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 至 第三〇
２１＊＊時間： 地點：
（卻說張一媽隨著何夫人與小姐，一直竟向寺中而來。）
何夫人：十幅長幡，繡著個佛像，眼是光明藏。捧來奉獻梵王。但願祈保亡者超昇天界，
生人福壽安康，賜一位好東牀。得女兒於歸，早把做娘的心寬放。
一 媽：來此是了。請夫人小姐一同進殿上去。
（住持和尚帶了兩個徒弟來掛長幡，敲鐘□□夫人小姐□□□□□佛□獻菩薩□
（八□□□一邊□□□□□也隨後行了禮，住持請夫人小姐到裡面去吃茶。）
一 媽：眾位師父請便。待我請夫人小姐隨喜，一會進來吃茶說是了。
（眾和尚都退開了。）
一 媽：遠遠望見個官人們來了，夫人小姐請辨了眼睛細看一看。
正 生：（一正生）方才進得寺裡迴廊，□參了韋馱，謁罷金剛。只聞得寶殿上風，來降
檀香，內帶著蘭幽香。
北 平：我和你同到殿上走去。
（夫人與小姐留神細看著正生，北平與正生偷眼去看小姐。）
正 生：（正生暗道）看著那俊俏的面龐，好教我心癢，險些把跳東牆的腳兒高張。怎當
他前有夫人，後有紅娘。只道是做張生，全要風流。怎奈這個鄭恒，就在對面當
常。
何夫人：一媽，方才這兩位，那一位是田郎？
一 媽：那一位絕標緻的就是了。
何夫人：果然好個人物，我兒，你道怎麼樣？
小 姐：姿容便好，只可惜輕浮了些，竟像個梨園子弟的模樣。
一 媽：那不要怪他，只為近來的文人，都喜歡串戲，他也曾串過正生來，所以覺得如此
。
何夫人：這等說，我女兒的眼力其實不差。
小 姐：超外初無脫，清中自有狂。為甚的讀書人，忽入優人陣。終不然登科及第的人，
定是這等風塵樣。
一 媽：請問小姐，這頭親事還是許他不許他？
小 姐：且慢，待我仔細再看他神情，靜聽他的聲響。
一 媽：既然如此，他進禪堂去了，我們也隨進去看來。
２２＊＊時間： 地點：
正 生：（卻說正生對北平道）這一位小姐，真是天資國色，絕世無雙。大爺你一定是中
意的了。
北 平：不瞞你說，我這雙眼睛，是有白花的，看不一分明白。求你細講一講，他面上的
顏色何如。
正 生：他的風姿，光如月色；他的顏色，鮮豔如花。
北 平：眉眼何如？
正 生：看他展春山，興欲狂，轉秋波，魂欲散。
北 平：（北乎道）體態何如？
正 生：他的腰，好似風前柳，態似浮雲物外翔。
北 平：這等說，容顏體態俱好。那雙小腳，約有幾寸？
正 生：要量他的小腳麼？那西廂記上，有個現成的法子，來去看他踏軟逕的新鞋樣。
北 平：（指著地下說道）大爺，你將那驗芳塵的舊法量。
北 平：這等說起來，竟是一個十全的了。你看，那夫人小姐，也進來了。
正 生：（心中暗暗的思道）待我也做些風流態度，與他相相，或者替身相不中，倒相中
了正身，也不可知。
（遂偷眼看著小姐，裝出許多數不盡的醜狀，他自己一點也不知道。）
（總而言之，自醜不覺就是了。）
２３＊＊時間： 地點：
（卻說一媽引了夫人小姐，步人禪堂。）
一 媽：他們立在左廂，我和你走到右廂，去細看一看便了。
小 姐：（小姐扯一媽背後）一媽，那旁邊站的是個甚麼人，就醜到這般地步。
一 媽：那是陪他來玩耍的。
（小姐見他這般容貌，又裝出許多醜態，遂掩口而笑。）
