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一 至 第七〇
61**時間: 地點:
(話說蘇萬魁在城驚死,幸喜蘇興尚有三分忠義,吩咐眾人看守,叫幾人下鄉報
(信,聽候主母到來定奪。)
(這送信的人下鄉,笑官已經出來料理各項,著家人報官看驗。)
(幸喜不過劫搶兩房,庫房及各房俱未經動,失去金銀首飾衣服之物,雖記不清
(楚,大約四五萬金。)
(傷人三命,燒了兩進門廳。)
(正要自己進城與父親商議,那城中報信的已到。)
(笑官大哭一場,舉家都哭個不了。)
(笑官吩咐將董茂鎖住,候縣太爺到來稟明發落,自己即領著一家大小進城。)
(他同母親妻妹先行,著兩位姨娘細細的在後收拾,又派幾個老年家人媳婦們等
(看守。)
(一會兒,到了城中,撫屍大慟,。)
(蘇興方曉誤報之過,幸而自己沒有虧心,上前叩見。)
笑 官:你很懂事,這開喪出殯之事,你與蘇邦兩人料理,各人派了執事,開單呈看。一
切喪房事務,去請溫老爺、潘老爺與那邊施相公一同照應,裏邊請施太太、溫太
太主持。再花田地方看來住不成了,著老成家人去搬取庫中存貯銀兩貨物,及小
姐姨娘房中物件上來。
(蘇興、蘇邦答應下去,一面買棺成殮,一面送訃開喪。)
(笑官又將小霞之事稟過母親,請他過來,一體受孝。)
(開了五日喪,第一日是往來鄉宦及現任佐雜衙門,第二日洋行各店鋪同事朋友
(,第三日是一切姻親,第四日女親,第五日是本族本支。)
(停了五七,方纔發引舉殯,這各親友的路祭,約有二十餘家,一直出了大東門
(,祖塋安厝。)
(笑官因在家守制,將家中諸務料理一番,把蘇興升做總管,代了蘇元,兼管庫
(房貨物房事務,蘇邦管了倉廒、一切鄉間的銀賬租賬,蘇玉承管城中銀賬,伍
(福管了大門,葉興管了買辦,皆立有四柱冊子,著蘇興按月收付稽柑,上了各
(項檔子,自己一年一算。)
(又定了規矩,男子十二歲以上不許擅入中門,女子不許擅出正廳,後步中門外
(設下雲板,門外著八個小子輪班聽候差遣傳話,門內著八個僕婦輪班當差,或
(遞送物件,晚間即于耳房安歇守夜。)
(自己收拾兩處書房,外書房在正廳西首,係阿青承值,外派跟班六名;內書房
(在女廳東首,四名識字丫頭輪值。)
(將五間大樓奉母親妹子居住,五間後樓住兩位姨娘,東院六間對面平房蕙若居
(住,西院的一樣六間小霞居住,以上各房都照舊派丫頭僕婦等伺候。)
(家人生女,十一歲進宅當差,十九歲放出婚配,生子亦照此例;其有情願在宅
(者,聽其自便。)
(內裏銀錢總管委了小霞,巫雲、岫煙幫辦。)
(內廚房叫葉興家裏承管。)
(又命蘇興家的、蘇邦家的、伍福家的,每人十日進內監察,這些僕婦丫頭倘有
(不是,輕則自行豚治,重則回明攆逐。)
(後邊園子派兩房家人看守,承值打掃。)
(共一百五十餘名家人婦女,俱照執事輕重,發給月錢,從三兩、二兩至五錢不
(等,外邊蘇興,裏邊小霞,逐月發付。)
(一番經理,井井有條,各人亦都踴躍。)
(再老家人蘇元,三子二女,長子聽其出戶歸宗,餘俱恩養在宅,月錢從重給發
(。)
(其花田新宅,並行變賣。)
(一面著人到番禺縣去稟請追緝。)
(這番禺馬公從前已經看驗過了,飭捕嚴拿,將董茂打了一頓發回,這裏也就攆
(了。)
(後來,捕役拿住兩個鄉民,一個叫做白阿光,一個叫做賴得大,都係蘇家的債
(戶,供稱)
一 個:因欠債破家,起意劫搶。共合夥四十六人,他們都已逃散,我們因得了雙倍財利
,剖分不勻,延遲被獲。
(番禺縣當下將兩人寄監,吩咐嚴拿餘黨。)
(家人回來稟明,笑官方知就裏,心中想道)
笑 官:我父親一生原來都受了銀錢之累。
笑 官:(感事傷心,不覺泫然淚下,因喚蘇邦上來問道)你經手雖未多時,一切鄉間銀
賬及陳欠租項共有多少?
蘇 邦:鄉賬本銀不到三萬,連利共該七萬有餘;租賬共有三處:花縣的田共三千二百餘
畝,係莊頭王富經手,共欠糧米五千八百餘石;東莞的田二千七百畝,係莊頭鄭
升經手,共欠糧米一千二百餘石;番禺的田共六千七百有零,係莊頭包福經手,
共欠陳租一萬九千五百餘石。這三人前日上來磕頭,小的與他算過,叫他趕緊追
討,他們應許十分之二的。
笑 官:你將銀賬上的借券及抵押物件、田單文契,都柑明封好,再喚齊債戶,于三月初
三日俱赴花田宅中聚會,我有話吩咐。
(蘇邦答應下去。)
(笑官在家悶悶不樂,卻好施延年過來,二人飲酒消遣。)
(那延年恨不得將天外海底之事,多造出幾樣來告訴笑官。)
笑 官:(笑官忽然觸著道)我去冬在城,看那天妃宮的和尚別無所長,不過善於求子,
你須將這話替他傳揚開去,也算善事,但不可說明出自你我二人之口。
延 年:這很容易,姐夫不曉得,我相好的朋友最多,這一人傳兩,兩人傳三,不消三五
日就可以傳遍省城的。
笑 官:(又低低說道)姐夫守孝在外,那裏受得起這許多冷落,其實也不必過拘,還是
進裏邊歇宿的好。
笑 官:我也不過恪守時制,在外百日,原一樣進去,一樣出門,大哥不必掛念。只是大
哥須要趕緊尋一頭親事,侍奉母親,該用什麼銀兩,我自當措辦。
(延年告謝出去。)
(到了三月三日,笑官坐了一乘暖轎,掛下轎簾,清早下鄉。)
(來至花田,那看守的家人上前叩見,笑官吩咐兩邊伺候。)
(蘇邦領著許多鄉戶陸續前來,但見:鳩形的、鵠面的,曲背彎腰;狼聲的、虎
(狀的,磨拳擦掌。)
(破布襖蓋著那有骨無肉、烏黑的肩膀;草蒲鞋露出這沒襯少幫、沱青的腳背。
()
(擁擁擠擠,恍如窮教授大點饑民;延延挨挨,還似猛將官硬調頑卒。)
(吉士吩咐叫幾個年紀老成的上來,眾人互相推諉,纔有七八個人上來,唱了一
(個肥喏,意欲跪下。)
吉 士:(吉士忙叫人扶住)你們都是欠我銀子的麼?
