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一  至  第八〇

71**時間: 地點:
    (此時呂玉已離了舊寓,另賃下一所空房居住,就本處收了兩個家僮伏侍,吩咐
    (他)
呂 玉:凡有客來,只說有病,不能接待;就是我家裡有人來,也先稟知我,方放他進來
    相見。
    (那任家老蒼頭來到省中,要見主人。)
    (兩個家僮便先到裡面稟知,呂玉慌忙臥倒牀上,以被蒙首,蒼頭走到榻前問候
    (,呂玉只在被中作呻吟之聲,更沒話說。)
    (蒼頭心慌,出來詢問家僮道)
出 來:相公為什患病?一向跟隨相公的兩個家人如何不見?
呂 玉:(家僮道)相公正因病中沒人伏侍,收用我們,並不見有什家人跟隨。但聞相公
    路遇亂兵,隻身逃難,虧得巡撫老爺送來進場的。那跟隨的家人莫不路上失散了
    ?
    (蒼頭聽罷,認道主人途中受了驚恐,所以患病,便星夜趕回家裡,報知老安人
    (。)
    (任母聽了,甚是驚憂。)
    (即日吩咐姪女陸舜英看管家中,自己帶了兩個女使、一個老蒼頭,買舟親到省
    (中看視任蒨。)
    (那呂玉聞任母到了,教家僮出來傳說相公病重,厭聞人聲,女使、蒼頭都不要
    (進房門,只請老安人一個到榻前說話。)
    (當下任母進得房門,呂玉在牀上滾將下來,跪伏於地,叫聲)
呂 玉:母親,孩兒拜見。
任 母:我兒病體,不消拜跪。
    (一頭說,一頭便去扶他。)
    (呂玉抬起頭來,任母定睛一看,驚道)
任 母:你不是我孩兒!
    (呂玉忙搖手,低叫道)
呂 玉:母親禁聲,容孩兒細稟。
任 母:你是何人?
呂 玉:孩兒其實不是令郎,是四川秀才,因路上失了本身路引,特借令郎的路引到此中
    式。今乞母親確認我做孩兒,切莫說明是假的,使孩兒有冒名冒籍之罪。
任 母:你借了我兒的路引,如今我兒卻在哪裡?
呂 玉:母親休要吃驚,孩兒方敢說。
任 母:你快說來。
呂 玉:令郎已被賊兵所害,這路引我在死屍身上取的。
    (任母聽了,大叫一聲,驀然倒地。)
    (呂玉慌忙扶她到牀上睡了。)
    (過了半晌,然後哽哽咽咽哭將轉來。)
    (呂玉再三勸解,又喚家僮進來吩咐道)
呂 玉:老安人因路途勞頓,要安息一回。傳諭家人女使們只在外邊伺候,不得進房驚動
    。
    (吩咐畢,閉上房門,伏於牀前,慇懃侍奉。)
    (任母連連發昏了幾次,呂玉只顧用好言寬慰。)
    (到夜來,衣不解帶,小心伏侍。)
呂 玉:(任母見他這般光景,歎口氣道)我兒子沒命死了,也難得你如此孝敬。
呂 玉:令郎既不幸而死,死者不可復生。孩兒願代令郎之職,奉養老親,願母親善自寬
    解,以終餘年。
    (任母聽罷,沉吟了一回,對呂玉說道)
任 母:我認你為子,到底是假骨肉,不若贅你為婿,方是真瓜葛。我今把個女兒配你,
    你意下如何?
呂 玉:孩兒既冒姓了任,怎好兄妹為夫婦?
任 母:這不妨,我女原不姓任,是內姪女陸氏嗣來的。
呂 玉:既如此,母親把內姪女竟認做媳婦,不要認做女兒;把我原認做孩兒,切莫說是
    女婿便了。
任 母:究竟你的真名姓叫什麼?
呂 玉:(呂玉暗想道)我的真名性,豈可便說出?還把個假的權應她罷。
    (便將「呂玉」二字倒轉說道)
呂 玉:我姓王名回,乞母親吩咐家人,切莫走漏消息。
    (原來任家有幾個家人,兩個隨著任蒨出去殺落了,後來又差兩個去路上迎候主
    (人,都不見回來,今只剩個老蒼頭,任母喚來細細吩咐了一番。)
    (過了一日,任母要同呂玉回到白河縣家中與姪女陸舜英成親,呂玉恐怕到那裡
    (被人認出假任蒨,弄出事來,乃懇求任母接取小姐到省中寓所完婚,任母允諾
    (。)
    (選下吉日,差人回家迎娶舜英小姐。)
    (舜英聞說姑娘要把她配與表兄任蒨,私自嗟歎道)
舜 英:真個勢利起于家庭,姑娘向以任表兄才貌不如我,不堪為配,今日見他中了舉人
    ,便要擇日成婚。我今在他家裡度日,怎好違他?只可惜呂瓊仙這段姻緣竟成畫
    餅了。
    (當下自嗟自歎了一回,只得收拾起身。)
    (不則一日,來至省中寓所。)
    (任母與她說明就裡,方知所配不是任蒨,卻是王回。)
    (到得結親之夜,兩個在花燭下互相窺覷,各各驚訝。)
    (呂玉見了新人,想道)
呂 玉:如何酷似陸舜英小姐?我前在山崖上親見她所題血字,已經投崖死了,如何這裡
    又有個陸舜英?
又 想:任母原是陸氏,她的內姪女或者就是舜英的姊妹,故此面龐廝像也不可知道。
又 想:便是姊妹們面龐廝像,也難道廝像得一些兒不差?
    (這邊舜英看了新郎,也想道)
舜 英:這明明是呂玉,如何說是王回?據他說是四川人,難道偏是同鄉又同貌?
