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一  至 第一〇〇

91**時間: 地點:
    (一日,郗公與僧官閒話,偶見他手中所攜詩扇甚佳。)
    (取過來看時,上面寫著七言律詩一首,是賀他做僧官的詩,其詩曰:
    (  華蓋重重貴有加,宰官即現比丘家。)
    (青蓮香裡開朝署,紫竹叢中坐晚衙。)
    (泛海曇摩何足羨,愛山支遁未堪誇。)
    (空門亦有河陽令,閒看庭前雨好花。)
    (後面寫著『右賀雲閒上人為僧官,錢塘宗坦題。)
    (』都公看了,大贊道)
僧 官:此詩詞意清新,妙在句句是官,又句句是僧,真乃才人之筆。我兩日到西湖閒步
    ,哪一處酒樓茶館沒有遊客題詞,就是這裡靈隱寺中各處壁上也多有時人題詠,
    卻未曾有一篇當意的。不想今日在扇頭見此一首絕妙好詩,不但詩好,只這一筆
    草書也寫得龍蛇飛舞。我問你:這宗坦是何等樣人?
僧 官:是錢塘一個少年秀才,表字宗山明。
郗 公:可請他來一會。
僧 官:他常到寺中來的,等他來時,當引來相見。
    (次日,郗公早膳畢,正要同僧官出寺閒行,只見一個少年,飄巾闊服,踱將進
    (來。)
僧 官:(僧官指道)這便是宗相公。
    (郗公忙邀入寓所,敘禮而坐,說起昨日在雲師扇頭得讀佳詠,想慕之極。)
    (宗坦動問郗公姓名,僧官從旁代答了。)
僧 官:(宗坦連忙鞠躬道)晚生不知老先生在此,未及具刺晉謁。
    (郗公問他青春幾何,宗坦道二十歲了。)
    (郗公問曾畢姻否,宗坦答說尚未。)
    (郗公又問幾時游庠的,宗坦頓了一頓,方答)
方 才:上年游庠的。
    (說罷,便覺面色微紅。)
    (郗公又提起詩中妙處,與他比論唐律,上下古今,宗坦無甚回言,惟有唯唯而
    (已。)
    (郗公問他平日喜讀何書,本朝詩文當推何人為首,宗坦連稱)
郗 公:不敢。
    (如有羞澀之狀。)
    (遷延半晌,作別而去。)
郗 公:(郗公對僧官道)少年有才的往往浮露,今宗生深藏若虛,恂恂如不能語,卻也
    難得。我有頭親事,要替他做媒,來日面試他一首詩,若再與扇上詩一般,我意
    便決。
    (僧官聽了,便暗暗使人報知宗坦。)
    (宗坦便托僧官預先套問面試的題目。)
    (看官聽說:原來扇上這首詩是宗坦倩人代作的,不是他真筆。)
    (那宗坦貌若恂恂,中懷欺詐,平日專會那移假借,哄騙別人。)
    (往往抄那人文字認做自己的,去哄這人;又抄這人文字認做自己的,去哄那人
    (。)
    (所以外邊雖有通名,肚裡實無一字。)
    (你道僧官何故與他相好?只為他幼時以龍陽獻媚,僧官也與他有染的。)
    (故本非秀才,偏假說他是秀才,替他妝幌,欺誑遠方遊客。)
    (有篇文字單道那龍陽的可笑處:
    (  解慍尚南風,幹事用幹道。)
    (本非紅袖,卻來斷袖之歡;豈是夭桃,偏市馀桃之愛。)
    (相君之面女非女,相君之背男不男。)
    (將入門時,忒忒令挨著粉孩兒;既了事後,滴滴金污了紅衲襖。)
    (香羅帕連腹束雞巴,一樣香腮偎臉;黃龍府衝鋒陷馬首,哪怕黃袍加身。)
    (一任烏將軍陣勢粗雄,不顧滕國君內行污穢。)
    (畢竟是倘秀才,當不得紅娘子。)
    (縱使花發後庭堪接客,只愁須出陽關無故人。)
    
    
92**時間: 地點:
    (且說郗公那日別過宗坦,在寓無聊,至晚來與僧官下象棋消遣。)
僧 官:古人有下象棋的詩麼?
郗 公:(郗公笑道)象棋尚未見有詩。我明日面試宗生,便以此為題,教他做首來看。
    (僧官聞言,連忙使人報與宗但知道。)
    (次日,宗坦具帖來拜郗公,郗公設酌留飲。)
郗 公:(飲酒中間)昨偶與雲師對奕,欲作象棋詩一首,敢煩大筆即席一揮何如?
