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  至 第一〇

1**時間: 地點:
    (第一卷 打關節生死結冤家 做人情始終全佛法)
    (詩曰:
    (  得失微茫莫強優,況從秘密創權謀。)
    (功名縱奪乾坤巧,富貴還貽孫子憂。)
    (大物每教明似鏡,至公何取曲如鉤。)
    (將軍猿臂誇三捷,終向東陵諱故侯。)
    (凡人一飲一酌,莫非前定,沒有可強求得來的道理。)
    (縱有因求而得,也是他精神堅定,福力應之,就是不去求,也應該得。)
    (所以道「前定」二字,冷淡了許多覬覦的念頭,銷磨了許多爆燥的手腳。)
    (世人每因求而冀得,因得而妄求,直到後來收煞不住時節,方始歎悔,這也遲
    (了。)
    (譬如做生意的人,拿了自家本錢,也要等他運氣亨通機緣湊巧,不論在守走水
    (,整千論萬來賺銀子,若是時運不通,緣法不湊,要賺三釐粉分,費了偌大精
    (神,還不能勾。)
    (莫說賺三釐米,連那自家本錢,還有折得精空的。)
    (況乎「功名」二字,關係尤大,享用尤奢。)
    (一個窮秀才,不上半年之間,中了舉人進士,就去帶紗帽坐堂,宰百官,治萬
    (民,耀祖光宗,封妻蔭子。)
    (這個豈是可以僥倖得來的麼?卻是那打關節的著數,自有開闢以後即便有之。
    ()
    (古來也有關節得利的,一般居尊官享厚福,子子孫孫奕世簪纓。)
    (這豈不是可以強求的榜樣麼?不知俗語說得好,「買舉須當中舉年」,這句儼
    (然有個可求不可求的道理在裡面。)
    (如那不當中舉之年,妄求非福,機事不密,一旦敗露,名實俱喪,那時要依舊
    (還他一個秀才,也不可得。)
    (大要總不可害人之功名,以成自己之功名,這尤是第一件要著。)
    (我且說兩個比方與你聽著。)
    (曾聞得昔年有個秀才,做人忠厚,肯行陰騭。)
    (祖宗俱是循良守分人家,只是家貧不能上進。)
    (那一年有了科舉,賃寺中一間房在那裡攻書。)
    (場事已近,忽一日,鄰舍房頭一秀才唧唧噥噥一會,久之,高歌痛飲,叫號歡
    (呼。)
    (聒噪的了不得。)
    (稍傾,忽然寂靜去了,這秀才耳根才得清淨,卻睡不著,在那寺廊下閒行。)
AAA:(忽見廊下有一位女子,冉冉而來,將近身,秀才道)你是何人?
AAA:(女子道)君休怕,妾乃是鬼。此來非有禍於君。聞君立心清正,力行向善,妾
    特報君功名大事。適才那般秀才飲酒,乃是買場屋中字眼的,在此成交。其題目
    關節俱被妾聽得。今傳與君,妾父昔商此地,妾死於此,將柩寄寺中廊下。君若
    得志,煩寄某處傳妾父,早來搬柩歸葬。以君忠厚,不負所托,故敢煩君耳。
    (即將那人如何關節對這秀才說了。)
    (這秀才依法用之,果然高中。)
    (到填榜時,那房師見拆號不是前日所說的名姓,暗自驚異。)
    (相會時問他緣故,他將遇鬼傳心的事直直說了。)
AAA:(房師道)足下必陰德高人,從此前程遠大,不卜可知。
    (這秀才果然聯捷,中了進士,做了高官。)
    (又聞得有個舉人往北京會試。)
    (這舉人少年高才,學問精熟,自誇定然是聯捷的,會元狀元拿在手中。)
    (那一日正進頭場,這舉人到了號房,收拾停妥,才待歇息,忽然一個舉人進來
    (尋坐號,那人彪形大漢,語帶北音,手中不拿東西,只是肩膀上馱了一個大硯
    (,約莫有磨扇大小。)