    (二人做過花燭,入幃就寢。)
    (呂玉忍耐不住,竟問道)
呂 玉:娘子你可是陸舜英小姐麼?
舜 英:(舜英也接問道)官人你可是呂瓊仙麼?
    (呂玉見她說破,忙遮掩道)
呂 玉:我是王回,並不是什麼呂瓊仙。
舜 英:你休瞞我,你若不是呂瓊仙,如何認得我是陸舜英?
    (呂玉料瞞不過,只得把實情說了。)
呂 玉:(因問道)據我路上所見,只道小姐投崖自盡了,不想依然無恙,莫非那投崖的
    又別是一個陸舜英麼?
舜 英:(舜英笑道)投崖自盡的也是我,依然無恙的也是我。
    (便也把前情細細訴說了一遍。)
    (兩個大家歡喜無限,解衣脫帶,摟入被窩,說不盡這一夜的恩情美滿。)
    (正是:
    (  春由天降,笑逐顏開。)
    (前從背地相思,各懷種種;今把離愁共訴,說與般般。)
    (前於書館睹芳容,恨不一口水吞將肚裡去;今向繡幃偎粉面,且喜四條眉鬥合
    (枕邊來。)
    (前就詩謎中論短論長,唯卿識我的長短;今在被窩裡測深測淺,唯我知伊的淺
    (深。)
    (前見白衣兒洞府歡迎,今被赤帝子垓心直搗。)
    (前日丹流鶯舌,染絳文於山間;今宵浪滾桃花,落紅雨於席上。)
    (前日姻傳玉鏡,誰道溫家不是溫郎;今宵唇吐丁香,卻於呂生湊成「呂」字。
    ()
    (何幸一朝逢舊識,幾忘兩下是新人。)
    
    
72**時間: 地點:
    (此時任母身子稍安,舜英夫婦定省無缺。)
呂 玉:(呂玉叮囑舜英)在姑娘面前切莫說出我真名字。
舜 英:你這等藏頭露尾,如何遮掩得了?
呂 玉:汪直惡貫滿盈,自當天敗,我且權躲片時,少不得有出頭日子。
    (舜英自此依他言語,更不說破。)
    (過不多幾日,早有送報人送京報來。)
    (時呂玉正在房中晝寢,舜英先取來看時,見上面寫道:
    (    十三道御史合疏題為逆黨謀為不軌等事:奉聖旨汪直著拿送法司從重
    (冶罪。)
    (禮科一本,乞贈直言之士,以作敢諫之風事:奉聖旨據奏四川舉人呂玉,試策
    (切中時弊,不幸為小人中傷,被逮道死,殊為可憫。)
    (著追復舉人,贈翰林院待詔。)
    (其主考、房考各官,著照原官加級起用。)
    (寧汝權革職拿問。)
    (吏部一本,推升官員事:原任成都府推官文舉直擬升陝西道監察御史。)
    (奉聖旨文舉直著即巡按陝西,寫敕與他。)
    (舜熒看了,慌忙喚醒呂玉,遞與他看。)
呂 玉:(呂玉以手加額道)謝天地,今日是我出頭的日了。且喜文老師就做了這裡代巡
    ,我的事少不得要他周全。今不要等他入境,待我先迎候上去。
    (便教家僮僱下船隻,連夜起身前往。)
    (到得前途,迎著了按院座船。)
    (呂玉乃先將陝西新科中式舉人任蒨的名揭投進,文按君教請相見。)
    (呂玉走過官船參謁,文按君一見大驚,連叫)
文按君:奇怪,奇怪!莫不我見了鬼麼?
呂 玉:舉人是人,如何是鬼?
文按君:尊容與敝門生呂玉毫釐無二,所以吃驚。
呂 玉:乞屏左右,有言告稟。
    (文按君便喝退從人,引呂玉進後艙。)
呂 玉:(呂玉才向袖中取出門生的名揭呈上)門生其實是呂玉,不是任蒨。
文按君:(文按君驚問道)都傳賢契已死,如何得活?
    (呂玉把前事細細呈告。)
文按君:(文按君大喜道)本院便當替你題疏。
呂 玉:求老師隱起門生冒名冒籍、重複中式一節,門生一向托病不出,如今只說任蒨近
    日身故,呂玉贅在任家為婿便了。
    (文按君點頭應允。)
    (呂玉拜別了文按君回家,仍舊閉門靜坐,等候好音。)
    (光陰迅速,不覺已是十二月中旬。)
    (忽一日,聽得門前喧鬧,擁進一簇報人,貼起喜單,單上大書道:
    (    捷報貴府老爺呂:前蒙聖旨追復舉人,贈翰林院待詔。)
    (今復蒙聖旨召赴京師會試。)
    (呂玉聞報,親自出來打發了報人去後,入見任母。)
任 母:你是王回,如何報單上卻又是什麼老爺呂?
