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 至 第五〇
４１＊＊時間： 地點：
（一日，韓孟陽）
孟 陽：想我孟陽，自幼攻書，三朝駿伐，五伐巍科，謬稱國士無雙，明舉鄉闈第一。只
因有個同年兄弟，在這荊楚為官，故此匣劍囊琴，遠來相訪。地主雖嗟雞肋，遊
人卻飽豬肝。偶餘潤筆之資，忽動買花之興。昨日媒婆來講說，一位仕宦人家，
有兩房姬妾要遣。內中有一個才貌兼全，約小生今日去相，只得乘興而來。卻是
一件，相便去相，只怕我這久曠之人，容易許可。把那七分的姿色，就要看做十
分，相不出那真正的佳人出來。我如今須要預先慎重，把那貪花好色的念頭，按
捺定了，然後去相佳人，才有真正眼力。
（自言自語，過街穿巷。）
家 人：相公這就是唐鄉宦的門戶了。門上有人麼？
（只見一個老院走得出來，□□說道）
一 個：喚門無別事，知為相親來。你們就是韓解元相公麼？
家 人：正是。媒婆來了麼。
老 院：來了多時了，請相公廳上少坐。待我喚他出來。張一媽，韓相公到了。
一 媽：（一媽聽了答道）就來了。
老 院：（隨即往裡催道）吳奶奶，韓相公等久了，請出來罷。
吳 氏：來了。預先丟了針線，早已整扮花容，非是我好把風姿炫，惹得人見憐。都只為
積怨深，奪人腼腆。
一 媽：你請隔著簾子，先把才郎相一相。只怕比唐老爺的面貌，還標緻幾分哩。若不是
逼抱琵琶過別船，怎能夠別劉復遇阮。
（吳氏隔著簾子，相了一會）
吳 氏：果然好一位郎君。質如瓊玉，貌似蓮花。且莫把他胸中文章來考試，就是這相貌
先中了。原怪不得，那有眼的嫦娥愛少年。
一 媽：待我捲起簾來。韓相公，新人出來了，請來相。
（韓孟陽向前仔細看了一會，心中暗喜，背後）
背 後：果然是天姿國色，一毫假借也是沒有。
一 媽：相得中意麼？
孟 陽：容貌卻好，但不知才思何如。
一 媽：這等說，就當面考一考，或是琴棋書畫，或是詩詞歌賦，或是吹彈歌舞，任意出
個題目來。不是我得罪講，只怕你這解元相公，還考他不過哩。
孟 陽：小生有一柄扇子，上面畫的是半身美人圖，求小娘子題詩一首，以見妙才。
（遞將扇送與張一媽，一媽轉遞與吳氏。）
吳 氏：（吳氏接扇到手）拈韻做來的詩，不足取信。教他限個韻來。
（一媽傳了吳氏之言。）
孟 陽：小生之舉，原為求婚，就限個婚字韻罷。
（吳氏得韻，不須思索，拈起筆來，一揮而就。）
（一媽見他寫完，拿了扇子，送還孟陽道）
一 媽：相公，扇子已題在此，請看就是了。
（孟陽接了扇子，遂展開來，念道）
孟 陽：
西子當年未范婚，芳姿傳向苧蘿村。
丹青不是無完筆，寫到纖腰已斷魂。
一 媽：（念完便道）妙絕妙絕，真正是女中才子。
對吳氏：（對吳氏作別了道）小生即刻送聘過來。
（吳氏遂進去了。）
孟 陽：（孟陽乃問一媽道）請問聘金要多少。
一 媽：三百兩聘金，媒錢加二算。
孟 陽：莫說三百，就是三千，也是值得的。照數送來，婚期就是明日。
（一媽遂問孟陽討賞。）
（孟陽遂叫家人取三兩銀子賞他，與一媽作別）
孟 陽：
千兩黃金容易得，天姿國色最難求。
（孟陽帶了家人，回寓所去了。）
（自然料理聘金，不必說了。）
４２＊＊時間： 地點：