（北平見小姐喜笑，癡心想道）
北 平：你看他滿面笑容，一定是相中了我。
正 生：若是這等的喜笑，轉令恐懼徨。似這等當嗔反喜的面龐，休說他得意形象，要佳
人中意，請男兒自量。勸你把裝作模樣，收藏一收藏。
小 姐：（小姐私自想道）我起先單看那人，不曾看見這個厭物，所以求全責備，不覺得
苛刻起來。如今看了這副嘴臉，再把那人一看，就不覺恕了許多。真個是兩物相
形，好醜自見。
何夫人：我兒，這位郎君，也看得過，就許了他罷。
小 姐：但憑母親作主。若論儀容，須再商量。當不得那醜郎君，將他幫襯。
何夫人：（對著一媽道）你對他說，全虧了那同行魍魎，做了真正的月老，切莫輕慢相忘
。
一 媽：（一媽對正生道）恭喜相公，夫人小姐，都親口許了，快血日，送聘禮過去。
（北平一聞此話，便滿心歡喜，不覺作狂大笑。）
（正生見他如此歡喜，背地裡替他忖想道）
正 生：賀喜他新婚的話，一張他聽了佳音，便歡喜欲狂，那時把花燭安排迎入洞房的時
候，我還替他愁哩。第一愁，進門的時候驚風駭浪。第二愁，拜堂的時候，肚膨
氣脹。第三愁，上牀的時候，死推活攮。第四愁，合歡的時候，牛舂馬撞。到那
時才得個心降意降。甚麼來由，造下了這般孽。
對北平：大爺，這下來去回打點。
北 平：田義替我到先生那裡去，撿擇過好日期，送聘過去。
（正是：
（ 踏破鐵鞋無處覓，得來全不費工夫。）
（張一媽見田北平三人去了，來對何夫人說道）
張一媽：夫人，我對他講過了，就血日，送聘過來。
何夫人：你對他講過了麼？如此，我們回去了罷。
（正是：
（ 信步游僧院，隨人入講堂。）
（親親俊雅士，方許作東牀。）
２４＊＊時間： 地點：
（且說田義一日早起，梳洗已畢）
田 義：自家田義，雖是賦材敏捷，秉性忠良。只因祖父式微，投入田家為僕，以致青衣
世襲，使豪傑無致身之日。猶幸紫陌相連，俾紀綱有見才之地。前日曾以助邊一
事，從惠家主，做個尚義之民。且喜得言聽計從，竟著我便宜行事。近日朝廷為
兵餉不足，特差宣撫使一員到此搜括錢糧，已曾寫下呈詞，則索往衙門走一遭。
我思這一萬貲財，也非通小可，既勸主人助了朝廷，那官府取主要實實在在替朝
廷做些事業才好。萬一官侵吏匿，作了紙上的開銷，使家主徒受虛名，邊軍不占
實惠，這注錢財就只當委之溝壑了，如何使得。來此，也是宣撫衙門，不免在廊
下站立一會，伺候他升堂便了。
（候不多時，只聽得內衙發點，三聲頭門鼓吹。）
（不一時，那宣撫使坐了大堂）
宣 撫：下官受事未久，臨蒞方新。蒙聖恩，於兵馬錢糧之外。另加一道敕書，著我搜括
軍餉，接濟諸邊。我想這水旱交祲之後，三空四匱之時，本等的錢糧，尚且催征
不起，額外的軍餉，如何措置得來。已曾偏差員役，往各郡催提，並沒有分毫解
到，好生煩悶。叫左右，有催糧的官吏轉來，速速教他進來回話。
（左右都應諾了。）
（只見兩個差官，各捧令箭說道）
差 官：赤手回鈞旨，空拳繳令旗。錢糧無著落，常例不曾虧。
（二人一直走進大堂繳令。）
（宣撫見了，連忙問道）
宣 撫：你們轉來了麼？所催的錢糧，解得多少來了？
差 官：（差官稟道）大老爺，那地方官說，年歲凶荒，民窮財盡，一毫也催征不起，故