    (呂玉至此方把實情說明,任母才曉得他是呂玉,不是王回。)
呂 玉:(當下呂玉對任母道)岳母如今休認我做孩兒,原認我做女婿罷。一向為小婿之
    故,使岳母未得盡母子之情,我今當為任兄治喪開弔,然後去會試。
    (任母含淚稱謝。)
    (呂玉便教合家掛了孝,堂中設棺一口,將任蒨衣冠安放棺內,懸了孝幕,掛起
    (銘旌,旌上寫道:「故孝廉君芳任公之柩」,門前掛上一面喪牌,牌上說道:
    (「不幸內兄孝廉任公君芳於某月某日以疾卒於正寢」,後書道)
呂 玉:護喪呂玉拜告。
    (這一治喪,遠近傳說開去,都說任舉人一向患病,今日果然死了,妹夫呂玉在
    (那裡替他開喪。)
    (於是本處同年俱來作奠,按院亦遣官來弔,一時喪事甚是整齊。)
    (正是:
    (  謊中調謊,虛裡駕虛。)
    (東事出西頭,張冠換李戴。)
    (任家只有一個兒子,忽然弄出兩個兒子來;呂生中了兩個舉人,隱然分卻一個
    (舉人去。)
    (姑借姪為假媳,姪又借姑為乾娘,兩下俱為借名;呂冒任之秀才,任又冒呂之
    (鄉榜,一般都是冒頂。)
    (呂經魁一封贈詔,本謂錫於死後,不料錫於生前;任春元半幅銘旌,只道中在
    (生前,誰知中在死後。)
    (假王回納婦成親,適為真呂玉入贅張本;活瓊仙閉門托病,巧作死君芳設幕緣
    (由。)
    (這場幻事信稀聞,此種奇情真不測。)
    (呂玉治喪既畢,兼程進京,赴過會試。)
    (放榜之日,中了第五名會魁,殿試狀元及第,除授翰林院修撰。)
    (上疏乞假回籍葬親,朝廷准奏。)
    (呂玉便同舜英到四川拜了祖塋,葬了父母,然後回到陝西白河縣,卻於瑤芝觀
    (裡又設兩上空棺,掛一對銘旌,一書「故指揮使逢使陸公之柩」,一書「故指
    (揮陸公元配岳孺人之柩」,也替他設幕治喪。)
    (正是)
    (人雖修怨於我,我當以德報之。)
    (總看夫人面上,推愛亦其所宜。)
    (呂玉一面治喪,一面就在觀中追薦父母,並任、陸兩家三位靈魂。)
    (道場完滿之日,任母與舜英都到觀中燒香禮佛。)
    (只見觀門外走進一個白衣道姑,攜著一個白衣童子來到庭前,見了舜英,笑道
    ()
舜 英:小姐今日該還我玉鉤了。
    (舜英看時,認得是前日救她的仙姑。)
    (未及回言,早見自己身邊飛出一道白光,化作白雲一片,那道姑攜著重子跨上
    (白雲,冉冉騰空而起。)
    (一時觀裡觀外的人,俱仰頭觀看。)
    (舜英忙排香案,同呂玉、任母望空禮拜,約有半個時辰,方才漸漸不見。)
    (舜英伸手去摸那玉鉤時,已不在身邊了。)
    (正是:
    (  仙駕來時玉佩歸,瑤芝觀裡白雲圍。)
    (驚看天上蛟龍變,正值人間鸞鳳飛。)
    (呂玉喚高手匠人塑仙姑、仙童神像於觀中,給香火錢與本觀道姑,教她朝夕供
    (養。)
    (舜英又喚過昔日在林子裡遇見的兩個道姑,多給銀錢,酬其相留之德。)
    (呂玉把三個空柩都安厝了,然後同家小進京赴任。)
    (後來舜英生三子,將次子姓了任,第三子姓了陸,接待兩家香火。)
    (呂玉官至文華殿太學士,舜英封一品夫人。)
    (呂玉又替任母題請表揚貞節,此是後話。)
    (看官聽說,隋侯之珠,楊香之環,相傳以為靈異,豈若蛟神白玉鉤更自稀奇。
    ()
    (至於佳人死難,賢士捐生,不知費了弔古者多少眼淚。)
    (今觀陸小姐絕處逢生,呂狀元死中得活,安得不鼓掌大笑,掀髯稱快。)
    (回末總評)
    (蛇為仙,玉化靈,奇矣。)
    (然神仙之幻不奇,人事之幻乃奇。)
    (托任是假,姓王亦是假;認兒是假,呼婿亦是假,是一假再假也。)
    (任蒨本有,王回卻無,是兩假之中,又有一真一假也。)
    (假子難為子,姪婿可為婿,是同假之中,又有半假半真也。)
    (至於任之死是真,若死在中式之後,則死亦是假;呂之病是假,乃病在治喪之
    (前,則病又疑真。)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總非人意想之所到。)
    (第五卷 續箕裘 吉家姑搗鬼感親兄 慶藩子失王得生父)
    (血誠不當庭幃意,伯奇孝己乾秋淚。)
    (號泣問蒼天,蒼天方醉眠。)
    (有人相救援,感得親心轉。)
    (離別再團圓,休哉聚順歡。)
    (右調《菩薩蠻》)
    (從來家庭之間,每多缺陷。)
    (以殷高宗之賢,不能察孝已。)
    (以尹吉甫之賢,不能活伯奇。)
    (又如戾太子被譖而死,漢武帝作思子宮,空餘悵望,千古傷心。)
    (至於宜臼得立,不能再見幽王,而與褒姒、伯服勢不並存;重耳歸國,亦不能
    (再見獻公,而與奚齊、卓子亦勢不兩立,又豈非可悲可涕之事?)