（卻說田北平，也帶了家人，前去相親。）
田北平：（說道）莫羨傾城美，將錢去買愁。
（主僕兩人，轉彎抹角，來到唐家門，正撞著張一媽，送韓解元去。）
（回見了田北平，遂迎接進去。）
田北平：（說道）一個出門，一個進門。畢竟是大戶人家，好熱鬧的生意。大爺請在廳上
坐住，待我去請第二位出來。
一 媽：（一媽進去說道）周奶奶，田家官人到了，快請出來。
（周氏聽了，隨走出來。）
一 媽：（一媽見了道）好一位脫套的新人，我且捲起簾來。
對北平：（便對北平）這就是周奶奶，請相。
（北平向前細細看了一會。）
（周氏一見北平，著一大驚，隨走進去了。）
一 媽：何如，相得中麼？
北 平：我便相中了他，只怕他相不中我。他與我才見一面，就連忙走進去了。多因是我
面貌未必中得他的意。
一 媽：婦人家見了男子，自然有些害羞。難道好走將過來，同你講話不成。
北 平：既然如此，替我當面斷過，嫁到我家，須要安心樂意，不許憎嫌丈夫的。要依我
順我，隨深逐淺，從呼聽遣。卻不道嫁犬隨犬，切莫看樣畫葫蘆，又來裝模作樣
，把那做新人的鋪蓋捲起。問他肯不肯，快些講來。
一 媽：你在外面講，他裡面聽，沒有別話回覆，就是肯了。難道寫個死字與你不成。
北 平：這等說來，他要多少聘禮。
一 媽：方才韓解元相的，要三百兩。如今這一個，只要三分之一。
北 平：這也不多。我且問你，那解元相的，可曾中意麼。
一 媽：相中了。今日過聘，明日過門。
北 平：解元揀的日子，一定不差。這等我也依他，即刻送聘過來，明日做親就是。
（隨叫家人取一兩銀子，送與門公）
家 人：我們回去罷。
北 平：（隨又說道）鄉宦教成的美妾，解元選定的佳期，畢竟是我財主有福，安然享而
用之。
（歡歡喜喜，別了一媽，一直竟回去了。）
（一媽送了田北平，復轉身走入內堂，見了周氏，便問道）
一 媽：周奶奶，新郎中你的意麼？
周 氏：（周氏大怒說道）有你這樣死媒人，說這樣鬼親事。難道陽世間，就沒有男子，
定要到陰司裡面去，領個鬼來相。
一 媽：這話從那裡說起。
周 氏：我只道，你做媒人結姻親，又誰知你是個女道土，慣把魑魅遣。這等青天白日，
把一個鬼魍魎現。若不是我驚魂易轉，險些兒隔斷了桃花人面。你好好去回絕了
。他若還送聘過來，就是逼我上路了。
一 媽：既然如此，為甚麼不當面回他。
周 氏：一見他走到面前，魂靈都嚇去了，那裡還講得話出來。
（一媽見說，遂背面噥嘰道）
一 媽：當面應承，背後又這番做作，那一個來理你。
周 氏：（周氏高聲罵道）老淫婦賊骨頭，我老實對你說，就拚了一死，決不到他家去的
。若要與這魔鬼並肩同宿，倒不如到死城中，更得些自在。
（一媽見他這等說話，癡呆了半晌。）
一 媽：（說道）怎麼做成的親事，到手的媒錢，難道被這幾句刁話就弄脫了不成。待我
請夫人出來。加上幾句是非，硬逼他上轎便了。夫人快來。
（唐夫人正在房中睡午覺，聽得叫喊，連忙起牀，走出來問道）
唐夫人：做甚麼事？
（只見張一媽氣忿忿的不做聲。）
唐夫人：為甚的，為姻緣變了媒人面。莫不是蠢郎君，憎嫌容貌，退還聘禮，賴卻媒錢？
一 媽：郎君倒相中了，當不得你家姨娘，裝模作樣，不肯應承。想是心上不感激夫人，
故意把我出氣。
唐夫人：是那一個，你只講來。
