。
曾九功:京城地面,豈容劫搶財物!你若不還我人,少不得到上司告你。
暴無忌:我在那裡劫搶你的?既如此,且等你告了來,便還你人。只怕就到當官,那官府
    料你這窮漢,自然沒有這一千銀子。
曾九功:我銀子是借來的,其人現在,不會質證麼?
暴無忌:你借與不借,也不關我雞巴的事。你老婆自被官府賣了,反在此撒賴,還不走你
    娘的路!
曾九功:(曾九功大怒道)你坑我妻子,哄我財物,倒還這等無狀!你恃著衙門威勢,就
    不怕王法了?
暴無忌:你家丈人犯了法,那陸小姐是我當官買的,那見得還是你妻子?
曾九功:人口沒官,也不容你衙蠹私買。況又白騙我銀子,不是個知法犯法麼?
暴無忌:我在部裡十餘年,上下衙門都是我相熟,憑你到那裡伸冤,少不得死在我手裡。
曾九功:你縱線索通神,少不得貫滿天殛,不知我死在你手裡?還不知你死在我手裡哩?
暴無忌:(暴無忌怒道)這廝在我眼前敢這樣放刁,叫小廝們與我扯他出去!
    (眾家僕聽見家主吩咐,一個個磨牙擦掌,走將攏來,揪衣的揪衣,扯手的扯手
    (。)
    (曾九功正待發惱,早被眾家僕拖拖拽拽,身不由主,已扯到大門之外。)
    (曾九功欲待再走入去,又被眾家僕兜頸一叉,跌了一個大跟斗,才扒起來,就
    (是夾嘴兩掌。)
    (曾九功見不是勢頭,只仰天大哭。)
    (有闋《錦纏道》曲云:
    (  最傷心,歎池魚生分瑟琴。)
    (兒女枉情深,自從海棠開想到如今,只因為被奇災,因此把良緣陸沉。)
    (恨豺狼,賺蛾眉,黑陷難禁,何處望佳音?惱殺了愁潘病沈,望蒼蒼,空淚零
    (。)
    (休說是同衾共枕,買相思早已葬千金。)
    (曾九功此時進又不得,退又不甘,因想千金之物,白白被他賺去,買不得陸小
    (姐見面,枉負了干白虹一片恩情,展轉思量,愈加惱恨。)
    (欲待尋死,又想恩仇不白,枉為男子,況陸小姐又終無出頭之日。)
    (欲待再與干白虹商議,爭奈銀子已被騙去,乾不得事來,又不好見他的面。)
    (想到此處,不覺淚如泉湧。)
    (看看天已昏黑,慚愧不前。)
干白虹:(忽又轉一念道)乾哥哥好意成全我夫婦,此時自然懸望,若不去回覆一聲,豈
    不做了逝水浮萍,得恩忘返之輩?只得老著臉去賠罪的是。
    (因勉移步履,含著兩眶眼淚,孤孤單單的望干白虹下處走來。)
    (干白虹正望得眼穿,幾次心裡想道)
干白虹:交銀贖人,原沒甚磨延,為何去了一日,不見回來?難道他領了妻子,竟不與我
    說聲?又決無此理。
    (正欲叫何壽去問個音信,忽見曾九功垂頭喪氣,淚汪汪走入門來,一見了面就
    (雙膝跪下。)
    (干白虹大驚,連忙扶起,問是何故?曾九功哽咽答道)
曾九功:小弟深負哥哥恩德,實無顏以見江東,願受鞭責,稍釋罪戾。
干白虹:(干白虹笑道)有話且說,怎這等慌張失志,莫非那暴無忌又有些變卦麼?
曾九功:小弟不幸遇此凶徒,人財兩遭坑騙。
    (就將暴無忌收了銀子,又把陸小姐圖賴的話,盡情與干白虹說了。)
干白虹:(干白虹大怒道)清平世界,不信有如此豺狼!這銀子的事雖小,只是坑人妻女
    ,太覺情法難容。今若訐訟干連,他衙門積蠹,縱使問罪加刑,那裡在心上!你
    這懦弱書生,諒不是他敵手,如何是好?
曾九功:小弟就拼這窮命,也說不得,定欲告他幾狀,或者官府廉明,斷還我妻子,亦未
    可知。
干白虹:只恐徒為無益。
因 想:(因想一想道)你在暴無忌跟前,說這銀子從何處來的?
曾九功:小弟說是朋友處借的。
干白虹:可曾提起我的姓名住處麼?
曾九功:這倒沒有提起。
干白虹:既如此,我便有個方法,包管你與陸小姐完聚。
曾九功:(曾九功喜道)哥哥有何方法,真個弄得陸小姐出來麼?