    
    
73**時間: 地點:
    (如今待在下說個被讒見殺、死而復生的孝子,哭子喪目、盲而復明的慈父,再
    (說個追悔前非、過而能改的繼母,無端拋散、離而複合的幼弟,與眾官聽。)
    (這樁事在正統年間,河南衛輝府有個監生,姓吉名尹,號殷臣,妻高氏,生一
    (子,名孝字繼甫。)
    (幼時便定下一房媳婦,就是吉尹妹丈喜全恩的女兒。)
    (那喜全恩是勛衛出身,現在京師做個掌管羽林衛的武官。)
    (夫人吉氏,便是吉尹的胞妹。)
    (所生女兒,小字雲娃,與吉孝同年同月而生,兩家指腹為婚的。)
    (不想吉孝到十二歲時,母親高氏一病而亡。)
    (吉尹娶妾韋氏,一年之內即生一子,乳名愛哥,眉清目秀,乖覺異常,吉尹最
    (所鍾愛,替他起個學名,叫做吉友。)
    (自古道「母以子貴」。)
    (吉尹喜歡吉友,遂將韋氏立為繼室。)
    (原來吉家舊本殷富,後因家道衰落,僮僕散去,只留一舊僕高懋,原係前妻高
    (氏隨嫁來的。)
    (到得韋氏用事,把這舊僕打發出去。)
    (另自新收個養娘刁氏。)
    (那刁嫗最會承順主母顏色,襚候意旨,搬說是非,韋氏甚是喜她。)
    (正是)
    (彼一時兮此一時,新人用事舊人辭。)
    (只緣主母分前後,頓使家奴興廢殊。)
    
    
74**時間: 地點:
    (卻說吉孝一向附在鄰家書館中讀書,朝去夜回,全虧高懋擔茶擔飯,早晚迎送
    (。)
    (自從高懋去了,午膳晚茶沒人送去,都要自回來吃。)
    (那刁嫗只願抱著小官人,哪裡來理會大官人。)
    (吉孝匍匐道途,不得安逸,或遇風雨之時,一發行走不便,時常欷歔嗟歎。)
刁 嫗:(刁嫗便在韋氏面前搬口道)大官人道主母逐了高懋去,甚是怨悵。
韋 氏:(韋氏變色道)難道一個家人,我做娘的作不得主?
    (便對吉尹說了,喚吉孝來數說了幾句,吉孝不敢回言,情知是刁嫗搬了是非。
    ()
    
    
75**時間: 地點:
    (一日歸來吃午膳,飯卻冷了,忍耐不住,不合把刁嫗痛罵了一場,刁嫗十分懷
    (恨,便去告訴韋氏道)
刁 嫗:相公大娘不曾罵我,大官人卻無端把我來辱罵。
韋 氏:曉得是娘身邊得用的人,看娘面上就不該罵你了。
刁 嫗:這是罵不得大娘,所以罵我。大官人正不把大娘當娘哩,他背後還有極好笑的話
    。
    (韋氏問是什話,刁嫗假意不敢說。)
    (直待盤問再三,方才)
方 才:大官人在背後說相公沒主意,不該以妾為妻。又說大娘出身微賤,如今要我叫娘
    ,實是勉強。
    (韋氏聽了,勃然大怒,便要發作。)
刁 嫗:(刁嫗止住道)大娘若為了我與大官人尋鬧,他毒氣便都射在我身上,不如只記
    在心裡,慢慢計較便了。
    (韋氏自此深恨吉孝,時常對吉尹說他的不是處。)
    (正是:
    (  信譖何容易,只因心兩般。)
    (可憐隔腹子,如隔一重山。)
方 才:(常言道)口能鑠金。
    (浸潤之譖,最是易入。)
    (吉孝本沒什不好,怎當得韋氏在丈夫面前,朝一句晚一句,冷一句熱一句,弄
    (得吉尹把吉孝漸漸厭惡起來。)
    (看官聽說:大凡人家兒子為父母所愛的,雖有短處,也偏要曲意迴護;若一被
    (父母厭惡了,便覺他坐又不是,立又不是,語又不是,默又不是。)
    (可憐一個吉孝,只因失愛於父母,弄得手足無措,進退不得。)
    (思量無可奈何,唯有禱告天地神明,或可使父母回心轉意。)
    (於是常到夜半,悄悄起來跪在庭中,對天再拜,涕泣禱告。)
    (又密寫疏文一紙,在家廟前焚化。)
    (卻不想都被刁嫗窺見,一五一十地報與韋氏道)
刁 嫗:這不知做的是什把戲?
韋 氏:(韋氏怒道)畜生一定是咒我夫婦兩個了。
    (便對吉尹說知。)
    (吉尹初時尚不肯信,到夜間起來偷看,果見吉孝當天跪拜,口中喃喃吶吶,不
    (知說些什麼。)
吉 尹:(吉尹大喝道)你這忤逆畜生,在這裡詛咒爹娘麼?
    (吉孝吃了一驚,跪告道)
吉 孝:孩兒自念不肖,不能承順父母,故禱告上蒼,願天默佑,使父母心回意轉。豈有
    詛咒之理?
吉 尹:你既非詛咒,何消夜半起來,避人耳目。我今親眼見了,你還要花言巧語,勉強
    支飾。
    (便把吉孝著實打了一頓。)
    (吉孝負痛含冤,有口莫辯。)
    (自想母黨零落,高家已是無人,只有喜家姑娘是父親胞妹,又是自己的丈母,
    (除非她便可以勸得父親。)
    (因捉個空,瞞著父母,私自走到喜家去,拜見姑娘,訴說衷情。)
    (原來喜全恩因上年土木之變,護駕死戰,身受重傷,此時景泰御極,兵部於尚
    (書嘉其忠勇,升他做了掛印總兵,鎮守邊關。)
    (不得回來,只有夫人吉氏在家。)
    (當下喜夫人聽了姪兒所言,便道)
喜夫人:原來有這等事,待我婉轉勸你父親,教他休信讒言便了。
吉 孝:(吉孝垂淚道)全賴姑娘勸解則個。
    (喜夫人又安慰了他幾句,吉孝不敢久留,謝別了姑娘,自回家去。)
    (過了一日,吉尹因欲問妹夫喜全恩信息,步到妹子家裡。)
    (喜夫人接著,置酒相待。)
吉 尹:近日妹丈可有家信回來,邊關安否如何?
喜夫人:你妹夫近日有信來,說邊關且喜寧靜。但牽掛家中骨肉,放心不下,詢問女婿吉
    繼甫邇來學業如何?
