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一 至 第三三〇
３２１＊＊時間： 地點：
（再說島主自廣望君往金蓮島後，朝夕與武侯商榷國政，議論古今。）
３２２＊＊時間： 地點：
武 備：（一日接到本章題奏）群凶就擒，令方珠檻解回都。猶有脫逃賊犯，分頭追拿。
（島主大喜。）
（數日後，西部匯源城大夫奏道：廣望君追賊過五沙島，遇漂下中華大宋宰相陸
（秀夫懷抱其主屍首並玉璽一顆，命葬於五沙島，令五沙長護送陸秀夫來都，廣
（望君復去追賊。）
島 主：抱主帶璽而來，必是忠臣，可命延入上賓館。
武 侯：中華人氏與臣同鄉，臣往視而探訪之。
（島主允奏。）
（武侯出朝行到館中，陸秀夫聞知，迎出拜見，泣訴元兵兇暴欺凌，懇求良策，
（復國報仇。）
武 侯：（武侯即道）此地只有來的，並無去的。不佞經營五十餘載，未得一策。先生且
放心安居。
（乃將天時、地利、人事及所經歷，大略說知。）
陸秀夫：（陸秀夫歎息道）似此亦無可如何。明公於茲土五十餘載，中華已是三百餘年，
學生今惟請往五沙島終喪守陵，以盡報國未盡之心。
武 侯：且過數日，奏明島主可也。此處未免弧寂，請移榻於敝寓，詢詢故土近事如何？
（陸秀夫依允，武侯攜手共車載回，互相咨詢，嗟歎不已。）
（次日，島主召問，武侯別了陸子入朝。）
島 主：（島主笑道）今據蘇立奏稱，有大船自上水湍下，汛長使查，那船不受，將兵殺
傷。汛長乃令勾拽上坡，舵工、篙師、水手等人俱爭拜伏，只有六人拼命格鬥。
後蘇立領軍全部抓獲，正係陳英杰等六名，隨即檻解來都。
（武侯拜賀。）
島 主：反賊正法，應有首從之分，命墨珠會司寇妥議。
武 侯：臣有愚見。昨與宋相陸秀夫盤桓，觀其學問洽博，天性忠厚，大可任用。請命司
寇將各犯名下注清，使墨珠持往，請伊擬，以觀意見。
墨 珠：適在朝房，見冊內俱注明白。
島 主：汝即捧去。
（墨珠遵命，捧冊出朝。）
島 主：連年耆老凋喪，相臣燮理，責任匪輕，殊難付托。今與先生枚卜，先生請勿隱。
武 侯：臣受恩深重，敢不竭素所知，以報涓埃？
島 主：石仁如何？
武 侯：色厲內荏，信道不篤，無相德也。
島 主：尹合如何？
武 侯：德有餘而才不足，非相器也。
島 主：已往之最賢者、將來之可托付者，先生為寡人言其大略。
武 侯：臣未見者，臣不敢道。所見已故最賢者，莫如器缺、顧復、西山。現在存者，平
無累老而多病，後進之可托付者，中大夫谷裕、下大夫華留為之冠，陸秀夫亦係
相才。
島 主：王右泉何如？
武 侯：疾惡太甚。相者，相其才其德，制服而安布驅使之，若盡求全責備，國內幾乎無
人。
島 主：善哉，人才之難得也！谷裕、華留善道願聞。
武 侯：谷裕精明內韞，臨事虛心，將相器也。華留情性光明，始終不易，百僚表也。
島 主：先生及韓駙馬諸子，皆英俊可喜。
武 侯：臣同韓速，富貴已極，勢位非輕，願主上不必以『將相』二字為榮寵，永著為令
。
（島主正欲再問，只見墨珠捧冊回來。）
島 主：辭未擬乎？
墨 珠：奉命傳諭，陸子初辭道：『流離顛沛之人，何堪與軍國大事？』臣言：『父親事
務不遑，轉托代擬。』始接冊子展閱，定為三等。
島 主：牛達定擬極刑？
墨 珠：牛達雖罪在不赦，仍有可原，定在三等。
島 主：（島主訝道）必有確論。
墨 珠：所論亦是：言牛達等一干，天性兇頑，處於無可自新之地，又遇不法之徒團聚為
伙。若國中無暇，亦奚從猖獗？既有吏虐民貧可乘之釁，乃突然竊發，不盡誅夷
，難為允當。石中等一干人犯，世居國土，食國祿，惟知依權附勢，營求貴顯，
事敗而反，為賊股肱。非加賊一等，不足以盡其辜，何海等一干人犯皆職掌生民
，自應愛民如子，乃視為魚肉，百計以竭其脂膏矣。夫國以民為本，民窮則國壞
。偶逢歲凶，民即流離，其罪已不勝誅。及賊未至，迎降送款之不暇，此豈有倫
理者？應加石中等為一等。
島 主：（島主喜道）此皆誅心之論，依擬施行。
武 侯：其餘俱可依擬，惟牛達應從重論。世受國恩，父為叛臣，雖正國法，恩赦其身，
不思精忠報國，乃煽結首亂，實與內臣之叛逆無異。
島 主：先生所論極是。賴大豸、石中等盡行梟戮，牛達及何海等盡行磔戮。命司寇辦理
，來朝告廟，再命司天卜吉，命司禮將向年百島貢到奇珍異寶昭告太廟。
（三部奉命去訖。）
（原來，自廣漠洲屏風島破後，牛達等逃避金蓮島時，浮金使上大夫燭光天特來
（聘賀，饋送香珠、玉筆、達心箋、包羅硯四樣國寶。）
（那香珠產不夜湖，逕寸如荔枝大，平常並五香馨，惟逢污穢時行不正之氣，則
（香味噴發，邪氣辟除。）
（那玉筆是軟玉造成，放之可為逕尺大字，收之可於芥子上畫像鬚眉，千年不禿
（。）
（那達心箋，係浮金東南峻谷名曰朝華谷，谷後產細藤，生五色垂絲海棠，收其
（花瓣，於氤氳河漂造成箋，用水書字，以傳信息。）
（惟所與者看得明白，他人則見箋不見字。）
（那包羅硯，產於懸岩城潭內，任濃磨五色，悉行收入，無跡無影。）
（凡取用財，惟將各色舊筆舔取，要紅即紅，要黑即黑，青、黃、白皆然，每年
（只須磨一次。）
（四件皆浮金之寶，因修好多年，且叛賊內亦多浮金犯臣，所以格外恭敬，遣使
（饋來。）
（因而八方有名遠近島嶼洲沙，不下數百，盡來進貢，多有舊時寶史未載者。）
（其中最難得的曰祥光屏。）
（此寶乃尾閭峰上神蚌殼，雖每年退落一 次，俱係碎細粉屑。）
（惟君聖臣賢，風淳俗美，始有全殼脫下。）
（本年九獅島撈得一塊，不敢收藏，遣首領進來，長計七尺，寬計四尺，厚計三
（尺。）
（其陽面光明如鏡，夜則百步之內雪亮如晝。）
（照人卻有影無形，面目不分，肢體不辨，惟五臟六腑顯然，疾病皆見；其陰四
（面黝黑，凡山川草木、花卉鱗介、禽獸蛇蟲之類，奇形怪狀，無不備具，過於
（九鼎。）
（其間最怪者曰百物備，又名百味備，產無葦島上，體圓如甕，有五角，分五方
（，凡百房，每房各得一物之味，任憑多刳，隨即長復。）
（惟百房兼取，則隨風消化。）
（僅有心存，置於島頂，受風雨精華十年復原，又可刳齲相傳是伯公所化，上天
（因其讒殺忠臣，喪君滅國，一 沉不足以蔽其辜，故罰永遠受凌遲之罪。）
（其餘返魂香、消愁樹、還少藤、易筋草之類有益於人者，不勝屈指。）
３２３＊＊時間： 地點：
（當時，島主欣然道）
島 主：寡人並無大德遠被島嶼，今咸來庭。寡人欲昭告於太廟，諸卿以為何如？
欣 然：（太史獨孤中立道）八 方嶼島各將夙昔求而不得之寶進上，臣竊謂各寶係稀罕
之物，然非如仁、義、禮、智、信之不可須臾離失。今遐邇各處，咸盡其悅服之
誠，爭趨進獻，實德政仁聲遠被廣播所致。自立國以來，未有之事。但歲謹饑，
民戶未復，寇亂瘡痍未平，諸匪犯尚未授首，昭告之後，必布示遠近，須無毫末
未協。觀之此時，尚未可行也。
（島主聞言而止。）
（今國泰民安，風調雨順，諸犯盡擒，島主記其前言，是以一並命行。）
島 主：（再問武侯道）寡人欲爵陸相公，不識可否？
武 侯：秀夫忠貞才幹，俱可托付，但此刻心神未定。昨日臣誘之，彼以曾與廣望君訂定
，待來都時晤過，則回五沙守陵。
