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 至 第三〇
21**時間: 地點:
(忽然看見旁邊貼了一張字紙,仔細一看,不禁為之愕然。)
(要知這張字紙是甚麼,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回 驚惡夢旅夜苦縈愁 展客衾芳心癡變喜)
22**時間: 地點:
(且說棣華扶了母親過來,伏侍坐下。)
(忽見牆上貼的五彩畫張旁邊,貼了一張字條兒,正是自己寫母親病情的那張紙
(條。)
(不覺暗暗稱奇,不知貼在這裡是何用意?白氏坐了一會,五姐兒掌上燈來。)
棣 華:我們住在這裡,你們又到那裡去睡呢?
五姐兒:不要緊,我在這裡陪著,讓五哥兒到客房裡睡去。
棣 華:那客人肯麼?
五姐兒:小姐不知這鄉莊兒上的規矩,那邊客房裡,常時一睡十七、八個人,都擠在一個
炕上。還有人過多的時候,這屋裡也住客,我就到後面搭個板鋪兒,五哥兒還不
是混在客人一起麼?這是常慣的事,小姐只管放心。
23**時間: 地點:
(此時白氏坐得乏了,仍復睡下。)
(五姐兒到外面燒水,招呼那伙客人洗面、洗腳,又代客人做飯。)
(一會兒,又送了兩碗小米粥進來,一小碟子鹹菜。)
(棣華見他這般慇懃,心中倒覺得不安,伏侍母親吃了一碗,自己也勉強吃了。
()
五哥兒:(回來了)字帖兒都貼好了。今天外頭,好不熱鬧!來了多少義和團,都說是趕
到衛裡殺毛子的。我在那裡看了一會兒,到這會回來。
(棣華聽了,又是耽心,只因聽了義和團的話,不知伯和怎樣?倘使遇見了,不
(知可礙事。)
(再過一會兒,人靜了,對棣華道)
白 氏:今天吃的藥,倒有點意思,此刻好多了,頭暈也輕了,那覺著輕飄飄的也沒了,
只是頭痛發燒,依然不好。明日再去抓一服來吃,只怕就可以望好了。
(棣華聽母親說好點了,自是放心。)
(因為昨夜通宵不寐,覺得倦了,便在白氏身旁睡下,一心一意去想念伯和,不
(知他今夜又宿在那裡?這等亂離之際,不知可曾遇了強暴,又不知可曾安抵天
(津?﹍﹍那心中忽喜忽悲,說不盡的心事。)
(正欲朦朧睡去,只見五姐兒說道)
白 氏:恭喜小姐,你家陳少爺來了!
(聽說,連忙起來問)
棣 華:在那裡?
五姐兒:在外面,就來了。我同小姐去看來。
(棣華便起身同五姐兒走到門外一望,原來是一條康莊大道,那逃難的車馬絡繹
(不絕,那裡有個伯和在內?正自仔細辨認時,指著前面道)
五姐兒:小姐,你看,那邊不是陳少爺麼?
(棣華順著所指處望去,果然見伯和跨了一輛車簷,笑容可掬的過來。)
(暗想:車裡面還有甚人,他還是跨著車簷呢。)
(眼一看,那趕車的正是出京所用,今天早起回了他的那個車夫,不覺暗暗歡喜
(道)
棣 華:原來是他代我們尋著的。
五姐兒:(因便高聲叫)伯和賢弟!
(叫了兩聲,那輛車子從自己身邊經過,伯和卻只做聽不見,車夫趕著牲口,逕
(投南道上去了。)
(棣華不覺十分悲苦,暗想他一定是怪我一向避嫌,不肯和他說話,因此惱了我
(了。)
(又不好意思過於呼喚,拿著手帕在那裡拭淚。)
棣 華:(忽聽得旁邊有人說道)好忍心!姊姊一向不理我!