吉 尹:不要說起,這畜生十分無禮。我正待告訴你,一言難盡。
    (便把吉孝夜半對天詛咒的話說了一遍。)
喜夫人:我也聞得哥哥近日在家中惹氣,可念父子至親,先頭的嫂嫂只留得這點骨血,休
    要聽了閒言閒語,錯怪了他。若做兒子的詛咒爹娘,天地有知,必不受此無理之
    訴,這是自告自身了。我看姪兒是讀書人,決無此事。
    (吉尹聽了,只管搖頭,口雖不語,心裡好生不然。)
    (正是:
    (  枕邊能靈,膝下見罪。)
    (兒且不信,何有於妹。)
    (當下吉尹別過妹子,回到家中,把上項話與韋氏說知。)
韋 氏:若不是這畜生去告訴姑娘,何由先曉得我家中惹氣?原來那忤逆種要把丈母的勢
    來壓量我。罷罷,他道找出身微賤,做不得他的娘,料想姑娘也只認得先頭的嫂
    嫂,未必肯認我為嫂,他女兒也不肯到我手裡做媳婦。她說父子至親,你們父子
    到底是父子,我不過是閒人,你從今再休聽我的閒言閒語,我今後但憑你兒子怎
    樣詛咒,再不來對你說了。
    (這幾句話分明是激惱丈夫,吉尹聽了如何不怒?便喚過吉孝來喝問道)
吉 尹:你怎生在姑娘面前說我聽了閒言閒語?
韋 氏:(韋氏便接口道)你夜半對天詛咒,是你父親目擊的,須不干我事。你就教姑娘
    來發作我,我也有辯,我曉得你只多得我與小弟兄兩個,今只打發我兩個出去便
    了,何必連父親也咒在裡面?
    (吉尹聽說,愈加著惱,又把吉孝打了一頓,鎖在後房罵道)
吉 尹:省得你再到姑娘家去告訴,我且教你這畜生走動不得!
    
    
76**時間: 地點:
    (自此吉孝連書館中也不能去,終日在房裡涕泣。)
刁 嫗:(那刁嫗卻私與韋氏計議道)相公與大官人鬧了這幾場,大官人心裡不怪相公,
    只怪大娘。今大娘年正青春,小官人又只得兩三歲,相公百年之後,大娘母子兩
    個須要在大官人手裡過活,況大官人又有喜家夫人的腳力,那時須受他的累。常
    言道:『斬草不除根,萌芽依舊發。』依我算計,不如先下手為強。
韋 氏:(韋氏沉吟道)你所言甚是,但今怎生計較便好?
刁 嫗:我有一計,不知大娘可依得麼?
韋 氏:計將安出?
刁 嫗:大娘可詐病臥牀,教大官人侍奉湯藥。待我暗地把些砒霜放在藥裡,等他進藥之
    時,大娘卻故意把藥甌失手跌落地上,藥中有毒,地上必有火光冒起。那時說他
    要藥死母親,這罪名他須當不起。相公自然處置他一個了當。
韋 氏:此計大妙。
    (商議已定,次日便假裝做心疼,倒在牀上,聲喚不止。)
    (吉尹著忙,急請醫生看視,討了兩貼煎劑,便付與刁嫗,教快煎起來。)
韋 氏:刁嫗只好抱愛哥,沒工夫煎藥。若論侍奉湯藥,原是做兒子的事。今可央煩你大
    孩兒來替我煎煎。
    (吉尹聽說,遂往後房開了鎖,放出吉孝,吩咐道)
吉 尹:母親患病,要你煎藥。只看你這番,若果小心侍奉,便信你前日不是詛咒,可以
    將功折罪。
    (吉孝領命,忙向刁嫗取了藥,看藥封上寫道:水二鐘,煎八分,加薑二片,不
    (拘時服。)
    (吉孝隨即吹起炭火,洗淨藥罐,置水加薑,如法煎好。)
    (將來傾在甌內,雙手捧著,恭恭敬敬走到韋氏牀前,叫聲)
韋 氏:母親,藥在此。
    (那時吉尹正坐在房內,教刁嫗引騙著愛哥作耍,替韋氏消遣。)
    (見吉孝煎得藥來,即令刁嫗把愛哥放在牀上,且伏侍韋氏吃藥。)
    (韋氏才接藥在手,卻便故意把手一蒨,將藥甌跌落地上,只見地上刺栗一聲,
    (一道火光直衝起來。)
    (吉孝見了,嚇得目瞪口呆。)
刁 嫗:(刁嫗只顧咋舌道)好利害,好利害!
韋 氏:(韋氏便嗚嗚咽咽地哭道)大官人呵,你好狠心也!你恨著我,只去對你姑娘說
    ,教你父親出了我便罷。何苦下恁般毒手,藥裡不知放了什東西,這等利害。早
    是我不該死,險些把我肝腸也迸裂了。
    (吉尹此時怒從心起,一把拖過吉孝來跪下,大喝道)
吉 尹:你要藥死母親,當得何罪?
    (吉孝大叫冤屈。)
吉 尹:待我剝了你衣服,細細地拷問。
    (刁嫗便假意走過來解勸,卻從鬧裡把個毒藥紙包暗暗塞在吉孝袖中。)
    (吉尹把吉孝衣服扯落,見袖中滾出個紙包兒,取來看時,卻是一包砒霜。)
吉 尹:(吉尹大怒道)藥包現證,還有何說!
韋 氏:若只要藥死我一個,不消又留這許多砒霜,他想還要藥死父親與兄弟哩。
    (吉尹聽了,咬牙切齒,指著吉孝罵道)
吉 尹:你這弒逆之賊,我今日若不處你個死,將來定吃你害了!
