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 至 第四〇
31**時間: 地點:
(卻說伯和走近那小門,用手一推,是關著的。)
(叩了兩下,不見有人答應。)
(走得乏了,便靠在那小門之上略歇。)
(歇了良久,隱隱聽得門內有人聲,側耳再聽時,忽然那門開了,伯和一閃,跌
(了進去。)
(裡面四、五個人,都嘩然大叫起來,口中只叫饒命。)
(一想,自己頭上裹著紅布,所以他們認做拳匪,連忙把紅巾去了,向眾人作揖
(道)
伯 和:列位不必錯疑,我是個逃難的。不信,你們且看,我手中並無兵器。我為的是跑
乏了,在這里門外歇歇,不想驚動了眾位。
(那四、五個人互相錯愕)
內中一:既然來此,也是緣分。當此兵荒馬亂之時,我們也不多他一個人吃,就留在這裡
,一同躲避也好。
(伯和大喜拜謝。)
(便有一個人把小門關了。)
(伯和看時,統共是五個人,問起情由,才知道這五個都是米店的伙計,這所房
(子,便是米棧,米舖子的門面,開在前面大街上,已被火燒了,燒倒了的斷磚
(殘瓦,把這米棧的前門堵住。)
(這小門是個後門,後門外的小巷,是個極僻靜的地方,所以伙計們便躲在這裡
(避難。)
(當下與眾人通過姓名,便獻計道)
伯 和:這裡既然是米棧,諒我們幾個人靠了所存的米,總不至於餓了。
但是一旦被拳匪跟尋著了,總是不免。不如等到晚上,我們出去,把那小巷
子的兩面,用磚瓦塞斷了,豈不太平?
內中一:(人道)好便好,只是我們統共六個人,一晚上要塞兩頭的路,如何來得及?不
如我們取些磚瓦之類,把這後門堵住了,便沒有人來,不信,但看前門,不是靠
些斷磚零瓦堵住了麼?
伯 和:出去堵了,又怎麼進來呢?
內中一:(那人道)帶了梯子出去,堵了之後,上梯子從牆上進來。
(眾人一齊稱妙。)
(是夜如法炮制,把小門堵住了。)
(從此伯和便在這裡避亂,每日只聽得外面槍炮聲響,到了夜來,只見紅光燭天
(,幸喜都在遠處。)
(六個人昏昏沉沉的,過得日子也忘了,時常聽得前門外面,有多人走路的聲音
(,後門外面卻是聲息全無。)
(約莫過了有一個月光景。)
32**時間: 地點:
(忽然一天,聽得外面炮聲震天,比從前響的格外厲害,隱約聽得外面有許多哭
(喊的聲音。)
33**時間: 地點:
(自此次之後,便一連十多天不聞聲息,不過偶然有一兩響罷了。)
伯 和:一連好幾天不聞聲息,外面想已太平了,我們不如設法出去罷。
內中一:(那五人齊聲道)若是太平了,我們東家豈有不來查看棧房的道理?一定還沒有
太平。
伯 和:兵亂以後,那裡便急著來查看棧房?且避亂是沒有定的,也有許多跑的遠了,沒
有回來。你幾位沒事的人,可以在這裡等候,我有事在身,打算先出去了。
內中一:(五人道)門也堵住了,怎麼出去?難道再扒挖一次麼?
伯 和:這個我也不敢勞動,但求借我一梯子,等我上到牆上,把梯子提到牆外下去,要
煩一位收梯子進來罷了。
(這五個人,知他去志已決,便依言送了他出來。)
(伯和逾牆出了米棧,走出了小巷口,只見滿目荒涼,房屋盡皆燒了,剩了一片
(瓦礫。)
(路上還有許多死人,血肉模糊,十分狼藉,暗想:我是在萬死之中逃出一生來
(,這是那裡說起的僥倖。)
(正在低頭覓路,忽聽得背後一聲叱喝,回頭看時,只見一個洋兵,手執洋槍。
()
(伯和發腳便跑,忽聽得一聲槍響,自己便跌了一交。)
(正待爬起來時,那洋兵早走近身旁,把自己所用剩還帶在身邊的幾兩銀子搜了
(出來,拿了揚長而去。)
(伯和等他去了,便起來往前面走去。)
(忽覺得身下甚濕,低頭一看,右面大腿上流出許多血來,穿的那單馬褲上,破
(了一個焦洞,才知道是著了槍子。)
34**時間: 地點:
(此時那裡去覓傷科,匆忙之間,就在地下抓了一把土把傷口按住,再往前走。
()
(走不多幾步,覺得大腿濕了,扭過頭一看,見血流如注,褲子後面,也是一個
(焦洞,又抓了一把土按住。)
(望見前面有一處,許多房子相連,並無火燒痕跡,便望房子裡邊走,卻是一條
(大街。)
(兩旁店舖,一律的關門閉戶,好不蕭條。)
35**時間: 地點:
(此時覺得傷處疼痛,一步一捱的,希冀遇了個人,求個歇息的地方。)
(只管四面觀望,忽見一家店舖,排門雖然上好,卻有兩扇微開,似是虛掩未上
(拴的。)
(走過去一推,隨手而開,便問)
便輕輕:裡面有人麼?