島 主：此事另有辦法。寡人使太監召見，以慰思慕。
武 侯：臣去召之。
島 主：（島主喜道）又勞先生。
（武侯出朝。）
武 侯：（回府到書房內見陸秀夫道）主上思慕甚切。
陸秀夫：凡入親友之室，尚請其尊長拜見。豈有踐其土而不朝其君乎？但身有重孝，心亂
如麻，殊為不便。
武 侯：見面議之，應無不從，先生其毋吝步。
陸秀夫：明公之命，安敢有違！
（武侯乃攜手共載入朝。）
（陸秀夫見著島主，哭拜於地，島主慌來扶起，慰道）
島 主：相公之苦，寡人盡知。武侯、廣望君皆上國來者，其志相同，其事相類，寡人皆
暫屈辱，相公其肯降格同寡人游乎？
陸秀夫：（秀夫泣道）忠臣不事二君。主上不棄外臣，外臣何顏貪祿辱身，以貽先人羞乎
？
島 主：如武侯、廣望君，寡人俱不敢以臣位屈。虛其名號，有政則咨，平居皆如友朋。
後因以公主妻二子，始有尊卑之別，武侯初到尊為客卿，今相公不棄，敢亦以客
卿相屈？另於五沙島建造陵寢，立名哀陵，設太監二名，灑掃小監十名，護守軍
士百名，歲時遣祭，以代相公之勞可乎？
武 侯：主上愛恤體諒培植遠臣，可謂至矣！
陸秀夫：臣蒙恩撫恤，豈敢再辭！願守陵三年，然後從事，此其一也。客卿名號，斷不敢
當！武侯學貫天人，明如皓月，臣乃螢火之光，相懸奚止天壤，此名何敢妄居？
武 侯：先生不屑居此，可另議名位。守陵三載，雖盡先生之心，然何若內監、軍士歲時
遣祭之永遠不替乎？計此地三年，中華十五載；中華三載，當此地七月六日耳。
先生其以七月六日終喪可乎？
陸秀夫：既在此地，安敢又較中華月日？
島 主：寡人另有調停。南城門外，左有山莊，舊為行宮，後始移去。莊內頗靜，且多逸
景。南邊樓台宏敝，猶存有殿。宋主死社稷，禮當尊崇。今設宋主神位於中，相
公於彼守喪，暇時修正國史。有所召問，入朝則以常服，往彼則以喪服，如何！
武 侯：主上曲為周旋，可謂極矣，先生亦不必辭矣。
陸秀夫：（陸秀夫謝道）受恩高厚，捐軀莫報！
（島主大喜，命司禮大夫，於山莊依古禮儀制備辦。）
（武侯同陸秀夫辭出。）
（司禮、司寇二部大夫呈上告廟儀注、寇犯罪由二冊。）
（島主展閱儀註冊，即批如議。）
島 主：（閱寇犯冊）各犯名下注『受錢傷被擒』，何也？
墨 珠：冰珠之長子繼祖，天生矯健，幼時武藝深通，欲求廣望君傳授飛丸，廣望君見其
帶有青錢，戲道：『汝能用錢於五十步打沒門環獸眼，百無一失，彼時告知。』
繼祖遵命，退回即立竿於十步內習練。日視竿節，夜燃香頭，遂步而移。載半工
夫，能於五十步內標打眉目，無分毫差錯。請廣望君看驗。廣望君道：『此亦無
敵矣！何用他為？』並不傳授飛丸。繼祖加意習練，使擊樹木，錢盡釘沒，名曰
飛錢入木。後以藥水煮錢，標中見血，人俱麻倒。今賊匪面注受傷，定係金蓮瓣
子為甲，身上不得擊入，乃專取面部耳。
島 主：（島主喜道）技至此乎？來日察驗，便知真假。
（島主正欲退朝，只見黃門官呈上本章）
島 主：有韓繼祖追擒逸犯，船到西偏，知已全獲，回朝見駕。又有強弩將軍武略自匯源
城飛章上奏。
（島主命韓繼祖入朝見畢，島主展看武略本章，驚道）
島 主：據武略奏，廣望君不知逸犯擒獲，向前窮追，多天未返。武略使校駕船，分頭四
處追尋，俱未得遇。現在飛檄沿邊員弁尋報，先此奏聞。寡人想，海洋茫茫，設
有覆舟，將何以處？可急召延武侯商議。
（侍衛值班烏修，奉命飛奔駙馬府，召武侯入朝。）
（島主將武略本章交看。）
武 侯：（武侯掐指道）據數看來，韓速已登彼岸，不在水中矣。無煩聖慮！
西 青：墨珠卜《易》，判斷無差，請命卜知！
島 主：（島主命墨珠道）汝試呈其繇詞。
（墨珠退於朝房，焚香布卜，將繇詞呈上，島主看道：滔滔巖巖，胡危胡安。）
（一時涣釋，千載金蘭。）
武 侯：（乃交武侯看道）據此繇詞，係水而陸，危而後安。想繫住於嶼島，散而復聚之
兆。
武 侯：誠如聖諭。
島 主：寡人命大臣追尋，何人可去？
武 侯：諸臣各有職事，臣甚閒散，應往追尋。
島 主：國事皆賴先生贊定。寡人覺近日親炙，胸懷益加爽朗，欲於來年令太子監國。之
後，先生亦令青珠監雙龍，韓駙馬亦令火珠監天櫻留先生、駙馬、公主在都，朝
夕盤桓，徜徉山水。今見墨珠繇詞，有『涣釋』字面，駙馬歸與不歸，尚未可料
，豈可又任先生遠去？
武 侯：臣等此去，可晤韓速，不久一同來國。若他人去，俱屬無用。
島 主：墨珠可將朝內諸臣盡數卜之，待寡人定奪。
墨 珠：逐次而卜，恐費時刻。主上久坐勞頓，請焚清香，將諸臣姓名各寫方寸紙上，置
玉瓶於香案中。主上卷摺入瓶，祝告彼蒼，用竹箸拈取是何名字，則著前往。
島 主：（島主喜道）如此更為虔誠便捷，汝可寫來。
（墨珠回到朝房，照廷臣名冊分寫，寶庫司取出玉瓶、竹箸，太祝焚起清香，墨
（珠呈上各名，島主驗過，折疊投入瓶中，虔誠禱畢，用竹箸伸下夾起一個，展
（開看時，卻係仲卿名字。）
（復行探取，竹箸出瓶，卻是空的，不勝驚異。）
（再把瓶內眾卷傾出，將仲卿名紙同入瓶中，又下箸夾出看時，仍然是仲卿摺子
（。）
（島主大笑，將名字與諸臣看。）
武 侯：（武侯亦笑道）可見數不可逃。
只 見：（只見內監奏道）三公主後宮見駕。
（島主攜著瓶繇詞、本章）
島 主：武侯可同入宮。
（武侯隨進。）
（三公主朝見島主，武侯朝見廉妃娘娘，又與非霞公主見禮。）
武 侯：（娘娘道）公主聞繼祖回府說，邊將奏駙馬因追賊匪，日久無有音信，是以著慌
，入宮詢問。
島 主：寡人料道公主係問此事，本章並繇詞皆在這裡。
（宮娥接去，三公主同看畢，非霞公主）
非霞公：據此看來，駙馬無恙，但有涣釋字樣，雖不死別，亦應生離。
鎮國公：幸有『一時』二字，猶不至此。
非霞公：『涣釋一時』，則可無憂。今係『一時涣釋』，乃聚結既久，頓然解散之義。
島 主：武侯欲去追尋。
非霞公：何不另命大夫前去？
（島主乃將對天虔禱、竹箸三夾虛實的話，細細說與三公主聽。）
非霞公：（非霞公主垂淚道）數已著定，事非偶然。
安國公：生離究竟勝於死別。既知數定，不必傷悲。
島 主：吾兒勿悲！
武侯此去，定有分曉。
非霞公：所悲者非止一人也。
廉 妃：（廉妃娘娘問武侯道）武侯，尋著駙馬速回，以免諸人懸望。
武 侯：臣選駿馬前去，省得車船遲緩。尋著急歸，不致有誤。就此告辭。
安國公：君侯可佩寶劍，以防不測。
武 侯：數理不須武備，可無庸帶。
鎮國公：外日西大夫送到白馬一匹，說係方珠於新沙地方捉獲，囑彼送回。君侯欲求駿馬
，何不乘之？
武 侯：且回去看驗。
島 主：已將薄暮，明早起程可也。
（武侯遵命，出宮回府。）
（鎮國、安國隨後亦到。）
武 侯：（問道）馬在何處？
鎮國公：現養後廄。
（武侯同二公主往看。）
（到得苑門，便聞嘶聲清越。）
武 侯：（武侯喜道）真駿騎也！
安國公：此馬飲水，不食草料，未知何故？
武 侯：想因不潔耳。
（入苑看那馬，超躍復嘶，昂起頭來，足高九尺，渾身如毫光一 般，毛盡卷團
（，鏡光似白，並無雜色。）
（只是瘦骨如柴。）
（武侯令以潔淨水、粟飼之，頃盡粟一石。）
（武侯大喜。）