(回頭看時,不見了五姐兒,卻是伯和站在那裡,不覺轉悲為喜。)
(正欲說話,那過往的車子內,忽有一匹牲口走近自己身邊嘶叫起來,不覺嚇了
(一跳。)
(猛回來看時,只見眼前漆黑,不見了伯和,那牲口還在那裡嘶叫。)
(寧神一想,原來還睡在炕上,炕几上的燈已經滅了,那伙客人騎來的驢子拴在
(院子裡,在那裡嘶叫,才知是做夢。)
(回想夢中光景,伯和何故不理我?大約是我日間苦思所致。)
(猛可想起夢中見了車夫代伯和趕車,又想起打發那車夫時曾說及所有銀子匯單
(都在伯和身上,不要那車夫記在心裡,出去遇見,圖害了他。)
(此刻亂離的時候,有甚王法?果然如此,可是我害了他了。)
(我想念他,夢見他,自是常事,何以又看見那車夫呢?愈想愈像真的,不覺如
(身負芒刺,萬箭攢心,一陣陣的冷汗出個不住,不由得嗚嗚咽咽的哭起來。)
(暗想他若是因此喪生,我便是相從地下,也無面目相見,叫我如何是好?愈想
(愈傷心,愈傷心愈哭,把哭醒了)
白 氏:女兒何事痛哭?
(棣華答不出來,仍是抽咽不止。)
白 氏:(歎口氣道)我兒,不要傷心了!萬事皆前定,但願吉人天相,女婿平安,便是
兩家洪福。
(說到這裡,頓住了不說。)
(棣華聽了,更是傷心,幾乎要放聲大哭,白氏也忍不住嗚咽起來。)
(見母親哭了,便連忙忍住道)
棣 華:母親正怕睡的骨頭又要疼了,女兒起來捶捶罷。
白 氏:不疼,不要捶,你睡罷!
棣 華:女兒左右睡不著。
(說罷,便坐起來,黑摸著,代母親捶腿。)
白 氏:此刻甚麼時候了?
棣 華:方才聽見遠遠的打四更,這鄉莊兒上的更次,不見得准,滅了燈,又看不見表,
也不知是甚麼時候。
(捶了一會,白氏又睡著了。)
(棣華兀自暗暗垂淚,恐驚醒母親,不敢嗚咽,伏在炕几上,聽著村雞亂唱,不
(久就是天明。)
(五姐兒睡在炕几那邊,一覺睡醒,見棣華呆呆坐著)
便輕輕:小姐起來得好早。
棣 華:睡不著,半夜裡就起來了。
(五姐兒翻身起來,定睛一看道)
對棣華:小姐,你哭甚麼來?眼睛都紅腫了!
棣 華:不曾哭甚麼。
五姐兒:(歎口氣道)出門人自然是苦的。
(說罷,下炕,張羅弄水洗臉。)
(是日,又叫五哥兒去撮了藥,白氏吃了。)
(做書的有話便長,無話便短。)
(白氏在此養病,一住就是十天,那病卻是不好不壞的,只管在那裡發熱發燒。
()
(棣華是念夫愁母,寸心無有寧時,自不必說。)
(過到第十天上午,忽然人走進來問)
內中一:張家店是這裡麼?
五哥兒:是。
內中一:(那人道)可有一位張太太和一位小姐住在這裡?
(聽見,連忙問)
棣 華:是誰?
(一面走出房門,往外一看,卻是李富,走前兩步,請了個安。)
(這一喜,喜的說不出來,就如見了親人一般,也自忘了甚麼是個嫌疑,忙問道
()
棣 華:少爺呢?可和你一同來?身子可好?
李 富:小的也因不見少爺﹍﹍
(棣華聽了,如冷水澆背一般,頓時便丟去了一天歡喜,又擔上了一擔憂愁,便
(退了入房。)
(李富走到房門口,給請了個安)
白 氏:自從那天失散之後,小的尋不見車子,又不見了少爺,思量總是往衛裡去了,便
僱了一匹牲口,要至衛裡。
走著走著,走到鐵路旁邊,看見好些洋兵,不知在那裡做甚麼。小的只看了
一看,那洋兵便對著小的打了一槍,在肩膀上擦過,連忙跑了回來,下在店裡養
傷,今天才好了。聽外面風聲緊的了不得,天天往衛裡去的義和團也不知多少。
要出來打聽,在店門口,看見一張條子,寫的是有人在這裡等少爺,料是親家太
太在這裡,因此尋到這裡,果然得見。此刻外面亂的不得了,多少人從衛裡往這
邊跑,衛裡是去不得的了。小的打聽來,此刻只有山東地面太平,親家太太,趕
緊動身才好。這個地方,只怕也不得安靜!