(問了三四聲,不見答應。)
(伯和此時覺得痛極,也不管甚麼,捱身進去,回身掩好了門,便在旁邊一張椅
(子上坐定。)
(坐了良久,不見一人。)
(捱到後面窺探,只見後面一個院子,院子裡面,三間平屋。)
(廂房便是廚房,鍋灶塵封,像許久沒有動用的樣子。)
(仗著膽,走到平屋裡一看,也不見一人,只有八個大衣箱放在地下。)
(回到鋪面上一看,原來是一家藥店,竟是空無一人的了。)
(於是先把門下了拴,在櫃內搜尋,見了些熟地、黃精之類,便拿來歸在一處,
(打算把他代糧,在此權過幾天。)
(又搜出好些膏藥,便不管對不對,先拿兩貼在傷口上貼了。)
(自家仔細體察,方知這槍彈中在大腿旁邊的肉上,幸而未對著骨頭,便穿肉而
(過的。)
(貼了膏藥,便走到平屋裡去。)
(把衣箱提了提,卻是很沉重的。)
(旁邊一張牀,無褥無席,只得掃了灰塵,胡亂躺下。)
(從此就在這藥鋪裡暫時躲避。)
(過了五六天,總無人來,那傷口慢慢的好了。)
(卻是那可以代糧的藥也要盡了,打算舍了此處,再奔他處。)
36**時間: 地點:
(忽然一天,外面打門聲甚急,心中暗想:不好了,這是主人來了,如何對付他
(呢?忽又聽得門外說話的聲音,不是中國人,心中益發害怕,不敢開門,只坐
(在裡面平房裡發怔。)
37**時間: 地點:
(此時外面打門之聲更急,再聽時,竟不是叩門,是拿重東西撞門的聲音,益覺
(慌做一團,不敢轉動。)
(忽聽得「砰訇」一聲,門已開了,闖進了一群人。)
(定睛看時,五個是洋人,兩個是華人。)
(五個洋人都拿著洋槍,先在鋪面上看了一遍,然後一同進來。)
(此時走投無路,暗暗叫苦道)
伯 和:今番死也!
伯 和:(那洋人看見了,便嘰嘰咕咕說了幾句話,旁邊那華人便傳話道)兵頭問:『你
是甚麼人?在這裡做甚麼?』
(知道這華人是個通事,頓時生出機變來道)
伯 和:我是這舖子裡的伙計,東家避亂去了,叫我代他看守鋪戶的。
(通事轉告了洋人。)
通 事:(又問)你守了多少日子了?
伯 和:一個多月了。
(通事又和洋人說了好幾句話。)
通 事:(又問)你莫非撒謊?這一個多月你吃甚麼?喝甚麼?
伯 和:我一月以來,只吃些熟地黃精之類當飯﹔噙點烏梅代茶。
(說罷,在牀頭上取出熟地、烏梅給他看。)
(通事又與洋人說了好幾句。)
(那洋人又取那烏梅在舌尖上舐了一下,笑了一笑,又說了幾句。)
通 事:兵頭說,『難得中國有你這等好人。』你這裡有甚麼貴重東西?要到那裡去?你
說了,兵頭給你照會,送你出境。
伯 和:也沒有甚麼貴重東西,只有這八口箱子。我和東家都是廣東人,東家先回廣東去
了,臨行時,叫我得便代他帶這八口箱子回去。
通 事:(吃驚道)怎麼你是廣東人,一口的北邊話?
伯 和:在北邊多年了。
通 事:如此我們是同鄉,不知你還會打鄉談不會?
伯 和:如何不會?
