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一 至 第一四〇

131**時間: 地點:
    (且說劉蘊與柏成連夜離了杭州,不一日已至常州地界。)
劉 蘊:(劉蘊對柏成道)連日不知杭州消息如何,怕的冷家不肯干休,要告發起來。二
    則回至南京,老太爺必要責備不稟命而行,與那揚州鬧禍的情節。莫若再遲數日
    ,俟老太爺氣平了回去,可保無事。
柏 成:隨你老人家便,縱然你老人家不懼,小的也擔當不起,爽性不回去,倒也罷了。
    待老太爺想你老人家起來,趁著那個巧宗兒回家,一句閒話都沒得。
劉 蘊:(劉蘊點首稱善道)我們在外飄流著也不是事,我想現任鎮江府是我的同年,明
    日托言到他衙門內住幾時,連使用都可節省些。今日難得天氣晴朗,我同你上岸
    去逛逛。聞得此地惠泉山的姑子們,是天下聞名的,大可賞識一遭。
柏 成:(柏成笑道)罷喲,再不要提這些禿頭了,杭州的把戲還沒有鬧得清淨,你老人
    家倒又想到惠泉山的女占子了。真正好了瘡疤,忘了痛的話。可憐丟在紫竹庵那
    一班我輩,如今不知怎樣?遙想眾禿子們還肯多養活他們一天麼?你老人家實在
    高興,就請去逛。此間人地生疏,我不敢離船上一刻兒。
劉 蘊:這也好,你在船上坐著罷。我上岸去去即來。
    (又開箱取出個小銀包,帶著登岸去了。)
    (柏成獨坐在艙中,呆呆想道)
柏 成:事雖做過,我倒想了怕起來,倘或冷家告發出來,以及回家老主人怒惱,他必一
    齊推到我身上。況且他一味貪戀玩耍,外來的銀兩又不肉痛。前次在杭州二千兩
    銀子,不過兩個多月即使用完了。這三千兩若任意使用,也不濟事,再用完了那
    就真沒處設法。他嘴裡雖說到鎮江去,心裡仍在這惠泉山上呢!我何苦擔驚受怕
    ,跟著他也落不得一點便宜。我既代他設策丟了同伙們在杭州,他明日回過味來
    ,也把我丟了,那才是自設磚自磕腳呢!不見祝家的王德,我聞也很巴結著主人
    ,不顧蹈湯赴火的去幹事,如今弄得身受刑罰,想起來亦是他主人帶累。不要日
    後我也像他,那就不好了。
    (柏成愈想愈怕,驀地計上心來,笑道)
柏 成:我也弄他個空兒,叫做騙中騙。
    (正想著,劉蘊已回船來。)
    (柏成伺候他吃了晚飯,搭著訕笑道)
柏 成:今日逛了幾處姑子廟,比杭州怎麼?
劉 蘊:此地好得多呢,我明日仍想逛一天再開船,不知你可願意?
柏 成:(柏成笑道)爺說那裡的話,爺們要逛一日,小的敢阻擋麼?就是這句話,我也
    當不起。明日我倒要隨著去見識見識,此地怎生好處?
    (劉蘊聞柏成也要同去,十分歡喜道)
劉 蘊:你明日去逛過了,才曉得我不說謊。
柏 成:誰說爺說謊的。
    (一宵已過。)
    (次早,劉蘊換了一套新豔衣服,命柏成帶了數十兩銀子)
劉 蘊:準備今日大大樂他一樂,明天好開船。
    (柏成應著取了銀兩,同劉蘊齊上岸來。)
又回頭:(回頭命船戶)看好艙中物件,我們回來得快。
    (他主僕二人在路說說笑笑,不多一會,到了一座庵前,門額上題著「曇花庵」
    (。)
    (劉蘊是昨來過的,昂然直入,裡面早有三四個姑子迎接出來,齊笑道)
老姑子:劉老爺真是信人,連約的時候都不差刻兒。
    (柏成見這幾個姑子皆未落髮,如在家人一樣,都是濃妝豔抹,體格妖嬈,年紀
    (又均在二十歲內外。)
    (邀著劉蘊至裡間坐定,請柏成在下房內去坐,也有兩個年輕的道婆過來奉陪。
    ()
    (柏成說笑了一會,起身)
起 身:我去去即來,若是我家爺問及我,煩你們回聲,就說解手去了。倘或來遲,千祈
    你們遮蓋著,不要使我回來碰他的釘子。實告訴你們罷,我也有個相好的,要偷
    空去瞧一晌兒。
道 婆:(兩個道婆笑道)好喲,想必那人很俊呢,你才牽腸掛肚要看他去。你家老爺問
    到你,我代你說就是了。回來卻不可忘了我們,雖說配不上你那相好的,也不至
    辱沒了你。到處靈山都有廟,何必一定至那裡把香燒。
    (柏成笑著,一面作揖,一面搭訕走出道)
一 面:你兩位真是好人,少停罰我備個大東道請你們罷。
劉 蘊:(又聞劉蘊在裡面高聲叫道)今晚在你家吃醉了,定見不回去的。我家拍二爺的
    席面不可草率,也要同我一樣。
    (柏成聽說,知劉蘊一時不走,分外放著膽,出了庵門飛也似的回船來。)
    (將至船前,故意裝出那倉惶的形色,兼之一路跑回,面紅氣喘,上了船頭,即
    (問道)
柏 成:你們的人可全在船上麼?