此分文無解。小的們空拳白手，不敢回來。帶了一員地方官，教他自來回話。
宣 撫：著他進來。
差 官：（差官傳話出來道）大老爺教地方官親自進去回話。
宣 撫：（只見一員烏紗表衿的官長應道）曉得了。
差 官：
撫字在心勞，催科計未高。
自來書下考，參罰豈能逃。
（這員官長，聽得呼喚，不慌不忙，從從容容，從角門入丹墀，走上堂上，見了
（宣撫，行了停參禮，站立在一旁。）
宣 撫：你做朝廷的官，就該乾朝廷之事，為何把皇家的功令，視若髦弁？
地方官：（地方官稟道）當這水旱交祲之際，三空四匱之時，卑職每自催征，怎奈捱家歎
苦，比戶嗟呀。
宣 撫：本院現奉新旨，還要在本等錢糧之外，另加搜括。何況分內之糧。
地方官：老大人莫怪卑職說，若要另加搜括，只怕青苗未舉，禍發萌芽，朝廷算小憂更大
。
宣 撫：搜括之事即不可行，本院要往民間借貸，可行得去麼？
地方官：（地方官搖頭道）行不得，行不得。若肯把私囊來借貸，又何不把正糧完了公家
。
宣 撫：知道了。你且回衙理事。
（地方官辭了宣撫，出衙從容去了。）
宣 撫：這事把來怎處。
（叫左右且放了投文牌。）
（只見一人持了狀，站立牌下，收文人收了狀，即上堂去了。）
（宣撫看狀，便驚呀道）
宣 撫：原來有個尚義之民，做漢朝卜式故事，要來輸財助邊。怎麼有這等奇事？叫他進
來。
（左右喚他進去，見了宣撫。）
宣 撫：你就是田萬鐘麼？
田 義：田萬鐘是家主，小的是抱狀家屬，叫做田義。
宣 撫：你家主是何等之人，為何有此義舉？
田 義：小的家主，雖是一個編戶民家，意念深憂。見邊庭空乏，軍士呼饑，主帥無法。
怕的是饑軍潰敗，敵賊擾亂中華，那時節獨木難支，與其把膏腴變做滄桑，倒不
如割資財輸助皇家。
宣 撫：編氓之中，竟有這等義士，可敬可敬。既然如此，本院這裡就要草疏上聞了。你
那家主，日後不要懊悔。
田 義：家主出於本心，又不曾有官吏強逼，何悔之有。只是一件，這一萬貲財，家主也
費數年蓄積，既然助與朝廷，但使貧弁不能染指，好吏不得侵漁，使家主一點忠
君愛國之心，施於有用之地，這就死而無悔了。
宣 撫：（宣撫起身說道）有其主，必有其僕。不但那家主尚義，可稱草野之忠臣；就是
這僕從能言，也可謂風塵之杰士。本院一面草疏上聞，一面發批起解。不必另差
官吏，就煩你主人親解便了。你家主的義氣，實可誇獎，就是你僕從能言更可嘉
。這籌邊偉略，經國謀猷亦非假。你起來站了講話，我豈敢把你僕來看待。你將
來未必居人之下。
田 義：請問老爺，萬一家主有事不能前行，可好容小人替代？
宣 撫：既然如此，竟用你前去便了。你回去對家主說，倘若邊疆報捷，海宇承平，一定
要敘功請賞。不但家主身榮，就你也有好處。少不得仿前徽與文子同升故事。
（田義叩謝而出。）
宣 撫：吩咐封關門。今日竟有這等奇事。
（正是：
（ 節鉞籌邊力不勝，豈知尚義出編氓。）
（從來禮失求諸野，到此方知我輩輕。）
２５＊＊時間： 地點：
（卻說田北平自在菩提寺相親回來，選了吉期，送聘迎親。）
宣 撫：（吉期將至，便自己躊躕道）我田北平央了替身，相中那頭親事，今日迎娶過門
，眼見得第二位佳人，又被我騙上手了。只是一件，他進門的時節，看見新郎掉
了包，一定要發極。那以前吹滅花燭，暗中摸索的法子，只可偶行，不堪再試，