笑 官:(那些人道)正是。不是我們故意不還,實在還不起,求少爺發個善心,待今冬
年歲好了再還罷。
笑 官:我並不是待你討債,見你們窮苦,恐怕還不清,所以替你們打算,你們每鄉各舉
幾個能書識字的上來。
(因叫家人將他們抵押的東西一齊拿去。)
(那眾鄉戶共有三十餘人走上。)
笑 官:眾位鄉鄰在此,此項銀兩本少利多,當初家父在日,費用浩繁,所以借重諸公生
些利息,此刻捨下各項減省,可以不必了。諸位中實授窮苦的,本利都不必還;
其稍為有餘者,還我本錢,不必算利。這些抵押之物,煩眾位挨戶給還。所有借
券,概行燒毀。這是我父親的遺命,諸公須要各人拿出本心,不可有一些情弊。
笑 官:(眾人一聞此言,各各歡喜)蒙少爺的恩,免了利銀,這本銀是不論貧富都要還
的,就著我們為首的人清理便了。
笑 官:不須費心,諸位只要將抵押物件仔細發還,憑各人的良心便了。
(說畢,即將許多借票燒個精光。)
(眾債戶俱各合掌稱頌,歡聲如雷而去。)
(笑官覺得心中爽快,下船進城,吩咐蘇邦)
笑 官:此事不可聲揚。你回去速寫諭帖三張,分送至各莊頭,將所欠陳租概行豁免,新
租俱照前九折收納。方纔這些債戶,倘有送本銀進城交納者,從重酌給盤費。
(蘇邦答應遵辦。)
(笑官還家,叫蘇興銷了檔子,自己至父親靈前哭稟一番,在家守制不題。)
62**時間: 地點:
(再說那天妃廟前的和尚,本係四川神木縣人,俗名大勇,白蓮餘黨,因奸力斃
(六命,逃入藏中安身。)
(為人狡猾,拳勇過人,飛檐走脊,視為兒戲。)
(被他竊了喇嘛度牒,就扮做番僧,改名摩刺,流入中華。)
(在廣西思安府殺了人,飄洋潛遁,結連著許多洋匪,在海中浮遠山駐扎。)
(因他力舉千斤,且曉得幾句禁咒,眾人推他為首,聚著四千餘人,搶得百來個
(船隻,劫掠為生。)
(近因各處洋匪橫行,客商不敢走動,漸漸的糧食缺乏。)
(他想著廣東富庶,吩咐眾頭目看守山寨,自己帶了一二百名勇健,駕著海船,
(來到省城,將船遠遠藏好,同了幾個細作入城。)
(打聽得赫關道饒于財色,他就極意垂涎,又不知那裏打聽得老赫求子甚虔,他
(就天天對著眾人說,善持白衣神咒,祈子甚靈。)
(前日瞥遇蘇吉士到來,說了幾句隱語,吉士信以為真,殊不知他看見吉士面上
(有些心事,又見跟他的阿青拿著姓蘇的燈籠,所以說那幾句。)
(幸得吉士沒有請他供奉在家,他也一心想著關部,還算吉士的福運亨通。)
(卻不該將烏小喬的名字告訴他,要他做什麼昆侖奴,這又是吉士的夢境。)
(但那求子之說,吹入關部耳中。)
63**時間: 地點:
(此時老赫最喜歡烏必元的奉承,一切生財關說之事頗相倚重。)
(必元又與包進才結為兄弟,走得格外殷勤。)
(只是小喬那種徨苦之狀,一年來未見笑容,老赫不大喜歡,叫他父親勸了幾回
(,小喬只是不理。)
(必元著惱,稟過老赫,將他拘禁冷房,只有也雲伏侍,無非要馴伏他的意思。
()
(這小喬倒深為得計,淡泊自甘。)
64**時間: 地點:
(這日必元上來請安,老赫提起急于得子的話,烏必元就力薦此僧。)
(老赫即叫人傳進。)
(這和尚大模大樣,打個問訊,朝上盤坐。)
老 赫:和尚本貫什麼地方,出家何處,有無度牒?仗什麼德能,敢在外邊誇口?
笑 官:(那番僧回道)俺西藏人氏,向在達勒渾毒教主座下侍奉,法號摩刺。並無德能
,不過善持解脫白衣諸咒,奉教主之命,替人祈福消災。度牒倒有一張,不知是
真是假。
(即于袖中拿出遞過。)
(老赫接在手中一看,但見蟲書鳥篆,尖印朱符,知是喇嘛寶物,忙立起身來,
(雙手奉還)
老 赫:弟子有眼不識真如,望乞慈惑寬恕。
(即延至後堂,請他上坐,自己倒身膜拜。)
(每日清早,同夫人胡氏虔誠頂禮。)
(約五六日光景,老赫要窺探他的行蹤,獨自一個潛至他房外,從窗縫裏頭張看
(。)
(見這和尚在內翻筋頭頑耍,口裏吶吶喃喃的念誦,穿的是一口鍾衲衣,卻不穿
(褲子,翻轉身來,那兩腿之中一望平洋,並無物件。)
(老赫深為詫異,因走進作禮。)
(摩刺坐下,老赫)
老 赫:吾師做何功課,可好指示凡夫麼?
摩 刺:老僧有甚功課,不過做大人生男之兆耳。
老 赫:(老赫大喜道)吾師如此勞神,弟子何以報德!只是方纔看見吾師法象,好像女
人,卻是什麼原故?
摩 刺:老僧消磨此物,用了二十年功行,才能永斷情根,若不是稍有修持,我教主怎肯
叫我入羅綺之叢、履繁華之境?
(老赫信為真確,後來竟供奉在內院,裏頭姬妾都不回避。)
(那品娃、品嬌、品娙、品婷十數個北邊女子,呼為活佛,朝夕禮拜,爭思得子
(,便可專壞後房。)
(無奈老赫年紀雖然不過望四,因酒色過度,未免精液乾枯,靠著幾兩京參、廣
(中丸藥,日間還要鬧小子,夜裏又戀著這可兒、媚子年幼的人,這一月中到不
(得兩三夜,所以西院這些女子,長吁短歎的很多,雖天天求子,那不耕之田,
(未必豐收五穀。)
(這摩刺打聽得銀錢是品娃經手,便想先制伏他。)
65**時間: 地點:
(一日早晨,眾姬膜拜已畢,摩刺開言道)
摩 刺:眾姬且退,單留娃姨在此,傳授真言。
(即附耳說了幾句。)
(品娃出來,眾人問他說什麼,品娃)
品 娃:各人的機緣,誰敢泄漏?你們只要信心奉佛,自然各有好處。
(品娃到了自己房中,忙忙的收拾潔淨。)
(晚上,遣開丫頭,焚起一爐好香,一人靜坐。)
摩 刺:(原來是摩刺告訴他)說他命該有子,當于晚間焚香獨候,我來傳汝捷徑真言。
(所以虔誠等候。)
(直至月上二更,見天井中一個黑影跳下,品娃心上一嚇,那活佛已走進房中,
(據床趺坐。)
(品娃瞻禮已畢,即叩請真傳。)
(摩刺扶起他來,將他抱住,品娃曉得他是太監和尚,卻也並不驚心。)
摩 刺:我有枕畔真言,係得子捷徑,當于枕邊密授,不知你可願依?
品 娃:能與活佛同衾,奴家善緣非淺;況佛爺是我們一般的人,有何疑懼?
(即替他解下衲衣,兩股中真無物件。)
(品娃也脫衣睡下。)
(那摩刺卻騰身上來,品娃倒笑將起來)
品 娃:佛爺想是魯智深出身,光在這裏打山門則甚?
摩 刺:不進山門,怎好誦經說法?且看佛爺的法寶。
(摩刺放幵手段,品娃早已神魂蕩漾,不暇致詳.接連丟了兩回,死去重醒。)
(摩刺還不住手,品娃只得兩手按住,再四哀求摩刺暫且停止。)
品 娃:師爺原來有這等本事!但不知向來藏在何處?
摩 刺:這是納龍妙法,俗人那知色相有無?
(即扯他手來捏住。)
(品娃又驚又愛。)
摩 刺:初次相交,怎好不得盡興,這齋僧不飽,奶奶豈非罪過?還須大發慈徨。
(品娃打了他一下,由他再動戈矛。)
(直至五鼓頻敲,方纔了事。)
(摩刺起身趺坐,默運元功,品娃覺得滿身通暢,四肢森然,反摟住了他說道)
品 娃:奴家有此奇遇,不枉一生。未知可能再圖後會否?
摩 刺:後會不難,且包你懷妊生子,只是你一人承值不來,須要夥著眾人,方好略施手
段。
品 娃:這同院姊妹四人,都是奴家的心腹,我明日約齊在這裏,聽你怎樣,可夠麼?
(摩刺答應而去。)
(果然次晚品娃告訴了三人,一同領教。)
(這三人那個不想嘗異味,俱在品娃房裏取齊,四個團臍夾攻這一根鐵棒。)
(那摩刺忒也作怪,還逼勒著四姬都遞了降書降表,方呵呵大笑,奏凱而還。)
(這品娙腹痛,品婷攢眉,品婷立了起來,仍復一交睡倒,雖得了未遇之奇,卻
(也受了無限之苦。)
品 娙:(品嬌道)這和尚不是人生父母養的,那東西就像銅鐵鑄就一般,我們那裏擱得
住?如今我們這院子裏的丫頭,共有二十幾人,除去小些的,也還有十五六個,
我們一總傳齊了,各領四人,與他拼一拼,看誰勝誰負。
品 娃:妹妹不要說癡話,我們向來上陣的還抵不住他,何況這丫頭們,只怕一槍一個死
,何苦作這樣孽?