干白虹:怎麼弄不出來?只今晚你不可住在這裡,可速速賃個健騾,連夜趕到張家灣,買
    個小舟候著。只說有一位公子,要進南國子監讀書。我今晚將陸小姐權改男妝,
    明日黑早,定送張家灣下船,竟星夜潛奔江南。他們只道你必回大同府去,定然
    追趕,便不相值,你切不可誤事。
曾九功:蒙恩兄如此用心,小弟豈敢自誤。
干白虹:此刻須速速趕去。
    (便取出五十兩銀子,付與曾九功做盤費。)
    (曾九功接了銀於,泣拜而別,果然星夜趕到張家灣賃船去了。)
    (幸喜這夜陳與權因在同年人家吃戲酒,不曾回來。)
    (干白虹等到更深時分,向橐中取出千金,用布裹好,叫何壽拴在身邊,並將一
    (頂儒巾,一套衣服並鞋襪之類,也叫何壽藏著。)
    (又往鄰寓人家借一匹好馬,令何壽牽了,離暴家門首半里之地,悄然等候。)
    (自己短衣束帶,身佩腰刀,輕身健體,步至暴無忌家。)
    (正是:
    (  鈿雲久已鎖香塵,賺殺多嬌淚滿巾。)
    (賴有押衙肝膽赤,從空提出網中人。)
    (干白虹見暴無忌家早是重門深閉,夜漏沉沉,便飛垣而上,直入內室。)
    (只不知那裡是陸小姐的臥房,在屋上東尋西探,卻並無動靜。)
    (直到後邊一間小閣上,見燈光影影,裡頭似有哭泣之聲。)
    (干白虹把身子伏近簷頭,細細竊聽。)
干白虹:(有個女子聲音說道)我到你家裡原不欲生,只因父親骸骨未葬,丈夫恩義未酬
    ,故不敢輕死。若只苦苦凌逼,我好人家兒女,斷不肯失節!身邊現有匕首,就
    拚一死,做個冤鬼向你索命。
暴無忌:(只聽暴無忌)我實實為你,費過多少心機,把你做個掌中之寶,在此好不受用
    ,還只管想那前夫,有甚麼好處!我每夜求你,只不肯從,今日你丈夫又在此纏
    帳,未知把你守得牢守不牢,今晚必要上上手兒,也不枉春風虛度。你若尋死,
    也拚得園地上挖個坑兒葬你。
    (那女子哀哀痛哭,矢志不從。)
    (干白虹聽得分明,巳知即是陸小姐,想道)
干白虹:原來這小姐如此貞烈,真堪敬服。今日我不相救,可不污蔑他的節行!
    (便待跳將下去,又恐暴無忌驚走,反要糾人追趕。)
    (只得輕輕轉過旁邊,卻喜有帶小廊直接窗口,干白虹悄然扒下屋來,從廊下走
    (至閣前,反不跨進,只靠著窗前,一手執刀,一手把窗上輕敲幾下。)
    (暴無忌聽見,認是丫頭送茶進來,連忙開窗來接。)
    (干白虹反閃退一步,誘暴無忌走出窗來,就舉刀劈頭一砍,正中腦門,只哎喲
    (一聲,撲倒在地。)
    (干白虹跨進閣中,見陸小姐低聲說道)
干白虹:暴無忌已被我殺死,你快快伏在我肩背上,救你出去。
    (陸小姐不知來歷,聽說暴無忌已殺死,不管是禍是福,只得搭上肩頭。)
    (干白虹走出小廊,依先升屋,叫陸小姐雙手挽緊,不可失錯,飛簷走脊,如履
    (平地。)
    (到得外廂,干白虹一手挽緊陸小姐,一手搭住簷木,把身子懸空掛下,真是神
    (不知鬼不覺,一個陸小姐竟盜了出來。)
    (暴無忌家中婢僕,影響不聞,直到明日送茶飯到陸小姐閣上,已不見了人。)
    (各處尋看,方才見了暴無忌屍首。)
    (連忙報官,陸小姐與曾九功不知去多少路了。)
    (是夜,干白虹扶陸小姐飛行向前,遇見何壽,干白虹解他腰間銀子,拴在自己
    (身邊,叫陸小姐更換了衣巾鞋襪。)
    (陸小姐再三問故,干白虹只說道)
陸小姐:你丈夫曾九功現在張家灣守候,今路次匆忙,不及與你細說,日後自然知道。
    (便把他扶上了馬,雙雙騎著,叫何壽悄然回去,不要使人曉得。)
    (自己同陸小姐加鞭策馬,如風馳電掣,尚未天明,已到張家灣。)
    (曾九功果然賃個船兒候著,見干白虹同著個少年遠遠飛馬而來,已知是這話頭
    (了。)
    (便連忙趨上岸來,高聲叫道)
曾九功:大相公來了麼?快些下船。
干白虹:老爺吩咐,大相公要趕在半月內到監的,若遲了要打哩。
    (曾九功應了一聲,船家就接口道)
曾九功:下去順水,自然快便,定不誤爺們的事。
    (干白虹把腰間銀子解來藏在船內,又悄悄叫曾九功叮嚀道)
干白虹:我今日雖弄了陸小姐出來,暴無忌已被我殺死,你已不能回籍,但此去江南無所
    依傍,故將這千金奉贈,當節儉成家,從鄉村僻鎮,潛蹤斂跡,慎勿往來招搖。
    況正在青年,當以功名為重。今北闈似覺不便,可將二三百金就在南雍援例。倘
    然得中,便可無患。
曾九功:(曾九功感泣道)蒙哥哥為小弟如此用力,冒險不顧,又蒙多金慨贈,展轉曲成
    ,此恩此德,如何可報?