    (眾船戶見柏成如此情形,不解何故,忙道)
柏 成:我等都在這裡,二爺有什麼事,這等著急?
    (柏成一面搖手,一面跨入艙內,跺腳道)
柏 成:這是那裡米的晦氣,不是在這地方住一日也不得撞見對頭。
一 面:(眾船戶道)二爺到底什麼事?
柏 成:(柏成拍手道)什麼事呢,不過是那杭州的事發作罷了。偏生就在耽擱的這一日
    內,仁和縣差尋到此,我看這場官司有得鬧不清呢!
    (眾船戶由杭州開到常州,在路也走了七八日,常聽得他們主僕咕咕噥噥的議論
    (杭州之事。)
    (雖然聽不明白,亦偶爾聽得兩句。)
    (因為事不關己,也不理會。)
    
    
132**時間: 地點:
    (此時聽柏成說了出來,竟是杭州所乾的事。)
    (又見柏成甚為驚惶,即問道)
柏 成:柏二爺,這件事可拖累得著我們麼?
柏 成:(柏成嗐道)怎麼拖累不著,就怕要追你們船戶作窩家,那就不妙了。
柏 成:(眾船戶聞了,人人嚇得面上失色,對柏成磕頭道)柏二爺,你是曉得我們船戶
    是拖累不起的,裝了爺們這宗交易,本也沒有撈得著,如今再拖一場官司,眼睜
    睜我們是死的了。總求你二爺積點陰德,設個法兒開豁我們才好呢!
柏 成:(柏成又故意沉吟了一會道)也罷,拚著我一人頂磨去,可憐你們一隻小船,吃
    飯的人又多,那裡拖累得起。快些將我船上的物件搬了上岸,你們將船速速開到
    別處躲避一二日,即沒有事了。
    (眾船戶聽了,感謝不已,七手八腳的下艙幫著柏成搬取物件。)
    (柏成將箱內銀兩包紮在一處,揣入懷內,見眾船戶已把物件收拾停當,柏成忙
    (忙的上岸,領著眾人挑抬到一家當典內,叫他們放下道)
叫 他:不如把這些衣囊物件暫行質典,輕鬆著身子,好去打官司了。
    
    
133**時間: 地點:
    (此時眾船戶嚇得沒了主見,但求早早開去,免得拖累,惟有順著柏成的話說好
    (。)
    (柏成將物件行李一件一件的搬至櫃上,叫典裡估當,又命眾船戶速去為是。)
    (眾人謝了一聲,飛風的回船,開向他方去了。)
    (這裡柏成把各物當了數百銀兩,另僱了一隻快船,連夜趕回南京,接了家眷奔
    (清淮而去。)
    (下文自有他的交代,暫且不表。)
    
    
134**時間: 地點:
    (且說劉蘊在曇花庵內,說笑的甚為熱鬧。)
    (少頃,又擺上酒來,掐拳行令的作樂。)
    
    
135**時間: 地點:
柏 成:(忽然問及柏成道)他也在外面吃酒麼?