    (可號坐下,就在他緊鄰。)
那大漢:(這舉人暗笑道)場中拿這樣大石硯進來做什麼。顯得他力氣大不成?若是拿來
    打人,蕩著些尖角兒,也要打個稀爛。
    
    
2**時間: 地點:
    (須臾,題目傳到。)
    (他提起筆來,一面想,一面寫,完了一篇。)
    (他且暗暗去張那大漢,只見那大漢將塊墨在硯上用力磨。)
    (用不管他,又低頭完了第二篇,還見大漢在那裡磨墨。)
那大漢:(他又笑道)這人莫不是不曾吃飯進來,若拿這池墨水吃下肚去,也撐個肥飽。
    (又完了第三篇,那大漢還在那裡磨墨,他道)
那大漢:這人只管將墨磨,磨到甚時方住?且看他如何收煞,將來做個笑話兒出去說。
    (又將自己那三篇稿子吟哦一遍,甚是得意。)
那大漢:(正打帳去做的,只見那大漢跳將出來,對他道)聞你剛才讀法,文章自然好,
    是要中的。但我西北人,文理生疏。兄可將那稿與我,你再另做,萬事皆休。不
    然,我將這硯池墨水將卷子涂污,兩個人都不得中。莫若把來送我,還落得做個
    人情。
    (這舉人又好笑又好惱。)
    (看那人形粗力大,又鬥他不贏。)
    (只得歎一口氣,將那三篇稿上文字與了大漢。)
    (那大漢歡歡喜喜去了,他重新另做三篇,連經文都做了。)
那大漢:(只見大漢又來道)兄適才送我的文字,想是決要中的,我又不會做經,可惜也
    是枉然。你不如做個全情,把那經文也送了我,倘若中了,決不負你。
    (這舉人想了一想道,三篇好的已是與他,後三篇甚不協意。)
    (既不得中,寫他何用,不如都送了他,下次再不要遇著這樣凶徒罷。)
    (即將卷子交付與他,拂衣出場。)
    (那人果然中了,後來訪他。)
    (他替謀為中了進士報答他。)
    (你看,這個是鬼告關節,那個是力奪文字。)
    (似乎這兩件也是場屋中極奇怪的事了,卻不是暗中害人益己,所以,也沒甚傷
    (心切骨的仇恨。)
    (在下還說個暗中害人成己的,後來水清石出,弄得自家功名也無,險些死無葬
    (身之地。)
    (看官且聽著。)
    (卷一 一回 黃金榜被劫罵主司 白日鬼飛災生婢子)
    (《漁家傲》:畫斷粥齏磨穿鼻,織成幾個風流字。)
    (指點貴人新樣子,誇鄉里,冷魂窮債還經史。)
    (魁星夜半無間隙,闈中榜上真消息。)
    (移胎接種渾無跡。)
    (都不必,哭者笑者酸風滴。)
    
    
3**時間: 地點:
    (話說浙江杭州府仁和縣有一個秀才姓徐名必遇字鵬子。)
    (乃祖做過都御史,因建言去職,歸老林下。)
    (二十餘年,秉性清介,屢起屢躓,因此官業也不甚富厚。)
    (乃父是飽學秀才,名場不利,補了廩,挨次出貢,做了兩任訓導,卑官冷署,
    (鬱鬱不得志,不久也告歸家了。)
    (這徐鵬子又拿了這副窮飯碗,十八歲上進了學,娶了一位渾家王氏。)
    (這王氏也出自宦族,也曉得讀書是第一流的事。)
    (但徐鵬子生長宦門,終日捏著的是那兩本子書,曉得甚麼叫做營生?坐吃山空
    (日久將乃祖做官時幾片房屋賣了後來,又將祖遺下幾畝田兒也賣了,單單剩得
    (一片老屋,是乃祖發跡的地方,自家留著住,動不得的。)
    (喜得自從進學後,一等二等科舉次次不得落空雖則觀場幾遭,總是不得掛名榜
    (上,論他那才學文章,就也是學中出尖的人物了。)
那大漢:(那一年有了科舉,在家讀書,晚間無事,對渾家道)我這番決要中了!
王 氏:怎樣曉得?