干白虹:此際不宜久談,可速速解維,脫此危地。
    (說罷,騰身上馬,連加數鞭,如飛箭一般去了。)
    (曾九功見干白虹飄然而去,心裡無限感激,不敢出口,只暗暗灑了些淚,忙叫
    (舟子開船。)
    (恰喜天從人便,這日正是大西北風,扯起布帆,一瀉千里,曾九功與陸小姐兩
    (個,好不得意。)
    (只因這一去,有分數:
    (  免奇禍而得佳遇,寒士時來)
    (仗公義以報私恩,英雄願遂。)
    (未知曾九功與陸小姐可走得脫這段禍殃?干白虹回去。)
    (可免得沒事麼?要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回 逃災難舉目無親 救無辜挺身代辟)
    (詞曰:
    (  獄宜平允,風馬俄相證。)
    (可笑桃僵李代,任豪傑,尚馳騁。)
    (虧他肝膽赤,願救無辜命,況有炎炎大義,真面目,請廝認。)
    (右調《霜天曉角》)
    
    
45**時間: 地點:
    (話說陸小姐一路追想干白虹提救之恩,悄地向曾九功細問道)
陸小姐:前日在暴無忌家救我出來的那位義士,不知是你甚麼瓜葛?卻為我兩人施此冒死
    之計。我與你只道永無見面之日,誰知又得團圓。若非那義土厚恩,安有今日?
曾九功:此人叫做干白虹,是我結義的恩兄。當初在都門酒社,偶然遇合,遂成生死之交
    。只因暴無忌將小姐賺歸,卑人屢次登門,願償官價,贖歸完聚。這廝必要掯我
    千金,料寒儒無力,自必干休。這干白虹見我有悲慘之狀,細問來由,就慨然假
    我千金,求贖小姐。不想暴無忌坑匿多金,恃威不放,只得奔告恩兄,他就令我
    在張家灣買舟相候,因而挾刃奮臂,向重門深院,殺死奸豪,救出小姐。復以千
    金相贈,使我納例南雍,以避禍患,而就功名。如此恩義,如此賢豪,豈復人間
    所有!
陸小姐:(陸小姐大驚道)原來與他陌路相逢,就為你揮金不惜,冒死無辭,求之桃園三
    杰,亦不過是。世間有此好人,我和你怎生答報?
曾九功:他待我兩人恩深義重,豈是將言語形容,把東西孝順,便可報得萬一!總之,我
    與你銘心刻髓,苟有用力之處,便當死生報答便了。
    (一路夫妻恭敬,分外和好,終是讀書守禮之人,舟中並不及亂。)
    (直待到了金陵,在離城數里尋兩間房子住下,方始揀選良辰,略備花燭,拜了
    (天地,才成夫婦。)
    (過了數日,果然將些銀子在國子監納了例。)
    (曾九功潛心養銳,在雍中刻苦讀書。)
    (看官,你道干白虹既然殺了暴無忌,盜出陸小姐,飛垣入室,人命關天,也算
    (京城一樁異事。)
    (況又是大衙門書役,自然四遠搜緝,不信曾九功與陸小姐兩個躲到南京,不隔
    (二千里外。)
    (況是南北衝衢,四方要路,難道偏偏搜不出來麼?不知有個緣故,那暴光忌是
    (刑曹積蠹,侮文弄法,無所不為。)
    (新近把一宗欽案,得了萬金,竟蒙著官府,將兩個斬犯改駁輕了,被對頭首告
    (,法司轉奏朝廷,把暴無忌家私籍沒,人口監候追贓。)
    (倒因暴無忌被人殺死,替朝延伸了國法,有司把捕票盡行繳銷,將此案竟置不
    (問,故曾九功與陸小姐得以安居無恐,也是他兩人命中造化,且按下不提。)
    
    
46**時間: 地點:
    (卻說干白虹在京中見暴家事敗,已知前案消釋,才得放心。)
    (不覺已是二月初旬,陳與權準備入場會試。)
    (誰知文戰不利,恰好名落孫山。)
    (干白虹見陳與權不中,在京便無所事,兼之資斧又將告竭,就勸陳與權一同回
    (去。)
    (陳與權心裡也記念妻子,欣然欲歸。)
    (干白虹便僱了騾馬,收拾出京。)
    (一逕趕到金陵,要與曾九功相會,把行李上在鋪家,叫陳與權守了寓所,自己
    (到監裡問了曾九功往處,一路找來。)
    (恰好曾九功這日正在家中,一見干白虹走到,猶如嬰兒見了慈母,慌忙迎進,
    (急喚陸小姐出來拜見恩人,夫婦兩個叩頭稱謝。)
    (干白虹見他如此,反了不得起來,乃笑)
乃 大:老弟把我如此相待,教我置身何地?我今日不是圖報而來的呢。
曾九功:恩兄雖不以功德自見,但小弟受此深恩,豈敢遽忘高厚!