韋 氏:你休說這話,傷了父子至親,不如倒來處死了我,中了他的意罷。我是閒人,死
    了一百個也不打緊。況我今日不死,後日少不得要死在他手裡的,何不趁你眼裡
    死了,倒得乾淨。
    (吉尹聽了這話,越發躁暴如雷,便解下腰裡汗巾來,扣在吉孝頸項下。)
    (吉孝慌了,放聲號哭。)
    (這邊愛哥在牀上見哥哥這般光景,不覺驚啼起來。)
    (韋氏恐怕嚇了他,忙叫刁嫗抱了開去。)
    (刁嫗借這由頭,竟抱了愛哥出房去了,並不來解勸主人。)
    (吉尹一時性起,把吉孝按倒在地,拴緊了他頸裡汗巾,只一拽,可憐吉孝挺了
    (兩挺,便直僵僵不動了。)
    (韋氏見吉孝已死,假意在牀上兒天兒地的哭將起來道)
韋 氏:我那一時短見的孩兒,我那自害自身的孩兒,倒是我教你煎藥的不是,送了你性
    命。恨我不先死,連累了你了。
吉 尹:他咒你不死,又來藥你,這樣逆子,還要哭他則什。
韋 氏:你還念父子至親。買口好棺木殯送了他。
吉 尹:弒逆之人,狗彘不食,要什棺木。只把條草韉裹了,扛他出去。
韋 氏:姑娘曉得,須不穩便。
吉 尹:是我養的兒子,她也管不得我。
    (說罷,便走出去喚人扛屍。)
    (原來吉家有幾個鄰舍,日前都被刁嫗把吉孝詛咒父母的話讒毀過的,今又聞說
    (他要毒死母親,被他親爹處死的,哪個敢來說什話,只得由他喚兩個腳夫把屍
    (首扛到荒郊拋掉了。)
    (正是:
    (  井廩無辜猶遇難,況乎弒逆罪通天。)
    (獨傷孝子蒙冤譴,殞命還將屍棄捐。)
    
    
77**時間: 地點:
    (卻說那日喜家夫人吉氏閒坐室中,覺得滿身肉顫,耳熱眼跳,行坐不安,心里
    (正自疑忌,早有吉家鄰舍把吉孝殞命拋屍的事傳說開來,喜家的家人知了這消
    (息,忙報與主母。)
    (喜夫人聽了,大驚啼哭,雲娃小姐也在房裡吞聲暗泣。)
喜夫人:此事必然冤枉,我哥哥如何這般鹵莽?
    (慌忙差幾個家人,速往郊外看吉孝屍首的下落。)
    (家人領命,趕到荒郊看時,見吉孝面色如生,伸手去摸他身上,心頭尚熱,候
    (他口中,還微微有些氣息。)
    (家人連忙奔回報知主母。)
    (喜夫人便教取一牀被去,把吉孝裹了,連夜抬到家中,安放一張榻上,把薑湯
    (灌入口內,只聽得喉間咯咯有聲,手足漸漸轉動。)
喜夫人:好了,好了。
吉 尹:(便連叫)姪兒甦醒。
    (叫了一回,吉孝忽地睜開雙眼,定睛看了姑娘半晌,方才哽哽咽咽地說道)
方 才:莫不是我魂魄與姑娘相會麼?
喜夫人:(喜夫人哭道)我兒,你姑娘在此救你,你快甦醒則個。
    (當下扶起吉孝,姑姪兩個訴說冤苦,相對而泣。)
    (傍邊看的奴婢亦無不下淚。)
    (正是:
    (  歷山有淚向誰揮,痛念窮人無所歸。)
    (此日若非姑氏救,幽魂化作百勞飛。)
吉 孝:(吉孝對姑娘說道)這毒藥不知從何而來?想必又是刁嫗所為。姪兒今負一個弒
    逆罪名在身上,有何面目立於天地之間?今日雖蒙姑娘救了,若不能辨明心跡,
    再與父親相見,生不如死。
喜夫人:(喜夫人勸道)你且在我家暫避幾時,在我身上教你父親回心轉意,日後再與你
    相見便了。
    (於是吩咐家人,不許走漏消息與吉家知道。)
    (次日,喜夫人喚兩個會講話的女使來吩咐了,遣她到哥哥家裡,見了吉尹夫婦
    (說道)
喜夫人:我家夫人聞大官人凶信,特遣我們來探問。
    (吉尹把前事細述了一遍。)
女 使:我家夫人說,大官人不但是我姪兒,又是女婿。相公要處置他,也該對我說聲。
      及至處置死了,又不來報。不知是何緣故?