徐鵬子:我這『四書』,擬題,篇篇都揣摩過了,況又是《春秋》那經上大小題目逐個做
    過,算來這些孤經,有科舉的朋友沒有在我之上的。我這番不但要中,且不出五
    名之外。耐煩月餘,你端然是舉人娘子了。
王 氏:只不知命運何如。連走幾科不中,又無生殖,田產賣得罄盡,僅留了這片老屋,
    這科再不中,只得又要尋替身了。但願文福雙齊,替祖宗爭些光輝,替妻子出些
    窮氣,我就終身布衣淡食情願罷了。
    (說罷,象得要落下眼淚來。)
鵬 子:勸你放心。這科包管決中,賠也賠得你一個舉人。若還不中,不但無顏見你,也
    無面目再見那些親族朋友了。
王 氏:但願如是,就當拜謝天地。
    (這正是:
    (  只謂才不如己,爭道巧不猶人。)
    (指望一朝騰霄漢,誰知窮鬼不離身。)
    
    
4**時間: 地點:
    (卻說同學內有一個秀才,姓丁名全,字協公,其人也是世家。)
    (乃父累官至工部侍郎,宦途頗順,廣積官資。)
    (這丁協公偏會經營,又時常到他年家門生各處,括他幾個抽豐。)
    (他的家私只有日掙起來的,除吃酒嫖賭之外,沒有一文錢放空,錯了與人。)
    (只是逢考之年,就要破費他些須了。)
    (頭一件,要買頭二等。)
    (第二件,就要在大場裡弄些手腳。)
    (也有遭把被人紮伙囤騙過了他,他卻此念不休。)
    (每科定要鑽頭覓縫,到處摸索直等榜發那一日才得安靜。)
    (此是他從進學後科科如是不足為異的。)
    (那一年也弄了一名科舉,卻值那本府推官姓莫的,是他父親年姪,自到任時,
    (丁協公已自備了厚禮,認過年譜的。)
    (他想首府推官少年進士,又有聲望,決然是要入簾的,他也不等臨場,值科考
    (案發有名,就備了整齊戲筵,去請莫推官。)
    (酒中附耳道及場屋要借重的意思,那推官怎有不樂從的?丁協公就取了大街上
    (一所房契,價銀三千兩,送與莫推官權為質押,候榜發有名,即將銀贖契。)
莫推官:既係年家,分當效力,焉敢受謝!
丁協公:雖然年家弟兄,這回又是師生了。況仕途上又可相資借些小微意何足計較?
    (莫推官欣然領命。)
    (這正是:
    (  有緣千里能相會,誰道人謀不勝天。)
    (到臨場時,莫推官果然首取入簾,即將字眼關節寫了,彌封緊密,差的當人送
    (與丁協公。)
    (丁協公暗喜不迭。)
莫推官:(這莫推官又想道)老丁外面也罷了,不知他腹內文采何如。萬一進場交了白卷
    ,或是完卷文理不通不好呈上大主考叫我也難處置。卻不是丟掉那三千現物了?
    (隨即又寫了一封密字差人送來。)
    (丁協公接著,打開一看,內云:
    (  閫外之事,將軍主之。)
    (馬服君空讀父書虎賁仍歸內府也。)
    (癤亮!癤亮!)
    (丁協公讀了那字兒,不解意味,又不好拿與別人看,反覆尋思道)
丁協公:他此時寄來的書信,斷非他事,可知一定是闈內之事。這字上文法,好不糊塗,
    令人難識。
丁協公:(又檢出那字兒翻來覆去,逐句猜去)我已解得了。閫外者,猶言簾外也。空讀
    者,不知兵法也。虎賁之數,三千也。分明說是簾外之事,叫我自作主意,倘文
    字不入格,那三千之物,定要還我的!