陸小姐:我夫婦若非恩人之力,此生安能相聚?賤妾死於虎口久矣。今得保有微軀,苟全
    小節,皆恩人之賜也。雖欲不感,烏可得已。
干白虹:小姐冰心玉節,天不忍負,故假手殺此凶賊,以免小姐芳名污辱,實由公道使然
    ,於我何功之有?
曾九功:恩兄何事出京?今將何往?
干白虹:因陳與權春闈不第,在京無事,一同回家,故特到金陵,看你一面。
曾九功:怎敢過勞玉步,屈賁蓬門。陳兄今在何處?
干白虹:在小寓安息,明日便欲就走,故不便來拜見。
曾九功:怎去得如此匆忙?恩兄須在此盤桓數日,待愚夫婦少盡恭敬,此心始安。
干白虹:我歸心如箭,再不消老弟費心。
曾九功:小弟前日蒙恩兄厚賜,得以附例南雍,庶不失功名之路。今抱恩戴得,皆恩兄之
    惠耳。
干白虹:些些薄贈,何勞置口。可知暴無忌這廝生前積惡,如今累家口也坐贓抵罪了。
曾九功:蒼天有眼,現報如此神速。
干白虹:起初為小姐這事,道是黑夜殺劫,官府四遠緝拿。他家若不犯事,老弟與小姐雖
    在南中,也未必可免。今幸此案情重,則前案遂輕,始得免禍,也是你兩人洪福
    所致。
    (曾九功聽了,不勝慶幸,連忙宰牲沽酒,當夜盛席款留。)
    (干白虹並不推辭,便開懷沉醉,直飲到天明,競欲相別。)
    (曾九功苦留不住,只得送至百里之外,大哭而別。)
    (干白虹囊中路費尚有三四百金,便又取出二百兩,悄悄遞與曾九功,將去做讀
    (書之費,曾九功感謝不已。)
    (詩云:
    (  鐘陵煙樹鎖春寒,對酒情深別去難。)
    (今夜樽前拚一醉,片帆明日過江乾。)
    (干白虹別了曾九功,曉行夜宿,兼程而進。)
    
    
47**時間: 地點:
    (一日途間忽遇個鄉里人,遠遠看見干白虹,便叫道)
干白虹:乾相公回家了麼?
    (干白虹抬頭一看,卻認得他是個府中健快,當時曾有一面的。)
干白虹:(便也說道)我正是回家。兄如今往那裡去?
曾九功:(那人道)我奉官差進京。乾相公一向好麼?
干白虹:好處也沒有,只落得平安的。但不知我家中情況如何?
曾九功:(那人道)府上寶眷也都納福,只叫我對乾相公說,京中無事,早早回來。其餘
    並無別話。
    (干白虹口雖應著,心裡卻想起劉天相這段事情,未知如何?他是衙門人,自然
    (曉得詳細,便乘隙問道)
干白虹:當初我在家時節,聞得廣州劉通判,在南雄地方被盜打死,這也算一件異聞。如
    今不知怎生結局了。
曾九功:(那人道)說也好笑。這些捕快尋緝了一年,竟無下落。後來他的家人無意間在
    市中認出原贓,獲住了一名強盜,如今現在監中,不久就要處決。但是同伙的,
    再獲不著,還各處搜尋哩。
    (干白虹聽說,暗吃一驚,忙問道)
干白虹:這強盜是那裡人?叫甚名字?可是真的麼?
曾九功:(那人道)這人叫做戚宗孝,就住在南雄城外。現搜出官銀印信,當堂一一招承
    ,那有不真之理!
    (干白虹聽他說來,明知是當初周濟的那窮人受害了,心裡好生不安。)
    (那人講了些閒話,也就匆匆別去。)
    (干白虹展轉思量,不勝嗟歎道)
干白虹:我當日因其窮迫,將此救他,不想官府竟認為強盜,擬成大辟,若殺人害人,豈
    為好漢!只不知那人可叫戚宗孝,回去訪問,自然曉得。為今之計,欲要救他,
    卻如何是好?