（墨珠持雕鞍錦韉、玉勒金鑣施上，始同出苑，回府飲宴。）
（次早起來洗畢，墨珠稟道）
墨 珠：《浮山統志》已經告成，國史亦俱修竣，孩兒無事，願隨父親前往。
武 侯：此馬迅速，無騎可及，汝不必去。
（墨珠含淚退下。）
（武侯出門，二公主、墨珠、韓繼祖等送出西郊，武侯揚鞭道）
武 侯：公主可回府罷。
（說畢，帶轉馬頭，那馬張開四足，如閃電流星，超空騰驟，耳邊如潮水乘風，
（眼內似高巔墜地。）
（直至中時，未曾步止。）
（已到盡邊，一派大水，洋洋無際。）
（正欲勒馬下來，哪裡勒得住！向海中直竄。）
武 侯：（武侯大驚道）呵呀！
（那馬早已馳到洋內。）
（正是：淵水不慎羞曾子，禍福難分信塞翁。）
（未知入海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夢回剩得鬚眉白 國喪難禁篡奪評）
３２４＊＊時間： 地點：
（卻說仲卿坐騎收勒不住，騰衝入海。）
（「哎呀」之聲未絕，忽聞喊道）
忽 聞：仲兄何在？
又 聞：仲卿、子郵醒來，醒來！
（急睜看時卻係睡在牀上，有個道童從門外漸行近前，眉目似乎相識。）
（再往對面看去，只見腳頭坐著個人，睜著兩個眼睛望那道童，又轉過來，正係
（韓速。）
（互相驚訝，一齊躍起，四顧房內俱係懸岩，連牀也係塊大石，並無棉褥被席，
（詫異不已。）
只 見：（那道童笑道）睡得幾時，便係這般模樣？
（二人再看道童，突然想起，頓然明白，正是吳槐。）
二 人：（乃同揖道）塵心未除，不覺夢入。幸蒙師兄指示！
吳 槐：塵心除否？
仲 卿：除矣！
子 郵：仍有未明瞭處。且同參大師，問個明白。
吳 槐：早著哩，早著哩，還未睡半覺哩！二子腹中可餒？
仲 卿：饑猶可耐，渴實難當。
（吳槐領出房來，便見竹樹丹碧，無纖塵埃。）
吳 槐：（吳槐指石墩上砂罐道）饑渴俱可便用。
（二人走到跟前，揭開看時，卻是煮著去皮的芋苗。）
（乃取碗杓先盛湯飲，便覺腑髒神氣充盈。）
（再餐芋苗，迥異常味，淡香溢口，沁入心脾。）
二 人：（不覺罐內俱荊吳槐道）可添鬆果，將籃內的攙入煮去。
（仲卿擎下罐子，添上鬆果。）
（子郵拾取芋苗，覺得沉重。）
（再細看時，卻係白石子，乃添入罐內。）
仲 卿：腹內燥熱，肌膚奇癢。
子 郵：弟亦思裕。
吳 槐：易耳。可隨我來。
（二人跟出洞口。）
（吳槐將腳頓地，只見白雲托著，早上對岸峰巔。）
（子郵前顧後盼，仲卿仰首觀望。）
（吳槐復回，左、右手攜二人同登。）
（可怪，足底未曾覺虛。）
吳 槐：那邊有泉，且過去看。
（乃到前峰巔頂，有池如沸。）
（仲卿便思寬衣入浴，吳槐慌止道）
吳 槐：此聖泉也，乃仙家飲所，誰敢污穢！
（二人掬水盡飲，覺得燥熱全消，然後下峰逾岫，度壑穿岩，來到一處，澗闊為
（池，水清如鏡，照見雪鬢霜髯，衰形殘質。）
子 郵：夢乎？非夢乎？
吳 槐：非夢也，夢也！
仲 卿：奇癢難搔，此水清冷，恐無益於事。聞黃海有湯泉，不知在於何處？
吳 槐：可即於此試之。
（乃同脫去衣裳，步入坐下，池水淺僅盈尺，卻不冷，亦不熱。）
（所浸皮膚，癢俱如失。）
子 郵：若再深尺餘，豈不更好？
（兩腿忽然沒入沙內，水已浸及肩。）
（相顧大喜。）
（自頭至足，無不洗擦。）
（垢如腐木，大塊小塊，隨手落脫，遍體輕爽。）
（站起身來，各自吃驚，上身如銀，下體如血。）
吳 槐：（吳槐笑道）不必怪異，鬚髯何處去了？
（各自摸時，一絲也沒有，互相駭異。）
吳 槐：此地便係湯池，為溫泉之冠。天下溫泉，皆硫磺氣味，惟此氣味係丹砂，又名硃
砂泉。乃昔日軒轅漂丹砂處。神仙浴之，則通身赤。二子殆半仙矣！從此精進，
何患大道不成？
（二人稱謝，取衣裳穿著，提將起來，隨即斷落。）
吳 槐：布帛之壽！百歲則應還原，計二子臥在洞中已三百日有餘。布帛已得加兩倍之壽
，如何猶可用得？
（子郵仍取起振抖，朽腐如土。）
３２５＊＊時間： 地點：
（忽然一陣火燄自地噴出，吳槐驚退數步。）
（仲卿見地上光中有物，往前拾而視之，問子郵道）
仲 卿：這可係紫光寶石？
子 郵：怪哉，紫光石也。
吳 槐：子郵左腕上係著何物？
仲 卿：革囊。
吳 槐：指彈之，雹雹有聲。
仲 卿：此革何以不壞？
吳 槐：作者必非常人，精神所注，故不敗耳。今時安用此為？
子 郵：林兄所贈，不可棄也。
仲 卿：（仲卿自視道）真可謂一擔不掛矣。只係赤身，如何回去？
吳 槐：易耳。
（自將道袍脫下，抖了兩抖，只見道袍兩個影兒墜於地下。）
（吳槐自將手上這件穿起，再提起地上兩件，與各一件。）
（又將小衣、襪、鞋如前抖下影兒，俱如造制成的。）
（各穿好了，子郵藏起寶石。）
吳 槐：回到洞中，亦無甚事，可問老白取桃去來。
（齊聲應諾。）
（便同舉步，登巒陟岳，直上天都絕頂，縱觀四面，匡廬、泰山皆如汀渚。）
（乃旋入洞，吳槐推開石壁，別有靈境。）
（只見一個白猿坐在石上打盹，一個青猿出迓。）
仲 卿：（仲卿拱手道）闊別多時。
（白猿驚醒，起身迎來。）
吳 槐：故人相候。
（白猿連忙向各人躬身，仲卿、子郵亦酬以揖，就石坐下。）
（兩邊壁上俱有字跡，各具禽獸鱗介之形。）
子 郵：刻的何字？
吳 槐：（吳槐指道）顛倒五形、定天平地、出幽入冥、役鬼驅神之道，咸具如此。
（仲卿近前細看，青猿於沙中取出丹桃，其大如斗。）
吳 槐：仲卿且來食桃。那字俱係雲勢雷形，料認不得。
仲 卿：（仲卿走回道）愛其遒勁，願細揣模。
（乃擘桃一塊，仍趨壁邊審察。）
（左邊完了，復看右邊。）
（子郵同吳槐食桃入口消化，五臟寬舒畢，青猿將核擘開，取仁收起，用瓣於石
（窟中舀得綠水送來。）
吳 槐：仲卿飲酒。
（仲卿過來呷得兩口，覺得很淡，轉味醇濃，胸隔清爽，又將右邊石壁看完。）
吳 槐：（吳槐笑道）都記得了？
仲 卿：已知其略。此廣成所造，以授軒轅者，非雲雷篆體也，
（白猿點頭，吳槐驚道）
吳 槐：仲卿已得大道，吾輩不及多矣。
仲 卿：得則俱得，彼此何分？
吳 槐：願指示其詳！
（仲卿乃逐字釋明，音義奧理俱為闡出。）
（二人胸豁然。）
（仲卿用袖向壁兩拂，字跡俱隱。）
（拱別白猿，石壁複合。）
（出得洞口，將足蹴地，風自草端湧起，三人乘著回來，只見峰腰鬆頂有獸側臥
（，聞得人聲，超然躍起。）
子 郵：其獐乎？
仲 卿：蹄圓耳長，蹇也，色如獐耳。
吳 槐：（吳槐笑道）子郵忘乎？
仲 卿：如何長得這般顏色？比前壯健許多。
吳 槐：餐得靈芝，已有仙分。登雲越海，俱屬尋常。
子 郵：夢境終屬恍惚。畢竟欲往浮石遍觀，以決所疑。
仲 卿：有何不可。
子 郵：（問吳槐道）仙兄可有興同游？
吳 槐：吳賀未歸，老師無人伺候，難於遠離，不得奉陪。
（仲卿乃同子郵別了吳槐。）
子 郵：何不御風？
仲 卿：既有實地，何必浮虛？
（乃下黃山，登白岳，上天台，過西湖，由鱉子門隨潮入海。）
（仲卿見群鷗泛游，內有鷺鷥一隻，皎沽可愛，便舉足而登。）
（子郵見驕魚鬥水，白鱗燦耀，亦起身跨上。）
（因二物力弱，不能持久，乃於鷺首書「鵬」字，於魚首書「鯤」字，鵬翥鯤騰