道 婆:他說解手去了,還有別的事件,恐其來遲,你老人家問他,囑咐過我們,代他回
    聲呢。
    (劉蘊也不介意,直吃到月色西沉,漏聲四淌,劉蘊已醺醺大醉,伏桌而臥。)
    (道婆等上來將他扶入房內安睡,又派了一個年輕姑子陪他。)
    (這一夜風倒鸞顛,綢繆備至。)
    (次日旁午,才起身出房。)
    (劉蘊迭聲說呼喚柏成,道婆)
道 婆:他昨夜沒有來。
    (劉蘊甚為詫異,不由得臉上變色道)
劉 蘊:這奴才真真奇怪,煩你們至船上喚他上來,我有話說。
    (道婆答應,去了半晌,回來咕著嘴道)
回 來:一條河邊我都找遍了頭,也沒有見你老人家的船,將我們跑路當耍子呢。
    (劉蘊聽了分外著慌,立起)
立 起:沒有的話,難道溜了不成?待我去尋。
    (眾尼昨夜見柏成未來,卻不在意。)
    (今早道婆去找,又未找著,即有點疑惑,又見劉蘊大驚小怪的起來,如何肯放
    (劉蘊一人去尋,即叫了道婆與一個使用的男僕,同劉蘊找去。)
    (到了泊船的所在,劉蘊四面一望,果然沒有。)
    (問到鄰船上,都說)
劉 蘊:昨日午後,你家二爺慌慌忙忙的跑到船上,唧噥了一會,帶著船戶將行李物件一
    齊發上岸去,船戶不一會空身回來,即開船去了。我們問他,也不肯說。看來好
    似出了事的一般。
    (劉蘊聽了,嚇出一身冷汗,怔怔的站在岸上。)
道 婆:他的去處你是知道的,必然同你老人家說明了。還清鉑;到我們庵中去罷,都要
    尋著的。
    (劉蘊無奈,只得隨了道婆等人,仍回庵內。)
    (道婆將適才的話,一一對眾尼說了。)
眾 尼:(眾尼齊冷笑道)真是新奇得很,他早也不走遲也不走,你老人家在這裡住了一
    夜,他就走去了。實在是巧的有趣,好像約定了的。況且他是你老人家得用的人
    ,同走了多少路也沒有溜走,若不是得用的人,你也未必把銀兩交代他。他既然
    溜走了,你老人家必定要追尋他的。昨日我們服侍了你老爺一夜的費用,請開發
    了罷,你好乾正經去。
    (說得劉蘊滿面紫漲,陪著笑道)
劉 蘊:我此時再說些,你們也不相信,好似我主僕合手來騙你們。橫豎找也不走,還住
    在你庵內,定要尋著他,不然我亦不肯善自干休。
    (眾尼皆「嗤嗤」冷笑)
冷 桓:不怕你多心的話,我們終年靠的什麼?若是這一個去,那一個去,我們這座庵堂
    久經變賣了。
      我們也不想圖你看顧,請你把昨日的使用開發了,你再找你的船去。多分在
    那裡等著,你們心內明白就罷了。方才你說要住在我們庵內慢慢尋找,豈非我們
    賠了夫人又折兵麼!
    (說著,那兩個年紀火的姑子回身入後,罵著道婆發話道)
老姑子:你們這班瞎眼的,隨便是人是鬼都要招攬來,也不將驢眼睜開望望。
    (又見昨夜陪劉蘊過夜的小姑子,哭著說著道)
劉 蘊:你老人家也該摸摸良心,他們不過使用了好些,我是父母遺體賣錢的。
道 婆:(那兩個道婆亦上來道)劉老爺你行點方便罷,你聽我們受抱怨呢,辛辛苦苫伺
    候著你,一點好處沒有,反落些埋怨。
    (你一言我--語,把劉蘊羞得無地縫可鑽,忍又忍不下去,欲要發作苦於自己
    (情短理虧,說不得,賭氣將暖間佩的洋表以及嵌玉鑲金等件摘下道)
劉 蘊:留此作個押頭,估算你們也不吃苦了。我去尋著他,再來贖取。
    (眾尼始而不受,兩個道婆從旁做好做歹的說了,方肯收下,還說了多少難聽說
    (話,攆逐劉蘊出門。)
    (劉蘊方跨出庵門,兩個道婆「咕咚」一聲,把門關上,又啐了兩口。)
    (劉蘊直氣的眼紅眉豎,恨恨不絕。)
    (復到河邊尋了一回,仍無蹤跡,眼見得柏成起了不良,勾通船戶溜去了。)