五哥兒:(在旁邊說道)不錯,我們相近的七百戶、九百戶,都請了大師兄來,設壇學拳
。我們這裡,也不過這一兩天,就有大師兄來了。
(棣華聽了,又是悲苦,又是害怕。)
白 氏:少爺到底那裡去了,可打聽得出來?
李 富:料來總是到衛裡去了,但得到了衛裡,此時早到了上海了,親家太太早點動身要
緊!
棣 華:此刻太太病著,怎麼好動身?
李 富:不知親家太太是甚麼病?從水路動身不要緊,此時也只有水路太平些,若再走旱
路,再像前回那樣子一來,就不好了。
白 氏:如此,你便去僱船罷。我頭回嚇怕了,再禁不起了,還是早點走罷。
棣 華:(哭著對母親道)他還沒來,我們走甚麼?
白 氏:(強慰道)他已經到了天津,自然就到上海去了,我們等在這裡做甚麼?並且我
還有個主意在此,這裡五姐兒夫妻都是好人,我們只要重托他,如果女婿到了,
告訴他我們往山東去了,叫他也跟去。我們到了山東,也照樣寫著字帖兒,貼在
通衢大路,他自會尋來。
棣 華:山東地方大得很,我們到那裡呢?
李 富:(接口道)此刻逃難的人都說德州便太平,我們就到德州罷。
五姐兒:這就可以辦得到了,倘有人來問信,我便指引他去便是。
棣 華:母親也要告訴他那模樣兒,不要錯指引了別人。
(白氏心急,一面叫李富先去僱船,一面告訴五姐兒伯和的面貌。)
五哥兒:(告訴李富說)這裡沒有船叫,往東南走三十里,清宮莊東面,才是運河,才有
船可叫。
(李富聽了,便到外面,賃了一匹快騾子,加了一鞭,飛也似的去了。)
(這裡白氏便叫棣華收拾行李。)
(棣華雖然記念伯和,也恐怕母親再受驚嚇,禁當不起,只得含悲茹痛,檢點起
(來。)
(五姐兒也在旁邊幫著收拾。)
(棣華因為五姐兒百般慇懃,此時臨別,倒有點戀戀不捨之意。)
(收拾好了,又叫五哥兒去多抓幾服藥,預備母親在路上吃。)
(開發店錢,也不和他細算了,取出一錠五兩重的銀子,算了店錢。)
(五哥兒夫婦千恩萬謝,歡喜無量。)
(又念五姐兒連日伏侍勤勞,在小指上褪下一個小小的金戒指來,給與他道)
棣 華:辛苦了你幾天,留下這個給你做個紀念罷。
五姐兒:(嚇得連忙萬福道)小姐這是那兒說起!我今生受了,來世再報小姐的大恩!
棣 華:這是我酬謝你的意思!不算甚麼,何必說報?
五姐兒:(吐出舌頭道)小姐,你便說不算甚麼,這個金器,我們鄉莊兒上人家,前一輩
子也沒有見過呢!
棣 華:這裡可有車僱?回來我們上船,還要坐了車去呢。
五姐兒:車是沒得僱的,本莊劉太公家自己有著一輛車子,我叫五哥兒去借來用用,可以
使得。
五哥兒:(在外答應道)可以使得,我就去借來,回來我自己趕車,便送太太們下船。
棣 華:這更好了,費心得很。
(商量停當,吃過飯後,申牌時分,李富和一個船戶,都騎著騾子來了。)
李 富:船價貴得很,大點的船,動不動要二百多兩銀子才肯到德州。小的僱的是一隻小
船,沒有中艙的,只有內外兩艙,也要一百兩銀子。小的大膽,僱定了,人少,
這只船也夠了。
白 氏:只要坐得下就是了,此刻是逃命的時候,還講究甚麼?