一 媽：兩個男人，都相中了，約定今日下聘，明日來娶。就是那位吳奶奶，也歡歡喜喜
的走進去了。只有一位姓周的，才貌也不過如此，偏會揀精揀肥，說男子相貌欠
好，配他不過，把我百般咒罵。口裡還夾七夾八，連夫人也見教了幾聲。還說等
老爺回來，要同你算帳哩。
唐夫人：不要理他，自然有我做主，怕他強到那裡去。老實對他說，莫說這樣人家，就是
叫化子來娶，也不愁他不去。
一 媽：這等說，才像個大的。是便是了，這樣會使性的姬妾，也虧你留到了如今。若然
把別人家，打得他半死半活，皮破肉裂哩。
唐夫人：若遣這作怪的姬妾，什麼打緊？拚著一頓，才丁作餞行的酒就是了。
一 媽：只怕你口便說得，便到了當場，手又軟了。老身且回去了來。
唐夫人：明日須要早些來。
一 媽：這個自然。
４３＊＊時間： 地點：
（卻說張一媽，到了次早起來，連忙走到唐經略家去，伺候兩家來迎親不題。）
４４＊＊時間： 地點：
（且說韓解元家一個家人，奉了家主之命，口中說道）
一 個：才子佳人扭不來，呆郎巧婦拆難開。世事萬般都可料，合婚啞謎最難猜。你說我
為何道這幾句？只因我家相公是個有名的才子，昨日相中的那房姬妾，又是個絕
代的佳人，這一男一女，若還配合起來，竟是普天之下，第一對好夫妻了。誰想
姻緣不偶，又有變卦出來。送過聘禮之後，我家相公把縉紳一看，履歷一查，看
那姓唐的鄉宦，是那一科舉人，那一科進士，誰想不前不後，剛剛是太老爺的同
年，我家相公竟是他的年姪。這樣干名犯義的事，如何做得？所以把花燈彩轎儐
相吹手一概都回覆了。特地叫我前來退那一宗聘禮轉去。你說這段姻緣，可惜不
可惜。一路行來，已到了唐家門首，不知媒人可在，且待我喚他一聲：『張一媽
在麼？』
一 媽：呼媒聲急切，想是為催妝。原來是韓大叔。新人收拾完了，為甚麼花燈彩轎，還
不見過來？
一 個：（韓管家道）花燈彩轎來不成了，叫新人不要打點。
一 媽：為甚麼緣故？
一 個：（韓管家道）這位唐老爺，就是相公的年伯，沒有年姪娶年伯母之理，所以親事
做不成，叫我來退財禮。
一 媽：有這等奇事。既然如此，你且立一立，等我去見夫人。
一 媽：（一媽向內堂道）夫人快來。
唐夫人：提起絕命刀，斬斷情根在這遭。怕他臨去弄蹊蹺，準備著毛拳叫他吃頓飽。
一 媽：夫人，兩頭親事，弄脫一頭了。
唐夫人：為甚麼緣故？
一 媽：那韓相公說，唐老爺是他的年伯，不便做親。故此叫了管家來退財禮。
唐夫人：若還果是年姪，自然沒有做親之理。既然如此，只得把聘禮還他。
（夫人遂進房去，把他的聘禮，原封不動，取得出來。）
唐夫人：（說道）一媽就煩你送出去與他。
（一媽接了聘禮，送出來交還與韓管家。）
一 媽：（管家道）婚姻兩手撒開，聘禮原封不動。只愁惱殺佳人，空做一場好夢。
（家人接了銀子，竟即去了。）
（一媽轉身進來，聽得唐夫人歎道）
唐夫人：這兩個裡面極作怪的，就是吳氏。我第一要打發他，偏有這般湊巧的事。哎，天
公天公。自古道，人有善願，天必從之。你為甚麼這等狠心，偏要與我作對，使
我這絕命刀拔出來了，又歸回鞘。方便事沒有半毫，縱容男子寵阿嬌，扶助奸黨
，惡智偏狂。
一 媽：夫人不須煩惱，終久在我身上，替你出脫了他。休要煩悶，不必心焦。那天公枉