    (只管沉吟不已。)
陳與權:(陳與權見他如此模樣)劉天相之事既已認錯對頭,頂了罪案,吾兄便可脫然無
    事,怎還如此憂慮?
干白虹:他人替我償刑,我反逍遙於外,此心安乎?
陳與權:吾兄把劉天相路資,都與此人受用,他既用了贓銀,原該頂罪,還哀憐他甚麼?
干白虹:我當初惻隱濟人,今日陷人死地。殺人者不罪,無辜者受誅。苟有人心,豈忍出
    此!
    (且不表干白虹並陳與權兩人之事,再說戚宗孝經府官審斷之後,解院解司,三
    (推四鞫,不是夾拶,便是敲撲,怎敢與原招不合!妻子周氏見丈夫身在囹圄,
    (諒無生路,剩得一身,無依無傍,便剃下頭髮,在近處尋所尼庵,披緇出家,
    (種個來生因果了。)
    (是時臬司因戚宗孝一案已經獄成,便繕造供冊,備擬招由,呈詳按院。)
    (按院因是盜情,例應早結,便據詳題奏道:
    (  題為巨盜劫殺職官事:據廣東按察司按察使呈詳前事到臣,據此,該臣看
    (得大盜戚宗孝,於某年某日遇廣州府通判劉天相,齎表進京,路經南雄府,孝
    (等攔路截劫,以鐵桿打死天相及衙役多人,劫去路資若干兩,旋經逸遁。)
    (當據事主赴報,隨行該道勒限嚴緝,屢追不獲。)
    (於某月日,孝始就擒。)
    (歷經司府再四研訊,木犯自認情真,贓械並確。)
    (咸宗孝按以強盜已得財傷人之律,竿首奚辭。)
    (伙盜現在嚴迫,獲日另結。)
    (茲據該司招詳前來,臣復核無異,除將口供清冊揭送法司查核外,相應具題,
    (伏乞敕下法司,核復施行。)
    (法司復准,即行該按處決,發下南雄府。)
    
    
48**時間: 地點:
    (此時南雄知府已換了新官,便合同廳縣,隨調戚宗孝出監,當堂就綁。)
    (你道戚宗孝奉旨行決,豈有挽回?定然不可得生了。)
    (誰知命裡不該死於刀頭,恰恰有個救星到來。)
    (那救星是誰?原來就是干白虹。)
    (但干白虹雖然好義,不過一閭閻匹夫,如何便可救他?不知丈夫肝膽,豈肯害
    (人!途中一聞此信,便急急趕到家中,往戚家舊處問明白了,便想要去當堂頂
    (罪,代他出獄。)
陳與權:(連夜與妻子分決道)我有一事,要出去數年,你好生看管兒子,教他長進,也
    是乾家一點血脈。只是累你寡守,心甚不安。
麗 容:(麗容驚問道)你京中才回,卻有何事要去得這般長久?幾時才得回來?
干白虹:也論不得日子,你每事要自家謹慎,切不要思念我!
麗 容:今去作何勾當?我與你夫妻之間,怎不明說,卻如此半吞半吐?
干白虹:我說來定有許多牽絆,不如莫說的好。但今陳與權住在家中,出入甚覺不便,況
    前門已豎了旗桿,莫若把前段房子划與他住,中間砌牆隔斷,你在後邊,只留數
    間小房,將就在後門出入。僮僕且叫他散去,但留兩三婢女,以供驅使,且等我
    有回家之日,再圖恢廓。
    (麗容見此光景,好生疑惑。)
    (問他又不肯說,只放聲大哭。)
    (干白虹拂衣而去,與陳與權相別,反恐他心裡不安,也不露出真情,依舊含糊
    (說了幾句,只叮囑照顧妻子,陳與權唯唯應諾,送出大門,干白虹飄然而去。
    ()
    (陳與權心中便知他為這一件,誠恐干連自家,反不遠送。)
    (聽說把高堂大廈,都划與他居住,心裡好不快活,也並不與麗容說知他丈夫的
    (去向。)
    (干白虹離了家中,大踏步奔入城來。)
    (只聽街上人說當初劫劉通判的那個強盜,今日調到府裡去綁了,我們看殺人去
    (。)
    (干白虹聽著陡吃一驚,因暗想道)
干白虹:我若來遲一刻,就不及救他!
    (便兩步做了一步,飛也似趕到府中。)
    (恰好正在那裡綁縛,只見一府官員都在堂上,兵丁劊子排列兩行,干白虹便欲
    (闖入。)
    (管門人役因是綁人,那裡容他入去。)
    (干白虹暴躁起來,便用出手段,一揮而入。)
    (好笑那些把門人役,都一個一個隨手而倒,只大叫道)
只 得:你敢來搶重犯麼?