莫推官:(拍案大叫道)是了!是了!確乎無疑。但字句的意義,我雖猜著,所言之事,
    頗中我病根。萬一場中不順手,不能中式,卻不白送了三千麼?雖則老莫算小,
    卻也老成。
    (這正是:
    (  君王若問安邊計,先須糧足與兵精。)
    
    
5**時間: 地點:
    (其時學內又有一個秀才姓周名德,綽號白日鬼。)
    (這人雖是秀才,全不事舉子業。)
    (今日張家明日李家串些那白酒肉吃。)
    (別人著棋也在旁邊算子鬥彩;別人打牌他插身加一的拈頭。)
    (終日醉醺醺吃不饜飽,家裡那只缸灶兒也是多支了的。)
    (到那有財勢的人家,又會湊趣奉承,販賣新聞,又專一拴通書僮、俊僕打聽事
    (體,攛掇是非,撰那些沒脊骨的銀錢。)
    (是以秀才家凡有大小事,俱丟不得他的。)
    (莫說丁協公是個富貴公子,他日日要見教的;就是徐鵬子一個窮公孫,他看他
    (考得利肚裡又通,也時常虛賣弄,三兩日來鬼混一場去。)
    (總不如那丁公子與他貼心貼意,分外相投,一刻也離他不得的。)
    (這正是:
    (  嫖賭場中篾片,文章社內法喜。)
    (雖然牌掛假斯文,不如尊綽白日鬼。)
    
    
6**時間: 地點:
    (卻說丁協公看了那條字兒,委決不下,躊躇了一夜,次日侵早,著人去請了白
    (日鬼來。)
周白日:昨日有些小事,不曾會你,場期已迫,看你的氣色好的緊,今科定要高發的。請
    問呼喚何事見教?
丁協公:小弟有樁心腹事,本不可對人言的,但與兄何等相契,這樣大事沒有相瞞之理,
    特請兄來商議。
周白日:(周白日手舞足蹈道)何事願聞。
丁協公:莫公祖是敝年家,你是曉得的。他近日取入簾,臨行時說他慕我才名家世,送了
    一個字眼與我,叫我場中如此如此。我又不好卻他美意,你說該做不該做?
周白日:(白日連忙作揖道)恭喜!賀喜!兄如此高才,又有莫公祖內助,此番定是解元
    無疑了。怎樣不該做?
丁協公:我也曉得該做。但我平日做文章的毛病你也曉得的,一時題目不順手,就有些生
    澀。弟心下除非文字裡邊,也著些水磨工夫不負老莫刮目更妙。兄有甚妙法,請
    教一二。
周白日:這有何難?我有個表兄姓陳,字又新,他是府學老秀才,他每科頂了謄錄生名字
    進常因他積年老靠,場內該謄的文字,都從他手裡分散,他一科也望這裡頭撰整
    千的銀子。你有事待我替他商量,再沒有個不著手的。
    (丁協公大喜,連忙著人備酒內室,催促快去尋他。)
    (不一時陳又新來到邀入密室坐下。)
陳又新:久仰!久仰!老兄相召之意家表兄已說明了。但不知所治的是那經?
丁協公:《春秋》。
陳又新:更妙!待小弟進場內選那《春秋》有上好的文字,截了他卷頭,如此如此,用心
    謄寫,將那法兒安插進去十拿九穩。只不知莫公祖作得主否?
丁協公:莫公祖聲名赫赫,監場御史也讓他三分。這到兄勿愁他。
陳又新:這等一定是恭喜的了。但莫公祖念年誼,白地做情;小弟輩是貧士,老盟兄須大
    大開手,也還是便宜的。
丁協公:這是自然的。
    (因拉了周白日出席來商議。)
    (兩下傳遞,從一千兩講起,煞到四百兩,陳又新方終允了。)
    (約到陳又新臨點名進場時,才傳授那心法,各自散了。)
    (白日鬼兩邊都得了個肥頭,自在的等候不題。)
    (這正是:安成攫日遮雲計,來湊錦衣玉食人。)
    (到了臨場那一日,那徐鵬子也不等黃昏就出場來了。)
    (歡歡喜喜進門,走到香火祖宗面前,深深禮拜。)
王 氏:(王氏接著道)場中文字何如?