    (身畔分文皆無,只得將外面穿的一件小毛短褂脫下,當了幾兩銀子使用。)
    (又尋了一個客寓,暫且住下,慢慢訪問。)
    (欲待回南京去,此時人財兩空,更無面目回家。)
    (雖有幾處世交住在常州,身上沒了短褂,怎好見人,急得進退兩難,毫無主意
    (。)
    (過了兩日,那幾兩銀子又使用完了,又把長衫脫下去當。)
    (客寓裡見他如此情形,終日歎氣喀聲不絕,怕他尋了短見,帶累自己,又把劉
    (蘊逐了出來。)
    
    
136**時間: 地點:
    (此時身上沒了長衫,更難見人。)
    (走至河乾無人行走的處在,淌了幾點眼淚。)
    (自己罵著自己胡涂,有眼不識好歹,該受苦的。)
柏 成:(又罵柏成狠心禽獸)平日待你不薄,你反恩將仇報,害得我難回家鄉,難對父
    母。我今進退無門,惟有一死,即做鬼也不能饒你。
劉 蘊:(又望著南京叫聲)父親,不肖兒子今日永別你了。
    (咬著牙齒把雙眼一閉,頭一埋,栽入河內。)
    (把河水打了一個大大水窩沉了下去,在那遠遠的水中冒起,復又沉下。)
    (劉蘊直覺得耳內雷鳴,嘴裡止不住一口一口的水咽入,昏昏懵懵,順著下流或
    (沉或浮的。)
    (劉蘊只要一時半刻腹內水吃足了,即嗚呼哀哉!)
    (誰料劉蘊命不逢絕,上流來了幾號官船,揚帆鳴鑼而至。)
    (那船內是誰,原來是陳小儒帶著家眷人等,回鄉祭祖。)
    (小儒到了江寧府,任了兩月,辦了一件多年不清的欽案。)
    (幾任府官皆未理出頭緒,經小儒問了一堂,即頓時明白。)
    (程公將此案單片題奏上去,小儒即升了揚州關道。)
    (適值江寧藩司丁艱出缺,程公又調授兩廣總督,兩江當放了熊桂森來。)
    (熊公是小儒會試老師,師生本來契合,到了任,即奏請小儒護理藩篆。)
    (不足兩月,新任藩司已至,小儒交卸已畢,趁此機會且不回關道的任,請假四
    (個月回鄉祭掃。)
    (熊公因關道本行人代理著,可以暫緩回任無妨,遂准小儒請假四月。)
    (小儒擇日攜眷回裡,此時小儒是司道人員,非府縣可比,一路上迎送不絕。)
    (今日已抵常州地方,現任常州知府何炳乃小儒的鄉試房師。)
    (若論官階,常州府理當迎接,小儒因是他的門生,不當送迎,悄悄吩咐船戶,
    (不許此地停泊,揚帆直下。)
    (小儒正同方夫人帶著三個兒女,倚窗玩賞野景。)
    (今年小儒的大公子年方十一歲取名寶徵,二小姐九歲乳名賽珍,三公子八歲名
    (寶熴,皆生得粉裝玉琢,秀倩絕倫。)
    (二位公子又聰慧過人,現從甘誓在衙內讀書。)
    (小儒看著這三個兒女,也自歡喜。)
劉 蘊:(忽聽得船頭上喧嚷起來,即命人查問何事?見雙福進艙回道)上流淌下來個死
    屍,被我們座船舵牙鉤住。眾水手撈起,摸他胸前尚有微熱。家人也過去看看,
    好似南京劉仁香的模樣。有幾名水手向來認識他,也說酷像,是以大眾議論喧嚷
    。
小 儒:(小儒忙道)不問他像誰,既然胸口未冷,快些救轉過來。問他失足落水的,還
    是自尋短見的?問明了來回我。
    (雙福答應出去。)
    (過了一會,又進來)
進 來:真真奇聞,那人已救活了,細問他名姓,起先並不肯說,再三問他,竟是南京劉
    仁香。
小 儒:(小儒詫異道)他怎麼到這裡來,怎麼又跌在水裡,你可細問他個明白麼?
    (雙福遂將劉蘊如何避禍杭州,又如何到了常州,被家丁柏成拐騙,而今進退不
    (得,又無面目回轉南京,所以才自尋短見。)
雙 福:(道)他現在已知道是我們座船,慚愧的了不得,仍要跳下水去。家人叫水手等
    看守,請示怎生發落他?