(李富便和船戶搬取行李到車上去。)
(棣華別過五姐兒,扶了白氏上車,然後自己上去。)
(五姐兒送到車邊,代下了車簾。)
(那船戶把騎來的騾子,拴在車上,做了個雙套車。)
(李富自去把騾子還了主人,然後同船戶跨上車簷。)
(五哥兒趕著牲口便走。)
(看看走到日落崦嵫,才到了清宮。)
(船戶還了賃來的騾子,趕到岸邊時,已斷黑了。)
(船上人打了燈籠,先接應了白氏母女上船,然後搬取行李。)
(棣華又揀了一塊碎銀子,謝了五哥兒。)
(五哥兒不肯接受。)
棣 華:你今夜斷不能回去,在這裡住店,也要使用,拿去罷。
(五哥兒方才接了,拜謝而去。)
(白氏母女住了內艙,李富住了外艙,他的行李,當日失散時,本在車上,此刻
(便取了出去。)
(船戶來一開艙板,把兩口小皮箱放在艙下,鋪平了,竟是一個平艙。)
(棣華恐怕母親睡的骨頭酸疼,開鋪蓋時,便把自己的一牀褥加鋪了上去,意思
(要就同睡在一個鋪上。)
白 氏:(看見)也好,我垫厚些,你便可以用了那一副。
(說時指著伯和的鋪蓋。)
棣 華:(把臉一紅道)我就同母親一鋪罷。
白 氏:這又何苦,天氣慢慢的熱起來了,擠在一處做甚麼?
(說罷,拉過鋪蓋去解。)
棣 華:既然母親怕熱,又這麼吩咐,我就用了他罷。
(接過鋪蓋開了,鋪好,又把自己的一牀裌被窩支起來做了簾子,隔斷外艙。)
(是夜,棣華用了伯和被褥,不覺情極成癡,默念雖未成禮,今日奉了母命,先
(用了他的衾枕,或者是他日同衾之兆,也未可知。)
(這一點癡念縈在心上,不知不覺,把一切愁苦,都暫時丟開,只打算將來成禮
(之後,如何恩愛,如何相敬。)
(想起他在村店時,那般體貼,又是彼此同遭過這場患難,將來不知要生受他多
(少溫存。)
(想到得意之處,轉覺得心癢難撓起來,遂不覺酣然睡去。)
(不知何日始達德州,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 火熊熊大劫天津衛 病懨懨權住濟寧州)
24**時間: 地點:
(卻說棣華在張家店裡一住十天,既憂慮母親之病,又不知伯和的生死存亡,更
(兼那店房又矮又小,鬱著一屋子的悶氣。)
(有時到院子裡走走,又是滿院子的騾馬糞臭,夜靜時,直熏到屋裡來。)
(加之心中悲苦,何曾得一夜安眠?今夜到了船上,這船雖小,卻靠在河邊,氣
(息為之一清。)
(他又展開了伯和衾枕,陡生癡想,心中為之一暢,所以就酣然睡去,連夢也沒
(有一個,直到天色平明方醒。)
(坐了起來,看看母親,還自睡著。)
(水面上早起有點微涼,盤膝坐著,把裌被窩蓋著,在那裡頑弄出神。)
(默念昨夜那一番癡想,不知能如願以償否?倘能發願,我今日便多受些苦,也
(是情願的。)
(只是苦了他,不知失落到何處,我這裡想念他,他的想念我,只怕還要厲害。
()
(經到了荊天棘地之中,再受那相思之苦,不要把他身子磨壞了?忽又想起小時
(候,讀過《孟子》,有幾句是)
白 氏: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他今年才十八歲,便遭了這流離之苦,將來前程萬里,正未可知,說不得夫榮
(妻貴,我倒仗了他的福了。)
(想到這裡,又復十分自慰,撫摩著那衾枕,聊當相見。)
(呆坐著出了一會神,白氏也醒了,便問)
棣 華:母親今天可好點?
白 氏:不過如此,船開了沒有?
棣 華:還沒有開呢。
(掀開簾子一看,也起來了,看見棣華便道)
李 富:請小姐打發點銀子,買點糧食,好開船。
(棣華聽了,取出一塊銀子,約有二兩重,交給李富。)
(李富叫船戶秤過,囑其到岸上買點米麵醃菜之類。)
(一會兒買了回來,便開船。)
(走了一天,到了一個所在,只見帆檣林立,好不熱鬧,船便泊定了。)
棣 華:(問李富)這是甚麼地方?
(李富也不知道,轉問船戶。)
船 戶:清宮莊下船的地方是個支河,這裡才是大路,有名的叫做西大灣子,前面便是衛
裡。
棣 華:(吃驚道)我們為的是衛裡不太平,才要到德州去,為甚倒走到這裡來?