品 娙:(品婷道)姐姐說得是。你我也算慣家,尚且輸了,何況他們?我聞得東院新來
的阿錢,他有什麼法兒,何不叫他來盤問?他要奉承姐姐,再不敢不說的。倘若
我們學會了,就可一戰成功。
品 娃:我也聽得老爺贊他,我明早就喚他來盤問。只是我們都要多吃兩碗參湯,保養著
身子,纔好衝鋒打仗。
(眾姬商量禦敵之策,只有烏小喬在冷室之中,一些不曉。)
(摩刺雖然記得姓名,幸得留戀眾人,不暇計及。)
66**時間: 地點:
(這日正與也雲閑話,忽見房門開處,他父親驀地走來,小喬起身接進。)
(必元見他雲鬟不整,憔悴可憐,又住著黑暗地方,不禁潸然淚下)
必 元:我前日那樣勸你,你偏不肯回心,致受這般苦楚,叫我看了怎不傷心!近來大人
請了一位活佛在府求子,他奶奶們一個個誠心頂禮,求他傳授真言。你若肯去拜
求,他原是我薦來的,一定教你。你將來生了兒子,得了蔭官,你豈不就是一位
太太了?好孩兒,你聽我的話,將惡氣兒捺下,將好氣兒放些出來,我替你求一
求大人,放你出去。若還是這樣,就一世禁在這裏了。你花兒一般的人兒,剛纔
開得一兩瓣,豈不誤了青春?
小 喬:(小喬哭道)孩兒自到這裏,那一樣不依著他,我天生這個樣子,叫我怎麼來?
必 元:你在家中,一樣的會說會笑,而且笑的時候多,我還不時吆喝,為什麼到了這裏
,一點兒笑容都沒有?大人原愛你,只嫌你這一樣。他說,只要你笑了一笑,還
要升我的官呢。你就算盡了點孝心,笑一笑罷。
小 喬:那徨歡苦樂如何勉強得來?爹爹要想升官,何不再養幾個會笑的女兒,送與總督
巡撫,還可以升得知府知州,不強似盈庫大使麼?
必 元:(必元大怒道)這賤人怎麼倒挺撞起我來!你春風不入驢耳,從今不必見面了!
(立起來忿忿出去。)
小 喬:(小喬歎口氣道)我看你靠著這座冰山,只怕春雷一響,難保不消。我這污軔之
身,自然不能再奉蘇郎巾櫛,天可憐再見一面,也就死而無怨了。
(必元慚忿走出,見過老赫。)
老 赫:(老赫問他道)你去勸他,他怎麼說?
必 元:(必元連忙跪下道)生了這等不肖女兒,都是卑職的罪孽,求大人格外寬恩,暫
時饒恕罷。
老 赫:他原沒有什麼不是,不過是不討人喜歡。迂拙孩子,我也不忍淩虐他,且過幾時
再處。
(必元謝了站起。)
老 赫:我們應收稅項,各處都有缺額,將來覆命之時,我那裏賠償得起,你須替我想個
法兒。
必 元:這事卑職也曾同包大爺議過,大人還須傳他進來,通同商議。
老 赫:(老赫即喚進包進才)那稅項缺額,你同烏老爺怎樣商量?
進 才:小的仔細想來,那稅銀是明明因洋匪太多、商賈少了收不起,並不是那個侵漁的
。此刻屈大人因報了『賊匪殲除,海洋寧謐』,加了一級,人家得了好處,我們
倒代人受過,將來賠補額稅,屈大人難道幫我們不成?依小的意思,老爺將這洋
匪充斥、商賈不通的情形奏上一本。現在各處稟報劫掠案件,不下五十餘處,去
春董材的被劫自經,今春姚副將又因不能剿辦洋匪,督撫參了,這都是證據,不
是我們扯謊。
老 赫:這主意很好。那姓屈的本來任性,不懂事,我也顧不得許多。你吩咐郝先生寫下
奏稿,拿來我看。
(說畢,兩人退下。)
(老赫踱至裏邊,來到西院,見品娃等同著阿錢說話,老赫)
老 赫:你為什麼到這裏來,難道也想拜活佛求子麼?只怕輪你不到。
品 娃:是我挑中了他,叫他過來的,老爺就這麼動氣,我要留他伺候我呢!
因吩咐:(因吩咐阿錢道)以後不許過去了,老爺喜歡你,難道不許我們也喜歡麼!
品 娙:(品娙笑道)我們這心下的同心上的搭在一塊兒,恐怕他心裏嫌不廝稱。
老 赫:(老赫笑道)我倒沒有什麼偏心,只怕你們倒有點兒尋氣。我與活佛說話去。
(品娃一晚同阿錢在床,不知說了些什麼話,學了些什麼法,後來與摩刺對壘,
(四位女元帥也就戰翻了一個賊光頭。)
(下回再敘。)
(第十回 呂又逵飯店聯盟 姚霍武海豐陷獄)
(纔下南安春早,夢繞池塘芳草。)
(憑將隻手欲擎天,剎定海洋諸島。)
(平山村墅好,埋沒英雄多少!橫槍輪槊訂交情,笑看嶺南天小。)
(職愈小,性彌貪,一贓官。)
(刑偏酷,鼻都酸。)
(要誣奸,三十兩,最恩寬。)
(風流女,忒刁鑽,愛盤桓。)
(因私仆,兩情歡。)
(禍臨頭,看果報,有多般。)
67**時間: 地點:
(話說姚霍武回轉南雄,要到碣石,本有一條小路可以逾山過嶺的,因他不認得
(路徑,就搭一隻便船,直到惠州上岸。)
(將一根生鐵短棒挑著箱子、鋪蓋,大踏步而行。)
(時值暮春天氣,廣中早稻都已插蒔,綠野風來,神清氣爽,這五六十里路,不
(消半日,已到平山。)
(走進客店,放下行李,那朦中一個彪形大漢把他上下細瞧,舉手問道)
一 個:客官何來,可是要安歇的麼?
霍 武:咱從惠州而來,到碣石去的,這裏有空房借宿一宴,明早趕路。
那 漢:客房很多,客官任便。
(跳出朦來,替他拿行李。)
(霍武這根鐵棒,重有五十餘斤,又加著這擔行李,那漢兩手提了提,笑道)
那 漢:客官好氣力,拿了這家夥走路!
霍 武:也不多重。
(一頭說,走進一間房子。)
霍 武:(霍武坐下道)有好酒好肉多拿些來,做一斗米飯,一總算賬。
那 漢:有上好太和燒,是府城買來的;豬肉有煮爛的、熏透的兩樣;牛肉只有鹹的;大
魚、龍蝦都有。
霍 武:打十斤酒,切五斤熏肉、五斤牛肉來,餘俱不用。
(那漢暗笑而去,叫夥計捧了兩大盤肉,自己提了一大瓶酒,拿進房來。)
(霍武一陣吃喝,肉已完了,便叫店家。)
那 漢:(那漢慌忙趕來)客官可是要飯麼?
霍 武:不要慌,你這牛肉再切五斤來。
(那漢暗暗吃驚,便叫夥計)
那 漢:多切些牛肉,再拿五斤酒來,我陪客人同吃。
霍 武:(霍武聽說他也會吃酒)你何不早說會吃酒,這裏且先喝一碗。
(這店家真個就坐在一旁陪吃。)
霍 武:我看你這等身材,方纔拿行李進來,不甚費力,也算有氣力的了。你姓什麼!
那 漢:(店家道)小人姓王,名大海,本處人氏。向在慶制府標下充當鄉勇,每月得銀
二兩,堵禦洋匪。後因慶大人去了,這鄉勇有名無實,拿著洋匪沒處報功,反受
地方官的氣,月銀也都吃完了,所以弟兄們不願當鄉勇,各尋生路,開這飯店權
且謀生。
霍 武:怎樣沒處報功,反要受氣呢?