費使乖弄巧，我自然有移山撮海的手段。這件缺貨人人要，遲些兒賣價錢更高。
４５＊＊時間： 地點：
（說話之間，只聽得鼓樂喧天，花爆震地。）
一 媽：田家的轎子來了，快請新人出來。
唐夫人：做你不著去催他上轎。
一 媽：（一媽遂走進他臥房門首）周奶奶，轎子來了，請出來罷。
（不聽見答應，連叫幾聲，也不聽見答應，呀叫了半日全然不理。）
一 媽：（要走進去，房門又是拴的）我有道理。
唐夫人：（遂轉身對夫人說道）夫人，我昨日同他鬧了一場，心上自然不快，見我去叫，
預先把門關了，須要夫人走得去，好好的喚了他來，看銀子面上，吃些氣罷了。
唐夫人：（夫人自己走去）周家姨娘，你的轎子到了，出來罷。
唐夫人：（連叫幾聲，不見答應，遂發怒大聲說道）怎麼別人叫你不應，連我做大的叫你
，你也裝模作樣起來。難道你關上房門，就罷了不成。叫丫環快來。
（丫環聽見夫人呼喚，急忙走向前來。）
唐夫人：有這等奇事，我就不信了。替我撬開門來。
（丫環與一媽，一同把門撬開，走得進房，嚇了一跳）
丫 環：夫人不好了，周家姨娘吊死了。
（唐夫人聽見周氏吊死，便癡呆了半晌）
唐夫人：這怎麼處，怪得眼睛跳，老鴉叫。這場事如何了。雖是他壽數定，無常到了，逃
不脫區區的罪賬也難消。若是打發出了門，老爺回來，不過淘一場小氣。如今逼
出人命，將來就有大氣淘了，怎麼了得？
一 媽：老爺回來，只說是病死的就是了。難道怕他撿屍不成。休要疑慮，且莫啼嘈。本
家的人命，誰來證你？便成疑獄，終久是陰銷的。況且又無原告，蛇不露足，誰
人知道。
唐夫人：一媽，你不知道我家的事，別人的口嘴，都掩得住。吳氏那個妖精，往常沒有是
非，他還要生出話來，在老爺面前調唇弄舌，難道有了這樣歹事，他還肯替我掩
飾不成。
一 媽：這我倒不曾想到，也說得有理，他是不肯隱瞞的。
一 媽：（想了一想）有了，夫人，我有個絕妙的計較。神仙也想不出的。又堵了他的嘴
，又除了你的害。你把甚麼東西謝我？
唐夫人：若得如此，憑你要甚麼謝儀，我都肯出。請問是什麼計較？
一 媽：方才韓解元來退聘禮，吳家姨娘還不曾知道，他見男子生得美貌，好不要嫁得慌
，不如把田家的轎子只說是韓家的，哄他鎖了進去，打發這冤家出了門，田家聘
了醜的，倒得了好的，難道肯來退還你不成。就是新人受些驚嚇，也只好在肚子
裡面，咒我們幾聲罷了。料想不能夠回來同我們講話。替你除了一個大害，又省
得後來學嘴。豈不想個萬全之策。
唐夫人：（夫人大喜道）好計好計。真個是神仙料不出的，比那陳平六出計還高。就要新
人，上了花轎，這兩件禍事一齊消。謝天謝地，忙把紙錢來燒。事不宜遲，你就
哄他上轎。若遲一會就要走漏消息了。
一 媽：不須夫人囑咐，花轎將近來到門了，我去哄他上轎，就是了。
（不知吳氏可曾聽他哄上轎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回 田家僕為國籌餉）
（堪笑佳人枉自磨，捉生替死計還多。）
（富翁慣做便宜事，買得雞兒換了鵝。）
４６＊＊時間： 地點：
（卻說張一媽與夫人商議停當，走到吳氏臥房，來催吳氏梳妝。）
（原來吳氏，自與韓解元相會，滿心歡喜，又知道吉期甚速，獨自一個收收拾拾
