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 至 第三〇
21**時間: 地點:
此時不佞追想父母萬貫家財,盡為天相占去,功名富貴,田產妻孥,那一些不是
陳家之物!今天相已授高官,莫說至親骨肉,就是朋友,苟有一面的,也可到任
上說個情兒,抽豐他一百五十兩銀子。況他現受陳氏大恩,涓埃未報,若相隨到
任,必然另眼相看,沾他些不費之惠。前情雖歉,不佞亦可相忘,憑他牛馬看承
,也便死而無怨了。
誰知天相擇日赴任,不佞勉力餞行,竟狠辭不赴。至發裝之日,又登門相送
,亦復不容一見。號慟竟日,始得入堂一揖。及不佞告以窮迫之狀,天相只唯唯
而已,然絕無片言。不佞見光景不諧,急趨而出,又萬不得已,只得賃個舟,尾
之而行。他一路人夫接遞,晝則畫鼓叮冬,夜則提鈴喝號,何等風光!不佞一葉
孤舟,片帆風雪,不瞅不踩,好不淒涼。未至半途,盤纏已竭,正饑寒不前,天
相忽發下個小封兒,上寫著程儀二兩,也沒名貼,竟叫家人致意,令我回去。
22**時間: 地點:
此時欲待受他,就象甘心忍辱,所望不過如是;欲待不受,則凍餒驅馳,必
將死於道路。只得含著眼淚,忍著羞恥,反謝了一聲,把這二兩銀子勉強受下。
一半做了船錢,一半將來買些飯吃。半饑半飽,又挨過千餘里,才到了貴地。只
因度南雄嶺天,他一行人紛紛然僱轎的僱轎,賃馬的賃馬,獨不佞蕭然一身,分
文莫假。又值隆冬雨雪,壁塹凌空,腹枵腳倦,料不能行,只得老著面皮,趨至
天相跟前,哀懇救援。不料天相抬眼一看,怒髮如雷,乃大罵道:『我許多時已
將二兩銀子,叫你做盤纏回去,誰叫你跟來?幸在此地還好,若到了任上,這一
副嘴臉可不辱沒殺我體面!總之,窮人不可照顧,一照顧便來歪纏。我既送過程
儀,情已盡了,今日斷不能再有假借。』
說罷,一叢車馬,鬧烘烘上嶺去了。這時不佞著實哭叫,他頭也不回,並無
惻隱之念。此際上天無路,乞援無門,因想在此也是一死,莫若拼命匍匐過嶺,
一路求乞,追至任所,與他做場結煞。心裡雖有這志向,誰料才過半嶺,筋力已
竭,腹中空餒,寒氣侵心。且雪深泥泞,遂至顛仆崖阿,強掙不起,雪勢愈大,
命盡須臾。幸蒙老丈大德,極力相救,乃得復活。
(干白虹聽完,不覺怒髮衝冠,橫眉擦掌道)
干白虹:這廝忘恩負義,昧盡良心,尚自列於薦紳,不如速死。只愁地北天南,終須湊值
,吾當刳其心肺,以為足下雪仇。今足下資盡途窮,將何所適?
陳與權:家園已盡,親故誼寒,桑梓風味,殆不足戀。至輕身異境,只為父母血資盡屬天
相,癡心未忘,故命亦幾喪。今日想來,如此負心之人,縱到任所爭衡,必至中
其陰害,莫若不去為是。但今住又乏食,歸又無資,進退艱難,行藏未決。承老
丈動問,不敢不以實情相告。
干白虹:今足下之意,還欲返棹故鄉,或即營家別境?倘可逗留異國,不特足下室家產業
,弟能薄力周旋,即功名之事,亦可不患無成。若欲仍歸梓裡,弟亦少圖相贈,
雖不足副遠遊之望,亦可稍助一餐。不識尊意何居?願熟籌以示。
(陳與權窮到徹骨,死而復生,既得了命,已自欣然,忽聽干白虹說肯周濟他,
(一發喜出意外。)
因 想:我若回去,即有厚贈,料亦不能起家。若在此居住,他許我室家產業並功名之事
,甚為動聽。倘其言不謬,便可復振家風,何須必欲還鄉,自失機會!