鵬 子:這科不必說了,七篇文字都是做過的,猶恐還欠敲推,在場中慢慢騰騰的著些摩
    精刻髓的工夫,清清正正寫了。再讀一遍,真正是字字鋪霞,篇篇繡錦。呈進內
    簾,沒有一個不鑒賞的。除非是瞎了眼的房師,他摸著嗅香也該取了。
    (把那渾家王氏說得歡天喜地的了不得。)
    (不幾日煞了場,傳是明早發榜了。)
    (那徐鵬子夫妻兩口那裡睡得著?聽見打了五更,心下疑鬼猜神的,就如熱鍋上
    (螞蟻,那裡由得自己!約莫打過五更一會了,還不見動憚。)
    (又漸次東方發白了,聽得路上鬧烘烘的,此時身子也拴不住,兩隻腳只管要往
    (門外走。)
    (一開了門,只見報喜的人跑得好快,通不到自鴛鴦針。)
    (。)
    (家門首略停一停。)
    (問他解元是甚人,還要跟著那人走了幾間門面方才肯說。)
鵬 子:事有可疑了!天已大明,且到榜下去看一看。
    (來到榜棚下,單看那下面『春秋』兩字。)
    (見了第三名就是《春秋》,著字兒看將上去,也是仁和人上面卻是丁全。)
心下想:這人是《春秋》中平日極不通的,為何到中了?且自由他,看後面。
    (著從前直看到榜末,又從榜末直看到前,著行細讀,並不見有自家名字在上面
    (。)
    
    
7**時間: 地點:
    (此時身子已似軟癱了的,眼淚不好淌出來,只往肚子裡攛,靠著那榜篷柱子,
    (失了魂的一般,癡癡迷迷。)
    (到得看榜人漸漸稀了,自家也覺得不好意思,只得轉頭悶悶而歸。)
    (那一路來一步做了兩步,好不難行。)
    (正是:
    (  敗北將軍失節婦,刺字強徒贓罪官。)
    (低頭羞見故鄉面,舉子落第更應難。)
    (那個丁協公榜發高中了,報子流水來報。)
    (大錠細絲打發了報子,即時裝束了去赴宴。)
    (次日忙忙拜房師,謝大主考,家中賀客填門,熱鬧不過。)
    (真正是錦上添花,富貴無賽。)
    (正是:東家愁歎西家唱,一樣天公兩樣人。)
    
    
8**時間: 地點:
    (卻說徐鵬子看榜回家,好不難過。)
    (走到自家門口,那只腳就是千百斤重,門檻也跨不進去。)
    (那王氏等到日頭紅,見無消耗,知得是又沒撈摸了坐在房裡暗自流淚。)
    (徐鵬子進得屋來,不見渾家,知道無甚趣味,他也去坐在一邊,長吁短歎,呼
    (天恨地,拍著桌案罵那房師瞎了狗眼,文字好歹也不辨識,自言自語魘魔的一
    (樣。)
    (他家裡有個丫頭,名喚春櫻,年紀有十六七歲,人物也生得乾淨。)
    (徐鵬子拿他當小菜兒來搭搭嘴,時常偷做些事情,也非一日。)
    (王氏雖不甚妒,到眼睛前忒不象樣,也時見教春櫻幾句把,這也相習為常,不
    (見可怪的了。)
    (這兩日來,家主公、主婆兩個人都是焦躁的,都沒有甚好腔氣,那徐鵬子出不
    (成,進不是,嫌苦罵淡,拋碗撒碟,家中好不生分。)
    (王氏欲安慰丈夫一番,只是自家也在傷心之際,一時講不出口。)
    (就做講時,言語未免激切,又怕不能解勸,反添起怒氣來,只得隱忍,時常倒
    (叫春櫻來伏侍他。)
    (那曉得徐鵬子動了一番真火,怎麼解得?就使如花似玉的人,心下刻意愛戀的
    (,此時也看不上眼。)
    (不到面前也罷,到了面前,不是這樣不好,就是那樣欠佳,開口罵得驚天動地
    (,急了時還趕上踢了兩腳才罷。)
    (那王氏見丈夫這般吵鬧,只道是春櫻不肯梯己小心,反激觸了他,未免又要見
    (教春櫻幾句。)
    (正是:
    (  鬥虎爭狼,苦殺小獐。)
    (一之為甚,夾攻難當。)
    (春櫻到也無怨恨之心,只是當不得兩下囉唣,眼睛終日哭得紅紅的,卻似個落
    (第女秀才一般。)
    (那一日徐鵬子正在納悶只見同社朋友送來一本五魁硃卷,他忙忙掀開一看)
徐鵬子:解元的文字,也不曾高似我的!
    (次第看到第三名丁全從破題讀起,順順溜溜,好不熟泛。)
徐鵬子:(訝道)這文字是我的!
    (再看第二篇、三篇,至第七篇,一字不差,都同他的墨卷一樣。)
心下想:(心中想道)我那日的文字難道是鬼替我做的?如何有的相重?
徐鵬子:或者與他聯號,偷看了我的稿兒,抄得將去?就是抄去,也難得恁一字不訛!