    (宗坦欣然領諾。)
    (郗公教取文房四寶來,宗坦更不謙讓,援筆寫道:
    (    竹院間房晝未闌,坐觀兩將各登壇。)
    (關河咫尺雌雄判,壁壘須臾進退難。)
    (車馬幾能常拒守,軍兵轉盼已摧殘。)
    (古來征戰千年事,可作楸枰一局看。)
    (宗坦寫畢,郗公接來看時,只見詩中「壁」字誤寫「璧」字,「摧」字,誤寫
    (「推」字,「枰」字誤寫「秤」字)
郗 公:尊制甚妙,不但詠棋,更得禪門虛空之旨,正切與雲師對奕意。但詩中寫錯幾字
    ,卻是為何?
僧 官:(宗坦跼蹐道)晚生醉筆潦草,故致有誤。
郗 公:老夫今早也胡亂賦得一首《滿江紅》詞在此請教。
    (說罷,取出詞箋,遞與宗坦觀看。)
    (詞曰:
    (    營列東西,河分南北,兩家勢力相當。)
    (各施籌策,誰短又誰長。)
    (一樣排成隊伍,盡著你、嚴守邊疆。)
    (不旋踵,車馳馬驟,飛砲下長江。)
    (逾溝兵更勇,橫衝直搗,步步爭強。)
    (看雌雄頓決,轉眼興亡。)
    (彼此相持既畢,殘枰在、松影臨窗。)
    (思今古,千場戰鬥,彷彿局中忙。)
    (當下宗坦接詞在手,點頭吟詠,卻把長短句再讀不連牽,又念差了其中幾個字
    (,乃佯推酒醉,對郗公道)
點 頭:晚生醉了,尊作容袖歸細讀。
    (言罷,便把詞箋袖著,辭別去了。)
郗 公:(郗公對僧官道)前見尊扇上宗生所寫草書甚妙,今日楷書卻甚不濟,與扇上筆
    跡不同,又多寫了別字。及把拙作與他看,又念出幾個別字來。恐這詩不是他做
    的。
僧 官:或者是酒醉之故。
郗 公:(郗公搖頭道)縱使酒醉,何至便別字連片。
    
    
93**時間: 地點:
    (當時有篇文字,誚那寫別字、念別字的可笑處:
    (  先生口授,訛以傳訛。)
    (聲音相類,別字遂多。)
    (「也應」則有「野鷹」之差錯,「奇峰」則有「奇風」之揣摹。)
    (若乃謄寫之間,又見筆畫之失。)
    (「鳥」「焉」莫辨,「根」「銀」不白。)
    (非訛於聲,乃謬於跡。)
    (尤可怪者,字跡本同,疑一作兩,分之不通。)
    (「鞶」為「般」「革」,「暴」為「曰」「恭」。)
    (斯皆手錄之混淆,更聞口誦之奇絕。)
    (不知「毋」之當作「無」,不知「說」之或作「悅」。)
    (「樂」「樂」罔分,「惡」「惡」無別。)
    (非但「闋」之讀「葵」,豈徒「臘」之讀「獵」。)
    (至於句不能斷,愈使聽者難堪。)
    (既聞「特其柄」之絕倒,又聞「古其風」之笑談。)
    (或添五以成六,或減四以為三。)
    (顛倒若斯,尚不自覺。)
    (招彼村童,妄居塾學。)
    (只可欺負販之小兒,奈何向班門而冒托。)
    (看官,你道宗坦這兩首詩都是哪個做的?原來就是那福建閩縣少年舉人何嗣薪
    (做的。)
    (那何嗣薪表字克傳,幼有神童之名,十六歲便舉孝廉,隨丁了艱。)
    (到十九歲春間服滿,薄游臨安,要尋個幽僻寓所讀書靜養,以待來年大比。)
    (不肯在寺院中安歇,怕有賓朋酬酢,卻被宗坦接著,留在家中作寓。)
    (論起宗坦年紀,倒長何嗣薪一歲。)
    (只因見他是個有名舉人,遂拜他為師。)
    (嗣薪因此館於宗家,謝絕賓客。)
嗣 薪:(吩咐宗坦)不要說我在這裡。
    (宗坦正中下懷,喜得央他代筆,更沒一人知覺。)
    (前日扇上詩就央他做,就央他寫,所以一字不錯,書法甚精。)
    (今這詠棋的詩只央他做了,熟記在胸,雖有底稿藏在袖中,怎好當著郗公之面