大 海:從前拿住洋匪,地方官協解至轅,少則賞給銀錢,多則賞給職銜。
我這兩三縣中,弟兄十五六人,也有六七個得到授職銜的。
68**時間: 地點:
如今拿住洋匪,先要赴當地文官衙門投報,復審一回。送他銀子,他便說是
真的;不送銀子,便說是假的。或即時把強盜放了;或解上去,報了那有銀子人
的功。那出銀子買洋匪報功的,至數十兩一名。所以我們這班鄉勇,倒是替有銀
子的人出力了。
這樣冤屈的事,那個肯去做他?
霍 武:何不到武官衙門報去?
大 海:武官作不得主,他就自己拿了洋匪,也要由州縣申詳,不過少些刁蹬罷了,況且
武官實在有本事的少。可惜我們一班,無可效力之處。
霍 武:這碣石鎮姚大老爺可還好麼?
大 海:他是武進士出身,去年到此,做官認真,膂力也很強,武藝也出眾,只是與督撫
不甚投契,一向調在海中會哨,不大進衙門的。
我見客官這等吃量,料想也是我輩中人,還沒請教姓名。
霍 武:咱姚霍武,東萊人氏,碣石姚協鎮就是胞兄。
大 海:原來是位老爺,失敬了。請問姚爺因甚至此?
(霍武說明從前原委,並說如今要到碣石去協拿洋匪的意思。)
大 海:不是小人阻興,那拿洋匪的話,姚爺不必費心,就是令兄大老爺這等忠勇,只怕
也要被督撫埋沒哩。
霍 武:一個人學了一身本事,怎不貨與王家?你們的見識太低了。
大 海:小人輩雖有些膂力,卻是無人傳授,武藝平常,倘得師傅,也可助一臂之力。
霍 武:這個何難!不是咱誇口,十八般武藝都有些曉得,你們倘情願學習,當得效勞。
大 海:(大海即忙下拜)師父如肯教訓,小人約齊弟兄,一同受教。
霍 武:(霍武扶起他來)橫豎家兄不在署中,我去也無用,就在此點撥諸位一番,只是
打聽得家兄轉來,就要去的。
(當晚盡歡。)
(次早,霍武住下,大海著人分頭去請眾人。)
(不多時,來了三個大漢,靠檳桌子上團團坐下。)
大 海:今日相請弟兄到來,非眾別事,我們空有一身膂力,武藝卻未精通。昨日店中來
了一位姚爺,是碣石鎮姚大老爺的兄弟。我所以約齊諸位,拜他為師,學些武藝
,將來很有用處。
一 個:(內中一個許震道)二哥,你見過他武藝麼?
大 海:雖沒有看見,料想是好的。
一 個:(一個呂又逵道)二哥怎麼長他人志氣,滅俺自己威風!這姓姚的在那裏,且叫
他來與我廝並一回再處。
大 海:五弟不可造次。我看這人,我們四個拼他一個,恐怕還不是對手。
又 逵:(又逵大叫道)二哥怎說這樣話!快叫他來!
一 個:(一個尤奇說道)二哥、五弟俱不必爭論,從師一事,也不是兒戲的,如今且請
他出來一會。這一點點地方,也難比較武藝。西江書院門首最是寬闊,我們吃了
飯,大家同去頑一回,他輸了,不過大家一笑;他勝了,我們就拜他眾師。
(眾人稱善。)
(大海進去請了霍武出來,各人見了,道過姓名。)
(一頓的大盤大盞吃完,大海述了眾人之意。)
(霍武是個好勝的人,欣然應允,同至書院門前。)
(果然好一個平正闊大的區處。)
一 個:(崔武道)若用兵器,未免不意傷人,我們還是略較一較手技罷。那一位先來?
(呂又逵力氣最大,性子最爽,便上前道)
又 逵:我來我來,但我也要講過,打壞了,我是沒有銀子替你買藥的。
霍 武:(霍武笑道)不消費心,我自己會醫治的。
(那又逵脫了上蓋衣服,撲面的雙拳齊上。)
(霍武側身躲過,就勢裏在又逵腿上兩指一按。)
(那又逵己好好的坐在地上,卻不爬起來,伸起右腳把他小腿一勾。)
(霍武走進一步,又逵勾一個空,左腿早已飛起,霍武眼明手快,輕輕的一手接
(住又逵躺在地下大叫道)
霍 武:不要用勁,情願拜你為師!
(霍武放了手。)
(又逵翻身就拜,霍武扶他起來)
霍 武:何必如此,適纔衝撞,幸勿見怪。
又 逵:我的好師父,須要教我一世纔快活哩。
尤 奇:姚爺本事我們自然都該拜服,這裏廟前有三塊大石,不知可好試試氣力否?
霍 武:我們就去。
(眾人擁著,連這些看的,約有百來人。)
(轉過廟前,只見端端正正擺下三塊石,大小不同。)
尤 奇:這塊小的呢,我兄弟們常頑的;中的只有呂兄弟拿得起;那大的卻從來沒有人舉
過。
霍 武:這石約有多重,我只好試試,舉不起時,諸兄休要見笑。
(便將長衫撩上,大步向前,將那塊中的輕輕拿起,不過千斤。)
(霍武一手托住,叫眾人閃開,用力一擲,去有一丈多長,那土地上打了一個大
(窟窿,石已埋住又將這塊大的掇將起來,不過多了五百餘斤。)
(霍武卻毫不在意,兩手拿到胸前,也是一手托起,在空地上走了一回,朝著那
(從前這塊石頭又一擲,聽得天崩地裂的一聲,底下這石變為三塊。)
(眾人各各驚駭,都道)
霍 武:姚爺神力,真是天下無雙!不知可肯收留小人們為徒弟否?
霍 武:承諸兄見愛,我們就兄弟稱呼,說什麼師父徒弟。
(眾人大喜,一同來到店中,殺豬宰牛,各各下拜,歡呼暢飲。)
(霍武又叫人先去碣石打聽姚大老爺可曾回來,自己用心傳授。)
(大海又各路傳集他相好兄弟褚虎、谷深、蔣心儀、武生韓普、戚光祖五人一同
(學習。)
(光陰箭去,倏忽半年有餘。)
(霍武因同氣相投,且哥哥沒有回衙,不覺耽延有日。)
69**時間: 地點:
(這日隆冬天氣,兄弟們在野外大路邊較量弓箭。)
(見驛騎飛馬前來,霍武忙上前一把兜住馬頭,問他那裏來的。)
霍 武:(那人見霍武凶勇)我是碣石鎮標把總,因大老爺有緊急軍務,差到惠州提臺大
人轅下投文書的。快放了手!
霍 武:姚大老爺回轅沒有?
尤 奇:(那人道)那得回來,還在海裏。
(霍武纔放開手,早已揚鞭飛去。)
霍 武:(霍武對眾人道)承賢弟見愛,本不該就去,只是我哥哥有警,我當急去幫扶。
又 逵:哥哥若去,小弟情願相隨。
大 海:哥哥不須性急,且過殘冬,來春我們大家同去。憑他什麼洋匪,仗著大老爺虎威
,我們眾兄弟協力,怕他不手到擒來!
(因同至家中。)
(霍武准要明日起身,眾人再三勸留。)
尤 奇:方纔那把總說,大老爺現在海中,這洋面比不得岸上,那裏去尋他?哥哥決意要
行,也須打聽一個真實。這裏離碣石不過四百里,只要打聽得大老爺回轅,三四
天就到,有什麼要緊。
霍 武:(霍武躊躇了一會)也不須再去打聽,新春一定前去,兄弟們且耐性等候,看有
機會,我寄信到來。
(眾人都各依允,只有呂又逵)
又 逵:偏我不依!哥哥到那裏,我都跟到那裏,我又沒有家小,天南海北,都跟著去。
(當晚無話。)
(果然,過了冬天,新春已到。)
(眾人依依不捨,初則苦苦勸留,繼則輪流餞別,直遲至二月二十日纔得起身。
()
(又逵先挑著行李伺候,兩人灑開腳步,逢店飲酒,不論燒、黃,直至月上一更
(,方到鵝埠。)
(各店俱已客滿關門,只有靠北一家,虛掩了門,燈火還亮。)
(兩人進去投宿,裏邊卻無一客,見一個老兒呆呆的坐在凳上,立起來說道)
一 個:客官,這裏不便宿歇,過一家去罷。
又 逵:你敢是欺負我們外路人不認得麼?這點子鵝埠地方,少說也每年走四五遍。你家
是個老客店,今日如何不肯收留?