    (干白虹也不應他,直至堂上,大聲)
乃 大:打劫劉通判的是我,不要砍錯了人!
知 府:(知府笑道)想是個心瘋的,皂隸打下去!
    (這些皂來都走攏來趕他,那裡驅得他動!干白虹)
干白虹:我並非心瘋,當初其實是我殺死劉通判,人心天理,如何害人?這戚宗孝委實是
    冤枉的,求老爺超雪。
知 府:你敢是戚宗孝買出來的麼?
干白虹:殺身大罪,怎麼買得出來?
知 府:既非買托,想是你與他同伙了。
干白虹:當初打死多人,皆小的一人動手,這戚宗孝是小藝良民,並非同伙。
知 府:你頂了罪,就要處決的,不信你肯替他死麼?
干白虹:自家做的事,豈敢不死?
    (知府吩咐,且把戚宗孝鬆了綁,叫干白虹問道)
知 府:你姓什麼?是那裡人?與這戚宗孝甚麼瓜葛,卻肯挺身替他?
干白虹:小的名喚干白虹,在仁壽村居住,與戚宗孝並非瓜葛。因劉天相與小的有仇,小
    的原非有意打劫,只因當日有事入城,走得太早,守候開城,偶然坐在戚家門首
    。那戚宗孝小的也並不認得,因聞他在裡頭與妻子愁窮叫苦,公私逋負,不能求
    生,夫婦二人方將投繯自盡,小的一念不忍,便欲回家取些東西救他。不料走出
    官塘,恰好遇見劉天相一隊轎馬過來,小的此時還無意殺他,反因他從人先將鐵
    桿子打了小的一下,小的仇上加怒,故拿他鐵桿打死多人。小的平日輕財任俠,
    原非利他囊篋,也因要救戚宗孝夫妻性命,故劫此贈他。當初小的救活了二人,
    隨即匆忙而出,原不曾說明這銀子來歷,故此無心敗露。老爺請想:這戚宗孝若
    果然劫了財物,便該泯滅蹤跡,怎麼還肯把原贓露目,印紙包銀?只此一件,便
    知他是受刑不過,屈招的了。
太 守:這戚宗孝與你既不相識,怎便把許多東西與他?定是胡說!
干白虹:小的素性慷慨,況此不義之物,小的也不屑要他,是以傾囊相付。
太 守:你既說一身做事,不忍害他,怎麼當時不出來首明,直到文案已結,才來認罪麼
    ?
干白虹:小的一向作客京師,昨晚才得回家。至於情之真偽,老爺只問戚宗孝便見明白。
    (正是:
    (  昔日憐他死,今朝俾爾生。)
    (肯因刀斧懼,豪傑始成名。)
知 府:(知府果叫戚宗孝問道)當初你曾否與妻子投繯?這干白虹曾否周濟你銀子?你
    既做了強盜,他為何替你辯雪?與他是同伙不是同伙,可從實說來。
戚宗孝:先年小的委實窮迫,曾與妻子懸樑。這干白虹,小的也不知他姓名,黑地裡救我
    夫婦性命,與我這一大包銀子。小的既死方蘇。這干白虹已去,無從問其來歷,
    實不知是打劫來的。小的原不曾為盜,實是屈供。只是小的既受干白虹活命之恩
    ,今日願甘一死,以報大德。況此案已經奉旨歸結,豈可更改?這干白虹實係豪
    俠好義,蓋世所無,求老爺照案施行,也盡小的一點報恩之念。
    (知府聽到此處,連連點頭。)
知 府:(又喚干白虹問道)當日劉通判十餘人進京,你說沒有同伙,難道一個人打劫得
    他?明明你與戚宗孝同做的事,倒還互相辯雪麼?
干白虹:一些不難。當日劉通判家人尚有存者,老爺只須喚他面認,可是小的一人動手?
    便知這戚宗孝是真是假了。
    (知府便差人去喚。)
知 府:(差人稟道)劉通判家人聞盜犯處決,現在門首觀望。
    (太守便吩咐喚來,那家人連忙上黨,太守)
太 守:當初打劫你家主,這強盜可還認得麼?
家 人:怎不認得!
    (太守便叫他與干白虹對認,家人仔細一看,跪上稟道)
家 人:前年打劫家主,正是這人。
太 守:有同伙沒有?
家 人:只是他一個,沒有同伙。
太 守:(太守便拍案怒道)你這奴才,既認得他面貌,為何在前官面前硬指這戚宗孝是
    真盜?