(便和他說了兩句廣東土話。)
(通事大喜,又對洋人說了。)
(那洋人便在衣袋裡取出洋紙、鉛筆,畫了許多洋字,交給伯和。)
通 事:這個便是照會,你拿了這個,有洋人問你,你只要拿給他看,便沒有留難的了。
你在這裡等著,我叫人來代你挑了箱子,到至河沿,僱了小船,駁到大沽,便有
煙台放來的運船,可以附了到煙台,再附輪船回去。
(伯和不勝之喜,謝了又謝,送出大門。)
(不一會,果然來了十多人,口稱奉了洋大人之命,來代搬行李的。)
(伯和便叫他們把八口皮箱扛了,逕扛到至河沿,叫了一隻小船,運將下去。)
(眾人便要散去,伯和叫住,解開了腿帶,取了一片金葉,給作扛力錢。)
(眾人歡呼拜謝而去。)
(這裡小船,便搖向大沽去。)
(一路上有那洋兵巡哨小船,伯和都拿出照會給他看,他看過了便放行,果然沿
(途無阻。)
(到得大沽,果然泊了幾十號運糧船。)
(伯和便上了一船,叫人把八口皮箱搬運上來,揀了一席之地坐下,又取了一片
(金葉,謝了小船戶。)
38**時間: 地點:
(此時倚定船艙,回想自出京以來,以至今日,猶如做夢一般。)
(同船之人,無非是流離失散的,也有失了子女的,也有失了父母兄弟的,如今
(聚在一起,真是「流淚眼看流淚眼,斷腸人對斷腸人」,一個個都是愁眉雙鎖
(,短歎長吁。)
(伯和對此景象,也不免勾起心事來。)
(念著父母兄弟,不知如何,棣華母女,不知流落何所。)
(想到這裡,也自淒然不樂。)
(又默念到我憑空撒了一個大謊,被我謊了八口大皮箱,正不知箱中是何貴重之
(物。)
(倘都是金銀寶貝,這一注財,也發得不小。)
(想罷,又不覺暗暗快活起來。)
(在船上坐了十多天,和同船諸人大家訴說一切,倒也不甚寂寞。)
(直等到人坐滿了,方才起碇出口,向煙台駛去。)
(船到煙台,伯和解下兩片金葉,代了船價,叫了駁船,載了行李,起岸,入了
(客棧。)
(推說亂離中失了鑰匙,叫銅匠來開了鎖。)
(原來八口皮箱裡面,多是細軟、衣服、金銀、首飾、珠寶之類,不覺大喜,便
(打算到上海去。)
(恰好隔壁房裡,有一個販棗客人,姓辛,字述壞,寧波人氏,他向來走東昌販
(棗。)
(今年因為北方擾亂,棗價大落,他趁便多辦了些便宜貨,都已發付南下,此時
(住在棧裡,正等輪船回上海去。)
(伯和因為一人寂寞,未免同他扳起話來,知道是到上海的,便相約同伴。)
(不一天,有了輪船,便一同動身。)
(到了上海,便同住在洋涇浜大方棧裡。)
(安放行李已畢,便到丈人張鶴亭的洋貨字號裡去,謁見丈人。)
(誰知問起來,張鶴亭因為紀念家眷在京,於五月初間,附了輪船,到天津,取
(道進京接家眷去了。)
(伯和只得回棧去。)
(從此便留在上海,與辛述壞一起住下,暫且不提。)
39**時間: 地點:
(且說陳戟臨自從打發大兒子護送白氏母女出京去後,便把家眷搬到東華門外錫
(蠟衚衕居住,以為此地逼近禁城,可以稍為太平。)
(過了幾天,風聲更緊,屢次打發小兒子仲藹避去,仲藹只是不肯)
戟 臨:侍奉父母是人子當盡之職,處常尚且如此,何況處變?當此可危之時,若做兒子
的舍父母遠去,則做父母的何貴有子?若說是恐怕同死無益,不如逃出去以存宗
祀,則哥哥已經出京去了。父母身邊,豈可無人?
(說得戟臨無奈,只得由他守在身邊。)
(到了十五那天,宣傳董軍入京。)
(日本書記生杉山彬在永定門外被董軍殺死,義和團與董軍聯合做一氣,與洋人
(為難。)
(街上往來的,無非是義和團,東交民巷一帶,麇聚的更多,覷便攻打使館。)
(錫蠟衚衕一帶,義和團往來不絕。)
(戟臨從此便連衙門也不敢上,每日只關上大門避亂。)
仲 藹:(屢次叫仲藹逃避)父親若叫孩兒一人避去,孩兒死不敢行。據孩兒的意思,莫
若父母一齊出京避亂。雖說是不准告假,究竟功名與性命相較,還是性命要緊。
工部又不是守土之官,何必在這裡守著?何況這場亂事,實是王公大臣所召,我
們何必同他一般見識?