船 戶:(笑道)總要越過這裡,轉向南路,到了靜海,才是往德州的大道。你看這裡所
靠的多少船,都是避亂的,這裡離洋場很遠,是不要緊的地方。你們看這些船,
在這裡也不知靠了多少日子,不肯開行,不過暫時避在這裡,總望沒事,他們便
仍舊上岸,不遠去了。
(棣華聽了,方才明白。)
(是夜,就在西大灣子停泊過宿。)
(次日起身開行。)
(誰知這裡停泊的船,盈千累萬,舳艫相接,竟把河道塞住了,不得過去。)
(船戶百般為難,在眾船縫裡鑽行。)
(從日出時忙到日入,走不到三里路,只得停住。)
(這還是幸得船小,才有縫可鑽,若是船大了些,竟是寸步難移的了。)
(到了半夜,恰值潮水漲了,船戶又起來覓縫鑽行,只走了半里多路,又復被大
(船擋住,只得泊了。)
(如此一連三天,不得過去。)
25**時間: 地點:
(忽然這一天,遠遠望見濃煙蔽天,半日不熄,外面各船戶,互相大驚小怪的傳
(說義和團放火燒天津城裡大教堂。)
(白氏聽了,又是驚慌。)
棣 華:(連忙過來摟住了)母親不要害怕。這是岸上的事,我們這裡離得遠著呢。況且
又在水裡,是沒事的。
(口中是如此勸慰,心裡是惦記著伯和:此刻不知可在天津,倘在那裡,便不好
(了。)
(怎能想個法子,知道他的下落,才可以放心呢?到了夜來,望見那濃煙的所在
(,便變了一片火光。)
(左右鄰船,都在那裡喧呼議論,都是南邊人聲口居多。)
(紛擾到半夜,方才略靜。)
(到了第四日,又忙了一日。)
船 戶:好了!看過去,前面只有百十來條船,明日怕可以出去了。今天晚上,是四更天
的潮,我們趕四更再走罷。
(棣華在艙內聽得,略略放心。)
(只是念著伯和,未免暗暗落淚。)
(吃過晚飯,正在倚枕歇息,忽然一陣外面人聲鼎沸起來,吃了一大驚,推開篷
(窗觀望,又被旁邊一號大船擋住,看不見甚麼。)
(白氏已嚇得打顫。)
棣 華:母親休驚,女兒問來。
(掀起窗子問李富。)
(李富卻往船頭去了,叫了幾聲,都不聽見。)
李 富:(便對白氏道)母親不必驚怕,沒有甚事,待女兒出去看來。
白 氏:你小心點兒。
棣 華:女兒知道。
(說罷,鞠躬出到船頭。)
(看見,連忙站過半邊道)
李 富:小姐小心!
(棣華出到船頭,站起來抬頭一看,這一驚非同小可:只見遠遠的起了六、七個
(火頭,照得滿天通紅,直逼到船上的人臉上也有了火光影子。)
(人聲嘈雜之中,還隱隱聽得遠遠哭喊之聲,不由得心頭小鹿亂撞,忙問)
李 富:是那裡走水?
李 富:還不得確消息。聽說是七、八處教堂同時起火,都是義和團乾的事。
(棣華再抬頭望時,只見岸上樹林中的鴉鵲之類,都被火光驚起,滿天飛舞,火
(光之中,歷歷可數。)
(天上月亮,映的也變了殷紅之色。)
(心中不住的吃嚇,忙忙退入內艙,臉上不敢現出驚惶之色。)
白 氏:到底是甚麼事?