（，就聽得周氏吊死，他也不管。）
（等得一媽來到房時，他已梳妝停當了。）
一 媽：（一媽見了說道）吳奶奶果然賢惠，知道吉期到了，早已梳妝停當。
（言話之間，只聽得鼓樂喧天，花燈燦寶。）
（田家僕從，擁著一乘彩轎，來到中堂。）
（一媽扶了吳氏，歡歡喜喜上了彩轎。）
（田家僕從，一班來人抬了新人，吹吹打打，抬到田家。）
（笙歌嘹亮，寶燭輝煌。）
（田北平依然照常行禮。）
（兩人一面交拜，一面偷看，各自驚呀。）
（行禮已畢，北平）
北 平：你們眾人都出去。
（只有一個丫環伴著新人，餘眾俱已出去了。）
北 平：（北平背地說道）好奇怪？昨日相的時節，沒有這樣齊整，怎麼過得一夜，就豔
麗了許多。難道我命裡，該娶標緻的老婆，竟把醜的都變好了不成。昨日相的，
是黑淄淄，尋常的阿妾，今日竟變了個白皎皎可人的嬌麗。且莫說這態度嫣然，
不像昨日那般老實，就是臉上的皮肉，也細嫩了許多。為甚麼肌膚顏色，一切光
而且膩。哎！天那，我田北平，前生前世造了甚麼孽，只管把這些美貌的婦人來
磨難。我似這等越風流受折磨，遭雲障，竟要到何時，方才消得孽障。且住，我
昨日去相的時節，當面與他說過的，他情願跟隨我，今日才嫁過來，為甚麼又從
頭慮起來了？不要怕他，放開膽來，去同他對坐。
吳 氏：（吳氏心裡暗想道）好奇怪的事，昨日來相我的，是那韓解元，好不生得風流俊
雅，為甚麼換了這個怪物。哦，我知道了，這分明是媒婆與大娘串通了這的鬼計
，見周氏死了，沒人還他，故此捉我來替周氏嫁他了。這個機謀設得果然奇，遣
死妾硬將生的來替。我只道是入繡幃，做百年的佳偶，誰知道盼神仙，忽然遇了
魃魅。既然自不小心，落了人的圈套，料想這個身子，不能夠回去了。就與這俗
子吵鬧，也是枉然。須要想個妙計出來，保全了身子，依舊回去跟著唐郎，方才
是個女中豪傑。不須皺眉，不必垂淚，且歡歡喜喜，做個才人辯解圍。有個妙計
，在這裡了，不但保全身子，還可以騙得脫身。
（坐轉來冷笑，對北平）
對北平：我且問你，你就是田北平麼？
北 平：正是。難道別一個好同你對坐不成。
吳 氏：這等我再問你，昨日那個媒人與府上有甚麼冤仇？切齒不過，就下這樣毒手擺佈
你？
北 平：沒有甚麼冤仇。他替我做媒，是一片好意。怎麼叫做擺佈我？
吳 氏：你家就有天大的禍事到了，還說不是擺佈？
（北平聽了，著一驚道）
北 平：甚麼禍事，快請說來！
吳 氏：你昨日相的，是那一個，可記得他的面貌麼？
北 平：我昨日相的沒有娘子這樣標緻，正有些疑心，難道另是一個不成？
吳 氏：卻原來你相的是姓周，我自姓吳，那個姓周的，被你逼死了，我是來替他討命的
。
北 平：（北平大驚道）這這這，是甚麼原故？
吳 氏：老實對你講罷，我們兩個都是唐老爺的愛寵，只因夫人妒忌，乘老爺不在家，要
打發我們出門。你昨日去相他，又有個解元來相我，一齊下了聘，都說明日來娶
。我兩個私自約定，要替老爺守節，只等轎子一到，雙雙尋死。不想周氏的性子
太急了些，轎子還不曾到，竟預先吊死了。不知被那一個漏了消息，也是那韓解
元的造化，知道我也要死，預先把財禮退了回去。及至你家轎子到的時節，夫人
叫我來替他，我又不肯，只得也去上吊。那媒婆來勸道：『你既要死，死在家裡