因 想:(一時著了貪心,便欣然答道)蒙老丈格外周恤,生我成我,不過如是。況既蒙
厚德,雖日夕追隨,猶恐不能報效,怎敢輕便圖歸,遠失恩人之面!丈夫四海為
家,何必依依桑梓。老丈如可見容,願罄一長,以為犬馬之報。
干白虹:(干白虹大喜道)足下胸次脫然,乃見丈夫作事。小弟雖力微不足以待君,然亦
斷不致君失所。
(兩下甚是講得投機,又復暢飲一回,不覺日已抵晡。)
(干白虹便叫店主僱下兩乘小轎,算還酒錢,和陳與權一同上轎而歸。)
(詩云:
( 只為圖資便負心,受恩深處已忘貧。)
(君今莫怨人相負,慎勿他時負別人。)
(干白虹慨然同了陳與權回去,因向麗容說道)
干白虹:我適往南雄嶺,遇一書生,僵臥於雪深之處,遂發惻隱,扶下嶺來,多方救活。
問其來歷,乃是富家之子,父母誤以外姓為嗣,吞占了家產,今其嗣子已為吾省
別駕,此子跟隨到此,被他負心拋撇,以致流落無歸。我觀此子氣宇清明,吐納
風雅,故攜之以歸,意欲少加培植,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麗 容:救人患難,最是好事。況君既作主,妾亦安有阻撓?聽憑扶持他便了。
(干白虹聞言大喜,便打掃書房,與他住下。)
(因自己是不甚識字的人,家中並無書籍,干白虹便將數百金貯之箱橐,抬入書
(房,聽憑陳與權買書觀看。)
(三餐供奉,無非美味佳醪;遍體衣衫,盡是綾羅錦繡。)
(十數個小廝,輪流伏侍,出入輿馬,享用奢靡。)
(陳與權是個徹骨窮人,忽受干白虹如此培植,一朝富厚,儼若王侯,另換上一
(種驕矜氣概,頓忘卻先前曾有這番窮苦之厄,寒酸氣骨,消除殆盡了。)
(干白虹卻真心實意,要長就是長,要短就是短,憑他揮灑,並不拗他。)
(只除了身上的肉,不曾割與他吃,還怕不十分足意。)
(又念他青年無偶,先將個美婢送入書房,以伴寂寞;一面叫媒人選擇親事。)
(卻尋了城裡一個喬貢生家的女兒,年方十七,貌極美麗。)
(媒人分外形容,陳與權聞知此女有貌,等不得卜問,立意要成。)
(干白虹便依他成了,問名納彩,禮金釵幣,皆極其華盛。)
(到結縭之夕,諸般使費,猥集蜂攢,干白虹毅然獨任。)
(至於迎親宴客,綺筵繡帳,鼓樂花燈,以及彩仗籃輿,珠冠玉佩,無不事事整
(齊,盡皆干白虹八面完成,略不費陳與權一毫心力。)
(但勞他坐花燭,飲合巹,解同心,交玉頸,向珊瑚枕上,翡翠衾中,去為云為
(雨便了。)
(從此他夫婦和好,自不必說。)
(光陰荏苒,不覺過了年餘。)
(正值宗師科試,干白虹便打帳重新替陳與權圖個進學地步。)
(恰好城裡有個鄉紳與宗師同年,且係厚交,干白虹便欲起個黑早進城,與他商
(量此事。)
(隔夜先吩咐丫頭煮熟了飯,打點早走。)
(原來這仁壽村離城有二十多里,干白虹一覺睡醒,見窗外月明如晝,心裡恐防
(天亮,不知遲早,便起身梳洗。)
(吃飽了飯,急急出門,大踏步走到近城,遠遠聽見譙樓上才是鼕鼕四鼓,方知
(為月色所誤,來得忒早了。)
(欲待仍舊回去,路又遙遠。)
(且出門走回頭路,又恐不利。)
因 想:此時尚是四更天氣,城門還好一會才開哩。莫苦尋個幽僻的所在,打個盹兒再處
。
(反縮轉身,走來走去,挨到一家門首,簷下有條小廊,廊下一條石凳,且四無
(鄰里,甚是清閒,便在石凳上坐了一回,覺得有些眼倦,便向石凳上曲肱而臥
(。)
(因心上記著正事,不得熟睡,朦朦朧朧只聽見屋裡邊有一男一女的聲音,在那
(裡嗚嗚的哭。)
因 想:(那男子道)我祖上也算個富足之家,不想如今窮到這地位,雖有幾畝荒田,年
年賠糧,就送與人也不要。今所逋漕折,貽至數年積欠,終日受此敲撲,血肉幾
盡。算來不尋死路,再無別法支持。就做個自盡孤魂,也免得斃於杖下。
婦 人:就是那些宦家逋負,也都為這幾畝荒田的遺累,難道容你不還?我夫妻兩人就把
身子割肉來賣,也抵不得一樁半項。你既要死,難道我婦人家倒當得這些迫害!
莫若與你同死,豈不乾淨!
因 想:(男子道)我做的事,何忍累及你!
(說罷,又哀哀的哭,正是:
( 淚盡窮簷不忍聞,淒風吹雨咽孤云。)
(愚夫底事輕生死,逋累驅人勝溺焚。)
(干白虹聽了一會,因想)
因 想:這小小人家卻有這許多逋負,聽他口氣,夫婦兩個都要尋死。可憐為著貧窮兩字
,就把性命也看得輕了。總之,錢財一物,可以生人,可以殺人,有其麼好處?
我今早空身出門,不曾帶有銀子,卻怎樣個方法?救這兩口兒性命便好。
婦 人:(忽又轉一念道)此時只好才交五鼓,進城尚早。等在此又覺厭煩,莫若跑回家
去,取些東西周濟了他,也是一件好事。來回不過四十多里,我的腳步便捷,到
城裡也不甚遲。
(算計定了,立起身來,仍從大路回去。)
(恰好穿出官塘,尚是一天明月,只聽背後遠遠一叢車馬,鬧烘烘的走來。)
(干白虹認是客商走動,便立住了腳,回頭一看,只見前面先有三四個騾子,騎
(騾的人各各佩著弓箭,中間一乘騾轎,後面又跟著五六個馬騾、行李箱橐,十
(分冠冕,干白虹見他氣概象個官宦,忙將身子閃過一邊讓他過去。)
(誰知眾人走到面前,瞧見干白虹遮遮掩掩,反認是歹人,便將大鐵桿子望干白
(虹兜頭一下。)
(幸得偏了些,打在肩膊上,若是懦弱些的,就被這一下打倒,斷送性命於道路
(了。)
(誰知干白虹膂力勇壯,兼有些手法的,這一下但打得有些酸疼,不覺怒從心起
(,就大罵道)
干白虹:那裡來這一起狗娘養的,人也不識!我好意讓你,為何反打我這一下?我是好惹
的麼?