（，不離左右，直入大洋，日夜不停，雲霧霏霏，鋪成大片。）
（遠遠望見有島，矗立當空，子郵）
子 郵：望見金蓮島也。
仲 卿：浮石之上是扶桑，今仍見日月，此島豈係金蓮？
子 郵：上寬下窄，極似金蓮，然無如此之高廣。聞蓬萊出水千里，上銳中束而下寬，如
『土』字形象。此山得毋是乎？
仲 卿：且到跟前觀之便悉。
（只見那島漸漸寬高，直入霄漢，須臾已到半腰。）
（分開荊榛，駕鷺驅魚直到上面，卻係草萊成叢，蓬蒿滿逕。）
（房屋俱係依巖壑傍，附箐連藤。）
（瓦則鬆枝竹籜，牆則蓽荔苔蘚，人則清臞襤樓，食則水果山花。）
（到一大垣，見其門額有五字，曰「今古文章府」。）
（有老者站於牆邊，子郵揖道）
子 郵：貴處是何名境？
老 者：原名筆峰島，係伏羲畫卜遺技所化。後來因其荒蕪，改名蓬萊島。
仲 卿：聞蓬萊瓊樓玉宇，今夜何處？
老 者：乃好事者反言之也。請觀『蓬萊』二字，便知實矣。
子 郵：何不曰『今古』，而曰『古今』？
老 者：文章雖讓前人厚，花樣須饒後輩新。起初原是『古今』，因此後改『今古。』
子 郵：垣中共有若干位？
老 者：位數無常，品分三二等。凡有功於教化者為上，利濟者次之，藻彩者為下。
仲 卿：古今文人，咸聚此乎？
老 者：否。此文府也。上之有文人之都，下之有文人之圄。文都由此上去三萬里，文圄
由此下去五千里。
仲 卿：敢問其詳。
老 者：開創道德功利之說，行之，澤及生民百世者，居於文都；隨時經濟，而不出前人
範圍，奉之堅而行之力者，居文人之府；假功利之名，以遂其私欲，及學問贍美
而事無益之文者，入於文圄。
子 郵：其豔麗詞華，敗壞人心風俗，變亂事非者，處於何地？
老 者：乃阿鼻之作，不在文字內齒。如牛僧儒之誣漢陵寢，永錮不赦是也。
仲 卿：主三處者何人？
老 者：蒼頡氏。
仲 卿：敢問尊姓？
老 者：（老者搖手道）言之可丑。因學問未到，而負一時之盛名，求進心急。幸平生無
有他失，故不墜入文圄，而罰協司閽耳。
（仲卿知其不說，乃另伺道）
仲 卿：浮山在於何方？去此多少路程？
老 者：雖聞其名，未履其地，不敢妄對。
（二人拱手正欲作別，急聞樂聲飄渺，仰而觀之，空際幡幢護從由西而降。）
老 者：（老者拉仲卿之袖道）可旋於旁避之。
（二人隨走數十步。）
仲 卿：來者何人？
老 者：此文府內，係陸贄掌數，今奉上帝召回，令文天祥來接代耳。
子 郵：文天祥係何時人？
老 者：老夫連陸贄亦不知係何時人，大約皆後代文士之名實相符、出類拔萃者耳。
（乃拱手作別。）
老 者：（老者指東邊行來的人道）欲知浮山路道，當問此公。
仲 卿：姓甚名誰？
老 者：姓楊名筠鬆，足跡遍天下，敕封遊仙。
仲 卿：（仲卿向前揖道）楊公！小子見禮。
老 者：（楊筠鬆忙還禮道）仙長，洞府何處，老朽從未會晤。
那老者：（那老者笑道）筠鬆亦有不認識者耶？
老 者：（楊筠鬆道）已仙，將仙，無不晤來，二子芝字，記憶不起。可係瞌睡漢洞天內
溫石牀上臥的麼？
仲 卿：正是。
老 者：（筠鬆道）何能遽然到此？
子 郵：得天都藏書，略有所獲。
老 者：（筠鬆喜道）軒轅上升後無得者，二子何其幸也？
仲 卿：蒙天賜耳。敢問浮山坐落何處？
老 者：（筠鬆道）此島之下千里，出弱水圍，往南萬里，進硬水圍，扶桑陰下便係浮山
。
（仲卿、子郵）
子 郵：承教。
（揖別二老，下到峰麓，跨鯤乘鵬，落行波上。）
（片時間，見水勢陡然趨下。）
（再片時，又巍然騰起。）
（回看蓬萊，如貯水晶盤內。）
子 郵：大約此即弱水。而多裂開乍合何也？
仲 卿：乃波浪往下形勢。其裂開之處，即波浪也。然聞羽毛皆不能載，今便試之。
（乃於鷺鷥頂上拔得羽毛一根丟下，浮於水面，順水漂去，並不沉淪。）
子 郵：所謂弱者，乃形勢下陷而不隆起，非力弱不能載也。形勢下陷，舟揖自不能渡過
，雖鸞鶴亦不能飛越千萬里，故謂羽毛俱沉。而傳聞者便渭水力柔弱，羽毛俱不
能載，不亦誣乎？
仲 卿：世俗傳聞異常之事，非目所睹，原不應信。而好事者乃筆之於書，以為己所獨得
，欲借之以傳其名。此孟子所以有『盡信書不如無書』之歎也。
（說罷，離卻弱水，往南而進。）
（行過一夜，只見前面青氣氤氳，漸覺溟溟蒙蒙，如煙如霧，東行西撞，不得出
（頭。）
子 郵：什麼地方？莫非妖魔所戲？可發力士擊之。
仲 卿：何物妖魔，敢於相戲？且落地看，係何道理。
（乃同往下坐來。）
（蔥籠蓊鬱，漸漸平談，早見山川。）
（子郵卻認得係白駒峽，為浮金北邊山嶺，延虛州所轄，曾經登眺，乃道）
子 郵：錯了。此是浮金地境，浮石仍須西去。
仲 卿：聞山水頗多奇致，今既到此，不應輕放。
（乃令魚化作蒼頭，鷺鷥化作童子，出峽，取路下懸岩城來。）
（行到靈金山腳，見山回水轉，內有村莊往來，車馬甚眾，且多顯著儀仗。）
仲 卿：且往觀之。
（同到門前詢問，方知是做七十大壽生日，父子、祖孫位列顯要，結交親朋俱係
（公候大臣，所以這般熱鬧。）
（二人也擠入門，行到中堂，賓朋濟濟。）
（只見一位童顏鶴髮的老翁出來謝客，子郵認得係金湯，便拉仲卿走開。）
仲 卿：（仲卿卻不認識）法書篇什頗多，何不覽之？
（堂上聽係陌生口音，慌來問道）
堂 上：貴客何來？
仲 卿：山人特來祝壽，因見嘉賓滿座，未敢造次登堂。
（金湯卻雙眼注定子郵，子郵早將身子旋轉往外緩步。）
金 湯：（金湯便趕出來牽定後襟道）足下實係何人？願道其詳！
子 郵：（子郵乃回頭指仲卿道）金湯，可迎接武侯。
（金湯見真係冠軍侯，便拜倒在地，廳前眾人俱趨下叩頭。）
（子郵扶起，復上堂來。）
（金湯再向仲卿叩頭，仲卿還禮道）
仲 卿：金將軍今日大慶，不佞二人閒遊偶至，也係前緣。無以為禮，將冠升升。
（金湯立起，將朝冠除下，仲卿雙手從頭至面，鬚髮隨手轉烏，堂上驚異。）
門 官：公孫將軍到。
（仲卿看時，也係一個老者，兩個童子扶入。）
金 湯：（金湯呼道）公孫發，速來拜見武侯、冠軍侯！
（公孫發向子郵熟視，連忙下拜。）
子 郵：（子郵扶起道）可快拜武侯，問他要返老還童藥。
公孫發：武侯可係客卿？
子 郵：然也。
（公孫發乃慌伏地。）
仲 卿：（仲卿扶起道）觀卿步履不大利便，莫非有疾？
公孫發：向無疾玻因去年搏熊，雖然博得，手、腿俱受其傷，百治罔效。
仲 卿：將軍年高，奈何仍為馮婦之事？下次不可。且取酒來！
（金湯捧上玉杯醇酒，仲卿）
仲 卿：杯酒俱佳，公孫將軍之福也。
（乃於杯上畫個「健」字，令公孫發大口飲下，猶如熱湯灌入五臟，痛不可忍，
（跌倒亂滾。）
３２６＊＊時間： 地點：
（須臾，百族俱到，痛忽如失。）
（跳起身來，輕捷如壯，向前叩謝，仲卿已往外去了。）
（公孫發趕出大門外，見仲卿扶著童子肩膊騰空而起。）
（拭目仰視，乃駕仙禽直去。）
（只得望西叩頭呼謝。）
（回來，見子郵坐在中堂，金湯捧觥跪進，子孫擁立兩邊，捧壺捧盅。）
子 郵：楊善精神若何？
金 湯：得有瘋痹之症。國太醫診說，由於心血耗盡，是為心痹。須三百六十天不用心思
，方可調治。
子 郵：（指左邊少年道）此楊善之孫楊君仁也。
（楊君仁又向前叩頭，子郵令起，取過玉壺，揭開練蓋，以觴內酒傾入壺中，付