，也是沒用。田家是個有名的財主，你不如嫁過去，死在他家裡面，等得老爺回
來，也好說話。難道兩頭人命，了不得他一分人家？』故此我依他嫁了來。一則
替丈夫守節，二則代周氏伸冤，三來問你討一口好棺木，省得死了在他家，盛在
幾塊薄板之中，後來要拋屍露骨。我的話已說完了，求你早些備我的後事。
（北平聽了，垂頭喪氣，連叫幾聲）
北 平：哎呀！竟有這等的事。
吳 氏：既把真情告訴了，求你快把善念，早施衣衾，定要新鮮做殉身，勿把金珠來可惜
。屍體切莫葬在你家地裡，且向庵場內寄住，少不得要扶梓還家，與那未死的唐
老爺同穴。
（說完遂解腰間的帶子，緊在頸上自勒。）
（北平與丫環見了，連忙向前解救道）
北 平：新娘耐煩些，快不要如此。
（吳氏做個不聽，又勒。）
北 平：不好，大家都來救命。
丫 環：（對宜春說道）你去靜室裡，把那看經念佛的，都請過來，好一齊扯勸。
（宜春答應去了。）
北 平：吳奶奶，唐夫人，我與你前世無冤，今世無仇，為甚麼做定圈套，上門來害我。
如今沒得說，轎子還在廳上，送你轉去就是了。
吳 氏：你就送我轉去，夫人也不肯相容，依舊要出脫我，我少不得也是一死，不如死在
這邊，還有些受用。
北 平：（北平下跪求道）吳奶奶，唐夫人，是我姓田的不是，不該把轎子抬你過來。如
今千求萬求，只求你開條生路。
吳 氏：你若要我開生路，只除非另尋一所房子，把我養在裡面，切不可來近身，等唐老
爺回來，把我送上門去，我自有好話為你，或者連那場人命，都解散了，也不可
知。
北 平：（北平磕頭道）若得如此，萬代沾恩。既然這等說，不消另尋房屋，我有一所靜
室，現在家中，送你過去，還有兩位佳人替你做伴，少不得也就會過來。
（話猶未了，只見鄒小姐與何小姐二人，一同走進房來）
鄒小姐：新聞詫異，一樣文章，做法各奇。
（北平指著兩個小姐，對吳氏）
對吳氏：他們兩個就是靜室的主人，你同他過去就是。我如今沒奈何，只得要去壓驚了。
只說三遭為定，誰知依舊成空？不如割去此道，拚做一世公公。
（吳氏見北平出房去，遂與二位小姐相見）
吳 氏：請問二位仙姑，是他甚麼親眷？
鄒小姐：新娘不消問得，你是今日的我，我是前日的你。三個合來，湊成一個品字，大家
不言而喻罷了。
吳 氏：（吳氏笑道）原來二位姐姐也是過來人。這等說起來，我們三個原該在一處的了
。那所靜室在那裡，何不一同過去？
鄒小姐：（鄒小姐遂起身先走）浮生共多故。
何小姐：聚散喜君同。
吳 氏：也願持如意，長來事遠公。
（三人一同走到靜室，吳氏禮拜佛菩薩畢，遂轉身舉目，四圍一看）
吳 氏：好一所靜室。有了二位雅人在此，為何不命一個齋名，題一個匾式？
小 姐：（兩個小姐）匾額倒做了，只是想不出這幾個字來，就借重新娘罷。
（宜春研好了墨，取得匾額過來。）
吳 氏：我們三位佳人一同受此奇厄，天意真不可解，總是無可奈何之事。就把『奈何天
』三個字，做了靜室之名罷。
二小姐：（鄒何二小姐）妙絕，妙絕！只消三個字，把我們滿肚的牢騷，發舒殆盡。就煩
妙筆寫起來。
（吳氏舉筆，一揮而就。）
鄒 氏：（鄒氏背後對何氏說道）我與你一個有才，一個有貌，總不及他才貌兼全，況且
才貌兩樁，又都在你我之上。這等的佳人，尚且落在村夫之手，我們兩個一發是