須要另生一計才好。如今親事將到，並沒有一毫主意，如何是好。
（正在憂疑不決，左思右想之時。）
田 義：（只見田義歡歡喜喜走得進來）義舉初成，佳期又到。回覆東君，一齊歡笑。大
爺，恭喜你！
田北平：你回來了麼。助邊的呈子，准與不准？
田 義：豈有不准之理。宣撫老爺看了呈詞，不勝之喜。說他日海宇承平，自然要敘功行
賞。大爺的前程有望了。
北 平：前程不前程，先去十萬金。將來沒好處，我只埋怨你這退財星。
田 義：還有一件，那宣撫老爺，不肯差官起解，竟要給了批文，煩大爺自己送去。田義
說，家主有事，不能前行，將來是田義替解了。
北 平：這樁事，是你尋出來的，你自去承當，不干我事。我如今正在煩悶的時節，不要
來添我的愁腸。
田 義：做親是好事，有甚麼煩悶。
北 平：前日是央人代相的。難道見了正身，沒有一場做作。
田 義：原來如此。大爺你莫怪我說，前面那一次成親，都是你自家不是，做壞了規矩，
所以有許多氣啕。自古道，夫乃婦之天。進了你家的門，就是你的人了。怕他強
到那裡去。那吹燈掩飾之事，都是多做的。
北 平：依你講來，該怎麼樣？
田 義：大爺的夫綱，就該從進門的時節整起。他若還裝模做樣，不肯成親，大爺就該發
起惱來，或是尋事打丫環，或是生端罵奴僕，做個打草驚蛇的法。婦人家都是膽
小的，自然不敢相拗了。
（北平聽了這些說話，於是大喜）
北 平：有理，有理。少刻進門，就用此法。你且迴避了。
（田義各自理事去了。）
北 平：如今轎子將來到了，待我預先發起威來，省得臨時整頓不起。
（便裝威作勢，叫丫環小使）
叫丫環：替我收拾洞房，點起花燭，門前掛了彩，爐內燒了香。少刻新人進了門，若有一
毫不到之處，每人重打三十板，一板也是不饒的。
丫 環：（眾丫環小使都應道）曉得。
２６＊＊時間： 地點：
（說話之間，只聽得笙歌嘹亮，鼓樂喧天。）
一 個：（一個小使來請道）花轎到門了，請大爺到廳上來拜堂。
（北平裝威作勢，搖搖擺擺，步出大廳。）
（嬪相贊禮，大吹大擂，夫婦雙雙，同拜天地祖先畢。）
（吹吹打打，掌燈送入洞房。）
（北平與何小姐對面坐了，吩咐眾人道）
北 平：你們都出去罷。
（眾人答應而去。）
（丫環揭去了紗罩，何小姐一見，遂吃大驚。）
何小姐：（暗道）前日相的是那一個？這是他的陪客。為何那人不見，倒與暗客做起親來
。我知道了，這都是巧計兒裝成的圈套。他分明是玉鏡台前的老猢猻，不知把誰
家劉阮扮做仙君，指定了道旁玉潤。到如今把村郎換去了仙郎，也教人方悔迷津
。
北 平：（又低頭清看道）世上的醜人也有，何曾醜到這般地步？仔細看來，竟是個鬼怪
了。難道我好好一個婦人，竟與鬼怪做親不成。我且坐定了，不要理他。
北 平：叫丫環斟起合巹杯來，待我勸新人飲酒。
（丫環斟了酒，北平舉杯勸道）
北 平：娘子，你進了我家的門，就是我家的人了。勸你不要愁煩，飲幾杯酒好睡，休愁
悶，今生配偶已自前生早結定。非無緣分，但想起足上紅絲已繫定，把滿面妍媸
，都休要論。若是沒有緣法，縱然是潘安對面，也難相認。
（何小姐聽了此言，遂掩面而哭。）
北 平：（北平發怒）怎麼，夫乃婦之天。我做丈夫的，好意勸你吃酒，你酒倒不吃，大