（君仁道）
子 郵：汝帶回，用小紅棗七放，當歸八錢，入壺內浸一日，與汝祖飲之。
（君仁接過，叩頭稱謝。）
子 郵：（子郵又問金湯道）國太醫猶康健麼？
金 湯：老太醫去冬同姓安的入山採藥，至今不返。今太醫乃老太醫國萬年之子國運通也
。
子 郵：原來如此。仲兄已去，吾難久留。鯤兒何在？
（金湯仍欲叩留，只見蒼頭上堂負之，跨簷登脊，回頭）
回 頭：為吾致意諸公，教子孫以忠孝為要務，吾去也。
（說罷，冉冉上入杳冥。）
（不提金湯等人，單說子郵向西行去。）
（仔細觀望，卻不見仲卿。）
忽 聞：（忽聞喊道）子郵。
（子郵乃旋轉下望，仲卿卻在太極島，便落下來。）
仲 卿：適見此地氣味不同，駐此以待。
子 郵：諸人依戀，不忍便棄。趕尋只向前望，不期兄卻在此。這係元珠島，昔用金船擒
拿莊、畢之地。
仲 卿：我亦疑是太極洋，看犁棗花雖非其時，現在茗甲已成，正好彩齲。
子 郵：適逢氣候，來晨帶露取之。今在此岩中棲止，令鵬兒、鯤兒巡守，以防鬼怪偷竅
。
（鷺鷥、白魚領命，各分上、下巡守，二人在內調元息氣。）
（直到天亮，聞得風濤呼嘯之聲，乃同步到岩外看時，島上島下，無數奇形異狀
（怪物，內中有未經見者，有反頭倒面，單手獨腳，數牙遮乳，孤掌撐胸，口居
（角端，齒長額下，雙目傍踵，兩腕連臂，一邊肢體，半段身軀，數頭數尾而止
（一身，一頭一尾而有數體，長眉帶翼，短尾作足，背飛肩走，腹後踵前，耳大
（包身，鬣長裹體，掌似簸箕，指若碓杵，腦脊相連，手足不辨，眼大於身，頭
（小於爪，多目多口，長髭長甲，鼻仰過額，睛垂及口，胸抱如甕，背壘如囊，
（發巨如角，須利於齒，口闊到肩，唇長蓋膝，介鱗皮殼，彩色俱備，指爪角翹
（，矢刃兼全，帶人肢體，兼各形容，口噴冰雹，耳生煙燄，髻鬣盈身，介甲裹
（體，四肢乍全乍缺，五官或東或西，頭行脊走，尾飲鼻餐，頸如指而首如牛，
（身如鼓而頭如蛋，種種奇怪，不勝悉數。）
仲 卿：（仲卿詫異道）此種妖物，從何而至，又何因被擊不去？
子 郵：此皆水怪也。傳說每歲最上尖芽，皆神采取，大約皆係此種妖物採取而進於神耳
。不然何以死傷累累猶不肯退？
仲 卿：神安用怪採取，此殆怪取而進於神耳。是以拼死而爭。
（再看時，鵬兒張開兩翼，覆住島頂，鯤兒挺著鐵槍，雙毫，四面馳逐，雖然碰
（著便傷，急奈如蜂擁擠，常賴鵬兒雙翼機到，如牆排倒，長嚎剪來，似線分開
（。）
（子郵取出紫光石，華彩騰空，諸怪潛逃，受傷者盡現原形，無非鱗介蛇蟲、沙
（禽水獸，乃令鵬鯤復成人形，推諸怪物下洋，盥洗潔淨，彩下茶芽，即用上泉
（水，出直火，燃藤條，造就小團，取葉包裹收藏，半天半霧，而行。）
（仲卿仰看四週，笑道）
仲 卿：前日只謂溟溟蒙蒙，青靄氤氳，哪知係扶桑葉色。
子 郵：（子郵亦笑道）今日看得清楚，為何前日之混沌也？
仲 卿：今乃心定，故知之，前時乍入，不詳察也。
子 郵：俯視岡嶺如螺，天下山川須如此遊歷，方無遺漏。
仲 卿：似此則得其粗而遺其精矣。
子 郵：如此說來，仍須按落遊覽。
仲 卿：脫離桎梏，閒散無事，有何不可？
（乃降實地，尋幽訪僻，不覺來到赤駒峰下，玉鐙岩顛，望見氤氳黃氣，卻係岫
（羅墩上。）
（行近前來，只見蜿蜒丘壑，正係山莊。）
仲 卿：陸子在此校核典籍，修撰死傳。
子 郵：陸子文章定與人品相符，可往觀之。
（乃同前進。）
子 郵：（行到門前，守莊官並太監問道）何處差來？
仲 卿：駙馬府的。
子 郵：（官弁隨道）請！
（仲卿、子郵便往後行。）
（不進後殿，入左腳門，過迴廊，穿曲榭，到東壁閣下，見陸秀夫方隱几而臥，
（夢中猶作哭聲。）
（四壁層櫥，疊架堆貯的都係新書，內有《重修浮山寶史》五十卷，乃取下來展
（閱，與舊史大異。）
（有舊史所無之名，今累累增入者；有舊史所有而卷內並無者。）
（細為揣度，方知其意齲凡出產稀少，有濟於用，而他寶不能代，他處不能產者
（，則為之寶，始行收入注明，餘概摒棄。）
（相與看畢，仍卷好歸於原處，再上堂來。）
（見面前案頭攤著列傳，展玩數卷，褒無溢美，貶無過詞，洵屬折衷之筆。）
（看到《仲韓合傳》，揭開首卷便是陳橋兵變、韓公殉國、入蜀逢陳，次後便係
（朝帝鬧莊、誅奸焚苑等事，毫無遺漏。）
子 郵：故土舊事，連弟亦忘之，斯何巨細不遺！
仲 卿：粉本出於墨珠。我們歷來事故，皆兒輩自幼熟悉，是以無不清楚，毫無遺漏。
子 郵：且看後面夢醒時如何書法。
（末卷看書到：某年月廣望君平金蓮島，追逸犯。）
（某月某日至五沙島，西去不返，後二日有船淌到云。）
（稱會於硬水圍外，見韓字旗號船隻沒入旋渦云云。）
（再往尾後看去，書道：某月某日武侯策駿騎追尋廣望君馳驟入洋，有白龍騰空
（西去亦不返。）
（二人看罷大笑。）
（陸秀夫驚醒，起身拭目視道）
起 身：二子何來？何為大笑？
子 郵：別幾多時，即不相識？
陸秀夫：（陸秀夫細看道）怪哉！不佞半面，終身弗忘。二位並未晤過。
仲 卿：既不相識，且置勿論。所撰《韓仲合傳》，其後仍未敘全，意欲攜回續齊請正，
不識閣下以為如何？
陸秀夫：此皆島主發下，非不佞草創者可比，未便從命。
仲 卿：不妨。島主未經臨覽，卷面尚未蓋印，非不可移動之件，乃係墨珠草創，囑其重
繕一冊便了。
陸秀夫：雖未受印，實曾覽過。
子 郵：先生不必過慮。請以一物為質如何？
（於懷內取出紫光石置於案上。）
陸秀夫：（陸秀夫驚道）原來果係武侯、廣望君。不佞初聞二公聲音便欲相認，因年貌不
倫，未敢唐突。今日方信八公山人之事不我欺也。
仲 卿：先生莫誤。武侯、廣望君何如人也，吾等豈敢比擬！
（陸秀夫檢出寶史，指紫光石道）
陸秀夫：某年月日以之賜駙馬廣望君韓速，今紫光石出於君懷，非廣望君而何？
仲 卿：紫光石不止一塊，安得以有紫光石者即為廣望君？不佞仍有一件絕精藥品，煩先
生代上島主服之，宿疾全除。如七情俱寢，便可飛升，否則止於五百歲強劍。
（說畢，於袖中取出小團尖茗二圓，亦置於案上，攜書入袖，拱手言別，返身向
（外便走。）
（陸子倒履趕出，二人帶了蒼頭、童子立於雲中，回身道）
二 人：先生善事島主，功行圓滿，不佞等自來相邀也。
（說畢，撥轉雲頭，半日即到黃山。）
（子郵躊躇，仲卿）
仲 卿：賢弟猶有未了凡念麼？
子 郵：浮山之夢境雖有的確著落，汴梁之事實，究竟未見真蹤。
仲 卿：我輩逍遙，無所拘束，何不同往？
子 郵：妙哉！仍有鄙見，未知合兄意否？
仲 卿：何事？
子 郵：乘雲駕霧，雖然迅速，卻少游了多少名勝地方。莫勞步行，取池、宣、姑孰、金
陵、潤州這條路，過江入淮。
仲 卿：有何不可。
（乃同自池州游去。）
（數日，亦到潤州，路上雖多名勝，卻無甚奇特。）
（到焦山觀日旭，只見滿天赤霞如火，映得水底翻紅，真正奇觀。）
（賞鑒未已，忽見隱隱黑煙自水中起，霎時遍地漫天。）
（海邊行止諸船，號神呼佛，悽慘不堪。）
（二人放開慧眼，遠見一條巨鰍，長如大蟒，粗似戰船，領著無數水族，隨潮逆
（上，勢如風雨。）
仲 卿：鯤兒可拿此怪！
（白魚聲應，踏水前往。）