    (小儒聽了,長吁)
長 吁:報應昭彰,絲毫不爽。劉蘊擅盡威風,作盡罪孽,今日也有這般下場,弄得有家
    難歸。想他亦係科甲出身,堂堂朝廷言官,作踐得身敗名裂,真令人可發一歎。
方夫人:(方夫人也歎啟)可見福善禍淫,自有天理。劉蘊與祝自新兩個魍魎,把祝家叔
    叔兩次三番拖累。祝家叔叔不過受了些挫折,如今仍然發跡,毫無損處。日前風
    聞祝自新失了丈人家靠背,發恨到南海修行去了,還算他回頭得早,尚有見識,
    強似劉蘊作惡不改,弄到這般地步。今日恰好我們的船走這裡經過,偏生又被我
    們救起,這也是仙命不該絕,造化巧於作合,將這功德留待我們做的。你不可記
    憎他前事,古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況他前數次播亂反正,並未與我家
    為難。今番得此報應,也算自作自受了。
小 儒:(小儒笑道)沒有的話,你即不勸我救他,我也不肯既救了他,何得不把他救徹
    。即如日前祝自新的事,他栽害沈家,咎有應得,我未嘗於法外稍有苛求。若是
    不念劉蘊同年的情分,我即據祝自新所供追究,還怕劉蘊飛上天去?好在沈家沒
    有指名控他,我亦明知故昧,-放過他去。他此刻既受天罰,我再記他前怨,也
    不是我平日的為人。你還不知我性格麼?
    (說著,起身出艙。)
雙 福:大人出來了。
    (劉蘊為眾水手救起,吐出多少水來,漸已蘇轉。)
    (又聞得是陳小儒的座船,惶恐無地,暗想)
小 儒:小儒與我同科舉人,我還比他早一科入詞館,只因我處處心術不正,未能害人反
    害了自己,弄到今日狼藉不堪,死都遲了。小儒前年雖成了進士,不過得了個榜
    下知縣。初任江都即聲名大噪,未交兩年已到了司道地步,功成名立。又聞他聖
    眷憲眷皆優,將來不怕不到督撫的位置。我與他比較起來,不啻天淵之殊;
    (愈想愈愧,又私自追悔刁;及,恨不能仍然跳下水去,又被眾水手拖住不放。
    ()
    (忽見小儒笑吟吟的走出,如今小儒已發了胖,面似銀盆一般,不濃不淡的掩齒
    (青須,體圓步重,足稱大員氣度。)
    (劉蘊只得老著面皮,顫抖抖水淋雞似的站起,搶前一步,似跪非跪的道)
劉 蘊:大公祖久違了,難治生真不是人,真可愧死。諒來治生的細情,大公祖盡悉,毋
    庸贅陳。又荷大德拯救殘喘,感仰不朽。但是治生何顏再立人世,不若葬於魚腹
    ,借河水洗吾羞恥,一死倒還乾淨。
    (說畢,不禁大哭。)
    (小儒亦覺淒然,忙挽住道)
小 儒:仁香切不可如此,你我世交非比外人,還來笑你不成?人生誰不失足,只要知止
    而悔,即是丈夫。況你我正在壯年,將來作為誰能逆料。而且你平時也是個曠達
    人,因何存此短見。
又回頭:(又回頭喝罵眾家丁道)你們可見劉人老爺渾身濕透,怎麼這半晌不取衣服來換
    ?