(便把身子掙扎,乘勢兒翻過手來,將他鐵桿緊緊搭住,又盡力一縱,把桿子奪
(在手中,那人已跌翻在地。)
(眾人大喊有賊,一齊擁上前來,想要把干白虹獲住。)
(誰知干白虹但有寸鐵,便可力敵百夫,見眾人都來動手,心裡大怒,便舉起鐵
(桿,把騎騾的眾多漢子,一個個都打倒在地下,掙也掙不起來,只哼哼的叫痛
(。)
(干白虹遂把鐵桿一人一下,細細的輪流打去。)
干白虹:(轎內的人急得沒法,反高聲哀告道)我們這些下人,無知冒犯,望好漢饒命,
情願傾囊奉獻,單留這數條性命過去罷!
干白虹:(干白虹大笑道)我豈是歹人,誰個要你東西!只是我方才好好讓你走過,為甚
麼將鐵桿子打我這一下?
(那轎內的人聽說不要東西,方知不是竊客,便已安心。)
干白虹:(連忙走下轎來向干白虹拱手道)方才實實有罪,望看我薄面,饒了這幾個愚人
罷!
干白虹:只問你是何等樣人?這些人敢如此撒野?
乃 大:(那人道)實不相瞞,我便是鄰郡廣州府通判,奉撫院差往京師進表。這幾個都
是衙役,所以粗鹵。
干白虹:(干白虹大驚道)這等說起來,你就是劉天相了?
乃 大:(那人道)正是。
干白虹:你可認得有個陳與權麼?
干白虹:(那人忽聽干白虹說著「陳與權」三字,諒必見其肺肝,自覺心虛膽戰,便躬身
(答道)陳與權是舍親,你從何處認得他來?
(干白虹聽著,仰天大笑道)
干白虹:大海浮萍,定有相逢之日。此等負心漢子,今日偏偏遇著在我手裡,豈非天乎!
乃 大:(便指定劉天相說道)你這人負義忘恩,倫理喪滅,虧你還說是親戚,反不若路
人多矣!容你這樣昧心人活在世上,也是徒然。倒不如賞你個死,也替仕途中爭
些體面。
(便將大鐵桿望劉天相頂門裡盡力一下,可憐好個廣州通判,直打的腦漿迸裂,
(血肉淋漓,死於非命。)
(干白虹將他箱橐打開,逐一檢看,那些文札紙張,盡皆丟過,只取了盤纏銀兩
(,拴在腰中,想道)
干白虹:此等無義之徒,殺之不足為過,今不免就將此不義之物,做個方便,把去周濟了
這窮人,有何不可!
(一頭算計,一頭往方才那坐處走來。)
(那些眾人,被這幾下鐵桿,打死了一半。)
(有幾個強壯的還不至死,直到天明時候,才掙得起來。)
(見本官已死,連忙報了地方。)
(先稟保昌縣,僉了二十名健壯,分頭搜捕強人;一面飛回廣州,通報督撫各憲
(,具題廣緝。)
(只因這番公憤,有分教:
( 知恩者生死報恩,好義者始終仗義。)
(未知干白虹殺了劉天相可能脫禍?那窮漢終是何人?可曾受干白虹的恩惠,享
(用劉天相囊中之物?畢竟不知做甚局面出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回 救饑溺暗裡贈多金 為朋友熱心得奇禍)
(詞曰:
( 熱腸招怨,積恨生奸,人心只是有間關。)
(恩仇難泯,爭排擠,互摧殘,何日相忘一笑看。)
(世務休乾,轉眼處,有狂瀾。)
(須知防矢暗中難。)
(求疵何處,偏報復,在儒冠。)
(安得天家文網寬。)
(右調《聲聲令》)
23**時間: 地點:
(話說干白虹打死了劉天相,悻悻然攫了囊中之物,拴在懷中,走到先前坐的所
(在,仍俏悄兒從門邊竊聽。)
(那夫婦二人還悲悲切切的哭著。)
干白虹:(那男人道)我與你哭也沒有用,到得天明,這些冤愆又來糾纏了。你既情願同
死,我也阻你不得,竟苦一條繩子兩頭縊著,做個懸樑夫妻便了。
婦 人:非是我情願輕生,這些逋負實在沒法支持。今既到此地位,也不必說了,可快些
上這條路罷。
(兩人便不言語。)
(干白虹聽得仔細,便將手兒在門上敲了兩下,裡頭那人卻不知好意尋他,反認
(是催官糧、討私債的,不敢答應。)
干白虹:(只悄悄向婦人道)外邊催命鬼到了,快快死休!
(又聽淅淅簌簌象個上吊的光景。)
(干白虹恐救不及,慌忙把門一腳踏開,趕進裡頭,果見一男一婦,高掛梁間。
()
(干白虹便將桌子接了腳,輕輕的解放下來。)
(幸喜弔不多時,才解開繩子,喉間早已氣接。)
(睜開眼看了一看,轉大哭道)
干白虹:我要做個清淨鬼,那一位不干好事的反來救我?正不知是害我哩!