啼哭起來，難道走進大門，就要與我反目不成？我有道理，叫丫環！
丫 環：有。
北 平：我如今斟上一杯酒，委你去勸勸，他吃乾了就罷，若還剩了一滴，打你三十皮鞭
。把那軍令，移來合巹。
（丫環斟酒去勸，何小姐不飲。）
北 平：（北平對丫環道）委你去驗杯，看吃乾了不曾。
丫 環：（丫環驗道）稟大爺，原是滿滿一杯，並不曾吃。
北 平：（北平大怒道）扯下去打。把無情的捧打。梅香，略略示些夫綱的嚴令。
（這一個梅香，扯了這個丫環去打。）
（打完，北平）
北 平：如今又委你去勸，若還不飲，少不得也是三十皮鞭。
北 平：（梅香斟了酒，跪勸道）大娘，我是有病的人，經不得打，勸你吃了罷。
何小姐：（何小姐暗想道）他那裡打丫環，分明是嚇我。我想，走進了這重牢門，料想跳
不出去。今日的失身，自然不免了。倒不如捏了酒杯，吃個爛醉，竟像死人一般
，任他蹂躪便了。省得明明白白看了那副嘴臉，不由人不害怕起來。說得有理。
北 平：（還轉過面來說道）你且起來。我如今不害你了，你只管斟，我只管吃。拚了一
個醉死，也強如別尋短計。
（梅香方才起來，何小姐舉杯道）
何小姐：借這酒來權消悶，要那魂不附體，全靠這曲孽把人殉。
何小姐：（把酒吃乾）我還要吃，快些斟來。
（梅香連斟，小姐連飲）
小 姐：但願我的命，隨這杯盡何妨。
（連覆數杯，何小姐吃得大醉。）
北 平：（北平歡喜道）妙哉妙哉！被我一陣虎威，弄得他伏伏貼貼。如今慢櫓搖船捉醉
魚，何等像意。比當初吹滅了燈，暗中摸索的光景，大不相同了。
叫丫環：擎燈高照，待我扶新人上牀。
（新人醉了，把手扶著新郎走。）
叫丫環：（說道）風流降服閨中俊，紅鸞喜事今番聞。腮緊搵時，褌緩褪，鴛鴦被裡異香
噴。
（北平這番做親，新人已知他的陋臉，但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回 好家人潛心奉主）
２７＊＊時間： 地點：
（話說貧賤皆人命中注定，一絲一毫強求不得。）
（有許多人不知，每每費盡心機，營謀算計。）
（命裡無時，何曾得了一點。）
（那命裡有的，不要費一點心機。）
（還有人幫襯做事，掌大大的家門，得大大的爵位。）
（就是奴僕之中，也有歪的，卻也有好的。）
（有一等歪的，每每算計家主的錢財，貪謀家主的妻妾，到了終身的時節，依然
（是個家奴。）
（算計得錢財去，依然是個窮漢；貪圖得妻妾到手，依然是個單身。）
（卻是那一等好的，一片心腸，全在家主身上。）
（或是家主年幼，他便將老家主所置的田園房屋，租的租，稅的稅，耕的耕，種
（的種，等待家主長成，一絲不毫，清清白白，交還家主掌管，並無絲毫染指。
（）
（或是家主貧的，他便終日奔波，勞其筋骨，挑柴負米，奉養家主，還要費心經
（營，左商右議，替家主崢嶸一個大大的家私，到後來他也有一個好結果。）
（閒話休題，卻說田義，那日急早起來，梳洗已完）
田 義：我田義，自往宣撫衙門遞了領解的呈子，蒙宣撫老爺一面題疏，一面給批，著我
解餉赴邊，給散軍士。且喜銀子俱已上鞘，夫馬俱已點齊，已曾告退主人，把一
應帳目文券，交與兄弟田信掌管。我想主人的家貲，已過百萬，也富到極處了，