該當的了。
何 氏：正是。
吳 氏：我們三個不約而同，都陷在此處，雖是孽障，也有夙緣。不但該同病相憐，還要
同舟共濟才是。等得唐郎到家，他送我回去的時節，待我說與唐郎知道，或者連
你二位，也弄得上去，不致久沉地獄，也不可知。
二小姐：（鄒何二小姐）若得如此，感恩不盡。今宵又作同心會，禪牀上再添一被。竟把
普天下的奇冤，湊作一堆。
（說分兩頭。）
４７＊＊時間： 地點：
（卻說田義，自從離了主人，別了兄弟，押著銀鞘前往邊疆處所，犒勞窮兵。）
４８＊＊時間： 地點：
（一日，催促人夫上進，路途之中）
一 日：這西北路上響馬最多，這銀子不比別樣東西，時時要防盜賊。俗語道得好，耽遲
不耽錯。寧可早宿晏行，多走幾個日子。故此來了幾月，才趕得一半程途。哎！
我一路行走，只見有報警的南來，不見有解糧的北走。那邊庭的虛實，不問可知
了。須要急急的催趲人夫，趕去才是。正是：軍前兵將歎絕糧，途中行人恨路長
。來到此間，乃是打中伙的所在。大家買些酒飯吃飽了再走。店主人在麼？
一 日：（店小二聽得呼喚，即忙出來道）原來是解邊餉的，請問長官，還是用酒，還是
用飯？
田 義：酒飯都要快些取來。
一 日：（小二對眾人夫說道）你們另有下房，到裡面去坐。
（只見兩個邊軍，一個背了黃袱，一個插了令旗，一同馳馬而來。）
一 個：背封告急，報邊城喪。
一 個：趲軍糧，我這裡力盡筋疲，舌敝唇焦，並不見些兒餉。我們一路行來，人也倦了
，馬也饑了。有個酒飯店在此，和你打個中伙再走。
（二人一同下了馬，走入店中，解下令旗包袱，同田義三人見了禮，一同坐下，
（小二送了酒飯，三人一座飯食。）
田 義：請問二位，從哪裡來，往哪裡去，奉的甚麼公差，去甚麼公幹？
這 個：咱是巡邊御史的差官，齎表進京的。這一位是同衙的朋友，差往各路催軍餉的。
田 義：既從邊上來，自然知道軍情虛實，不知近日官兵打仗，勝敗如何，請見教一番。
差 官：邊庭虛實，官兵情狀說來易使張皇。那女兵雌寇比男軍十倍囂張。
田 義：這等說來。竟是女寇了。難道這些官兵就敵他不過。
差 官：南邊寇定，北寇勢雄。俺這裡的兵將，俱將來折盡。
田 義：既然如此，足下所資的文表，想來就是告急的麼。
差 官：正是。不能夠從容細說流民狀，只好在馬上封題急就章。所悲的是喪亂，所求的
是安壤。念軍民都把雲霓望，怎能乞得天兵早降。
田 義：（田義又對這個差官問道）足下一路催糧，可曾有幾處解去麼？
這 個：（這個差官搖頭道）那些官兒也沒奈何，只得吞聲無措，皺眉相向。這文牒盡是
空的，只有這個民間虛實，何須更說封疆。
田 義：這等說，請問邊上的米價，貴賤何如？若有銀子給與邊軍，他還買得出麼。
差 官：（差官搖頭道）錢如灰土，米似黃金。就解了銀錢去，也難充饑。
田 義：（田義背地暗想道）萬一這些銀子，解到那邊濟不得軍需，卻怎麼處。
差 官：（轉身又問道）還要借問一聲，譬如有銀子的人，在這裡買了糧米，載到邊上去
賣，可有些利息麼。
差 官：多便不許，三倍利息，是拿的穩的。
差 官：（二差官）咱們有軍務事，比不得他們，先起身去罷。叫店家快來拿錢。店小二
走過來，我清了賬。
（兩個差官別了田義，一同上馬去了。）