(干白虹見二人已活,忙向腰間解下銀子,放在桌上道)
干白虹:你們二人不消急迫,這包囊中現有白鏹,可將來還清逋負,好好做個人家,切不
可尋這短見,把性命來輕賤了。
(那人耳朵裡逼清聽見,不知是真是假,忙要掙起身來問個明白,誰知干白虹是
(不自見德的人,反恐他們相認,日後定然感報,未免近於沽恩,便非丈夫胸次
(。)
(才放下銀子,即往外飛跑,也不進城,竟望家裡走了。)
(那人沒命的扒起身,忙向桌上一摸,果然有個斗大的包兒,卻是硬的,便雙手
(去拿,再也拿他不動,慌忙打開一看,果然是許多白物。)
(那人喜從天降,便向婆子道)
婦 人:原來皇天照顧,賜下絕大一包銀子在此。
(那婦人聽得半疑半信,也扒起來一步一跌的掙到桌邊,見了許多買命東西,喜
(得眼睛都沒了縫)
婦 人:錢財便十兩五兩,也是難得到手的,方才那漢子不知何等樣人?卻把這許多銀子
留在這裡,是甚緣故?
干白虹:(男人道)便是。況這般世情,借貸也不肯,那人怎輕易把這幾百兩銀子,慨然
用濟我們?
婦 人:你須趕上去,尋見了他,問一個詳細。若果救我兩人性命,便是天大恩人,該詢
知他姓名居處,也好上門叩謝,日後慢慢裡報他的恩。若居然將這錢財享用,不
知感激,我與你兩個便做了忘恩負義之徒,枉生於天地間了。
干白虹:(那男人道)說得有理。
(便叫婆子守著東西,自己跑出門去追尋。)
(只道去尚不遠,正不知干白虹早走好些路了。)
(那人不知東西南北,一氣跑了十數里,過路的人盡多,認得那一個把銀子周濟
(他的?沒頭沒腦,料想尋問不出,只得怏怏的走了回來。)
(詩云:
( 小惠人人望報深,誰能誇伐總無心。)
(丈夫此日施恩去,肉眼應從何處尋?)
24**時間: 地點:
(且說干白虹救活一男一婦,又替陳與權報了夙恨,心裡十分爽快,忙忙回到家
(中,走進書房,見了陳與權,大聲稱喜道)
干白虹:今早我欲進城,雖不曾乾得正務,卻做了一件快心之事,特來報你知道。
陳與權:(陳與權忙問)何事?
干白虹:足下顛連困厄,九死一生,不知何人所致?
陳與權:此是劉天相負心,提起便恨入切骨,雖死不忘。老丈為何忽然問及?
干白虹:小弟正因這事,已替足下泄了舊恨,故此喜之如狂。
(便將遇見劉天相,被打一下,自己奪他鐵桿,將眾多衙役及劉天相一並打死,
(傾其宦囊,把來周恤了窮人的話,細述一遍。)
陳與權:(陳與權額手叫快道)蒼天有眼,這負心人也有日在狹路相逢,受其惡報!多蒙
老丈高義,為小弟泄此積憤,且以不義之物,加惠貧民,仗義施仁,一舉兩得,
豈不快暢!但這番舉動,近於強劫,官府必然搜捕,老丈需要謹慎,不可使人生
疑。
干白虹:從來丈夫作事,殺人救人,何計利害!且禍福自有天命,非人可強,足下請勿掛
懷。
(到次日,干白虹帶了銀子,依舊進城去謁那鄉紳,為陳與權圖謀進學之事。)
(那鄉紳姓段,號曰學夫,與宗師鄉、會都是同年,因在陝兩漢中府做過太守,
(在任上也略略要些,家中已儘夠豐足。)
(只因宗師又是漢中府寧羌州人,曾稱過公祖,寫過治生帖子的,故此與段家甚
(是相好。)
(那宗師複姓歐陽,名健,是翰林院庶吉士出身,散為京畿道御史,特差了廣東
(學院,為人甚是耿介,遴拔孤寒,振興文教,絕不通一毫賄賂,只因與段學夫
(有兩重年誼,未到任所,段學夫出境先迎。)
(再三懇他照佛。)
(歐陽健力辭不得,勉強許了一名。)
(已是破例。)
(段學夫見宗師首肯,便托親戚在外打合。)
(恰恰干白虹湊巧,正來尋他,段學夫連忙出來相會,分賓主坐定,獻過了茶,
(干白虹略略敘些寒溫,便談及此事。)
(段學夫恐風聲不謹,如飛攜他進書房裡坐下。)
干白虹:晚生此來,特有個舍親姓陳,名可立,雖青年績學,誠恐不獲見知於文宗。因聞
老先生與文宗有同譜之誼,特托晚生拜懇,欲求老先生力為汲引,如可見收,願
報以誦詩之數,未識肯玉成否?
段學夫:文宗與小弟不特年誼可嘉,且頗稱莫逆,此事再無不妥。但三百之惠,似覺太輕
。況文宗端介自持,非小弟為力,再無別路可托也,不要看輕易了。
(干白虹見他作難,知有請益之意)
干白虹:舍親既愛功名。自不得過惜小費。晚生現帶有四百金,當盡以相奉何如?