一 個:(那老兒道)老漢因有些心事,不能照應客人,所以暫停幾天的。
霍 武:我們不過兩人,不須照應,權宿一宴,望老人家方便。
一 個:(那老兒道)既是不嫌簡慢,暫宿何妨。
(因叫夥計關上店門,自己領他至客房安頓)
霍 武:請問二位尊姓大名?從那裏來?到那裏去?老漢好去掛號。
又 逵:我倒認得你姓何,你如何不曉得我姓呂?這位老爺是碣石鎮姚大老爺的兄弟。我
們從平山而來,一同到碣石去的。
何 老:(何老人道)原來是位老爺。呂大哥也還有些面善,只是肥黑得多了。
霍 武:這客店之中,要掛什麼號?
何 老:(何老人道)因近年洋匪緊急,去年這羊蹄嶺側劫去餉銀,所以官府于各店發了
號簿,凡客商來往者,都要注明姓名及來蹤去跡,以便稽柑。
又 逵:我們是去拿洋匪的,難道也要掛號麼?
霍 武:這是地方官小心之處,兄弟不必管他。
何 老:(何老人道)老爺們想必未曾用飯,待老漢去做來。
又 逵:我們吃了一天寡酒,你這裏有好肉好酒多拿些來,再做上二斗米飯。
何 老:(何老人道)呂大哥的量是向來好的,我去叫人拿酒菜來。
(二人放下行李,打開鋪蓋,酒菜已送進來。)
(吃了一回,何老人走來說道)
何 老:肉可夠了?倘若嫌少,還有一個煮爛的豬頭。
又 逵:盡管拿來。
(這老人真個又去切了一大冰盤熱烘烘的豬頭,霍武叫他坐下)
霍 武:你也用些。
又 逵:(老人道)老漢是一口長齋,酒肉都不吃的。
霍 武:你這店家很老成,為什麼不多留些客人?你有什麼心事?
何 老:(何老人道)一言難盡!老漢所生二子,阿文、阿武,這小兒子阿武纔十八歲,
恃著有幾斤蠻力,終日在嶺上捉兔尋獐,不管一些家務。大兒子阿文,認真做生
意,老漢全靠著他。
去年三月,替他娶了管先生的女兒,相貌既端方,性子又賢慧,不料阿文于
去年十月得病死了。
(話猶未畢,早已掉下淚來。)
霍 武:你老人家不要膿包勢,一個人的死生壽夭,都有定數,算不得什麼心事。
何 老:(何老人道)這還罷了,到了十二月裏頭,近鄰錢典史叫家人拿了二十兩銀子,
要買我媳婦為妾,老漢雖然痛念兒子,仍恐媳婦年少,守不得寡,且與他商量。
媳婦一聞此言,號咷大哭,即往房中斬下一個小指頭,誓不改嫁,老漢也就回絕
了錢家。直至今年二月初八日夜裏,忽有五六人跳過牆來,在媳婦房外天井中捉
住一人。老漢著驚起來,看見這人,卻不認得他,認做是賊。那班人認是捉姦的
,當即打進媳婦房中,將媳婦從床上捉起,也捆住了,一同報官。
這牛老爺審了一堂,將賊押了,媳婦取保回家,卻沒有問得明白。
今日差人到來,說明日午堂復審。老漢打聽得錢典史送了牛巡檢三十兩銀子
,囑他斷做姦情,當官發賣。媳婦聞知此信,今日又上了一回吊,幸得家中一個
老媽子救下。姚老爺,你說這難道不是心事麼?
霍 武:(霍武大怒道)什麼牛老爺,擅敢得了銀錢,強買人家的節婦!
又 逵:哥哥不知,就是這裏巡檢司牛藻。從前我們拿住洋匪,被他賣放了許多,最貪贓
、最可惡的。
霍 武:老兒,你且放心,我明日在這裏暫住一天,看他審問,倘斷得不公,我教訓他幾
句就是了。
(何老人連忙拜謝,又進去打了幾斤酒,搬些鹿脯兔肉之類出來。)
(聽得敲門聲響,何老出去開看,原來是他的第二個兒子阿武回家,肩上背著一
(管鳥機,手中提著幾個獐兔,撞進門來。)
何 老:你還只是天天在外,今日你嫂子又上吊了,還不在家照應照應。
阿 武:怎麼只管上吊?
(何老說明原故,阿武)
阿 武:我去把這賊典史、瘟巡檢都一刀殺了,嫂子也可不必上吊了。
何 老:(何老喝道)還是這樣胡說!快隨我來,客房中有碣石姚協鎮的兄弟在此,你去
見他,一同商議。
(阿武放下家夥,跟著進來,且不見禮,一眼望去,早見床前豎著一根鐵棒,便
(搶在手中,晃了兩晃,覺得稱手,便問道)
阿 武:那一位是姚老爺?這就是他用的兵器麼?
霍 武:只我便是。這算什麼兵器,不過借他挑行李罷了。
(那何武纔上前相見,各道姓名,同桌飲酒,說得投機,直至三更方睡。)
(次日起來,將他兩人留住,何武也在家相陪,請至中堂。)
(纔吃完早飯,那催審的差人已到,見三人坐在一處,他並不做聲,一直望裏邊
(就走。)
(阿武立起身來,將手一擋,一個躲開,一個早已跌倒。)
阿 武:(阿武大喝道)人家各有內外,什麼鳥人,往裏頭亂闖!
阿 武:(那差人爬起身來,曉得阿武這個大蟲不是好惹的,又見這坐的兩人也是惡狠狠
(的樣子,忙陪笑臉說道)二郎,難道連我們都不認得了?我們是奉本官差遣,
(特來請你們大嫂上堂聽審的。
阿 武:慌些什麼?我慢慢的同了他來。
(何老已經走出,將兩個差人留住坐下,自己進去領他媳婦出來。)
(但見:
( 荊釵裙布,一味村妝;杏臉桃腮,八分姿致。)
(弓鞋步去,兩瓣白蓮;寶髻堆來,一頭綠鬢。)
(似投江之錢女,玉潔餘芬;比劓鼻之曹娥,指尖帶血。)
(體態嬌如春柳,精神凜若秋霜。)
(這管氏步至中堂,望著姚、呂二人納頭便拜。)
(霍武忙叫人扶起,二公差同何老擁護而行。)
霍 武:(霍武吩咐又逵道)呂兄弟,你在這裏看守行李,我去看看就來。
(霍武走到巡司署前,那牛巡檢已坐堂審問。)
(先叫那躲在天井中的人問了一會,那人一口咬定是奸;再問這班捉拿的人,也
(咬定是房中拿住的。)
管 氏:(即叫管氏上去)你這婦人,如何不守閨訓,敗壞門風,快從實說來!幾時起手
,與他偷過幾次。
管 氏:(管氏哭道)小婦人從丈夫死後,原不打算獨生,因公公年紀老了,所以暫且偷
生的。去冬公公要將小婦人轉嫁,小婦人只得斷指明心,豈有背地偷情的理?望
老爺鑒察。
牛巡檢:(牛巡檢笑道)你因有了私情,所以不肯轉嫁,這姦情一發是真了。快實說上來
,我老爺也不難為你。
管 氏:連這賊人小婦人也不認得,如何就有奸情?況且前日晚上眾人捉賊之時,小婦人
的房門閂上,是眾人打進來的,現有公公看見。
牛巡檢:眾人都說是床上捉住的,只你說是閂上房門,那個信你?你公公是你一家,如何
做得見證?你這淫賤婦人,不拶如何招認,快把他拶起來!
(左右走過三四人,正要動手,那霍武在旁大喝道)
霍 武:住著!你這官兒,如何不把眾光棍夾起問他,倒要拶這個節婦?
(牛巡檢吃了一驚,也大喝道)
牛巡檢:什麼人,這般放肆,亂我堂規!
霍 武:咱姚霍武的便是。我哥哥現任碣石副將。見你濫刑節婦,好意前來勸你,亂什麼
堂規?