吉 尹:他詛咒爹娘,又要藥死繼母,大逆不道。吾已不認他為子,你家夫人也不必認他
    為姪為婿了。故此不曾來說。
女 使:夫人、小姐都道大官人死得不明不白,十分哀痛。相公也忒造次了些。
吉 尹:他身邊現有毒藥為證,如何說不明白?你家小姐還喜得不曾過門,如今竟另尋好
    親事便了。
女 使:夫人說大官人受屈而死,小姐情願終身不嫁。
吉 尹:嫁與不嫁我總不管,悉憑你夫人主張。
女 使:相公倒說得好太平話兒。
    (吉尹更不回言,竟自走開去了。)
    (女使亦即辭別而去。)
    (從此兩家往來稀疏,吉尹也不到喜家去,喜家也再不使人來。)
    (韋氏與刁嫗自吉孝死後,私相慶幸,以為得計。)
    (不想小孩子愛哥終日尋覓哥哥不見,時常啼哭,百般哄誘他不住。)
    (韋氏沒奈何,教刁嫗抱他去街坊上玩耍。)
    (正是:
    (  孩提之童,具有至性。)
    (天倫難昧,於茲可信。)
    
    
78**時間: 地點:
    (自此刁嫗怕愛哥在家啼哭,日日抱著他在街上閒行。)
    (原來吉家住在城外,與皇華亭相近。)
    (那時是天順元年,南宮復位,有陝西、寧夏的藩封慶王進京朝賀,經過本處地
    (方。)
    (城中各官都到皇華亭迎接,街上甚是熱鬧,刁嫗便抱著愛哥去閒看。)
    (正抱到一個開畫店的門首,愛哥忽然要討糖果兒吃。)
    (刁嫗要抱他到舖子上去買,愛哥不肯道)
刁 嫗:我要在這裡看畫,你自去買來我吃。
    (刁嫗再要強他時,愛哥便哭起來。)
    (刁嫗欲待央托畫店裡的人替他照管,卻見那畫店裡也只有個十數歲的小廝坐著
    (看店,並不見有店主人在內。)
    (刁嫗不得已,只得叫愛哥坐在店前橫板上,囑咐道)
刁 嫗:你不要走動,我去買了就來。
    (說罷,向人叢中挨去。)
    (走過兩條巷,買了糖果,才待轉來,恰遇街上官過,又等了半晌,方才奔回畫
    (店前,卻不見愛哥在那裡了。)
    (刁嫗吃驚,問那店裡小廝時)
刁 嫗:他不見你來,走來尋你了。
    (急得刁嫗叫苦不迭,四下裡找尋,但見人來人往,挨挨擠擠,哪裡尋得見?又
    (東央西問,各處尋喚了一回。)
    (看看天晚,奔到家中,汗流滿面,哭告與韋氏知道。)
    (韋氏大驚失色,埋怨)
埋 怨:你所幹何事?一個小官人不看管好了!
    (吉尹聽得不見了愛哥,大罵刁嫗)
吉 尹:老乞婆,你昏了頭,不看好了他,讓他走失了!
    (刁嫗自知不是,不敢做聲。)
    (韋氏啼啼哭哭,一夜不曾合眼。)
    (次早吉尹起來,寫下招子數十張,各處黏貼。)
    (招子寫道:
    (    出招子吉殷臣,自不小心,於天順元年十月初一日走失小孩兒一個。
    ()
    (年方三歲,小名愛哥。)
    (面白無麻,頭載烏段帽兜,上有金壽字一枚,珠子一顆,銀剛鈴子十粒。)
    (頸持小銀項箝,臂帶小銀鐲。)
    (身穿大紅小綿襖,外著水紅灑線道袍。)
    (下身白綢綿褲,腳穿虎頭靴。)
    (身邊並無財物。)
    (如有收留者,謝銀十兩。)
    (報信者,謝銀三兩。)
    (決不食言。)
    (招子是實。)
    (吉尹一面貼招子,一面教刁嫗各處尋訪。)
    (一連尋了數日,並沒音耗。)
    (韋氏終日哭罵刁嫗。)
    (看看又過了幾日,眼見得愛哥是尋不著的了,韋氏肝腸如割,真個害起心疼病
    (來。)
    (那時卻沒人侍奉湯藥,只得教刁嫗支持。)
    (病人心中又苦又惱,伏侍的人甚難中意。)
    (正是:
    (  當初是假疾,今日是真病。)
    (試問侍奉人,何如長子敬。)
    (刁嫗受了一肚皮氣,說不得,話不得,纏累了兩日,也頭疼腦痛起來。)
    (牀上病人未愈,伏侍的人又病倒了。)
    (吉尹一個人哪裡支持得來,只得再去尋問舊僕高懋,指望喚他來奔走幾日,不
    (想高懋自被主人打發出門後,便隨著個客商往北京去了。)
    (吉尹心中煩悶,只在家里長吁短歎。)
    (這邊吉孝在喜家聞知父母近日有這許多不堪之事,心上甚是放不下,便懇求姑
    (娘差個人去看看。)
    (喜夫人應允,即令一個老嫗、一個蒼頭到吉家去服役。)
    (吉尹十分感謝,便教這老嫗伏侍韋氏,隨便也看看刁嫗。)
    (那韋氏因服藥調治,漸漸平愈。)
    (這刁嫗卻倒感得沉重,熱極狂語,口中亂嚷道)
口 中:大官人來索命了。
    (忽又像吉孝附在身上的一般,咬牙怒目地自罵道)
吉 孝:你這老淫婦,做陷得我好!你如何把砒霜暗放藥裡,又把砒霜紙包塞在我衣袖裡
    ,致使我受屈而死?我今在陰司告准,一定要捉你到酆都去了!