段學夫:親翁如此高雅,小弟也不敢計論,只圖個相與便了。
(當下盛席款留,寫了合同議單,兑准銀子,干白虹歡歡喜喜別了段學夫,便欲
(回家。)
(剛待出城,只見城門口擠著一堆人,不知看些什麼?干白虹也挨進去,只見簇
(新掛出一張告示,硃筆淋漓,干白虹原識不多幾個字兒,看來不甚明暢。)
(只聽得旁邊的人念道:
( 南雄府正堂孫,為地方異變事。)
(據保昌縣呈稱:據地方報單前事,某日五更時分,有廣州府劉通判,奉院進表
(赴京,路由南雄府,遇盜截劫,殺死命官及衙役多人,劫去盤纏銀兩。)
(事幹大盜劫殺,理合申報,伏候轉申等情到縣,該本縣隨經勘驗明確,合先具
(由呈報等因到府。)
(據此,除一面通詳各憲具題外,切照南雄禁地,豈容巨盜逞強殺傷官役,劫贓
(逃遁!已經差捕嚴緝,仍示諭軍民人等,有能察獲盜贓,當官出首,定行給賞
(。)
(如有容留伙盜,及知情諱匿者,獲日一並治罪。)
(事關盜案重情,勿得以身試法。)
(特示!)
(干白虹聽眾人念完,大吃一驚,不敢站立,慌忙轉身就走。)
(只因心裡有些惶懼,卻忘懷了袖中的議單,垂下手來,早已失落在地,竟被個
(人拾著去了,干白虹那裡知道!直走到半路裡,陡然轉個念頭,連忙伸手一摸
(,已不在袖中,吃了一嚇,如飛縮轉身,一路找尋,那裡見個字影?只得仍奔
(到段學夫家,告知其事。)
段學夫:(段學夫大驚道)你怎如此放心!這事關係文宗名節,非同小可。不知是何等樣
人拾去?萬一其人不良,泄漏風聲,連我也甚是不便。可惜今日這番,非但畫虎
不成,連是非還不知怎樣哩?
(干白虹被他一場埋怨,頓口無言,只得別了出來,路上好不氣悶。)
因 想:我怎一時懈怠,把這件有關係的議單落在別人手裡!這四百金事體還小,只是在
費這些心機,卻不曾替陳與權乾得正經。倘弄出事來,我與段學夫咎固難辭,並
文宗亦有乾礙,還連累陳與權淘些寡氣哩!
(心裡愈加焦躁,直至傍晚,才到了家中。)
(陳與權接著,問其事體若何,干白虹只不回答。)
(陳與權著疑,再三盤問,干白虹是個直性的人,那裡曉得藏頭露尾,便將遺失
(議單的事,向陳與權直說。)
陳與權:(陳與權聽了跌腳歎惜道)老丈怎麼把這樣大事,一些也不謹慎,競至遣落。倘
被人興起風波,這張紙兒豈不是個憑據麼?
(口裡雖不敢十分埋怨,心中已是艴然。)
(干白虹也並無抵答,只悶昏昏走進裡頭去了。)
(你道這幅議單是何人拾得?原來這人姓陰,名瀆,乃是江北宣州衛人,曾中過
(鄉榜,哥子叫做陰澤,也是個進士,現任浙江鹽運司通判。)
(當初歐陽健在京做御史時,那陰澤尚係京官,曾差山西主試。)
(有個恩拔門生姓璩,名遜玉,同時做到禮部員外。)
25**時間: 地點:
(是年掄點會場同考,陰澤向因兄弟春闈不售,知璩遜玉差了分房,好不得意,
(便將兄弟托其提拔。)
(璩遜玉因恩師矚付,豈敢有違,便與他個字眼兒。)
(三場完卷,果然中了出來。)
(誰知中是中了,未免風聲不謹,早被歐陽健察知此事,把璩遜玉一本糾參,聖
(旨發下三法司勘問,將璩遜玉流徙,陰澤革職。)
(陰瀆也革去舉人,永不許考試。)
(陰家兄弟好不銜恨,終日思想報復。)
(只因歐陽健剛直峻厲,尋不出他的破綻,無因下手。)
(過了兩年,那陰澤神通廣大,不知怎樣謀為,卻又補了個通判。)
(只因積恨未消,一聞歐陽健轉了學院,陰澤便大喜道)
歐陽健:從來宗師一官,謗聲易起。苟有沾染,便是我報仇的把柄了。
(即令陰瀆帶了些本錢,乘便到廣東做客,瞧他破綻。)
(那陰瀆時刻留心,怎奈歐陽健冰清玉潔,伺察了半年,只無隙可乘。)
(是時歐陽健將欲按臨南雄府,陰瀆也束了行裝,預先趕到南雄住下。)
26**時間: 地點:
(這日才到,便聞巨盜殺死職官的事,知府已有告示,掛在城門首,耳中頗覺駭
(聞,便步至城下,把人示看了一遍。)
(正想回寓,不料也是冤孽,恰恰干白虹心慌意亂,落下這張議單。)
(陰瀆一眼瞧見,不知是甚紙兒。)
(連忙拾起看時,見是買秀才的關節,不覺大駭道)
王三秀:我半年來費過多少心機,瞧不出一些弊竇,今日無意間倒拾這樁奇貨,豈非歐陽
健合當破敗,故天差地遣,把這議單輕輕的落在我手裡。
(便象天書一般藏著,但不敢輕發,直候歐陽健考過南雄。)
(那知陳與權果因段學夫之力,倒進了學。)
(陰瀆此時已有憑據,忙寫起許多匿名謗揭,貼了滿街,星夜妝拾鋪陳,到浙江
(與哥子商議去了。)
(正是:
( 禍自因公結,奸從積恨生。)