田 義：照他講來，邊上的米價是極貴的了。我十萬銀子，竟該換買糧米載去。只是一件
，這批文上面寫的是餉銀，不是糧米，萬一邊上的官府，見與批文不合，不肯收
起來，卻怎麼處。
差 官：（想了一想道）不妨，就是他不收，要變做銀子也容易，賣與邊上的百姓還多出
兩倍利銀，又與朝廷做得許多事業。這有益無損的事，為甚麼不做。我如今趲行
前去，到了米賤的地方，竟買了裝載前去就是。
（主意已定。）
（店家走來，店小二將內外的酒飯錢，一一找清。）
（田義催趲人夫，抬了餉鞘，自己上馬而去。）
（話分兩頭。）
４９＊＊時間： 地點：
（卻說唐經略奉旨征南，已經報捷。）
（朝廷又遣他北征，不日就回往家中。）
（經過唐家，一個老院說道）
一 個：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行到水窮時，依然山色現，我家老爺自從奉了聖旨，
往邊疆赴任，殺敗男軍，建了許多功業。正想內召回京，不料北方界上，又有女
寇侵擾，朝廷加了品級，又命他經略北邊。今日便道還家，好生得意。只是一件
，他心上最愛的，是那兩房姬妾，一個被夫人逼死，一個賣與田家。此番回來，
不但夫人受氣，連我這知情的管家，只怕也難逃罪譴。還虧我預先識竅，瞞了夫
人，密密的寫了個稟帖，寄與老爺，辨明瞭心跡。或者自首免罪，也不可知。我
如今不等到家來，在這驛前等候，少刻上船，定有一番問答。趁夫人不在面前，
好講他些不是。一來卸干係，二來獻慇懃。有理有理。
５０＊＊時間： 地點：
（且說田北平，自從娶了吳氏，吳氏要死，他再三求個生路，吳氏說等唐老爺回
（來，送他回去，除此再無別路。）
（故此終日打聽唐老爺消息。）
（聽得唐老爺便道回家，猶如得了恩赦，連忙備了十兩銀子，去尋唐家老院，直
（尋到驛前。）
老 院：（老院見了田北平）你是田大爺為何也到這裡來？新夫人好麼。
北 平：不要說起，今日此來，正是送還原物。要你做個通事的人。
老 院：為甚麼緣故？
北 平：說起話長，少刻同你細講。聞得唐老爺將到，我急急走來尋你，說你到驛前來了
，只得又趕到這邊。少刻送他上門，全要仗你幫襯。只要收得進去，就是一樁好
事了。有十兩銀子在此，你權且收下。等收了之後，還有重重的謝儀。
老 院：多謝。只是一件，老爺到家之後，你送他進來，少不得他說一句，夫人也說一句
，老爺又是懼內的，未必肯依他講話。不如叫一隻小船，先送到驛前。等候老爺
的座船一到，就跳將過去。只有他講話，沒有別人應嘴。這個原告，就要讓他做
了，何等不妙。
北 平：（北平大喜道）既然如此，妙絕妙絕，你在此等候，我就去接了他來。快走快走
。
（一直回家去了。）
老 院：（老院笑道）妙妙妙。又得了別人的錢，又討了家主的好。這件便宜事，是落得
做的。我且在驛裡坐一會，等他的小船來，一同接上大船去便了。
（不一時，只見北平接了吳氏，坐在小船裡面，撐駕到驛上來了。）
（老院公也上了船，對北平）
對北平：我和你慢慢接上前去，免得在此坐等。
北 平：這個極妙。
（行不上數里，只見一班官船，吹吹打打，順流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