    (遂邀劉蘊入艙,雙福早送上一套衣服,代劉蘊更換。)
    (劉蘊復又叩首道謝,小儒急頂禮相還。)
    (坐定,又叫人備了暖酒與他衝趕寒氣)
叫 人:明日我僱船一隻,送你回去,再將隨身應用衣履物件置備少許。到了南京,也無
    人知道。若說慮尊老人人怒責,小弟作一稟函,將你委曲情由婉轉代達,想老人
    人膝下只有你一人,只要你從此承歡色笑,子道無虧,為父母者即喜歡不盡,那
    裡似外人看待,還記恨前情麼,就是外人到了此時,也只有歎惜你的。
    (小儒一番話,半諷半勸,劉蘊愧的滿面緋紅,心內感激萬分,一句話都說不出
    (,惟有唯唯聽命而已。)
    (少頃泊了船,小儒又命治酒代劉蘊壓驚。)
    (席間,又狠狠的規戒了一番,賓主直飲到三鼓始止。)
    (一夕無話。)
    (次日,小儒封了一號船,又送劉蘊四百兩銀子,叫他自己該如何補置衣物;又
    (撥了一名得力家丁,送他回轉南京,須當面見劉老人人呈信請安,細述其中原
    (委。)
    (劉蘊謝了又謝,痛哭作別。)
    (在路走了數日,已抵南京。)
    (小儒的家丁送他回府,當面見劉先達面呈了信。)
    (劉先達正愁著兒子不知去向,今見劉蘊回來,又看了小儒的信,心內又氣又憐
    (,罵了劉蘊兩句,也只好罷了。)
    (隨即覆了回書,無非是些感謝的話,又重賞來人回去銷差。)
    
    
137**時間: 地點:
    (單說小儒打發了劉蘊起身,沿途無多耽擱。)
    
    
138**時間: 地點:
    (這日到了杭州,祭祖,拜會親友各事,無須細述。)
    (整整忙了兩月有餘,因假期將滿,預備收拾起程。)
    (忽接奉南京來文,新任藩司已調升他處,所遺江寧藩司一缺,即著陳眉壽補授
    (。)
    (總督衙門行文催促,速赴新任。)
    (各親友聞得此信,道賀餞行,更加熱鬧。)
    (小儒已擇定三日後動身,差人至各處辭行。)
    (忽見雙福送進一封信來,說是京中祝伯青等人寄來的,因來足到了南京,聞得
    (小儒已回浙江,一路迎上來的。)
    (小儒見是京中諸至交的米信,忙接過來開看。)
    (未知來信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斷休咎論相定終身 恨迂吝閨門爭閒氣)
    
    
139**時間: 地點:
    (話說祝伯青,雲從龍,王蘭、馮二郎,江漢槎五人由南京起程,一路趲趕。)
    (到了十二月初旬,這日已至盧溝橋。)
    (眾人車輛暫歇,進點飲食再行。)
    (馮二郎自去路旁解手,忽抬頭見一叢人圍在那裡,人人伸頭垫腳的向裡望。)
    (二郎解過手,也擠入人叢內觀看,原來是一個談相的,搭了一座小小布棚,迎
    (面寫著五個大字「知白子談相」。)
    (這先生約有五十多歲,生得骨瘦神清,穿著半舊不新的一身衣服。)
    (坐在上面指手划腳的雄談闊淪,好似江南口音,說一回又伏桌批寫一回,忙個
    (不止。)
    (二郎聽他所談雖是江湖一派,倒還出言不俗,想必胸中有些學問。)
    (一時高興,也擠進棚內,向知白子舉手道)
二 郎:先生請了。
    (說著,在他桌畔板凳上坐下)
叫 人:賤相意在煩先生高明一看,自古達人間災不問福,先生但相我此去有何關礙,切
    勿謬獎為幸。
    (知白子一面起身讓坐,即細看二郎舉止不凡,高巾華服,又是外省口音,無疑
    (是進京謀幹的了。)
    (遂欠身陪笑,問了二郎姓字道)
欠 身:足下既不棄來此談談,小子一生極不善趨蹌人,但知有吉論吉,有凶論凶,即如
    那酷喜奉承的,到我這地方也不能如意。諸借左手一觀。
    (二郎伸出左手,知白子抓住二郎的手,反正細看了一番,贊道)
二 郎:尊手五行合配,八卦停勻,君臣得位,賓主分明。而且手色血潤,掌背有肉,手