(如何挾乘矢,暗裡使人驚。)
27**時間: 地點:
(卻說段學夫雖得干白虹四百兩銀子,在年兄面前討情,把陳與權弄入了學,卻
(聞知外邊貼了許多謗揭,十分大駭,已知前日議單,畢竟落在個奸人手中,生
(出這一番風波來了。)
(慌忙叫家人四處尋看,或是涂黑,或是揭去,不上半日,已滅了蹤跡。)
(雖然如此,那議紙尚被人捏著,終久恐有後患,心著懷鬼胎。)
28**時間: 地點:
(未幾,這些事情漸漸傳到歐陽健耳中。)
歐陽健:(歐陽健大怒道)我一生做官,從無苟且,不意反被段年兄在外招搖,把我聲名
敗壞。
(因致書責備,段學夫好生沒趣。)
(陰瀆趕到哥子任上,備細說知,陰澤十分得意,便寫封密札,並這張議單,一
(總封好,叫兄弟將到京中,送與一個科裡同年,囑他糾劾。)
(那同年得了實據,連夜就參一本。)
(朝廷大怒,立差校尉提取歐陽健、段學夫並陳與權、干白虹一干官犯,解京嚴
(審。)
(歐陽健得了這信,好不怨殺,當面把段學夫著實發作了一場。)
(段學夫也自知做差了事,不敢折辯。)
(撫案因欽犯重情,便先將陳與權並干白虹拿來監候。)
(陳與權平日得恩不知,如今犯出事來,便好意翻成惡意,卻疑干白虹使心害他
(,早已恨如切齒。)
(干白虹也不敢教他莫恨,只仰天長歎道)
干白虹:我實心為人,不意反招嫌隙。我死固不足惜,只連累官長詿誤,朋友離心,皆是
我一念不謹,以致如此。
陳與權:從來事由心發,若果真心為人,如此關係事件,豈有忘懷遺失之理?既然弄出這
般禍來害我,反不如莫做這樣豪傑也罷。
(干白虹沒奈何,只得憑他數剝。)
(過了兩日,校尉已到,那校尉姓夏,名禮,字杞征,河南永康縣人,乃是大理
(寺正堂夏時之弟,奉命來到廣東,立催人犯起解。)
(撫按也因欽案事情,不敢耽擱,忙將官犯逐一交明,送了程禮,連夜就發三十
(名官兵,沿途護衛。)
(夏杞征作別各官,立刻開船出境。)
(有闋《黃鶯兒》曲云:
( 煩惱已臨頭,熱心腸,招怨尤。)
(恰青衿早已披枷竏。)
(文宗枉收,鄉紳枉求,笑財是敵不過文昌宿。)
(好擔憂,未曾科舉,先去上皇州。)
(曉行夜宿,不則一日已到了蘇州。)
(夏杞征便吩咐在楓關外泊了船,備起兩席盛灑,到得晚間,請過歐陽健與段學
(夫一舟坐下,又叫人把干白虹、陳與權也去了刑具,請過船來。)
(乾、陳兩人見說校尉相請,不知是甚緣故,且又除下鎖竏,換上衣巾,心裡愈
(加疑惑,只得隨著使者,戰兢兢走過船來。)
(夏杞征連忙拱進艙裡,遜他入坐。)
干白虹:(干白虹與陳與權鞠躬至地道)某等草莽賤夫,罪犯上案,方將待死之不暇,何
敢當此榮遇!
夏杞征:歐陽先生與段老先生向有同朝之誼,乾、陳二君,亦既屬在斯文,因彼處耳之地
,未曾盡個情兒,今晚特設一酌,為兩位老先生與二兄解悶。但恐客次不恭,有
慢賢者,還祈台諒!
歐陽健:(歐陽健與段學夫恭謝道)弟輩天末罪臣,遠勞大人台旌跋涉,正愧不能少伸芹
獻,怎敢反當大人厚款!
(干白虹、陳與權也再三叩謝。)
夏杞征:今宵小酌,原不足以款待諸君,因有要言相訂,故不揣簡褻,特屈過我一商耳。
歐陽健:(歐陽健忙問道)不知大人有何台教,可即賜聞之否?
夏杞征:且請開懷一觴,容當奉悉。
(便邀四人入席,遜歐陽健與段學夫坐了客位,自己與干白虹、陳與權昭穆相陪
(。)
(夏杞征慇懃曲勸,酒過數巡,才走出位來,屏退從者,悄悄向歐陽健、段學夫
(與乾、陳兩人說道)
夏杞征:小弟有句機密話兒,特欲為諸君保命此事,誠恐臨期不便交接,故先相訂一言。
今大理寺堂官夏時,乃是家兄,與二位先生實係同年。家兄因知歐陽先生素性耿
介,必係仇人暗害,故令小弟預先相約。此案定屬家兄審理,家兄忝在年誼,豈
肯倒長奸人之智,使諸君受害不成?但庭鞠之下,此事再認不得。若一認時,便
沒法挽回了。
歐陽健:弟輩若蒙令兄救援,感不可言。但此事已有形跡,且事涉欽案,難道不認,就能
了結?
夏杞征:縱不了結,也做個疑案,便可設法相救了。
段學夫:說是這等說,只恐不認時,刑部與都察院就要動起刑來,卻怎生區處?
夏杞征:歐陽先生與段老先生原係命官,初次取供,未曾奉旨,自不敢用刑。只乾、陳二
兄恐不能免。臨期若能禁架,不但自己身家保全,並不壞了兩位老先生的名節,
未知二兄力量如何?
干白虹:(干白虹連忙答道)晚生到法司案下,情願受刑,決不敢辜負恩德。但陳舍親書
生懦弱,萬一受刑不過,一時供出真情,如何是好?