戟 臨:話雖如此,究竟有個責任。倘若是大家都往處一跑,這部裡的事有誰辦呢?我這
幾天雖然不到部,如果有事,他們還可以送個信來,我還可以去辦得。到了十二
分危險的時候,再走未遲。
(仲藹見說不上去,只得罷了。)
(又過得幾天,又宣傳德國公使被義和團殺死。)
(董軍旦夕便攻使館。)
(仲藹又勸父親走避,戟臨只是不允。)
(又過了兩天,京報上載了一道上諭,足有六百多字,無非是痛罵洋人,獎勵義
(和團。)
戟 臨:(歎道)照這上諭所說,欺凌我國家,侵犯我土地,洋人固然可恨,但何不商量
一個對付之法,振刷起精神來,力圖自強,自立於不敗之地,然後再同他計較。
徒然召些亂民,要與他徒手相搏,又有何益處呢?
仲 藹:這個上諭一下,便是與了洋人一封戰書,大亂就在眼前,父親還是快走罷。
戟 臨:且再過兩天,倘是風聲過緊,說不定也要暫時走避的了。
(說猶未了,忽聽得門外一片喧嚷之聲)
家 人:是董軍經過,義和團也雜在其內,往交民巷攻打使館。
仲 藹:父親還是作速走罷!再作觀望,恐怕來不及了!
(戟臨也急了,便叫李氏收拾細軟,準備明日動身。)
(是夜忽然聽得遠近一片喧嚷之聲,火光沖天而起。)
(忍不住,便出外去打探,只見街上往來的,沒有一個不是義和團,擁擠的不堪
(,口中亂嚷)
仲 藹:燒教堂!燒使館!殺毛子!
(走到前門大街,望見火光還在西面,不敢走遠,便自退回。)
(及至來到家時,只見重門洞開,心中大疑。)
(連忙進去看時,這一驚非同小可。)
(要知驚的甚麼,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回 論用情正言砭惡俗 歸大限慈母撇嬌娃)
40**時間: 地點:
(卻說仲藹出來打探了一回,及至回家,見重門洞開,已是吃了一驚,及至走到
(裡面,只見滿地血跡,父母俱被殺死,這一驚非同小可,直嚇到魂飛天外,魄
(散九州,仰面一交,跌倒在地,便暈了過去。)
(可憐又沒人灌救,歇了半晌,自行甦醒,不覺放聲大哭,哭過一會,要叫家人
(時,卻沒有人答應。)
(自己出來,裡外一看,所用的一名車夫,兩名家人,都已不知去向。)
(南邊帶來的一個家人,也被殺死在後院裡。)
(尋到廚房,只見一個老媽子,慌做一團,躲在柴堆裡。)
(仲藹叫他起來問時,他還在那裡發抖。)
(抖過好一會,方能說話)
仲 藹:一班義和團,不知怎的,打開大門進來,問老爺是那裡人,老爺回他說是廣東人
。他說全是二毛子,便殺了。太太哭喊時,也被殺了。兩個二爺和那車夫,都裹
了紅頭,跟那義和團去了。
(仲藹只得出來,叫他關上大門,幫著把屍首抬好,不禁又哭起來。)
(俟至天明,去買了三口棺材,僱人把頭縫好,草草殮了。)
(也不能成禮,就送到廣東義園去寄葬。)
(葬事已畢,便打算逃避。)
(可奈金銀細軟,多被義和團劫去,笨重傢伙,此時要賣,也沒有人承受。)
(翻遍了各箱籠,搜颳起來,只剩了十來兩銀子,思量不能遠去。)
(聽得安肅縣沒有拳匪,那縣官李灼然是父親同年榜下知縣,向來相得,不如投
(奔他去。)
(定了主意,便開發了老媽子,棄了一切家具,把所有字畫衣服之類,都送到米
(市衚衕南海會館中寄放。)
(然後出了彰儀門,賃了牲口,取道蘆溝橋、長辛店,投安肅縣來。)
(李灼然接見之下,得知戟臨被害,不勝悲悼,便留仲藹住下。)
(住過兩天,便對灼然道)
仲 藹:蒙年伯不棄,下榻在此,感激無量。但念先君、先母,慘遭毒手,故鄉又無恒產
,他日歸葬父母,自己成家,後事正長,何能坐食?還求年伯薦一館地,俾得自
謀生計,不勝銘感。
灼 然:我也謀慮到此。但是縣中沒有事情,縱有了事,也不過幾弔錢一月。世兄且略住
幾時,等有了機會,自當設法。
(是夜,署中一個賬房朋友王伯紳,與談天,因對仲藹說道)
仲 藹:敝東看見閣下文章豐彩,十分傾佩。有一女公子,欲以仰攀,囑弟致意。弟拙於
詞令,只能直說,不知閣下意思如何?