    紋細深。可惜紋理稍亂,不能由詩書進身。好在乾宮之紋直透離宮,名曰沖天紋
    。惟乾宮紋根微黑,主難承祖業,當白手起家,而得異路功名。
知白子:(又向二郎笑指離宮步位道)如此處有一井字紋,足下即當翰苑清華矣。再足下
    手指細長而尖,形如削玉,主人絕頂聰慧,一見百明。雖可掌財,無如來去甚易
    ,不能久守。但是女色上,不免過於留心。
哈哈大:(遂又哈哈大笑道)少年心性,自詡風流,都是有的。此皆小子直言,祈勿嗔怪
    。
    (二郎聽說,臉上一紅,也笑了笑道)
也笑了:先生高明,再請賜教別處部位罷。
知白子:請咳嗽一聲。
    (二郎乃「喀」了聲,知白子點首道)
知白子:聲清而長,出自丹田,非他喉舌之音可比。異日必恩邀五馬之榮,寵擅一麾之守
    。妙極,妙極!再合足下全體而論,骨肉停勻,眉目清秀,惟天中有黑痣數點,
    幼年即妨父母,並主手足無靠。刻下現行山林之運,山林草木森秀,主貴主富。
    明堂飽滿紅潤,將來運行於此,必定攝篆出守。今年四月,運氣亦行在山林邊城
    之間,當得升遷之喜。足下謹記小子數言,留為後驗,那時方信非他江湖可比。
二 郎:(二郎笑道)果如先生所論,再來奉謝。
二 郎:(說著,在鈔袋內取出一塊銀子,約有兩許,放在桌上道)些訥:留著相金,未
    免不恭。
知白子:(知白子忙立起欠身道)謹領厚賜了。足下究竟入京何事,有何貴幹?好在小於
    已代尊相看過,不妨明示。
二 郎:實不相瞞,我是進京供職去的。先生所說前事,盡皆符合。但以後能如尊論,則
    妙極矣。倘有寸進,定當重謝,決不食言。
知白子:失敬,失敬!果是一位大老爺,可見小子言尚非謬,日後定然富貴非常。轉瞬四
    月,即有佳兆,若此事應驗,則,B後之事即驗。如平等中人之相,瑕瑜互見,
    難免有一二舛錯。至於大富貴,極貧賤之相,皆係顯而易見,我輩中稍知相法者
    ,多司辨別。何況小子在江:湖中尚有微名,蒙內城列位王公大人皆深訥:小於
    ,在不棄之列。果然大老爺他日高升時候,不忘小子,但記著杭州徐小謝,外號
    知白子即是。
    (二郎出了人叢,回入店中,見眾人正坐著吃飯。)
王 蘭:你解手怎生去了這半日?我疑你跌下毛廁去,正欲叫人來看你。
二 郎:(二郎笑道)我即如跌下毛廁,你也不得好處,何苦要詛藝人。
    (早有家丁安了杯箸,二郎入座吃飯,遂將知白子相面的話細說。)
從 龍:(從龍笑道)好呀!既然知白子說過你准準是一位太守公了,我等倒要早為之計
    趨承趨承。你日後做了太守,不免念及故人交情,另眼看視。今人說得好,貴人
    抬眼看,便是福尼臨。
二 郎:在田也學著者香克薄我,況且你們都是科甲出身,我就僥倖做到府官,你們那時
    早放外省督撫了。竊恐我頂著手本跪在轅門求見,還不睬呢!何必你們把我取笑
    。
伯 青:(伯青笑道)罷罷罷!你們鬥口,不要夾耳連腮牽上我去。你們做督撫也好,做
    太守也好我總不希罕,惟願我做一世的翰林。既不受你們節制,我亦不想去節制
    人,兩無統屈反好。
    (說得眾人都笑了。)
    (少頃飯罷,又收拾開車,趕進外城。)
    (眾人在路時,早議定入京仍借住漢槎府內。)
    (俟朝考畢,受職酌即住衙門,不受職的再議住落。)
    (到了府前,跟漢槎的家丁先去稟報,只見府內出來二三十名家丁,兩邊侍立迎
    (接,漢槎邀眾人下車入內。)
    (卻好江丙謙正在外書房閒坐,家丁上來回道)
家 丁:少老爺與姑老爺、王雲馮三位老爺都到了。
    (江公聽了歡喜,忙站起身來,早見五人走進書房,從龍、王蘭上前請安,江公
    (還了禮;二郎上來拜見老師,汀公電拉住了;隨後兒婿兩人叩見。)
    (汀公讓王蘭,從龍坐了客位,又命二郎、伯青、漢槎坐在下面。)
    (內裡早:收拾了旁邊兩進屋宇,讓從龍,二郎的眷屬居住。)
    (伯青先立起代父母請安,江公也轉問了祝公夫婦的安。)