還要錢財何用？我們做紀綱的，只該與他施恩，不可替他結怨，只該與他積福，
不可替他生災。我昨日查點帳目，見有許多文券，都是人亡家破，孤苦伶仃，要
之沒得還，要討沒處討的，留在家中，都是斂怨生災的，具不如做那馮諼市義的
故事，瞞了主人，盡行燒燬，留一個稟帖在家，待我去後，報與主人知道，有何
不可？且待兄弟出來，與他商議便了。
（不一時，田義的兄弟，名喚田信，走出來。）
口 裡：兄作遠行人，弟攝家臣位，勉力代蕭何，一概遵前例。
（見了田義，作揖說道）
田 義：哥哥今日遠行，愚弟備了一杯水酒，與哥哥餞行。
田 義：這□不消。賢弟，你為兄的今日起身，把主人的租簿帳目，盡行交付與你，你須
要用心掌管，不可負主人之托，凡在佃戶、債戶身上，都要施些小恩，存些厚道
。一來替主人積德，二來當自己修行。那刻薄二字，斷然是去不得的。
田 信：兄弟知道了。總是不改成規悉遵舊例就是。
（田義遂取出經管的物件，交與兄弟道）
田 義：這是租簿，這是文券，這是收兑的天平，出入俱是一樣，並沒有第二副法碼。
田 信：（田信一一收下）請問大哥，那一卷是甚麼文書，為甚麼不交與兄弟？
田 義：你且聽我道來。這是狠心的，就是地煞降災的符水；為善的，就是天官賜福的旌
旗。主人的前程得失相關係，全靠著這件東西。
（田信拿來，打開一看）
田 信：原來是多年的文券。想是那欠債的人償還不起，大哥要燒燬的意思麼？
田 義：然也。
田 信：你的主意極是，但要告過主人才好。
田 義：若是告過，就燒燬不成了。我有個稟帖在此，待我起身之後，遞與主人說明就是
。
田 信：萬一主人不信，倒說你侵匿起來，卻怎麼處？
田 義：（田義搖頭道）不妨，不妨。只要我的心不虧，行權市義何妨礙？怕甚麼蹤跡，
使人疑惑。
（遂把火將那些借券，盡行燒燬了。）
田 義：（說道）合將殘券火中焚。我真心愛主，毫髮不欺心。
田 信：大哥，如今世上做家人的，赤膽忠心，能有幾個？不過是懷慚抱怨聽呼使而已。
誰像你田義，晝夜奔波，勞神費力，與人補虧缺。我怕你助邊焚券般般好，與那
節用生財的事事違。
２８＊＊時間： 地點：
田 信：（說話未完，只見那些人夫一擁而來）我們抬鞘的都到了，請起身罷。
田 義：待我裝束起來。
（只見田義取了弓箭、撒袋、腰刀等項，一齊佩帶起來，儼然一員差官。）
（騎上了馬，對田信道）
田 義：賢弟在家，須要小心，愚兄去了。
田 信：大哥，途路之上，須要謹慎提防，待兄弟遠送一程。
田 義：不消。就在此分別罷。
（兄弟兩相分別。）
（只見田義催促人夫抬鞘登程，一路昂昂而去。）
（正是：
（ 金錢滿萬通神力，財帛盈千動鬼疑。）
（邊軍盼到無饑色，多少窮兵癢肚皮。）
（田義將助邊的餉鞘，押解去了，不必敘說。）
２９＊＊時間： 地點：
（卻說何小姐，自從進門之時，見了北平的嘴臉醜陋，思量脫身不得，借勸酒之
（勢，吃個爛醉，任憑北平蹂躪。）
田 義：（及到第三日清早起來，梳洗已畢，自說道）奴家何氏，不幸遇了好謀，失身非
偶。進門的時節，看見那副鬼魁形骸，急欲求死，怎奈丫環侍婢羅列滿前，無從
下手。又兼他裝威使勢，鞭撻丫環，不由不心驚膽懾。只得借他酒杯，消我儡塊
，醉中理亂不聞。賴有中山千日酒，醒後驪珠已失，空餘白壁一身瑕。仔細想來