夏杞征:既如此,小弟與家兄商酌,另生個法兒乾全罷了。只有一件,倘若部裡要磨勘起
來,陳兄文才可出敏妙麼?
陳與權:晚生雖然寡陋,也還做得幾篇。因恐未能穩進,所以更謀薦引,實非不知文也。
歐陽健:(歐陽健也說道)陳生文字原佳,就不借段兄之力,亦可首拔,若言磨勘,委係
真才,全仗令兄照拂。
陳與權:(夏杞證道)既如此,諸君且請放心,自然沒有大害。
(因復遜四人入席,列座呼盧,開懷暢飲。)
(直到參橫斗柄,月下鬆梢,方始酩酊而散。)
(次日清早便叫開船。)
(到揚州起旱,僱下騾馬,竟從陸路進京。)
(將近京師,夏杞征便叫干白虹並陳與權依舊上了刑具,歐陽健與段學夫也換了
(青衣小帽,連夜解赴法司,點名過了,押入天牢。)
(次日會同三司審訊。)
(只因這一審,有分教:
( 險處破財,禍中得福。)
(未知夏杞征言語是假是假是真?次日三曹讞鞫,是凶是吉?畢竟歐陽健與段學
(夫,可能保得前程?干白虹暨陳與權果否免得罪案?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 三司設計救危難豪傑遭刑 萬金薦友入風雲奸雄得路)
(詞曰:友誼重金蘭,艱危處不避摧殘。)
(千金浪擲如灰士,成均之邇,秋闈之便,畢竟相干。)
(興至酒懷寬,消磨盡世味炎寒。)
(平生氣誼雄譚裡,十分破費,十分勞頓,他卻心安。)
(右調《青杏兒》)
(夏杞征將四人提到京中,隔夜先與哥子說知詳細,次日,夏時會同刑部、都察
(院,提齊歐陽健一干官犯,當堂審訊。)
歐陽健:(先喚歐陽健上去)你在粵東做個督學,職掌一代文衡,便該提拔孤寒,肅清士
習,為何擅聽夤緣,概從請托,致被科臣參劾,尚有何說?
歐陽健:犯官自到嶺南,實以冰櫱自矢,甄撥無非英俊,遴選悉係真儒,絕無賄賂可通,
豈容濫竽而入。陳生委係真才,並非夤進,望各位大人面試優劣,真偽立辨,至
於科垣糾劾,實據陰瀆首呈。但陰瀆昔為科場關節,曾被犯官參處,今懷挾私恨
,捏造議單,曲意誣陷。幸各大人犀照高懸,冤情洞見,乞賜超豁。
(夏時便叫他下去,再喚段學夫上來)
夏 時:你也做過官兒,居鄉便該謹恪,卻怎不守法度,兜攬說情,招搖生事,這怎麼說
?
段學夫:犯官曾讀詩書,豈有不愛名節,自蹈國憲?且放處數年,兢兢自守,雖未能洋及
桑梓,幸不曾足廁公門,至於文宗試士,並無子弟與考,夤緣之事,犯官實坐不
知。各位大人泰鏡高懸,豈敢一詞諱飾!只求電察,便見真情。
刑 部:(刑部便拍案怒道)賄通關節,現有合同私議,此係旁人告發。台諫糾參,證據
昭然,何得尚爾巧辯!
(便將那議單擲下案來,與段學夫識認。)
段學夫:此議並非犯官所寫,委係陰瀆與歐陽健夙恨未消,妄牽枝節,殃及池魚。其私議
一紙,實屬仿筆捏造,希圖借此報復。犯官今日寧可死於各位大人案下,決然不
甘妄供,以喪廉恥。
都察院:情詞閃爍,虛實未知。你且寫幾行字來,與本院對驗筆跡。
(值堂書役楮筆遞下,段學夫不敢違命,只得寫幾行變體字兒。)
(書役按送到案,都察院與刑部看了道)
都察院:這字跡在疑似之間,難分真偽。
段學夫:(且喚陰瀆上來問道)奴才!這事明明是你懷挾私仇,從空誣陷,若不實招,取
夾棍伺候。
(那陰瀆只一口咬定,隨你嚴刑極訊,還錚錚硬質。)
刑 部:且退下去,喚干白虹來審。
(干白虹跪到案前,刑部高聲問道)
刑 部:你這廝何等樣人,輒敢替人夤謀關節。當初怎生往段鄉紳家說合,怎生立議,可
從直供來。
干白虹:陳可立雖與小的同居,小的在外做些經紀,他去考試,也不曾與小的說知,也並
不知他有關節沒有關節。若說到段鄉紳家立議,實實沒有此事。
刑 部:(刑部怒道)還不實說,與我夾起來!
(左右一聲吆喝,把干白虹用起刑來。)
刑 部:如今說也不說?
干白虹:其實冤枉,叫小的供些甚麼出來!今日就夾死了,也不敢屈認。
夏 時:既招不出,且鬆了刑具,再喚陳可立上來。
(可憐陳與權見法司威嚴之下,己嚇得三魂失了兩魂,只抖個不住,那裡還講得
(一句話來。)
(早被都察院把公案一拍,厲聲喝道)
都察院:你僥倖功名,夤緣進學,當日段鄉紳家立議,你也在那裡麼?若不實說就動刑了
。
陳與權:(陳與權戰抖抖的答道)犯生閉戶讀書,守身如玉,雖然進學,實非夤緣。況段
鄉紳與犯生井未謀面,立議說情,從無此事。伏望各位老爺開恩矜豁,萬代陰功
。
夏 時:(夏時假意怒道)不動刑罰,如何肯供,手下的,與我夾起來!