    (拿出來對得,故至寫錯別字。)
    (當日宗坦回家,把郗公的詞細細抄錄出來,只說自己做的,去哄嗣薪道)
郗 公:門生把先生詠棋的詩化作一詞在此。
    (嗣薪看了,大加稱賞,自此誤認他為能文之徒,常把新詠與他看。)
    (宗坦因便抄得新詠絕句三首:一首是《讀〈小弁〉詩有感》,兩首是《讀〈長
    (門賦〉漫興》。)
    (宗坦將這三詩錄在一幅花箋上,寫了自己的名字,印了自己的圖書。)
    (過了一日,再到靈隱寺謁見郗公,奉還原飼,就把三詩呈覽。)
    (郗公接來,先看那讀《小弁》的一絕道:
    (  天親繫戀淚難收,師傳當年代寫愁。)
    (宜臼若能知此意,忍將立己德申侯。)
    (郗公看畢,點頭)
點 頭:這詩原不是自己做的,是先生代做的。
    (宗坦聽了,不曉得詩中之意是說《小弁》之詩不是宜臼所作,是宜臼之傳代作
    (,只道郗公說他,通紅了臉,忙說道)
郗 公:這是晚生自做的,並沒什先生代做。
    (郗公大笑,且不回言。)
    (再看那讀《長門賦》的二絕,其一曰:
    (  情真自可使文真,代賦何堪復代顰。)
    (若必相如能寫怨,白頭吟更倩誰人。)
    (其二曰:
    (  長門有賦恨偏深,緣鬢何為易此心。)
    (漢帝若知司馬筆,應須責問《白頭吟》。)
    (郗公看罷,笑道)
郗 公:請人代筆的不為稀罕,代人作文的亦覺多事。
    (宗坦聽了,又不曉得二詩之意,一說陳后不必央相如作文,一說相如不當為陳
    (后代筆,又認做郗公說他,一發著急,連忙道)
郗 公:晚生並不曾請人代筆,其實都是自做的。
郗 公:(郗公撫掌大笑道)不是說兄,何消這等著忙?兄若自認了去,是兄自吐其實了
    。
    (宗坦情知出醜,滿面羞慚。)
    (從此一別,再也不敢到寺中來。)
    (正是:
    (  三詩認錯,恰好合著。)
    (今番數言,露盡馬腳。)
    
    
94**時間: 地點:
    (且說郗公既識破了宗坦,因想)
因 想:替他代筆的不知道是何人?此人才華出眾,我甥女若配得如此一個夫婿也不枉了
    。
郗 公:(便問僧官道)那宗坦與什人相知,替他作詩的是哪個?
僧 官:他的相知甚多,小僧實不曉得。
    (郗公聽說,心中悶悶。)
又 想:此人料也不遠,我只在這裡尋訪便了。
    (於是連日在臨安城中東遊西步,凡遇文人墨客,便冷眼物色。)
    
    
95**時間: 地點:
又 想:(一日,正在街上閒行,猛然想道)不知宗坦家裡可有西賓否?若有時,一定是
    他代筆無疑了。我明日去答拜宗坦,就探問這個消息。
    (一頭想,一頭走,不覺走到錢塘縣前。)
    (只見一簇人擁在縣牆邊,不知看些什麼。)
    (郗公也踱將去打一看,原來枷著一個人在那裡。)
    (定睛看時,那人不是別人,卻就是宗坦。)
郗 公:(枷封上寫道)枷號懷挾童生一名宗坦示眾,限一月放。
    (原來錢塘知縣為科舉事考試童生,宗坦用傳遞法,復試案上取了第一。)
    (到復試之日,傳遞不得,帶了懷挾,當被搜出,枷號示眾。)
    (郗公見了,方知他假冒青衿,從前並沒一句實話。)
    (正自驚疑,忽有幾個公差從縣門裡奔將出來,忙叫開枷釋放犯人)
出 來:老爺送何相公出來了。
    (閒看的人都一哄散去。)
    (郗公閃在一邊看時,只見一個美少年,儒巾圓領,舉人打扮,與知縣揖讓出門
    (,打躬作別,上轎而去。)
    (郗公便喚住一個公差,細問他)
郗 公:這是何人?