（巨鰍飛似奔來，突然而滅，其餘族類亦隨沒伏，氣散天清。）
（鯤魚回來，仲卿）
仲 卿：妖鰍何在？
（鯤魚垂頭，嘔吐在地，縮作一團，得了地氣，仰頭舒尾翻身便竄。）
（鷺兒現出鵬形趕下，攔腰截斷，腹中落出大團小團百十有餘。）
（撥開看時，小團都係衣衫骷髏，大團都係尚未消化的人體，內中猶有數侗，色
（尚未變。）
（乃令鯤兒抱於山腳，翟去腥涎，給丹灌下，頃刻甦醒。）
子 郵：悲哉！傷害生靈若此之多。鰍之一族如此鰍者不少，而他族類如鰍之食人者又不
少，商旅船隻何以為生？
仲 卿：（仲卿令鯤兒道）江湖河海，凡水族之害人者，汝俱得而誅食之。付汝寶符一道
吞之，平風息浪，鋼鐵為身，風云為翅，龍獅無汝力也。但食未傷人之水族，及
傷人命，或興風作浪，則心爛腸斷，腹潰而死。
（鯤兒跪下，吞符磕頭，開口能言，稱謝，翻身滾起，形狀頓異，豎眉環眼，巨
（口獠牙，赤發青眉，手足長於翅下，鬚髯分到膝間，復跪下道）
跪 下：請賜法械，以便使用。
仲 卿：不必另請，前日見汝擊水怪之雙毫甚好，何不用之？應無匹敵。可即巡去，不必
羈延。
（鯤魚叩謝，走到山阜，張開四翅，飛向海面而去。）
（鵬兒跪下磕頭，仲卿）
仲 卿：汝已成鵬，不須更變，只須身體，金剛不壞足矣。亦付與汝寶符一道，汝張嘴來
！
（鵬兒張開利口，仲卿書符，鵬兒受吞，不覺嚷涕，身上發出光輝，毛皮盡如金
（石。）
仲 卿：山中水內傷人之物，汝盡誅食之。所戒與鯤兒同樣。
（鵬兒受命，叩頭稱謝，下山掠翅向西山而去。）
子 郵：（子郵笑道）山中水內傷人之妖，兄盡除之矣，人間噬殘生民之妖，兄如何誅之
？
仲 卿：（仲卿笑道）天之雷霆、國之法例，皆不能絕，尼山《春秋》、李氏《感應》。
如來因果，皆不能化，尚何言哉！惟有請閻羅多設地獄，以永錮此輩耳。
子 郵：地獄輪回，轉出六畜禽獸供人煎熬燔炙，以罰其生前奸險詐橫，如來反以戒殺為
訓，不免拂逆天心。
仲 卿：生以辱之，甚於殺以滅之。今鷺、魚皆去，我等亦不必久羈。廣陵、淮、徐一帶
俱無幽奇可探，不免逕游嵩岳，後往汴梁。
子 郵：極好。
（乃同駕雲而行。）
（片時嵩山在望。）
（忽見白氣當前，射入雲霄。）
仲 卿：此金氣也。
子 郵：何等金氣，景象至此？
仲 卿：雖是金氣，卻有妖形。
（往下看時，卻係茫茫巨浸，底下隱隱似龍，岸邊密密如蟻。）
子 郵：此南湖也。前面城池，即係汴梁。
（乃按下雲頭，望白氣行去，早見湖邊人聚成叢。）
（行到跟前，卻係臨涯設祭，前擺五牲，後列香案，燈燭輝煌，鼓樂嘈雜。）
（仲卿見旁邊有拐杖老者，便問道）
仲 卿：所祭何神？
老 者：（老者搖頭道）不必細問，少刻便知。
（子郵見有丐者，低問道）
子 郵：每天祭幾次？用若干錢糧？
老 者：（丐者道）相公聲音，像非本地人氏，不知底裡。此係設祭，奉敬湖內神龍。此
龍不久歸天，此湖不久也要復為民田。
子 郵：何以見得？
老 者：（丐者道）此湖本小，自有白龍來作宮闕，便今日東崩，明日西圮，敗壞無數田
疇，弄成洪波巨浸。當年百姓無奈，俱奔開封龍圖包青天跟前告狀。
包青天細查，非神非怪，不傷生民，只可四時祈禱，不必虛事驅逐。將所圮
田疇錢糧，悉行豁除。因此，四時各方投祭。又有邵神仙會起，數經過此地，會
起數道：『非神非怪，亦精亦仙，湖田反覆，毛詩之年。』後有宗留守斷道：『
神仙、精怪俱非，定是殊常之物。湖田尚有反覆，必自來時至去日須三百年，此
物還原，湖仍為田也。』聞老輩人說，已有三百餘年了。
子 郵：汝姓什麼？
老 者：（丐者道）姓趙，中令就係先祖。
子 郵：失敬了。
（正欲細問，忽見人眾寂然避退，丐者亦隨之而去。）
（仲卿、子郵立定看時，只見湖中湧起一道赤雲，漫空覆下，水勢騰湧，狀如雪
（山。）
（赤雲內現出一條白龍，光彩煥耀，頭角猙獰，約長三十餘丈。）
（子郵用金丸指准彈去，那龍便舞攫而來，風濤隨止。）
（子郵迎上，解下束膜絲縧，正欲擒拿，猛然見那龍項下有逕尺大「無礙」二字
（，便呼道）
猛 然：無礙，無礙，不得狂悖！
（那龍聽得聲喚，便回身竄入湖中。）
（頃刻，風平浪靜。）
仲 卿：（仲卿笑道）此何經旨？
子 郵：弟昔有劍，乃白師所贈，名曰『無礙』，二字鎸於靶上，遺此湖中。今見龍項現
有二字，定是遺劍，故呼之耳。
仲 卿：須當取來，以絕民累。
子 郵：故物亦應收回。
（因同駕起雲頭到湖當中，見荷花正開，紅白可愛，子郵解下絲縧，結成釦子，
（拋入水中，呼道）
子 郵：無礙，無礙，還劍歸佩！
（片刻提起，已自入扣，劍室俱全。）
仲 卿：（仲卿視道）真神物也！若非奇人所造，安來歷久不朽。
（子郵束腰帶劍，回看岸畔，大眾圓滿，乃到湖邊對道）
子 郵：所祭白龍，乃當年韓子郵遺劍，今已收回。汝等嗣後不必再費錢鈔也。
子 郵：（眾人叩頭）多謝大仙！
（仲、韓二人離湖到汴梁，按下雲頭，行進南門，遊街入市，形像俱變，景致淒
（涼，惟劍所劈裂巨石依然蹲踞。）
仲 卿：城廓如故人民非，猶只說得一半。
子 郵：何也？
仲 卿：連街市、衙門、坊巷都不似當日規模，歌苑、樓台、草庵、別墅俱無遺址，豈但
人民非已哉！
子 郵：繁華雖變，清趣仍存，水榭荷花正堪侑酒。
仲 卿：餘心正欲如此。
（於是轉行見路旁酒肆，額曰「隨園」，仲卿）
仲 卿：就是這裡好！
（乃同入內。）
（座席不少，飲客無多，便於池邊梧桐樓旁石台上坐下。）
（酒保將葷素蔬肴、各色名酒的粉牌送來，請點，仲卿）
仲 卿：酒要開壇透缸，春蔬只須花下藕，價錢不論。
（子郵取鈔，搭包不在腰間，乃將革筒中金丸於尾孔內傾出一顆，與酒保道）
子 郵：只要潔淨，多的賞你。
（酒保驚喜稱謝，收交櫃上。）
仲 卿：林兄當年持贈丸俱有數，用去幾何？
（子郵傾數，計少八十餘丸，仍收入帶起。）
（酒保忙忙下池取藕，開壇燙酒，齊送將來。）
（二人夙昔感慨在心，持懷痛飲。）
（子郵掣劍再看，色澤非常，彈鋏高歌曰：
（ 人生百歲如漚釋，富貴尊榮都不必。）
（奸刁詐偽謀奪來，癡迷暴弱消磨失。）
（君不見，趙家當日陳橋兵，黃袍加體皆親人。）
３２７＊＊時間： 地點：
（未幾疆盡墜海絕，徒取千秋不義名。）
（子郵歌畢，仲卿正欲賡和，忽聞榭上高聲驟起，視其人，斑白蒼髯，面池單坐
（，閉目舒喉，音節壯惋，乃共停杯聽之。）
（歌道：
（ 君不見）
（夾馬營中紅燄起，光茫耀耀人驚指。）
（奇芬勃發極氤氳，應誕非常瑞無比。）
（香孩兒營名不虛，長成丹頰殊雄偉。）
（力多謀多羽翼多，盤結服侍周天子。）
（方面大耳世宗疑，削除徒為趙施為。）
（天木移去張永德，勢成欺幼攘宏基。）
（弊除法立規模整，弔民伐罪東南夷。）
（五十斧聲援燭影，傳後命遵太后遺。）
（取國不無盡智計，遂心殺姪弟又斃。）
（先後薨禮不成喪，忠孝全虧同狗彘。）
（封禪端由五鬼開，宮觀土木接踵來。）
（賄和作俑無底漏，欺天卻弱喪亡胎。）
（親政僥倖便仰裁，罷費卻瑞真休哉。）
（深仁厚澤遍九垓，崩夷四海盡悲哀。）
（英宗可惜年不永，親賢愛民何其審！）
（神宗乾綱昏亂秉，致令群凶得肆逞。）