(左右一擁上前,把陳與權拿至階下,才把夾棍套上,便殺豬也似的哭喊起來。
()
夏 時:住了,我想書生諒受不得官刑,若一體濫加,必然妄扳屈認,縱至成案,未為得
情。況朝廷文網之嚴,不過要得真才,小弟明日就出一疏,將陳可立發到禮部磨
勘。若果然文理精通,此案定屬冤陷;倘文辭鄙劣,便是夤進無疑。不知二位寅
翁以為可否?
都察院:(都察院與刑部齊說道)既寅翁台意,聽憑施行。
(當下仍將四人發去收監,候旨再審。)
(詩云:
( 學為身寶洵非訛,今日文章得力多。)
(早信方兄能憤事,當時休怨讀書苛。)
(夏時一心要替同年斡旋此事,次日匯疏具題,言陰瀆懷挾私怨,妄陷真儒,叩
(請敕部磨勘。)
(朝廷果然敕下禮部,將陳可立磨勘文義。)
(禮部奉旨,就調陳與權入去。)
(幸喜陳與權幼時原用過功,原做過幾年秀才,經過幾番科歲,骨格已是磨煉成
(的,故到了禮部堂上,還不致十分窘澀。)
(況且出個題目,可也湊巧,恰恰又是陳與權窗下曾做過的熟題,一發不假結撰
(,只提起筆來,一揮立就,便雙手兒跪呈到案。)
(禮部見他略不思索,便已稱奇,及觀其文,原係珠輝玉映,一發信是真才,乃
(極口贊道)
夏 時:觀子所作,深沉敏練,正如積玉夜光,自非躁進之輩,幾乎為人誣陷。今暫歸桎
梏,本部即刻面君,自當超豁。
(當下禮部退堂,仍將陳與權還獄。)
(陳與權到監中,先與歐陽健、段學夫及干白虹說知其事,三人暗暗歡喜。)
(隔了數日,果然奉旨將四人兔罪釋放。)
(原參給諫降謫外僚。)
(陰瀆發邊衛充軍。)
29**時間: 地點:
(此時歐陽健雖然復職,怎奈粵東已選了新任文宗,反只好在京候補。)
(段學夫謝別了歐陽健,自回廣東。)
(干白虹只因連累了宗師,心裡甚是不安,段學夫雖約他兩人同行,干白虹卻勸
(陳與權盤桓一兩月,候宗師補了官,才可安心回去,陳與權也說有理。)
(兩人送了段學夫出京,正想要尋個下處安身,忽然背後有人叫道)
段學夫:相公們出來了麼?大娘叫我趕上京來照看相公,在此候好幾日了。
(干白虹回頭一看,卻認得是家人何壽。)
(原來金麗容因丈夫同陳與權被逮進京,連忙叫何壽帶了些銀子趕到京師,尋門
(路替他營救。)
(何壽還道這事情磨延幾多日子,偏不道就開豁了出來,與家主瞥然相遇。)
干白虹:你來得正好。如今可曾下在那處?
何 壽:在前門外寓著。相公在那裡作寓?
干白虹:還沒有定。你住的所在,可寬大麼?
何 壽:雖不算寬大,也還容得兩三人。
干白虹:既住得下,我們也就到你那裡寓幾日罷!只不知房主是何等樣人?
何 壽:主家姓侯、號叔子,是個鑽天光棍,最有才幹的人。
(干白虹大喜,三人同到前門外,見房子也頗是幽雅,會過主翁,即同住下。)
干白虹:(干白虹問何壽道)大娘可曾叫你帶些銀子來?
何 壽:大娘正念相公必需費用,一總帶有千金在此。
干白虹:(干白虹喜道)也儘夠了。
(便將二百金叫陳與權寫個名揭,送與歐陽健京中使費。)
(自己同陳與權兩個,終日呼盧浮白,坐月眠花,好不快活。)
30**時間: 地點:
何 壽:(一日對陳與權說道)我想天下義士,游庠序者,十常七八;入成均者,不滿二
、三。看起來畢竟監裡比外省易中,你莫若也進了監,這科就在北雍鄉試,來歲
春闈,也省這數千里往來的勞頓。
陳與權:此說豈不甚便?但恨手中乏物,力不能為,如何是好?
干白虹:(干白虹笑道)足下的事,即是小弟的事,何必更分爾我!囊中所有千金,願為
足下納例並在監讀書之費便了。
(陳與權聽說,重新感激,頓非來時埋怨的面目了。)
(有《梁州新郎曲》云:
( (《梁州序》換頭)怨時節忽改尊顏,感時節頓移炎面。)
(笑人情變態,恩怨俄遷。)
(總成均路巧,庠序群空,定屬青錢選。)
(功名方寸地,可回天。)
(自古文章不擅權。)
(《賀新郎》)真豪傑,誰曾見。)
(千金不惜成人善,天不負此佳念。)
(干白虹一心要替陳與權成其美事,就將三百兩銀子托個人到國子監,將陳可立
(名字,納了援例監生,送入雍中肄業。)
(次日謁見司成,送禮執贄諸般費用,都是干白虹替他料理,其餘逐日供應及節
(禮賀壽等費,又應接不暇。)
(一年之內,看看千金用盡,干白虹也並不吝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