出 來:(公差道)這是福建來的舉人,叫做何嗣薪。那枷號的童生,便是他的門人。他
    現在這童生家處館,故來替他講分上。
    (郗公聽罷,滿心歡喜。)
    (次日,即具名帖,問到宗坦家中拜望何嗣薪。)
    
    
96**時間: 地點:
    (卻說嗣薪向寓宗家,並不接見賓客,亦不通刺官府,只為師生情分,不得已見
    (了知縣。)
    (因他名重四方,一曉得他寓所,便有人來尋問他。)
    (他懶於酬酢,又見宗坦出醜,深悔誤收不肖之徒,使先生面上無光,不好再住
    (他家,連夜收拾行李,逕往靈隱寺中,尋一僻靜僧房安歇去了。)
    (郗公到宗家,宗坦害羞,托病不出。)
    (及問嗣薪,已不知何往。)
    (郗公悵然而返。)
    (至次日,正想要再去尋訪,只見僧官來說道)
僧 官:昨晚有個福建李秀才,也來本寺作寓。
郗 公:(郗公想道)若是福建人,與何嗣薪同鄉,或者曉得他蹤跡也未可知。我何不去
    拜他一拜。
    (便教家僮寫了帖兒,同著僧官,來到那李秀才寓所。)
    (僧官先進去說了。)
    (少頃,李秀才出來,相見敘坐,各道寒暄畢。)
    (郗公看那李秀才時,卻與錢塘縣前所見的何嗣薪一般無二)
郗 公:尊兄貴鄉是福建,有個孝廉何兄諱嗣薪的是同鄉了。
李秀才:正是同鄉敝友何克傳。
郗 公:今觀尊容,怎麼與何兄分毫無異?
李秀才:老先生幾時曾會何兄來?
    (郗公便把一向聞名思慕,昨在縣前遇見的緣故說知。)
    (又將屢次為宗坦所誑,今要尋訪真正作詩人的心事一一說了。)
李秀才:(李秀才避席拱手道)實不相瞞,晚生便是何嗣薪。只因性好幽靜,心厭應酬,
    故權隱賤名,避跡於此。不想蒙老先生如此錯愛。
    (便也把誤寓宗家,宗坦央他作詩的事述了一遍。)
    (郗公大喜,極口稱贊前詩。)
嗣 薪:(嗣薪謝道)拙詠污目,還求大方教政。
郗 公:老夫亦有拙作,容當請教。
嗣 薪:幸得同寓,正好朝夕祗領清誨。但勿使外人得知,恐有酬酢,致妨靜業。
郗 公:老夫亦喜靜惡囂,與足下有同志。
    (便囑咐僧官,教他莫說作寓的是何舉人,原只說是李秀才。)
    (正是:
    (  童生非衿冒衿,孝廉是舉諱舉。)
    (兩人竊名避名,賢否不同爾許。)
    (當下郗公辭出,嗣薪隨具名刺,到郗公寓所來答拜。)
    (敘坐間,郗公取出《滿江紅》詞與嗣薪看了。)
嗣 薪:此詞大妙,勝出拙詩數倍。但晚生前已見過。宗坦說是他做的,原來卻是尊作。
    不知他從何處抄來?
郗 公:(郗公笑道)此人善於撮空,到底自露其醜。
    (因說起前日看三絕句時,不打自招之語,大家笑了一回。)
嗣 薪:他恰好抄著譏誚倩筆的詩,也是合當敗露。
郗 公:尊詠誚長門倩人,極消得是。金屋貯阿嬌,但以色升,不以才選,若使有自作《
    長門賦》之才,便是才色雙絕,斷不至於失寵,《長門賦》可以不作矣。
嗣 薪:能作《白頭吟》,何愁綠鬢婦,欲為司馬之配,必須卓氏之才。
郗 公:只可惜文君乃再嫁之女,必須處子如阿嬌,又復有才如卓氏,方稱全美。
嗣 薪:天下安得有如此十全的女郎?
郗 公:(郗公笑道)如此女郎盡有,或者未得與真正才再相遇耳。
    (兩個又閒話了半晌,嗣薪起身欲別,郗公取出一卷詩稿,送與嗣薪道)
嗣 薪:此是拙詠,可一寓目。
    (嗣薪接著,回到寓中,就燈下展開細看,卻大半是閨情詩。)
因 想:若論他是鄉紳,詩中當有台閣氣。若論他在林下,又當有山林氣。今如何卻似閨
    秀聲口,倒像個女郎做的?