棣 華:又是岸上失火,那些人便大驚小怪起來,沒有甚麼事,母親只管放心。
(說罷,便坐近白氏身邊,輕抒玉腕,代為捶腿,心中只念著伯和:如果他還在
(天津,此時正是生死存亡的關頭,不知可脫得了這個難?萬分悲苦,卻又訴不
(出來﹔對著母親,又不敢哭,那眼淚只得向肚子裡滾。)
(外面那些人,一陣陣的怪聲亂叫。)
白 氏:明日再走不出去,我便嚇死在這裡了。我那虛飄飄的病,服了藥,本來好了,此
刻可又發作了。
棣 華:母親但請寬心。據船戶說,明天准可以出去了。
白 氏:果能如此,我就有了命了。
26**時間: 地點:
(此時白氏的燒熱病又重起來,昏昏沉沉的睡去,只撇下棣華一個,獨自傷心。
()
(到了四更時分,眾船戶果然起來,設法把船移動,辛苦到天亮,果然離開了大
(隊船隻。)
(眾人滿心歡喜,撐篙打槳的走到薄暮時,到了靜海。)
(誰知這裡避難的船,比西大灣子更多,一望無際,都是帆檣,仍舊在船縫裡鑽
(過去。)
(爭奈此處河道甚窄,竟有終日不能移動一步的時候。)
(無論白氏母女心急如焚,便是幾個船戶,都說晦氣。)
(從靜海走到獨流,本來只有一天的路程,這回卻走了一個多月。)
(只見岸上的義和團,成群結隊,裹紅巾,束紅帶,持刀弄棒的,互相往來,也
(不知他做些甚麼。)
(從離了獨流,才能暢行。)
(然而遇了碼頭,仍有許多避難船隻,不過不像那麼擁擠罷了。)
(從此按站前進,不日到了德州城外,只見旌旗招展,刀劍如林,正不知為著甚
(事。)
(泊定了碼頭,不敢就登岸。)
(李富和一個船戶上岸去打聽,一會兒回來,那船戶慌忙開了船,往下站而走。
()
棣 華:這不是德州了麼?為甚還走?
李 富:方才打聽得京城已被洋兵打破了,天津也失了。此刻各省督撫都興兵勤王。這岸
上是山東撫台袁大人的勤王兵,方才到此,正要封船,由水路進京。所以船戶忙
忙開了,是恐怕被官封了船,白當苦差。
棣 華:他便如此,我們為甚要多走一程?你可去問問他們,怎麼說法?
(李富聽說,便從船舷上,往後艄問船戶去了。)
白 氏:我有一句話和你商量:我們自從離了靜海之後,一路上還算平安,只是我的病一
天重似一天了,藥是早吃完了。我此刻思家甚切,與其在這裡耽擱住,不如和船
戶商量,就叫他直到清江浦,我們由鎮江附輪船回上海罷。
棣 華:母親不說,女兒也想過來,這個本是最好的辦法。但是我們在八百戶約下人家德
州相會的怎樣了?
白 氏:這個呢,怪不得你老記著不肯忘,便是我也時常記在心上。但我想他又不是個呆
子,那有盡著耽擱之理,此刻早到了上海了。不信我們到了上海時,包管他已住
在我們家裡了。
棣 華:(低頭一想道)萬一他尋這裡來,我們走了豈不誤事?不如仍回到碼頭上,仍舊
寫幾個字帖兒,在碼頭上要路貼下,說明我們已經南下,就是他到了,也可以知
道。
白 氏:這個主意也好。
(母女商量停當,恰好問了船戶,從後艄出來回話)
李 富:船戶的意思,再往下走一站,請太太們在下一站登岸,小的和他爭論不得。
棣 華:現在我們打算逕往清江浦,你再問他要加多少錢,並且要回船停泊一會兒,我們
要到岸上貼兩張字帖兒。
(又到後艄去說了半晌,出來回說)
李 富:逕到清江浦,他只要加五十兩船錢,大約他們也情願到南邊避幾時的意思。小的
同他說明白了,此刻已經轉舵回船了。
(棣華聽說,便在網籃裡取出紙筆,伏在艙上,寫字帖兒。)
(等到船攏了岸,搭好了跳板,棣華已寫好了十幾張。)
(李富領了,到岸上去貼,心中暗想:我們從衛裡動身,走了兩個多月,才到此
(地,少爺就是來,也不知何時方到。)
(這裡是個熱鬧城市,不比鄉莊兒上,貼不上幾天,便被人家的招帖蓋住了,有
(何用處?但是小姐要如此辦,不敢有違,上去黏貼了,便自回船。)
(船戶接著,忙忙的就抽跳板,起錨開行。)
(忽聽得岸上一陣排搶亂鳴,白氏又嚇得魂不附體。)
(棣華生平不曾聽過這等聲音,也嚇得芳心亂跳,看見母親吃嚇,只得硬著膽子
(,強來安慰。)
(白氏已是一陣陣要發昏迷。)
(十分慌亂著急,摟住叫喚,又百般安慰說)
棣 華:方才槍響,是官兵打拳匪,已把拳匪打跑了,母親放心!