（賢哉堯舜出女中，進正退邪何寬洪！可恨書生暗大體，任性樹黨相殘攻。）
（不顧餘孽復盛熾，報復三黨竄西東。）
（昧於清濁何為哲？）
（徽宗又誤用聰明。）
（堪憐欽宗勢已去，舊茸依然如故聾。）
（真才廢棄求和急，雪窖冰天地業空。）
（君後青衣千古慘，豈暇枕戈待嚐膽！檜賊無忌鋤忠良，君有孝念夫何敢！）
（孝宗恢復罔勞心，朝野英雄何嘗攬？悲哉時實非其時，齎志終身殊暗黲！光宗
（憤憒無君德，寧宗糊塗迷白黑。）
（內政毫末未曾修，興師耗國召敵逼。）
（理宗真偽辨分明，如何輔相臣貪愎。）
（治平學術虛尊崇，至此不禁三歎息。）
（彌遠天殛似道張，怯症又單服大黃。）
（餘介憤死襄樊陷，平章方事蟋蟀忙。）
（奸佞竊位不能去，忠良閒散空彷徨。）
（度宗顯宗皆陷此，強敵數道進莫止。）
（端帝帝業如絲微，志在惟餘淚涕揮。）
（海神三日忘潮汐，海戰偏使逆風威。）
（全勝於事亦難濟，再敗不溺將何歸？君臣宮室死社稷，青史千載饒光輝。）
（孤寡攘來孤寡失，可知當日行為非。）
（三百年過如泡幻，我且持杯送夕暉。）
（仲卿、子郵聽畢，全然不解，正欲向前詢問，只見席邊來的乞丐道）
子 郵：二位似不知篇中意義，如以濁酒半壺見惠，願細為疏解。
子 郵：何妨同飲。
（乃拉乞丐入座，斟給巨觴道）
乞 丐：請先用此，以潤歌喉。
（乞丐接飲立盡，乃道）
乞 丐：此大宋興亡始末也。
子 郵：誤矣！國已易姓，猶稱什麼大宋？
仲 卿：且試聽其道來。
（乞丐忽然雙淚齊流。）
仲 卿：（仲卿見其形色怪異）足下尊姓？
（乞丐嗚咽，更說不出半字。）
乞 丐：（酒保走來叱道）擄不盡淹不死的無恥種類，終日只在這裡吵混！
（揮拳要打，只見那歌詩的老者走過來勸道）
只 見：看他今已如此，不必計較罷。
（乞丐望見老者，羞慚滿面，低頭竄去。）
仲 卿：（仲卿拱手問老者道）適聞陽春白雪，惜領略未深。
老 者：此趙家得失始末也。既是不懂，待老夫細細解來。
（乃還席，放喉歌吟一段，朗聲解釋一回。）
（通篇皆畢，仲卿）
仲 卿：趙家興亡大略已見。
子 郵：且去詢來。
（子郵復到案上，拱手）
拱 手：老丈妙詠佳喉，令人神爽。
老 者：（老者起身還禮道）適聞高歌，不禁感慨，故將朋友舊作吟詠，有污清耳！
子 郵：老丈上姓？令友大名？
老 者：老夫姓柴，敝友姓許名衡，隱居教授，犬子從游。老夫素有抑鬱，敝友為此，以
慰胸懷。常時溫誦，宿積皆舒。元朝慕敝友名行，屢聘始出，仍不授職，今在蘇
門講學。
子 郵：承教敢問老丈緣何抑鬱？
老 者：事已過了，老兄不必下問。
（子郵乃拱別回席。）
（只見月光如晝，照得池內蓮花異樣鮮妍，子郵著驚，仰觀俯察，仲卿）
仲 卿：詫異什麼？
子 郵：（子郵笑道）三百餘年未見此月，今如乍逢故人。
仲 卿：趙氏跡冷，我等心灰，此地不必羈留，且去嵩山玩月，來晨往訪蘇門可也。
仲 卿：（說罷，出園，見嵩荊中劍分之石倍加光彩，各踏半邊叱道）騰起！
（那兩片石便自地拔升向嵩山來。）
（皓月當空，正在頭頂，星斗滿天，羅列如蓋，落到府星峰上，便按石駐足，風
（來鬆響，露下沾衣，四方無半點塵埃，萬籟一片幽寂，清趣殊常，頗似老人峰
（下，惟無音樂鳥耳。）
（乃指經論緯，算盛計衰，至三 更時，忽聞哀號怨慟，極其慘切，不堪入耳。
（）
仲 卿：空山荒谷，哪有如許撼聲？
子 郵：遠遠行動，且看到來是何緣故。
仲 卿：望見來的徒眾，計量長短，不過尺餘，必非生人。
子 郵：且往峰下觀之。
（乃棄石降於道旁，徒眾亦到。）
（內中長短不一，長的二尺有餘，狀貌猙獰，空身持械，管押催行；矮的高不盈
（尺，形容苦楚，鐐鈕纏身，傴僂戴負。）
仲 卿：何方冥役，什麼案件，可細稟來。
（鬼卒鬼犯聞言仰視，盡行跪－下。）
鬼 卒：下役奉差管押解。有人若問案件，後面經承押官到來，請問便悉。
仲 卿：如此，去罷！
（鬼役起來，催促鬼犯前去。）
（隨後，押官押著車子走到跟前，望見神光，連慌叩首，仲卿）
仲 卿：汝係經承麼？可將案由說來。
押 官：（押官稟道）此案鬼犯，乃亡宋奸逆文武諸臣及助惡為非黨羽，並有元兇殘官弁
、奸險諸人。
仲 卿：解往何處？
押 官：原來真人未悉，自黃巾亂後，上帝見人心日趨日下，陰司所轄案件繁劇，賞罰之
間恐有未當。
因諸葛武侯平生謹慎周密，不憚勞瘁。乃敕居中嶽之陽，專主賞善。凡陰司
擬定忠臣烈士、孝子仁人，賞格都咨送前來核復，量材奏舉。因張桓侯一生耿直
無私，疾惡如仇，乃敕居中嶽之陰，凡地獄決過亂臣賊子，仍解前來復審，從重
嚴究，量情加罪。
仲 卿：雖嚴究加罪，既在陰司地獄受過刑罰，到此亦不甚懼怕矣。
押 官：不然。鬼犯到此，百無一還。桓侯之輕刑，甚於地府之重法。鬼犯聞解中嶽，膽
碎肝摧，視地獄為天堂矣！
仲 卿：聞陰司有水、火、兵、毒諸獄及千般惡刑，而反視為天堂，豈此地陰刑法度，更
有出於地獄諸般之外者乎？
押 官：大約亦止於此，惟多神荼鬱壘、碎撕慢剝、各種啖嚼，其餘刑獄較陰曹不過加重
加久耳。鬼犯不磨滅盡絕，桓侯之怒不息。
仲 卿：所以先聞號泣聲聲，有怨恨追悔莫及之意。
押 官：真人只知鬼犯今日之苦狀，未見當時此輩震主之威權、陷人之機械。
仲 卿：何人如此？
押 官：張邦昌、秦檜、汪伯彥、黃潛善、韓厄冑、史彌遠、賈似道等諸奸臣是也。
仲 卿：汝管承幾何年了？
押 官：凡興革一回陰府團案之後，管解一次，解過十餘次了，約八百餘年矣。
子 郵：既係團案之後管解一次，今有元兇殘官弁，如何同解？
押 官：（由官道）凡興革皆係定數。為將官者自應撫眾安民，乃肆其狂暴，屠戮無辜，
最犯上帝之怒。是以有元諸殘忍官將，即附解來同例如此。
仲 卿：趙普、陶谷之流，可知跡蹤？
押 官：秦檜即趙普，賈似道即陶谷。
仲 卿：趙普、陶都係奸臣，如何轉世猶使為相，享受榮華？
押 官：歷來兇惡尚未窮極者，俱准轉劫托生一次。俾彼得以行仁布義，稍贖前愆。若依
然兇惡，則先後並究，萬劫不得出地獄矣。況宋朝天下，原係趙、陶等謀來的，
所以仍使他們送去，以清案情。
子 郵：汝可知韓都指揮諱通的所在麼？
押 官：現在元丞相伯顏是也。
仲 卿：李節度諱筠的，可知麼？
押 官：現在元將軍張宏范是也。
仲 卿：高將軍彥儔、林將軍仁肇，可在元朝將相之內？
押 官：否。高將軍乃夔江峽神，林將軍乃石頭城主。
（子郵仍欲再問，押官）
押 官：各犯現將解到，恐誤限刻，不能詳悉上稟。大約周朝殉國將相，盡轉為元朝開國
功臣。其餘忠烈賢良，皆天地正氣，必為神祗輔天佐地，血食千秋。歷來例係如
此。
仲 卿：承教了，汝去罷。
押 官：（押宮道）遵命。
（說罷，飛趕前去，寂然無影。）
（仰看明月，已入西山，鬥沒參升，東方漸白。）
仲 卿：與鬼說了半夜的話。
子 郵：也釋了胸中多少疑事，聞人所未聞。且遊玩一番，便往蘇門去。
仲 卿：莫怪鬼犯憂懼，桓侯案下怎麼持支！餘、包、郎、於之徒不知可到這裡？
子 郵：如何不來？他們自作自受，何必代為擔憂！
仲 卿：賢弟所言甚是，且探訪去來。
（乃於各幽奇之處都歷見過，來到蘇門，四邊觀看，雖無特奇，卻也清幽。）