    (心下好生疑惑。)
    (當夜看過半卷,次早起來再看那半卷時,內有《詠蕉扇》一詩云:
    (  一葉輕搖處,微涼出手中。)
    (種來偏喜雨,擷起更宜風。)
    (繡閣煩憑遣,香肌暑為空。)
    (新詩隨意譜,何必御溝紅。)
    (嗣薪看了,拍手道)
嗣 薪:繡閣香肌,御溝紅葉,明明是女郎無疑了。
    (又見那首詠象棋的《滿江紅》詞也在其內,其題曰《與侍兒緣鬟象戲偶題》。
    ()
嗣 薪:(嗣薪大笑道)原來連這詞也是女郎之筆。
    (便袖著詩稿,逕到郗公寓中,見了郗公)
郗 公:昨承以詩稿賜讀,真乃琳瑯滿紙。但晚生有一言唐突,這些詩詞恐不是老先生做
    的。
郗 公:(郗公笑道)宗坦便倩人代筆,難道老夫也倩人代筆?
嗣 薪:據晚生看來,卻像個女郎聲口。
郗 公:(郗公笑道)足下大有眼力,其實是一女郎做的。
嗣 薪:這女郎是誰,老先生從何處得來?
郗 公:兄道他才思何如?
嗣 薪:才思敏妙,《長門賦》、《白頭吟》俱拜下風矣。不瞞老先生說,晚生欲得天下
    才女為配,竊恐今生不復有偶,誰想天下原有這等高才的女郎!
郗 公:(郗公笑道)我說天下才女盡有,只惜天下才子未能遇之。此女亦欲得天下才子
    為配,足下若果見賞,老夫便為作伐何如?
嗣 薪:(嗣薪起身作揖道)若得玉成,感荷非淺。乞示此女姓名,今在何處?
郗 公:此女不是別人,就是老夫的甥女,姓隨小字瑤姿,年方二八,儀容窈窕。家姊丈
    隨珠川托老夫尋覓快婿,今見足下高才,淑女正合配君子。
    (嗣薪大喜,便問)
嗣 薪:幾時回見令姊丈?
郗 公:不消回見他,他既以此事相托,老夫便可主婚受聘。倘蒙足下不棄,便求一聘物
    為定,老夫自去回覆家姊丈便了。
    (嗣薪欣然允諾。)
    (隨即回寓取出一個美玉琢成的雙魚癿來,要致與郗公作聘。)
卻又想:他既是主婚之人,必須再尋一媒人方好。
    (正思想間,恰好僧官過來閒話,嗣薪便將此事與僧官說知。)
僧 官:(僧官笑道)小僧雖是方外之人,張生配鶯鶯,法本也吃得喜酒,就是小僧作伐
    何如?
嗣 薪:如此最妙。
    (便同僧官到郗公寓中,把雙魚玌呈上。)
    (郗公亦即取出金鳳釵來回送嗣薪,對嗣薪道)
郗 公:這是老夫臨行時,家姊丈交付老夫作回聘之敬的。
    (嗣薪收了,歡喜無限。)
    (正是:
    (  舅翁主婚,甥婿納聘。)
    (金鳳玉魚,一言為定。)
    (郗公既與嗣薪定親,本欲便問富陽,而復姊丈。)
    (因貪看西湖景致,還要盤桓幾日,乃先修書一封,差人回報隨員外,自己卻仍
    (寓靈隱寺中,每日出去遊山玩水。)
    (早晚得暇,便來與嗣薪評論詩文,商確今古,不在話下。)
    
    
97**時間: 地點:
    (且說嗣薪納聘之後,初時歡喜,繼復展轉尋思道)
嗣 薪:那隨小姐的詩詞倘或是舅翁代筆,也像《長門賦》不是阿嬌做的,卻如之奈何?