牛巡檢:你原來靠著武官勢頭,來這裏把持官府。你哥哥因私通洋匪,從海道拿問了,看
來你也是洋匪一黨,左右與我拿下了!
(兩邊衙役見他模樣兇狠,恐怕拿他不住,走上十餘個,要來鎖他。)
(霍武兩手一架,早紛紛跌倒。)
(那牛巡檢立起身來,吩咐弓兵齊上。)
(若論姚霍武的本事,不要說這幾十個人,就添了幾十倍,也還擒他不住。)
(只因他問心無愧,又想到匠山的叮囑,戒他不可恃勇傷人,他恐怕略一動手,
(鬧起人命來,自己倒也罷了,又要連累著何老兒,所以聽憑他們鎖住。)
又 想:(呵呵大笑道)牛巡檢,我看你拿我怎樣!
牛巡檢:你這般殺野,定是洋匪無疑。
(即吩咐將姦情暫押一旁,叫差役起他行李,搜柑有無贓物。)
(早有七八個差役同著何老做眼,趕到何家。)
(卻好又逵、何武出了店門,尋個空闊地方較量武藝去了。)
(差役們一擁而進,把霍武的包裹、鋪蓋、箱子都起到堂上。)
(打開細看,並無別物,只這六錠大元寶,路上用了一錠,餘五錠全然未動。)
(牛巡檢餓眼看見,吩咐)
牛巡檢:快拿上來,這不是去年劫去的關餉麼!
又 想:(即問霍武道)你這五錠大銀是那裏來的?
霍 武:你問他怎的?
牛巡檢:(牛巡檢笑道)我看你不是好人,果然一些不錯。我且問你,去年打劫董口書的
稅餉,共有幾人,餘贓放在何處?若不實招,可知道本司的刑法利害!
霍 武:(霍武大怒道)牛藻,你不要做夢!我老爺的銀子是朋友李匠山送的,什麼稅餉
,什麼餘贓!
牛巡檢:(牛巡檢冷笑道)好,滿口的油供!我老爺居九品之文官,掌一方之威福,人家
送的號件,不過一元半元,從未曾有人送過大錠銀子。何況你這革職的武官兄弟
,誰肯奉承你?你這強盜骨頭,不夾如何招認,快夾起來!
(那霍武站在當中,這些差役七手八腳的想扳倒他,正如小鬼跌金剛一般,分毫
(不動。)
(霍武將左腳一伸,早又碰倒了三四個。)
牛巡檢:賊強盜,這等勇猛,快多叫些人來,上了手銬腳鐐,權且禁下,點齊了防海兵丁
,解縣發落。
(霍武並不介意,由他做作,跟到禁中。)
(牛巡檢無處出氣,叫上管氏,拶了一拶,發出官賣,把何老兒打了三十,吩咐
()
因吩咐:你擅敢窩藏盜匪,我且不究治,候赴縣回來,從重訊究。
(牛巡檢發落下來,已有錢典史家人前來議價。)
(那管氏與公公哭別一場,乘著眾人眼空,跳河而死。)
(正是:
( 好將正氣還天地,從此香魂泣鬼神。)
(何老見媳婦已死,自料斷無好處,也便回家自經。)
(牛巡檢一時逼死二命,老大吃驚,還只望拿住大盜,可以做到他『窩藏洋匪,
(畏罪自經』上去,即吩咐地方盛殮,點齊了一二百弓兵,即日解霍武赴縣。)
(霍武卻不擔什麼憂愁,只怪著行李如何起來,為何不見呂又逵之面,只怕又逵
(並未曉得,將來一定鬧起事來。)
(一路的由鳳尾、羊蹄等處來至海豐,已是二更時分,叫城進去。)
(知縣公羊生聽說是巡檢司親解大盜前來,忙坐堂審問。)
因吩咐:(先是牛藻上前參見,稟明)姚霍武係參員姚衛武的兄弟。衛武私通洋匪,已經
革職待罪。這霍武在卑職衙門當堂挺撞,卑職疑他是洋匪一流,起他行李搜枴,
果有五個大元寶。這廣東地方通用的都是花邊錢,藩庫紋銀都是十兩一錠的,惟
有洋行及各口的稅餉,方是五十兩一錠的庫秤。這大元寶已是可疑了;況且這人
勇力異常,四五十人近他不得,大老爺也要小心防他。
(知縣吩咐他退下。)
(因傳齊本縣民壯頭役及巡司的弓兵兩旁排列,點上百餘個燈籠火把。)
(帶上霍武,霍武還是立而不跪。)
知 縣:(知縣喝問道)你在巡司衙門挺撞官府,到了本縣這裏,還敢不跪麼?
霍 武:牛巡檢逼拶節婦為奸,咱說他幾句是真的,咱又沒有什麼罪名,要跪那一個?
知 縣:(公羊知縣)你哥哥私縱洋匪,督撫參了,你還敢倚勢橫行,巡檢難道不要柑問
?現今海關的真贓現獲,怎麼還不成招?
(霍武從前聽了巡檢說他哥哥參官的話,只道故意胡言,今聞知縣又提此言,想
(來不假,即跪下叩頭道)
霍 武:不知我哥哥參官是假是真,還求太爺說明原委。
知 縣:你想是洋面上逃回的,怎麼不知,倒來問我?
霍 武:實在不知。
(因將前年到省,及至南安轉來、平山教習的原故說了一遍。)
知 縣:那李匠山是何等之人,客店乍逢,就有許多銀子贈你?你一定是去年在平山時,
同這些無賴之徒劫搶夥分的。你哥哥的事,或者還可辨復,有了你這一案,只怕
他的事也就真確了。
霍 武:(霍武又叩頭道)小人實是冤枉,求太爺行文江蘇問明,開豁我兄弟二人性命。
知 縣:那個不能。你且把行劫之事從實說來,我不牽累你令兄就是情面了。快快供來!
霍 武:小人並無此事,如何招認?
(那公羊生忙叫用刑。)
(霍武由他夾了三夾棒,只是佯佯不睬。)
(知縣沒法,吩咐暫且收監,候拿餘黨定奪,贓銀貯庫。)
(下回細表。)
(第十一回 羊蹄嶺馮剛搏虎 鳳尾河何武屠牛)
(君不見)
(嶺南白額恣吞嚼,豐草長林負崖崿。)
(英雄何、呂兩少年,鐵棒鋼叉紛擊搏。)
(虎驚而起死相持,人虎空中互拏攫。)
(錚然棒叉中虎膺,咆哮怒目光閃爍。)
(片時酣鬥力不支,掉頭竟去頓遭縛。)
(彼牛何似此虎凶,殘喘遊魂還振作。)
(牽之上堂剚之千,海瘴冤氛一清廓。)
70**時間: 地點:
(再說呂又逵、何武二人,一個提了鐵棒,一個拿了鋼叉,走出街口,尋一塊較
(量武藝的地方。)
何 武:這裏都沒有空地,須走去二三里,一帶山崗,接連到羊蹄嶺,纔是個大寬展處,
我天天去打獵的。
又 逵:我們就多走幾步何妨。
(二人上了山頭,千峰錯落,一望無涯,約有二三十里長,四五里闊。)
(撿了平陽之處,你叉我棒交起手來。)
(那何武雖有一身勇力,卻沒有家數,敵不住又逵,丟了鋼叉,撲地便拜)
何 武:小弟自恨無師傳授,恃著幾斤蠻力,終不合用,望哥哥收作徒弟,情願隨蹬執鞭
。
又 逵:(又逵呵呵大笑道)我那能做你師父?
師父現在眼前,你不去尋他,卻來纏我。
何 武:那個是師父?
又 逵:你店中姚霍武哥哥,不是第一好教師麼?