仲 藹:年伯錯愛,怎能推辭?無奈先君在日,已經聘定有人,不得遵命,還求閣下代為
轉致。
灼 然:(伯紳道)莫非閣下有意推托麼?
仲 藹:豈有此理!弟當此落魄之時,有人垂青,方趨承之不暇,何敢借故推諉?
(伯紳聽說,便照直回覆了灼然。)
灼 然:(次日便對仲藹道)近日北方一帶,擾亂異常,縱使有館地,也恐怕不得太平。
我有一個去處,要薦世兄,不知怕遠不怕?
仲 藹:年伯賜薦,何敢嫌遠,但不知在何處?
灼 然:此刻陝西西乾鄜道孫可亭觀察,是我的換帖,兼管著全省營務處的差事,若投奔
在那裡,可望一個好點的館地。我因為代賢姪打算,將來歸葬父母,成家立業,
後事方長,非尋常小館地可以辦得到,所以著想這個去處。世兄肯去時,我寫封
信薦去。
仲 藹:年伯如此周旋,真是粉身難報!
灼 然:我們世交,何必如此?只是世兄的文章豐彩,不能朝夕與共,令人爽然!不知令
尊在日,曾與世兄定下那一家的親事?
仲 藹:是蘇州王氏。
(灼然當下親筆寫了一封信,送了盤纏,仲藹拜謝了。)
(次日長行,出了安肅縣,一路上曉行夜宿,走了二十多天,方才到了陝西,便
(到西乾鄜道衙門投信請見。)
(可亭看了灼然的信,便請到花廳相見。)
(仲藹的談風吐屬,本來甚好。)
(可亭十分歡喜,便留在署內,允許代為位置,先在營務處文案,掛了個名字,
(支取乾修。)
(不到幾天,官場中接了電報,知道聯軍已經攻破京城,兩宮出狩,將要臨幸西
(安。)
(大小官員便忙著要辦皇差,撫台委了藩台做總辦,道台做會辦。)
(可亭得了這個兼差,便把仲藹派在採辦處。)
(一時各路商賈,聞得省城採辦物料,供應皇差,便都麇集到西安,頓時熱鬧起
(來。)
(仲藹得了採辦的事,那些商人那一個不來巴結,未免暗中有些孝敬。)
(雖然同事有人,然而這一筆好處,瓜分起來也就可觀了。)
(眾人有了錢,又有那班商人應酬,那花柳地方,自然不免要涉足,到了那些地
(方,少不免要迷戀。)
(仲藹雖然也隨眾同往,卻仍淡然漠然。)
(有人佩服他少年老成,也有人笑他迂腐。)
仲 藹:少年老成,我也不敢自信,迂腐我也不肯認。
我自信是一個迷戀女色極多情之人,卻笑諸君都是絕頂聰明之輩,無奈被一
部《紅樓夢》賣了去。
仲 藹:(眾人都問此話怎講)世人每每看了《紅樓》,便自命為寶玉。世人都做了寶玉
,世上卻沒有許多蘅蕪君、瀟湘妃子。他卻把秦樓楚館中人,看得人人黛玉,個
個寶釵,拿著寶玉的情,對他們施展起來,豈不是被《紅樓夢》賣了去?須知釵
、黛諸人,都是閨女,輕易不見一個男子,寶玉混在裡面用情,那些閨女自然感
他的情。此刻世人個個自命為寶玉,跑到妓家去用情,不知那當妓女的,這一個
寶玉才走,那一個寶玉又來,絡繹不絕的都是寶玉,他不知感那一個的情才好呢
。那做寶玉的,才向這一家的釵、黛用了情,又到那一家的釵、黛去用情,也不
知要多少釵、黛,才夠他用,豈不可笑?
灼 然:(眾人道)照這樣說,你是無情的了?
仲 藹:我何嘗無情?但是務求施得其當罷了。
灼 然:(眾人又道)若必要像寶玉那等,才算施得其當,也就難了。
仲 藹:寶玉何嘗施得其當?不過是個非禮越分罷了。若要施得其當,只除非施之於妻妾
之間。所以我常說,幸而世人不善學寶玉,不過用情不當,變了癡魔,若是善學
寶玉,那非禮越分之事,便要充塞天地了。後人每每指稱《紅樓》是誨淫導淫之
書,其實一個『淫』字,何足以盡《紅樓》之罪?
灼 然:(眾人笑道)如此說,尊夫人是享盡閣下之情的了。
仲 藹:(笑道)不敢說!內人雖已聘定,卻還不曾迎娶,又從何享起?
內中一:閣下在外,不肯濫用其情,留以有待,這便是享了。
(說得大眾一笑。)
(從此仲藹便留在陝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