    況儀容窈窕,亦得之傳聞。我一時造次,竟未詳審。還須親到那邊訪個確實,才
    放心得下。
    (想了一回,次日便來辭別郗公,只說場期尚遠,欲暫回鄉,卻逕密往富陽,探
    (訪隨家去了。)
    (話分兩頭。)
    
    
98**時間: 地點:
    (卻說隨珠川自郗公出門後,凡有來替女兒說親的,一概謝卻,靜候郗公報音。
    ()
    
    
99**時間: 地點:
嗣 薪:(一日,忽有一媒婆來說道)有個福建何舉人,要上臨安會試,在此經過,欲娶
    一妾。他正斷弦,若有門當戶對的,便娶為正室。有表號在這裡。
    (說罷,取出一幅紅紙來。)
    (珠川接來看時,上寫道)
珠 川:福建閩清縣舉人何自新,號德明,年二十四歲。
珠 川:(珠川便對瑤姿小姐道)你母舅曾說福建何舉人是當今名士,此人姓名正合母舅
    所言,我當去拜他一拜,看他人物如何。
    (小姐含羞不答。)
    (珠川竟向媒婆問了何舉人下處,親往投帖,卻值那何自新他出,不曾相見。)
    (珠川回到家中,只見侍兒綠鬟迎著說道)
珠 川:小姐教我對員外說,若何舉人來答拜時,可款留著他,小姐要試他的才學哩。
    (珠川點頭會意。)
    (次日,何自新到隨家答帖,珠川接至堂中,相見敘坐。)
    (瑤姿從屏後偷覷,見他相貌粗俗,舉止浮囂,不像個有名的才子。)
    (及聽他與員外敘話,談吐亦甚俚鄙。)
    (三通茶罷,珠川設酌留款,何自新也不十分推辭,就坐著了。)
何自新:(飲酒間問道)宅上可有西席?請來一會。
珠 川:學生只有一女,幼時曾請內兄為西席,教習經書。今小女年已長成,西席別去久
    矣。
何自新:女學生只讀《四書》,未必讀經。
珠 川:小女經也讀的。
何自新:所讀何經?
珠 川:先讀毛詩,其外四經,都次第讀過。
何自新:女兒家但能讀,恐未必能解。
    (珠川未及回言,只見綠鬟在屏邊暗暗把手一招,珠川便托故起身,走到屏後,
    (瑤姿附耳低言道)
瑤 姿:如此如此。
    (說了兩遍。)
    (珠川牢牢記著,轉身出來,對何自新道)
珠 川:小女正為能讀不能解,只毛詩上有幾樁疑惑處,敢煩先生解一解。
    (何自新問那幾樁,珠川)
珠 川:二南何以無周、召之言,比阝、睟何以列衛風之外,風何以黜楚而存秦,魯何以
    無風而有頌,《黍離》何以不登於變雅,商頌何以不名為宋風,先生必明其義,
    幸賜教之。
    (何自新思量半晌,無言可對,勉強支吾道)
何自新:做舉業的不消解到這個田地。
珠 川:小女常說《四書》中最易解的莫如《孟子》,卻只第一句見梁惠王便解說不出了
    。
何自新:(何自新笑道)這有何難解?
珠 川:小女說,既雲不見諸侯,何故又見梁惠王?
    (何自新面紅語塞。)
    (珠川見他蒨促,且只把酒來斟勸。)
    (原來那何自新因聞媒婆誇獎隨小姐文才,故有意把話盤問員外,哪知反被小姐
    (難倒了。)
    (當下見不是頭,即起身告辭。)
    (珠川送別了他,回進內室,瑤姿笑道)
瑤 姿:此人經書也不曉得,說什名士?
珠 川:他既沒才學,如何中了舉人?
瑤 姿:(瑤姿歎道)考試無常,虛名難信,大抵如斯。
    (正是:
    (  盜名欺世,妝喬做勢。)
    (一經考問,胸無半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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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 姿:(自此瑤姿常與侍兒綠鬟笑話那何自新)母舅但慕其虛名,哪知他這般有名無實
    。
    (忽一日,接到郗公書信一封,並寄到雙魚玌一枚。)
    (珠川與瑤姿展書看時,上寫道:
    (  前承以姻事見托,今弟已為姊丈覓得一快婿,即弟向日所言何郎。)
    (弟今親炙其人,親讀其文,可謂名下無虛士。)
    (以此配我甥女,真不愧雙玉矣。)
    (謹先將聘物馳報,餘容歸時晤悉。)
    (瑤姿看畢,大驚失色,對父親道)
瑤 姿:母舅是有眼力的,如何這等草率。百年大事,豈可徒信虛名?
珠 川:書上說親讀其文,或者此人貌陋口訥,胸中卻有文才。
瑤 姿:經書不解之人,安得有文才,其文一定是假的。母舅被他哄了。
    (說罷,潸然淚下。)
    (珠川見女兒心中不願,便修書一封,璧還原聘。)
    (即著來人速赴臨安,回覆郗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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