我們這樣武藝,三四個還近他不得。
(那何武便要回去拜從,又逵)
又 逵:慌什麼,我替你說,不怕他不收你做徒弟的。昨日吃的野味頗好,我們何不尋些
回去,就算你的贄儀。
(何武正搔著癢處,便同他上下抓尋。)
(約有一個時辰,轉了五六個山頭,只弄得幾個兔子,又逵)
又 逵:這七八個兔兒還不夠我半飽,須得尋個大些的纔好。
(正在商議,忽地裏呼呼的大風吹來,吹得那樹搖草偃。)
何 武:(何武迎風一嗅)這是虎風,他送俺酒菜來了,我們各拿家夥伺候。
(話猶未畢,一隻斑斕大蟲跳至面前,照著何武只一撲,何武伶俐,躲過一邊。
()
(那虎撲一個空,何武卻盡力一叉,那虎已望又逵撲去,這叉卻打在虎背上,那
(虎還未知覺。)
(又逵正要使棒,見虎兜頭撲來,他卻把頭一低,鑽進去懸胸一棒。)
(那虎負痛,踅轉身來,把尾巴一翦。)
(何武第二叉打去,這虎尾卻碰著鋼叉,何武震得兩手生痛,叉已落地,那虎的
(尾巴也就軟了。)
(又逵覷得親切,又是一棒,著在腰腹之間。)
(那虎傷重飛跑,二人縱步趕去。)
(只見南山來了一個大漢,大步迎來,兩隻空手,將這虎頸一把抱住,那虎用盡
(氣力,再也掙不開。)
何 武:(何武大喝道)千那漢子,這虎是我們兩人打敗下來的,不要奪人家的行貨!
又 逵:(那大漢道)原是我趕下來,原是我捉回去,怎說是你們的?
(何武大怒,便要向前廝並。)
(那漢放了虎,也便走來打架。)
(又逵仔細一看,喊道)
又 逵:不要打,你不是馮大哥麼?
(那漢看了一看,也說)
也 雲:原來都是一家人。呂兄弟,你怎得到此?
(當下三人各唱了一個肥喏。)
(又逵便將去年投師,昨日同到這裏的話細述一番。)
那 漢:別後餘年,弟兄們都有了傳授,一定武藝精進了,不知我也好去投他否?
又 逵:有什麼不好?今日這位何兄弟也要去拜從,我們一同去罷!
(這人姓馮名剛,武將之後,也是鄉勇出身,慶總制曾授他千總之職,後來棄官
(回家,偶然上嶺閑眺的。)
(他不但一身勇力,而且習于弓馬,廣有機謀。)
(當下看那大蟲,已是傷重死了。)
(何武背著,三人一同下山。)
(到了何家,已近黃昏時分,只見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
(何武將死虎拖進,喊了一會,纔走出一個老媽子來,滿眼垂淚。)
何 武:那客人呢?我的爹爹、大嫂呢?
又 逵:(那婆子道)你老爹、大嫂都死了,棺木還停在巡司署後。
那強盜解到縣裏去了。
何 武:怎麼說?
又 逵:(那婆子道)我已嚇死了,不曉得仔細,二郎去問鄰居,便知端的。
(何武忙到外邊去細問一回,回來告訴二人如此這般。)
又 逵:(又逵大怒道)怎麼賴我哥哥是盜?牛巡檢這等可惡,不殺此賊,此恨怎消!
何 武:這賊逼死二命,與我不共戴天,我怎肯幹休!望二位哥哥助我一臂之力。
馮 剛:二位不可造次。他草菅人命,誣良為盜,我們可以向上司衙門說理申冤。倘我們
竟去殺了他,這強盜不是弄假成真了?
又 逵:這些貪贓官府,那一個不是官官相護的?誰耐煩與他說話!馮大哥不去,我們兩
人去了來。
馮 剛:(馮剛忙勸住道)現據方纔的說話,牛巡檢不在衙中,去也無用。
二 人:他不在家,且先殺他一家,暫時出氣,遲日再去殺他。
(說罷,何武便去拿了兩口刀來,決意要去。)
(馮剛拗他不過,只得)
只 得:就要殺他一家,此刻還早。我也不好袖手旁觀,且吃了飯,我們三人同去何如?
(何武撇了刀,翻身拜謝。)
(忙走到裏邊,同這老婆子一齊動手,頃刻間擺上虎肉。)
(又逵氣忿忿地酒都不吃,盡管囊飯。)
馮 剛:(馮剛歎道)呂兄弟最喜飲酒,今日生了氣,酒都不飲,真好義氣朋友。
(三人一陣的吃完,早已三更初了。)
(馮剛拿了鐵棒,兩人各執腰刀,來到署前。)
馮 剛:牛巡檢無惡不為,我與呂兄弟也曾受過他的狗氣,就殺他一家也不為過,但我們
須要小心。呂兄弟從旁邊進去,殺他外邊的男人;何兄弟從後邊進去,殺他裏面
的女人;我把定宅門,擋住外路的救應。辦完了,都于宅門口取齊。
(二人應了。)
(何武便轉至後門上屋,跨下天井,寂無人聲,心中想道)
何 武:必須尋出個人來,纔好問他家房戶。
(側耳細聽,覺得左邊有人聲響,因走至那邊,卻原來是後牆,聽不清楚。)
(因輕輕的又上了屋,到了前邊跳下,見靠南兩扇大門,半開半掩的。)
(這裏一帶六間房子,分為兩院,腰門也開著。)
(何武走至那說話的地方,還有火光射出,聽得裏邊有男人口氣,低低的)
低低的:我多時不進來弄你,這個東西又緊得多了。
何 武:(那女人道)虧得爹爹解盜去了,纔有這個空兒。
低低的:(那男人道)今日的事,有些冤枉。那何家的媳婦,好個標致模樣,硬斷他官賣
,可惜跳河死了。假如你我的事破了,你不要官賣嗎?
何 武:(那女子道)不要亂嚼,他是百姓,我是千金小姐,如何賣得?就是爹爹知道,
也要裝體面,不肯難為我們的,你盡管放心!
(一頭說,底下嘖嘖的亂響。)
(何武大怒,搶步進房,喝道)
何 武:狗男女,做得好事!
(燈光下明亮亮的照著那男子,「擦」的一刀,頭已落地。)
何 武:(那女子赤條條,白羊也似的跪在地上,磕頭道)奴原不肯從他的,因這小子再
三哀懇,奴一時錯了主意,依了他。奴聽憑你要怎樣,饒了我一命罷!
何 武:(何武笑道)我倒認真審起姦情來了,賤淫婦,你且實說,與他偷過幾次,幾時
起手的?
低低的:(那女子道)奴再不敢說謊。去年六月,爹爹上省去了,奴在天井裏乘涼,與他
偷起的,共睡了二十一夜,爹爹回來就不能進來了,今日不過第二次。
何 武:你這宅裏共有多少人,房戶都在那裏?說個明白,我便饒你。
低低的:(那女子道)一個母親、一個姨娘與三歲大的小兄弟,房在東首;這裏對門住著
妹子,通共三個丫頭。
(何武不待說完,早將他一刀殺死,想道)
何 武:這牛賊的小女且不要管他,先去殺了老乞婆再處。
(即走過東首來。)
何 武:(先走進西邊房內,床上問)是何人?
何 武:是你老子!
(揭起帳子,只一刀,殺死大小兩個。)
(轉到東邊,趯開門進去。)
(這奶奶聽得喧鬧,已起來叫喚丫頭,何武撲面一刀,料也未必肯活。)
(桌上點著燈,放著幾封銀子,何武)
何 武:這些贓銀,且拿去買酒吃。
(走出房門,兩個丫頭叫喊,也各人賞了一刀。)
(那又逵巳從外邊殺進,何武)
何 武:你的事妥了麼?
又 逵:不過六七個人,直得甚殺!
何 武:我也只剩了他一個小女兒,暫饒了他,留些有餘不盡罷。
(二人一同出來,只見馮則提著鐵棒,靠門站著。)
又 逵:我們的事都辦完了,出去罷。
馮 剛:我並未遇一人,卻不爽快,那衙役們等與我們無甚冤仇,還是越牆而去罷。
(三人跳過牆來。)
(回到何宅,馮剛)
馮 剛:此處不可久居,二位且同到我家暫住。
又 逵:何兄弟,你的氣已透了,只是姚哥哥解到海豐,未知生死,須要設法救他。況且
你我做了此事,將來一定乾連到他身上。馮大哥須替我出個主意。
馮 剛:一不做,二不休,我們還當到海豐去劫他出來,另尋安身立命之所。
又 逵:(又逵拍手道)好大哥,我們今夜就去。
馮 剛:海豐雖然小縣,有城郭溝池,有一二千人馬,比不得鵝埠地方。呂兄弟,你休辭
勞苦,連夜趕至平山,約齊了眾兄弟到來,我同何兄弟暫躲一天,晚上這裏會集
。
又 逵:大哥計較得是。我此刻就去,明日三更准于此地相會。
何 武:呂哥哥須吃些酒飯,纔好動身。
又 逵:我哥哥在獄,望眼欲穿,此刻非吃酒的時候,你拿大碗來,我喝了幾碗就走。
(真個一口氣吃了四五碗,提了鐵棒,灑開大步飛奔而行。)
(到日出東方,已到王家門首,大海正做買賣,見又逵走來,出檳接住)
大 海:五兄弟,為什麼這等來得快?敢是被哥哥攆了麼?