（南邊山麓，傍石依坡有數十間樓房草屋，土垣竹籬，古木參天，青蒲滿澗，四
（ 畔綠竹，兩岸垂柳。）
子 郵：此內大約係許子讀書之所。
子 郵：（下山轉到澗邊，步上曲橋，問彩菱人道）許先生書院可在此中？
仲 卿：現在竹林東頭轉彎柏樹園內開講。
（逕到門邊，聽得裡面正講「天命」、「率性」）
３２８＊＊時間： 地點：
（忽然停止。）
（同向籬隙窺瞰，見紅葉樹下高座一位蒼髯先生，手持麈尾，兩邊層層立著冠者
（童子，約有百十餘人。）
（這先生正是許衡。）
（當下講到中間，麈尾自動，驚視凝神，停止不講。）
先 生：（左邊一個弟子問道）麈尾其有通於性命乎？
許 子：否。麈乃鹿之歷年久者，其尾不搖自動，白毫繞結，主有異事。占之應有先輩異
人過此，汝可出外視之。
仲 卿：（仲卿聽得喜道）此子不凡。
（便往裡行。）
（那弟子撞見，看了一 看，仍往外走。）
（二人行到園內樹邊，許子依然視那麈尾。）
仲 卿：（仲卿拱手道）先生請了！
（許子旋頭轉身，正欲起迎，看見卻係兩個少年，只道係來受業的，如何不知禮
（體，遽然拱手？便不起身，只回）
只 見：二位何為？
仲 卿：仰慕先生大名，特來求教。
許 子：欲何所學？
子 郵：願窮幽極渺。
許 子：亦非難事，但視夙昔根底如何。
子 郵：《三墳》、《五 典》、《八索》、《九丘》，也曾講讀，五嶽、四瀆、浮山、
蓬萊亦都臨覽，猶以為未足，故訪尋吾子耳。
許 子：（許子笑道）《墳》、《典》、《索》、《丘》跡亡已久，好事者雖擬有成書，
皆無足觀。岳瀆遍歷者頗多其人，蓬萊何由得往？浮山無此地名，足下之言奚異
載鬼？
子 郵：先生步履耳目未周，何以輕議天下事體？
許 子：（許子笑道）足跡誠如遵論，有所未周。至於典籍，世間果有其書，老夫之目亦
經竊見。老夫未見者，亦係人間所無。
仲 卿：（仲卿笑道）有仲韓台傳，可曾見來？
許 子：仲者何字？韓者何人？願聞其略。
仲 卿：仲者，閭丘仲卿也，韓者，韓速也。
許 子：二公皆非常英杰，智勇無雙，要其心，則求仁得仁者也。老夫敬之愛之，昔年曾
為合傳，此稿草創，出於老夫，足下乃反相詢耶？
仲 卿：人心如面，筆墨亦然。先生自謂文無剩義，恐人所見，又有甚於先生者。況凡非
常之事，天下皆爭操觚，而流傳不朽者，大都名筆，豈先生草創而更無草創者？
許 子：宋初，自於境內、鄰國追求二子不得，恐貽譏於後世，乃盡去其籍，老夫獲得原
本而為合傳，竊謂修飾且潤色矣，更未見有為二公合傳者。
仲 卿：（仲卿笑道）姑請佳篇捧誦，次將所見恭呈。
（許子點頭，命童子於後五代架上第三百六十二軸檢來。）
３２９＊＊時間： 地點：
（須臾，童子捧出，則錦軸牙籤，裝潢精潔，送與許子，轉交仲卿。）
（二人展閱，乃自潞州敘起，至西梁渡江止，辭多溢美，義少遺剩。）
許 子：雕蟲比繡虎如何？
仲 卿：雖然蹤追斑馬，跨遠范陳，惜所見未及十分之二，不敢妄稱盡美。
許 子：（許子驚道）足下定然實有確見，請道其詳。
子 郵：且緩。適聞先生言世間之書俱經見過，姑無論此傳，且請問難，以正不誣。如先
生有所不問，不佞等不能對，則為不佞等負，即將所見送上；如不佞矣有所請教
，先生俱能俯答，亦將所見送上。如先生所問，不佞等對答無遺，不佞等有所訪
詢，先生失於應對，俱不敢出書送呈也。
許 子：（許子笑道）謹遵台命。山中老拙，珍寶無力貯蓄，而於今古圖書，如同性命。
不自揣度，可稱無有不備，且屈玉趾閱觀。
（乃同到後進樓上，卻係二十四間，向西朝東十三架梁的對面兩層大樓，周排高
（架，以各色絹簽分別門類，約有數十萬卷。）
（周覽名目，兩個時辰俱遍。）
子 郵：此外且勿論，此中尚有不全。
許 子：不全幾何？
子 郵：約而計之，應少七 卷。
許 子：（許子大驚道）足下何神也？現因查核元魏崔浩高允等事，有數卷在臥榻前。
（命童子捧來，果係七卷。）
（子郵乃東西南北，摘出難義以問，許子剖對如流。）
（許子亦以疑事反問，子郵分晰如向，互相敬愛。）
（日暮下樓，請用晚膳，子郵）
子 郵：紫菱紅柿足矣。
許 子：二公不食煙火乎？有竹葡萄宿釀，不卜用否？
仲 卿：最妙。
３３０＊＊時間： 地點：
（須臾，果上酒到，移席於茂林，東邊迎著皎月。）
仲 卿：（仲卿笑與於郵道）今宵不似昨夜寂寞，與鬼論話。
子 郵：（子郵也笑道）不識桓侯何以款待新客？仍欲得押官而詢之。
許 子：所言何事？
仲 卿：此件大約亦先生所未知。
（乃將昨夜在嵩山逢鬼犯的話逐細數說。）
許 子：此事雖未得知，亦理所應有。窮凶極惡之徒遇著桓侯，亦智盡力竭矣。
子 郵：如此蔬食飲水，心閒神定，何異神仙？而乃履虎尾，蹈陷坑，名曰幼學壯行，而
實以求遂其貪欲，不亦悲哉！
許 子：舉世茫茫，明知之而故為之者，亦復不少，彼奇山異惡者，自有桓侯案下結算也
。老拙看韓子郵不下桓侯之義勇。所有全處，願賜大觀。
仲 卿：所見亦有未全。
許 子：（乃將浮山行宮攜來之冊取出交道）貽笑大方！
許 子：引得瓊瑤，曷勝慶幸？
仲 卿：（展開首卷看畢道）韓都指揮可謂智勇雙全，卓議不易，而當時適病，以致國亡
身喪，殆天數也。
（共相歎息。）
（許子通宵不寐，將書看畢。）
（次日清晨，盥洗焚香，當空叩祝。）
（再到西軒，仲卿）
仲 卿：先生何早！祝天何事？
許 子：今年鄰境苦雨，偏偏境內久旱，祝天乃禱雨耳。
子 郵：先生念切生民，不佞當助一臂之力。
許 子：昨晚細閱奇書，不勝惶悚。末卷二公不返，究竟若何？
仲 卿：（仲卿笑道）仍有一卷未曾送閱。有如行龍，歷千萬程，至臨結穴處，卻落江入
湖，無所捉摸。須指明實境，方得釋然。
許 子：（許子笑道）所喻甚美，願即成全！
仲 卿：原本已失，只好記憶繕出，報命先生。貴處苦旱，何不求敝友解之？
（許子大喜，向子郵揖道）
許 子：告求拯救蒼生！
子 郵：仲兄操管，弟豈辭勞！但依世俗舊法祈求，未免無味。今使掠雨，既解此境之憂
，又去彼境之苦。
許 子：兼愛及人，愛始為溥。請示設壇於何方？
子 郵：早已久矣，刻難遲緩，何暇築壇等事？只須莊外一 片潔淨之地足矣。
（許子方到莊東打曬場上，移過竹座，設立香案。）
（附近村莊都來觀看，子郵）
子 郵：各件俱可不必，只須清靜。
（眾人俱卻立後邊。）
子 郵：（子郵乃仰首呼道）鵬兒何在？
（呼聲已畢，那「鵬兒」二字直入雲霄，四圍旋轉鳴響。）
（「何在」二字，只在半空中結而不移。）
（頃刻之間，忽然霄漢裡一個「有」字應響，「鵬兒」二字便息，「何在」二字
（漸祝只見空際漫天白雲蓋將下來，愈下愈收。）
（及到面前，卻像一隻鷺鷥，曲膝點頭，開口道）
又 有：請仙師指使！
子 郵：本境苦旱，四鄰傷雨。汝可掠鄰境之雨，以救本境之旱。
又 有：（白鷺道）領仙師教令。
（說罷，振翮扶搖而去，愈上愈大，蔽日遮天。）
（猛然，風斜雨灑，旋轉如蓬。）
（自午至未，約有三尺深淺。）
許 子：（許子謝道）雨已有餘，若再淋漓，又慮田疇淹沒。
子 郵：（子郵叱道）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