，好不令人切齒。想我前生作孽已重，實難輕赦。因此上罰來，今生伴這猿猴，
就把猿猴比他，這也還形容不盡。豈不聞古語有云『沐猿而冠』。那沐猴，兀自
解風流，預知湔洗毛中垢。誰似這猴兒不沐，要傍著溫柔，把腥臊引得人兒嘔。
當初許他的時節，並不曾查訪根由，只說他是頭婚正娶，及至嫁過門來，聽見有
木魚鐘磐之聲，細問丫環，才曉得娶過一房，是鄒家小姐，只為嫌他醜陋，過了
一月，就往靜室參禪，不肯過來同宿。所以設一詭計，又來騙我。我如今思想起
來，難道那所書房，別人住得，我就住不得的。少不得也想個法子出來，過去依
傍他便了。假若我明對他說，就過去不成了。須要想個妙法，騙得脫身才好。避
秦翻恐被秦收，那焚坑內，法網難輕漏。
３０＊＊時間： 地點：
（說話之間，只聽咳嗽之聲，又聽得吩咐丫環取茶。）
丫 環：（道）那個厭物來了，待我裝個歡喜的模樣，才好騙他。
北 平：（只見北平走進房來）娘子，我和你成親兩夜，辜了多少風流。今日是三朝，那
些賀客紛紛纏個不了，一連作上許多揖，不覺有些腰疼起來。快替我槌他幾拳，
捏他幾下。
何小姐：（何小姐笑道）你原來這等不濟。
（遂替他槌腰，捏背一會。）
北 平：為你疼痛仗你揉，這叫做妻肥能使郎君瘦。腰到不曾槌得好，被你這筍尖樣的指
頭，一連捏了幾下，又捏上火來了。沒有人在這裡，和你做他一齣句。
（向前去摟何小姐，被何小姐推開）
何小姐：現在要成癆病了，還要來沒正經。
北 平：便做道癆乎其病，我還要風而且流。
（又去抱何小姐親嘴。）
（何小姐聞見臭氣，遂嘔唾起來。）
北 平：你那裡嘔乎其吐，我這裡涎而尚流。哎，可惜可惜。還不曾解帶寬衣，我這褲襠
裡面，又早已春風一度了。這叫做，花心未點春先透。
何小姐：請坐了，我對你說話。
北 平：有何話說，請見而教之。
何小姐：我聞得丫環們說，你當初曾娶過一房，叫做甚麼鄒小姐，現在靜室裡面看經念佛
。可是真的麼？
北 平：是真的。你問他作甚麼？
何小姐：此人可謂無情之極。古語道得好，一夜夫妻百夜恩。我和你只得兩夜夫妻，何等
恩愛？聞得他成親一月，也可謂恩深義重了，就捨得拋棄你過去。這樣不賢之婦
，為甚麼不休掉了他。
北 平：他既不情，我也不義。一世不與他見面。棄了幾碗閒飯他吃，只當喂豬喂狗罷了
。
何小姐：我替你氣憤不過，幾時走將過去，譏誚他一番才好。
北 平：妙妙妙！若肯如此，我感激不盡。
何小姐：虧了你的度量寬宏，能受他這般譏誚，把我如此設身處地，委實難留。
北 平：不曾娶你的時節，我對他誇過了人口，說定要娶個絕世的佳人，如今應了口了。
你若肯過去，他看你這副尊容，也就要慚愧死了。如花嬌的面貌，他一見自羞，
再加你如刀樣的狠話，聽了更悶。
何小姐：是便是了。我聞得那邊有一尊佛像，須要備些香燭，先去禮拜了，然後與他講話
才好。
北 平：這也是少不得的。我明日親自送你過去。
（田北平那裡曉得何小姐心中之事？被何小姐一番詐偽之言，說得他天花亂墜，
（滿心歡喜。）
（有詩為證：
（ 從來新婦到三朝，苦盡甜來興始高。）
（今日對君開笑口，只愁樂盡變號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