(又逵便將前後的事說了一遍。)
大 海:既是哥哥有難,我們理當救應,幸得眾弟兄還未散去,你且吃些酒飯,我打發人
去邀來。
(又逵飯未吃完,為人已到。)
(聞了又逵之言,一個個拍案大怒)
一 個:我們就此起身。
尤 奇:眾弟兄不須性急,我們此番舉動,是捨身拚命之事,須要算個萬全。
弟兄們也不可一時高興,到後來翻悔。
一 個:(眾人道)我們又沒有千萬貫家私,有什麼捨不得?只要救出哥哥,有藏身的地
方固好;假如沒有,一直下海去了,豈不暢快!
尤 奇:既是弟兄們同心合意,如今先將各人的家口聚在我家,著蔣兄弟料理看守,俟我
們有了定局,悄地來迎。我們各家的僱工夥計,願去的同去,不願去的聽憑自便
。
(當下計議已定,除蔣心儀與四五個閑漢看家外,八個好漢,領著十二個勇壯夥
(伴,吃飽了飯,各藏暗器起身。)
(卻好三更,到了鵝埠。)
(馮剛、何武已在門首探望多時,一見大喜,同至堂中,打圈兒作揖就坐。)
何 武:(何武開談道)小弟自愧無能,以致父親自經、姚師父陷獄。今幸眾豪傑幫助,
自然撥雲霧而見青天,但未知計將安出?
尤 奇:姚哥哥係弟輩恩師,理當誓同生死,只是連累著馮大哥,此事還祈馮大哥定奪。
馮 剛:我與秦述明大哥、曹志仁三弟雖同時受過職銜,他二人已佔住軍門嶺落草去了,
只我困守家園,還無出頭之日。眾弟兄的師父,就同我的師父一般,理應赴救。
我已經與何兄弟商議,先要設了盟誓,再打算往海豐。
尤 奇:(眾人都道)馮大哥主見極是。快排起香案來,一同拜告。
(那何武已預備了三牲禮物,紙馬香燭之類,韓普寫了疏頭。)
王大海:姚哥哥雖不在此,須要上他姓名,料無翻悔的。還有一個蔣兄弟,在家看守家小
,也須寫上。
馮 剛:這纔是心交的朋友!
(那韓普粗有幾句文理,寫道:維年月日,姚霍武、馮剛、尤奇、王大海、呂又
(逵、許震、蔣心儀、褚虎、谷深、戚光祖、何武、韓普等,謹以香燭庶羞之物
(,昭告於過往神明之前曰:雅歌伐木,易象同人,惟性情同二氣之甄陶,故朋
(友補五倫之缺陷。)
(某等仗此心堅,恥其姓異,或籍東萊,或居粵嶺,既一海之遙通;或誇宦冑,
(式隸編氓,幸寸衷之吻合。)
(羨關、張之同死,陋管、鮑之分金,刺血聯盟,指天設誓,有神不昧,尚鑒其
(忱!)
(眾依次拜畢,焚了疏頭,各刺臂血,和熱酒分飲一杯,然後入席飲酒。)
馮 剛:我們這許多人,日間不便行走,趁今夜醉飽,分作水陸二路,同至我家取齊,明
晚進城行事。
又 逵:橫豎是夜裏,何不一路同走,還鬧熱些。
馮 剛:呂兄弟,你不曉得,這為首的罪魁,是鵝埠司牛藻,卻饒他不得。我們昨晚殺了
他一家十三口,他今日得了信,自然連夜趕回,如今分了兩路,他就逃不去了。
又 逵:好大哥,真個算得到!
馮 剛:呂兄弟,你是認得我家的,你同尤、何、王、許四位,領著眾人走水路,我們五
人走旱路,如何?
又 逵:很好!
何 武:小弟還有一事相煩:眾位哥哥,錢典史那廝也饒他不得,況且他家有數萬之富,
拿來也充得糧草。
馮 剛:也好,只是恐怕牛巡檢走過了。我們著三兩個把住街口,其餘都往錢家去來。
(當晚,眾人酒醉飯飽,各拿兵器,一擁出門。)
(這錢家有多大本領,不消半個時辰,殺個乾淨,搶個精光。)
(其有鄰居聽得喧嚷,出來救護者,都被眾人嚇退。)
(陸續到了街口,已交五鼓,牛巡檢卻還沒有回來,即分作兩路迎去。)
(又逵等到了河邊,卻有三隻小船繫著,船上無人,就跳上了船,叫夥計們推著
(走。)
(原來這鳳尾河二十餘裏,兩岸都是高山,這水不過一二尺深。)
(使不得篷、搖不得櫓,又無從扯纖,所以只好推著走。)
(一直走到渡頭,卻不見有牛巡檢的船隻,又逵等只道他從旱路去了。)
(正要上岸,聽岸上人嚷道)
又 逵:那不是有船來了麼!
(何武遠遠望去,卻見十數個人擁著一乘轎子,轎中卻好正是老牛,便告訴了又
(逵,兩人便要到岸上去拿他。)
尤 奇:這個使不得。此時天已大亮,來往人多,我們在此殺人,豈不招搖耳目?這馮大
哥家就住不成了,怎好去救哥哥?
不如權且寄下這顆狗頭,將來原是我們囊中之物。
(又逵倒也罷了,這何武仇人相見,分外眼明,忿忿地怎放得過?尤奇等再三勸
(往上岸起程,只見一個差人走至轎前,不知說了些什麼,牛巡檢便叫)
牛巡檢:快快拿來!
(即擁上七八個人,來扯又逵、何武,二人便隨著差人來到轎前。)
牛巡檢:你這小子是何阿武,那一個是何人,可是姚霍武一黨麼!
(二人還未開口,那差人稟道)
二 人:老爺不必問得,前日小的去拿管氏,何武推了小的一交。這黑臉大漢同姚霍武一
同坐在他家的。
牛巡檢:你這兩個該死的囚徒,既係盜黨,本司一家十三口,一定是你們殺害的了。快與
我鎖著,回衙細審。
(衙役正要鎖他,又逵兩手一推,紛紛跌去。)
(何武便搶進轎裏,將牛巡檢一把抓出,挾了便走。)
(尤奇等見勢頭不好,各拔刀向前。)
(衙役們擁來,尤奇大喝一聲,砍翻兩個,又逵摜死一人,王大海也殺死了一個
(跟班。)
(嚇得各店關門,觀看的眾人躲避。)
何 武:(何武挾了牛巡檢)眾位走罷,不要理他了。
(眾夥計扛著錢家的銀兩,又逵領路在前,尤奇等在後,一路往東而行。)
(牛巡檢在何武腰間大喊救命,又有幾個差役,同著一班地方百姓追來。)
尤 奇:(尤奇喝道)我們奉軍門嶺秦大王之命,冤有頭,債有主,只要巡檢司牛藻一人
,你們不要討死!
(許震抽箭搭弓,射死了一個,方纔退去。)
(走不到三里,已至馮剛家內。)
(這馮剛原是有根基的人家,家中房子高大,後槽養著四五匹好馬,有十三四個
(家人,二十餘名莊客,七八個馬夫,弓箭刀槍,無一不備。)
(眾人來至中廳,馮剛等已到多時了,大家相見。)
(何武將牛巡檢放下,已挾得半死。)
(馮剛問是何人,又逵)
又 逵:大哥難道不認得了?這位就是鵝埠司牛老爺,我們順路請來的。
(何武將他剝得赤條條的綁在柱上。)
(眾人坐下,將方纔的話細述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