口 中:(一會兒又亂叫道)大官人不要動手,這也不獨是我的罪,大娘與我同謀的。
口 中:(說罷,又自打自的巴掌,喝道)你不獻這計策,大娘也未必便起此念,我今先
    捉了你去,慢慢與大娘算賬。
    (韋氏聽了這些說話,嚇得一身冷汗,毛骨悚然。)
    (喜家的蒼頭、老嫗都道奇怪,吉尹聽了,將信將疑。)
    (正是:
    (  賊人心虛,虛則心餒。)
    (不打自招,無鬼見鬼。)
    (刁嫗准准地亂了三日三夜,到第四日,嗚呼哀哉,伏惟尚饗了。)
    (臨死之時,頸裡現出一道繩痕,舌頭拖出幾寸。)
    (韋氏見了,好生害怕。)
    (當下吉尹買口棺木,把她盛殮,抬去燒化了。)
    (韋氏自此心神恍惚,睡夢中常見吉孝立在面前。)
口 中:(忽一夜,夢見吉孝抱著愛哥在手裡,醒來想道)我那愛哥一定被大孩兒陰空捉
    去了。
    (心中悽慘,不覺直哭到天明。)
    (看官聽說:大凡人虧心之事斷不可做,韋氏不合與刁嫗謀害吉孝,今見刁嫗這
    (般死法,只道真個吉孝的冤魂利害,因猜疑到愛哥也一定被冤魂纏了去,於是
    (便形之夢寐,此正與刁嫗無鬼見鬼的一般。)
    (哪知吉孝原不曾死,那愛哥也另自有個好處安身。)
    
    
79**時間: 地點:
    (說話的少不得漸漸說來。)
    
    
80**時間: 地點:
    (如今且說韋氏因夢中所見,心懷疑忌,與喜家老嫗商量,要尋個關亡召神的女
    (巫來問問。)
口 中:(老嫗道)我家老倉頭認得兩個女巫,一個姓趙的,極會關亡;一個姓紐的,最
    調得好神。
    (韋氏聽說,便央求老蒼頭去請她兩個來。)
    (蒼頭領命,先回到喜家,把上項事細細對喜夫人說知。)
喜夫人:(喜夫人笑道)我如今可以用計了。
    (便教蒼頭先密喚那兩個女巫到來,各送與白金一兩,吩咐了她言語。)
    (又教吉孝親筆寫下一紙禱告家廟的疏文,後書景泰七年十二月的日期,付與紐
    (婆藏在身邊,附耳低言,教她如此如此。)
    (兩個女巫各領命而去。)
    (有篇口號,單說那些女巫的騙人處:
    (  司巫作怪,邪術蹺蹊。)
    (看香頭,只說見你祖先出現;相水碗,便道某處香願難遲。)
    (肚裡說話時,自己稱為靈姐;口中呵欠後,公然妝做神祗。)
    (假托馬公臨身,忽學香山匠人的土語;妄言聖母附體,卻呼南海菩薩是娘姨。
    ()
    (官話藍青,真成笑話;面皮收放,笑殺頑皮。)
    (更有那捉鬼的瓶中叫響,又聽那召亡的甕裡悲啼。)
    (說出在生時犯什症候,道著作享日吃什東西。)
    (哄得婦人淚落,騙得兒女心疑。)
    (究竟這般本事,算來何足稱奇。)
    (樟柳神,耳報法,是她伎倆;砃頭仙,練熟鬼,任彼那移。)
    (過去偶合一二,未來不准毫釐。)
    (到底是脫空無實,幾曾見明哲被迷。)
    (當日兩個女巫到了吉家,見了吉尹夫婦。)
    (韋氏先要關亡,趙婆便討兩隻桌子,將一桌放著了壁,桌下置空甕一個,桌上
    (縛裙一條來遮了。)
    (一桌另放一邊,上置一空盤,趙婆把個茶壺蓋兒去盤中團團磨轉,口中唸唸有
    (詞。)
    (磨不多時,早聽得甕中謖謖有聲,細聽時,像有人在內咳嗽的一般。)
趙 婆:你是何人?
甕 中:我是土地。
趙 婆:吉姓香火,要請家先亡人,煩你去召來。
    (甕中寂然了半晌,忽聽得嚶嚶地哭將來。)
趙 婆:是誰?
甕 中:我是吉殷臣的前妻高氏。我兒吉孝死得好苦!
趙 婆:怎麼死的?
甕 中:韋氏聽了刁嫗,設計陷他,被他父親用汗巾扣死的。
趙 婆:如今刁嫗在哪裡?
甕 中:已被我兒捉殺了。如今正好在陰司受苦哩。
趙 婆:今本家小官人愛哥不見了,你可知他在何處?
甕 中:他的娘陷害了前兒,故罰她與親兒不能相見,再過幾時,少不得知道,今且不須
    問。
    (趙婆再要問時,只聽得甕中道)
趙 婆:我忙些個,去也去也。
    (韋氏聽罷,嚇得通紅了臉,做聲不得。)
吉 尹:這是假的,問他愛哥的消息,便葫蘆提過去。以前的話,不過曉得刁嫗臨終亂言
    ,故附會其說。若大兒下毒是虛,難道夜半詛咒也是虛的?我只不信。
韋 氏:關亡不肯說愛哥下落,再問調神的,或者說出也未可知。
    (便教調神的調起神來。)
    (那紐婆便把香燭供起,焚了一道符,自己掇條凳子坐著。)
    (坐了一回,忽然連打幾個呵欠,把一雙眼反插了,大聲道)
紐 婆:我乃揚威侯劉猛將是也,你家屈殺了大孩兒,卻只來問我小孩兒做什麼?
    (吉尹聽了,忍耐不住,開口問道)
吉 尹:大孩兒如何是屈殺了?
紐 婆:這毒藥須不是他下的,是有人誣陷他的。你如何不仔細詳察,錯怪了他?
吉 尹:他夜半起來對天詛咒父母,背地在家廟前焚化詛咒的疏文,這須不是別人誣陷他
    。
紐 婆:(紐婆笑道)怎麼不是誣陷他?他的疏文不是詛咒,是求禱父母回心轉意的意思
    。
    (吉尹搖頭不信,紐婆)
紐 婆:你不信麼,他的原疏焚在家廟前,我神已收得在此。
    (一頭說,一頭便向袖中取出一幅黃紙兒,擲於地上道)
一 頭:你自去看,我神去也。
    (說罷,又連打幾個呵欠,把頭倒在桌上睡去了。)
    (吉尹就地拾起那黃紙,展開看時,認得蘭吉孝的筆跡,上寫道:
    (    信童吉孝,虔誠拜禱于家廟眾聖座前:伏以顧瞻萱室,後母無異於前
    (;仰戀椿庭,鞠子本同其閔。)
    (特以讒人交構,致令骨肉乖張;痛思我罪伊何,必也子職未盡。)
    (不見容於怙恃,何以為人?既負恥於瓶壘,不如其死!但念高堂無人侍奉,非
    (輕捐一命之時;還期上蒼開我愚蒙,使能轉二人之意。)
    (苟或予生不幸,終難望慈父回心;唯願弱弟成人,早得代劣兄補過。)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