    (驚疑不定。)
又 想:有理,有理,我且查我的落卷,出來一對,看是如何批點。
    (忙忙訪得寄落卷所在,查了字號尋來尋去,並沒有這一卷。)
    (又恐怕混在別學,去將杭州一府的落卷,都查遍也沒這一卷。)
    (他心下疑怪,且自回家。)
    (正走到自家門口,只見前面一個醉人走來,他站著一看,但見得:兩眸蒙鬆,
    (滿面汗泚,方巾半歪半整,好似糊燈紙人。)
    (腳步一高一低,猶如線牽傀儡。)
    (衝口打飽呃,嚇退天上雷公;噴鼻逆糟風,醉倒酒量下戶。)
    (不是盜甕吏部,就是乞睩齊人。)
    (到得近前,見是那周白日鬼。)
徐鵬子:連日不見,請過寒舍奉茶。
白日鬼:既相遇,豈敢過門不入。
    (隨讓進門。)
徐鵬子:那裡飲得恁醉?
白日鬼:(白日鬼一個哈哈道)有偏。我在新貴人那邊叨擾來。
徐鵬子:(徐鵬了道)誰家?
白日鬼:就是丁協老府上。
徐鵬子:不提起那丁全罷,提起丁全,又是一樁大奇事。
白日鬼:甚麼奇事?
徐鵬子:那丁全的硃卷,與小弟的墨卷,一字不差。不知他是甚神手段做的,如此怕人。
白日鬼:豈有此理!
徐鵬子:兄如不信,待我拿來與兄看。
    (隨起身進去,就帶口叫春櫻倒茶周相公吃。)
    (那春櫻這幾日打罵怕了的,連忙斟了茶送將出來。)
    (那徐鵬子因心下著急,尋那硃卷再尋不著,翻天倒地搜了半日,才到自家枕頭
    (底下撿將出來,急急拿來,白日鬼在那椅子上打鼾呼了。)
白日鬼:(他搖醒道)周兄你看。
白日鬼:(白日鬼接過手道)這是五魁硃卷,我看過已久。請問你的墨卷在否?
徐鵬子:正是奇事!我遍尋落卷中,並沒有我的卷子,這一發是弊端可疑了。我意思要到
    監場面前告一狀,一來清清弊竇;二來出出我的屈氣。
白日鬼:你的原卷若在,方有對證。若尋不出原卷來,顯是妒才生事了。我且別過。
    (請了一聲,飛似去了。)
    (原來徐鵬子的墨卷,陳又新截了,竟自藏匿過了,白日鬼是曉得的,故借此話
    (敲打他。)
    
    
9**時間: 地點:
    (此時徐鵬子一時忿氣,發了這兩句話,也未必告得成。)
    (那曉得白日鬼竟做了一件機密大事,忙忙去報與丁協公了。)
    (這正是:逢人且說三分話,看破不值半文錢。)
    (丁協公恰也慌了,叮囑道)
丁協公:這事怎好?我自到敝房師那裡去打點,老徐那邊還求仁兄探聽他的舉動,恩有厚
    報,決不敢忘。
    (白日鬼點頭會意去了。)
    
    
10**時間: 地點:
    (卻說徐鵬子因事不遂心,那一日起來得遲些,直到日頭紅並,不見春櫻來送茶
    (水。)
    (進來叫了一遍,又無答應。)
王 氏:(進王氏房裡問道)春櫻那裡去了?
王 氏:今早我也不曾見他,再叫他看。
    (兩個口裡叫著,四下尋了一遍,並不見影。)
王 氏:這幾日因你打罵狠了,或者跟人走了。
徐鵬子:從小用的丫頭,走到那裡去?或是走回娘家,待我到他娘家去尋一尋。
    (收拾了出門,竟到春櫻娘家來。)
王 氏:(他娘家回道)不曾見他回來。他從來也不曾獨自出門走回娘家,今日難道人生
    路不熟,一逕裡回來?
徐鵬子:既不曾回,我且先去,叫他父親來幫我找尋幾日,何如?
    (娘家應允了。)
    (徐鵬子才走到家,對渾家道)
徐鵬子:春櫻不曾回去。
王 氏:這也是奇事,走到那裡去了?