(安慰了許久,方才略定。)
棣 華:(問李富)前路可有大村鎮?先靠定船,要請大夫看病。
船 戶:(李富轉問船戶)這裡下去六十里,四柳樹地方,是個大鎮市,我們盡今天趕到
罷。
(是日果然趕到了四柳樹,無奈天色已晚,只得等到次日清晨,李富上岸請了一
(位醫生,下船看病。)
(在外艙隔著簾子,診了脈,掀開簾子,望了顏色,看過舌頭,說是猝受大驚,
(神魂離舍,暑邪乘之所致,此病已被耽誤了,此時頗覺棘手。)
(定了一個安魂定魄祛邪清暑的方,交他在路上可以服五帖,自去了。)
(李富到岸上,撮了五帖藥回來。)
(一面煎藥,一面開船,兼程進發。)
(是日趕到了馬甲營。)
(這藥連服了幾天,不見起色。)
(李富也甚為耽心,便)
對棣華:小的看親家太太的病不比平常,在船上不是調養的地方,這大夫的藥又不見功。
若說到一站請一位大夫,盡著換人診看,也不是治病的方法。前面到濟寧州,不
過還有兩天路程,那邊地方,甚是熱鬧,在山東地面,也算是一個大碼頭。在小
的意思,不如到那裡上岸,請醫調治,一面寫信到上海去,或者請親家老爺來,
也好得個主意。
(棣華一心雖怕伯和跟蹤南下,然而母親的病更是要緊,遂依了李富之言。)
(等到了濟寧,便開了船錢,捨舟登陸,覓了客店居住。)
(住了一天,店家見有個病人,十分沉重,便要下逐客令。)
27**時間: 地點:
(此時現銀已經用盡,只得叫李富拿些金珠之類去質賣了。)
(覓了一處房子,置備了一切動用家具,請醫調治。)
(一面打電報給他父親張鶴亭,又詳詳細細寫了一封信寄去。)
(從此白氏母女,便在濟寧耽擱住了。)
(暫且按下不表。)
28**時間: 地點:
(且說伯和自從到了紫竹林,住在佛照樓,過了十來天,外邊的風聲更加緊急,
(所有南省之人,都紛紛附了輪船南下。)
(只有伯和,一心要等白氏母女,不肯動身。)
(這一天,佛照樓掌櫃也要歇業避亂了,伯和只得收拾,出了佛照樓,到相近的
(一家四合客棧裡住下。)
(又過了兩天,宣傳義和團定了日期來攻紫竹林,四合棧也要歇業了。)
伯 和:(暗想)拳匪恨的是洋人,我只要離了此地,到內地裡去,或者可以無事。但是
到了內地,他們來了,從何處找我呢?不如逕到西沽大車店裡住下,他們來時,
必要經過,可以相見。
(定了主意,就收拾過行李。)
29**時間: 地點:
(此時東洋車,拳匪不准到內地,只得套了騾車,逕到西沽來,下在店裡。)
(在路上,只見那些拳匪,成群結隊的橫行,幸得此時尚未劫掠。)
(在西沽住了一天,便遇了燒教堂的事。)
30**時間: 地點:
(此時的拳匪愈來愈多,本地的土著也起而相應,無間日夜,到處只聞呼嘯之聲
(,往來不絕。)
(伯和天天只在店門首看那大隊行人,希冀遇見白氏母女。)
(這一天正在往來觀望,忽然來了一大隊拳匪,也不知其數多少,蜂擁而來,叱
(喝著百姓跪接。)
(伯和本是個極機變的人,如何肯跪?然而看此情形,亂事正未有已時,眼看得
(白氏母女不能相見,不如且出了險再講罷。)
(於是回到房裡,扯過一幅紅布,裹在頭上,扮做拳匪模樣,跑出店來,混在裡
(面。)
(才上個虹橋,回望自己住的車店,已經火起。)
(那拳匪沿路焚殺,竟沒有一個官兵出來攔阻。)
(正行走之間,忽聽得紫竹林那邊連天炮響,伯和怕不是事,便故意轉到一條橫
(巷裡去,彎彎曲曲,走了半里多路,只見一處燒不盡的頹垣敗壁。)
(這一片火燒場的盡處,卻有一所房子,巍然獨存。)
(暗想:這裡不知可能暫避?想罷,便踏著瓦礫過去。)
(循牆尋覓,得了一個小門。)
(不知這小門之內,是何情形,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回 巧應對安穩出危途 誤因循夫妻遭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