家 人:青天爺爺在上,只因家主被劫,連傷數命,真盜久緝無蹤,況贓物現在戚宗孝手
    中獲著,定是知情,不得不認他為真盜。況前任老爺承緝此案,若限內不獲,便
    礙考成。就知不是真盜,也只得將錯就錯了。
知 府:你既說沒有同伙,今案上又有許多逸盜姓名,你當初不說,定欲他扳陷平人了。
家 人:小的只因拿不著真盜,這戚宗孝面貌,又不相符,故此他混供的姓名,小的不說
    沒有,要他尋緝。指望借此以得真盜,並非冤陷平人。
太 守:(太守怒道)大辟重情,豈可任意含糊!
    (便拔簽把家人打了四十,監候定罪。)
干白虹:(就叫干白虹與戚宗孝上去)你二人心跡,本府俱已洞知。戚宗孝固係屈供,干
    白虹亦屬義士。但前府朦朧,文案未確,便爾混詳取旨,今本府實備緣由,申詳
    兩憲,此案才可允結。
    (吩咐將二人暫且收監,聽候復審。)
    (只因這一案,有分教:
    (  應生得死,應死猶生。)
    (不知戚宗孝可能逃這死罪?干白虹替得他替不得他?要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
    (。)
    
    (第十一回 鬧公堂村夫殉義 占田產恩婦離家)
    (詞曰:
    (  仗義酬恩,堪羨匹夫,大節可撼丘山。)
    (非是輕生好死,欲取心安。)
    (大男兒生拋妻子,負心漢儼列衣冠。)
    (更無端,受恩深處,展轉摧殘。)
    (艱難驅他出彀,誘他入彀,總上魚竿。)
    (顛顛倒倒,心機不放一絲寬。)
    (只圖予快心滿志,那顧恁地覆天翻。)
    (更堪歎肺肝如見,何用遮瞞。)
    (右調《玉蝴蝶》)
    
    
49**時間: 地點:
    (話說干白虹雖然仗義要替戚宗孝一死,但戚宗孝已被前官判定案卷,又經詳憲
    (奉旨,若知府不換新官,干白虹縱欲救他,這知府如何便肯擔差,觸上台之怒
    (,做個昏聵的考成?幸得知府換了新任,已是隔手文案,且係進士出身,公明
    (廉斷,不比前官莽裂,故便許他允詳。)
    (況當堂詢問,又見干白虹義氣激昂,語言剛直,已知是個俠烈之土,心裡十分
    (欽服。)
    (次日親自備具情由,通詳兩憲,極言干白虹仗義救人,挺身代罪,並戚宗孝知
    (恩報恩,願死無怨許多情節,敘得委曲懇至。)
    (巡按一覽稱奇,便批道:
    (  干白虹挺身甘罪,既經事主確認,似屬非狂。)
    (但觀始終好義,心切救人,據詳洵為可嘉。)
    (戚宗孝的係屈供,願死報德,亦屬難能。)
    (前府人獄率決,殊為不合,聽參議處。)
    (二犯仰再嚴鞫,果係情真,候本院題明定擬可也。)
    (此繳。)
    (知府復審明白,備細回詳。)
    (巡按一面出疏題報,一面批將干白虹羈候。)
    (戚宗孝既係無辜,即行釋放。)
    (知府遵即調出戚宗孝,當堂開釋。)
    (戚宗孝因感激干白虹的恩義,不願釋放,苦苦要與他替死。)
太 守:此案既得真犯,干白虹之死,情真罪當,你屈受多刑,終屬冤陷,自當昭雪。為
    何轉欲代死,把性命做兒戲麼?
戚宗孝:當初干白虹因欲救小的夫婦,是以蹈險不惜,小的實受大恩,令使救人者反遭刑
    戮,得恩者逍遙坐視,於心何忍?小的情願生則俱生,死則俱死,不敢自全性命
    。
知 府:胡說!這事現奉上司批行,業已報部,豈可再有更改!手下的與他去了刑具,押
    出去討保。
    (戚宗孝那裡肯去,乃大哭道)
乃 大:當日蒙他活命之恩,他豈是有心害我?不意恩人反致殺身,我卻偷生於世。人而
    無義,禽獸不如,要這殘生何用?我不如先死,抵了恩人之罪,也盡我一點感戴
    之心。
    (說罷,就望丹墀下石欄之上一觸而死。)
    (知府大驚,忙叫皂隸看守屍骸,飛即上馬,面報撫按。)
    (撫按無不稱奇,連忙具本上奏。)
    (朝廷以兩人皆屬義舉,將干白虹免死,准徒五年,發山東衝要驛遞擺站。)
    (撫按行到南雄,知府奉了憲批,即喚干白虹到案,就點兩名解役,當堂發與三
    (十兩路費,即日押解起身。)
干白虹:(干白虹向解役說道)二位雖奉官差,累你遠行吃苦,我心不安。可同到舍下,
    一則別別妻子,二則帶些路費,不知可使得麼?