王 氏:(說猶未完,只聽得外面一片聲打得響,口中叫喊道)好!好!好!清平世界,
    殺人藏屍,快快還我人來!不然,我拖得你兩命償一命!
    (徐鵬子聽得,在門邊張一張,只見春櫻的父母帶著許多人在廳前亂打亂罵。)
    (徐鵬子一肚憤氣,便走出罵道)
徐鵬子:你如何這等放肆!你女兒在我身邊多年,圖他那些兒就殺了他?放出這樣屁來!
    (他那母親趕上,就是一頭拳撞將來,口中罵道)
王 氏:放你的屁!生要還人,死要還屍,莫說你是相公我同你賭命罷!
    (徐鵬子見不是對頭,只得往裡一面走,一面指著罵道)
徐鵬子:不要忙,我把你這伙無賴光棍,明日送到縣裡,才見分曉!
    (這些人見他進去,還敲門打壁,罵得個無休歇方才退去。)
    (正是:
    (  煩惱若不橫相尋,何由白髮鬢邊新?)
    (憑君閉門家裡坐,難避含沙射影人!)
徐鵬子:(徐鵬子忿忿的道)這等可惡!待我寫個呈子,把他送到縣裡去,重處他一番。
王 氏:你又心事不遂,替他做甚惡。慢慢地找尋丫頭出來,再去塞他的嘴罷!
    (徐鵬子那裡有這副閒精神,說過也就罷了。)
    (到次日聽得廳上有人叫喚。)
    (徐鵬子出來,見了兩個穿青的人)
徐鵬子:是那裡來的?
王 氏:(那人道)是刑廳莫太爺那邊差來的。
徐鵬子:甚麼事?
王 氏:(那人道)是宗人命事,特來相請。
    (隨將牌面出來看了。)
    (徐鵬子見是春櫻父親的名字,告為活殺女命事,他也等不得看完,氣得手足冰
    (冷,口裡話也說不出來。)
    (過了一會,拱手道)
徐鵬子:列位請回。來早隨你見刑尊罷!
王 氏:(那兩個人一把向前扯住道)那裡去?好自在性兒!一宗人命事,還恁大模大樣
    的!老爺在廳上等著同你去。
    (拉著就走。)
    (徐鵬子見不成體面,無可奈何只得跟著他走。)
王 氏:(帶到府門口,隨即傳梆稟道)兇手拿到了。
    (莫推官隨即升廳,叫到犯人跪著。)
    (那徐鵬子那裡受得這樣屈氣?直挺挺立著,眼睛直白瞪著上面,口裡氣勃勃的
    (,就象得要與刑廳廝鬧一般。)
莫推官:你說是考得起的生員麼?在本廳面前跪也不跪,可知是人命關天麼?
徐鵬子:人命二字,從何說起?老公祖一個大人,怎麼偏與小人為緣?
    (這句話就觸動莫推官隱情,推案大怒道)
莫推官:你說是秀才,處不得你麼?
徐鵬子:(叫左右)寄在重監裡,明日聽審。
    (即時做了文書申詳學道。)
    (恰好學道在省看這些新舉人親供,莫推官隨即傳見,又當面說了。)
    (學道即時批下文書來,徐必遇仰該學除名。)
    (次日,莫推官單提出徐鵬子來審道)
莫推官:學台文書在此,你前程已褫革了,還強頭強腦甚的?
    (喝聲打眾皂隸不由分說,竟自拖下打了三十。)
莫推官:這人命沒有甚麼審得。只是限你三個月尋出春櫻來就罷,三個月尋不出此時莫怪
    本廳了,就要注你償命!
    (叫寄在重監裡去。)
    (那裡等徐鵬子開口,差人押著就走,直送進監門才回話去。)
    (這正是:
    (  日裡忽聞晴霹靂,杯中何處審弓蛇。)
    (卷一 二回 新貴惹秋風一場沒趣 寒儒辭鄉館百事難成)
    (《風中柳》:
    (  一片秋光,都是雲容裝點。)
    (錦江山、風流熏染。)
    (錦機玉剪,紅裙翠桑桂香飛,新貴連棧。)
    (一樂一憂,失意爭當坷坎。)
    (對妻孥、杯中酒淺。)
    (身上衣歉,人頭債險。)
    (更無端,窮途馬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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