    (解役聽說要帶路費,與己定有沾益,欣然便同他回去。)
    (干白虹到了家中,與妻子說知緣由,金麗容才知為陳與權報仇,殺死劉天相之
    (事,弄出這段禍來,真個哭死方蘇,連十多歲的一個兒子也牽住父親的衣服,
    (哀哀痛哭,見者無不心慘。)
    (干白虹向妻子、孩兒說道)
干白虹:你們都不消悲切,我五年役滿,就可回家。但好好為我保守家門,不消掛念。只
    收拾些盤纏,與我帶去。其餘錢財田產,都是你家之物,不須留以待我。
    (吩咐畢了,便欲出門,雖然豪傑心腸,也免不得暗暗灑了幾點眼淚。)
    (隨又到陳與權處作別,不想陳與權見干白虹披枷帶杻,做了囚徒,恐怕羞辱了
    (舉人體面,吩咐家人,只說進城去了,竟拒而不納。)
    (干白虹是真率人,便信為實,只得怏怏出門。)
    (金麗容連忙收拾一二百金,與丈夫做路頭使費。)
    (干白虹接了,吩咐他好教兒子成人,不可容他嬉蕩。)
金麗容:你此去好生保重,役滿即便圖歸,免得使人懸望。
    (解役連催上路,不得已,就同起程而去。)
    (金麗容與兒子乾濬郊都哭倒在地。)
    (正是:
    (  情真休歎別離輕,薄命難填孽海平。)
    (漫向春風鼓琴瑟,淒涼應作斷腸聲。)
    
    
50**時間: 地點:
    (卻說陳與權原是個狼子野心,當初雖是劉天相負他,他也未必不是負心之輩。
    ()
    (生平為人輕薄,心腹奸險,得恩不感,知義不為,一昧狼貪,千般兔狡。)
    (干白虹從風雪中救他性命,已是莫大之恩,況又供養在家,輕裘肥馬,驅婢呼
    (奴。)
    (且聘婦成家,不惜厚幣;夤緣進學,幾至喪身。)
    (力任艱危,身當刑險,復為他授例以就功名,更欲他發科以解恥笑。)
    (故揮金萬兩,直傾囊橐,且往回萬里,不憚星霜。)
    (若在知輕識重之人,便該終身頂祝,全家感恩,待之如天地父母,亦不為過。
    ()
    (可怪陳與權,隨他千恩萬德,過眼即忘,非惟不知感戴,見干白虹尚有田產囊
    (蓄,還心心念念,欣羨不已,時時刻刻,覬覦無休。)
    (早想罟吞入己,方才滿欲。)
    (況兼喬氏又是貪得無厭、助夫為虐的人。)
    (他兩個人初見干白虹去與戚宗孝頂罪,卻不思這事是為他報仇而起,反幸他此
    (番必死,兒子又小,正遂他吞占之機。)
    (及至免死配徒,全沒有一些不安的念頭,只道此去諒無歸家之日。)
    (才等他起解之後,便叫人悄然吩咐乾家佃戶,不許還租;其餘房產債目,也吩
    (咐不許納利。)
    (這些小民,見庇他賴債,誰不樂從?到秋成之後,麗容遣人收租刮帳,果然響
    (應,真個顆粒不還,釐毫無入。)
    (麗容著了急,忙向陳與權商量,要他出力告追。)
陳與權:(陳與權正中機謀)我向蒙乾兄厚惠,未曾報答。今大嫂見托,敢不盡心!但恐
    窮佃小民,勢孤力蹙,一經官府,必致脫逃,縱有不走的,那所坑之物,也向衙
    門費散,那裡還有餘財把來完納!豈不徒招怨尤,究無裨益。
麗 容:依陳爺說來,告既不可,今將何法處他?
陳與權:(陳與僅道)依我愚見,大嫂竟將田房賬目托付與我,在各佃面前,只說田產已
    屬陳舉人管業,這些小民,自然不敢拖欠,待我叫家人各處催討下來,一一交還
    大嫂,不知可相托否?
麗 容:既蒙垂蔭,豈有不相托之理。只是動勞陳爺費力,似為不當。
陳與權:忝在通家,大嫂之事即我家之事,怎說這活!
    (麗容只道果然好意,忙將一應租簿,各色帳目,盡歸陳與權之手。)
    (陳與權既握了把柄,便諭管事家人,將田產另立戶名,房屋換寫租契,盡為陳
    (氏之產。)
    (原來陳與權一向雖蒙干白虹扶持,不過為他買功名,養妻室,手中原沒甚家私
    (,故驕奢之狀,未形於外。)
    (今騙了乾家許多田產到手,居然自謂富貴,就嫌住居窄狹,欲要廓充體面。)
    (因見金麗容所居後段房屋,尚有三四進高大廳房,便想道)
金麗容:這些房屋,若並在我一家,豈不冠冕!倘中了進士,難道也與人家同住?
    (從此起了這條念頭,終日與妻子籌思畫算,想要謀占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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