    (方問及眾人何日登程,在路行了幾日,又問目下家鄉風景若何?眾人一一答了
    (。)
漢 槎:(漢槎上前宗道)母親命兒子進京,請大人的安。母親近日身體頗健,又得勻:
    媳婦孝順,甚為安樂。叫兒子轉稟大人,得空可以告老回鄉,享受田園之樂,以
    娛晚景。又說大人年過花甲,晨夕趨公,辛苦不得,況且位冠百僚,襄理萬幾,
    尤非易易。父親請自酌斟。
    (江公點首,捻須微笑道)
點 首:汝母所言未嘗非是,我也想告病回籍,無奈數乞不准,這也是沒法的事。只有以
    此殘喘,仰報聖明罷。
又回頭:(回頭又對從龍等人道)諸君少年英俊,正在可畏可羨之時,將來不知有多少作
    為。我輩老朽,理宜乞歸故里,以養衰邁;又慮昏聵從事,辜負聖恩,爭奈不克
    如願。
    (從龍、王蘭一齊欠身道)
王 蘭:老大人兩朝元老,聲名聞望朝野咸知。廊廟資作股肱,黎庶仰如父母。晚生等新
    進衡茅,每多隕越,尚求時加訓海,怎麼老人人反說起衰朽的話來。
    (江公與眾人閒談了半晌,又說到朝中)
向眾人:自去了劉先達一人,其餘老輩諸公,盡是忠貞練乾之員,真乃聖朝無闕,諫書日
    稀之時,你們當效其所為,自然不錯。
    (又問了問漢槎家中的事件。)
    (早有家丁們進來請用晚膳,江公起身邀著眾人,到了外間。)
    (見當中擺了一席,是汀公代眾人洗塵的,向漢槎道)
了 一:你可陪他們坐坐,我還有日間的公事未清,急須料理。
向眾人:(又向眾人)今日要大家痛飲至醉方休,我這裡即如你們家內一般,切勿客氣。
    (眾人謝了,江公方回內書房去。)
    (裡面也有一席,款待程小姐與小黛二人。)
    (程婉容自與小黛進京,一路上談說得十分契密,婉容要與小黛結個異姓姊妹,
    (小黛起初執意不肯,當不起婉容再三逼迫,只得允了。)
    (小黛原是個行戶出身,極會趨承人的,所以程婉容覺得飲食坐臥,一刻兒離了
    (小黛都不受用。)
    (而且兩人都是有才有貌的女子,更外投機,竟比同胞姊妹親密一層。)
    (席間,婉容)
婉 容:我們家明日陛見過了,是要另尋公館的,何能久住在江府。若你我分居開來,即
    難朝夕相見。不若你我仍住在一處,免我姊妹們疏失了,不知你意見如何?
小 黛:(小黛陪笑道)我正欲同你商量,我們須要設法同住,難得你思慮得到,豈不好
    極了。只怕你日後厭煩我們,要攆著我走,那是不能的。
婉 容:(婉容笑道)我不信你的鬼話,大凡我說一句話,你都說預先想到了,分明你跟
    著我口氣說,卻叫我又愛你口才敏捷,又厭你慣使乖巧。你如做了蔑片,倒是個
    出色的。
    (小黛臉一紅,笑道)
小 黛:我果真做了總督小姐的門客蔑片,定是前世修來的,有了你這大靠背,還愁做窮
    司員的家小麼!今日你親口說過了,若厭煩我這蔑片,想丟掉了我,那是不依的
    。
婉 容:(婉容笑著啐道)誰同你說這些混話,你又硬來編派我了,我怎敢把一位五品宜
    人太太當作蔑片,也不怕罪過麼!
    (兩人你說我笑,甚為熱鬧。)
    (外廂從龍等人亦係開懷痛飲,直至三鼓方歇。)
    (次日,眾人赴吏部掛號,仍舊各供厥職。)
    (二郎簽分在刑部試用,小黛已與二郎言定,隨了婉容在雲從龍府內居住。)
    (從龍將左邊一進宅子,撥與他夫婦。)
    (眾人又分頭拜謁座師、同寅,忙亂了數日,才覺清閒。)
    (洪鼎材早遣人送信過來,擇於十二月十五日招贅,王蘭央了從龍等幫同料理。
    ()
    (洪鼎材為人向來吝嗇,-一文錢都不肯浪用的。)
    (今日無奈是他親生女兒終身大事,誼不容辭,雖說置備妝奩等件,卻是節省至
    (再:又諸了伯青、從龍二人做媒保大賓。)
    (及期,王蘭沐浴更衣換了簇新朝服,乘坐四人大轎,前面一排旗傘執事,隨後
    (數頂人轎,是二郎、漢槎與館中平時來往契合的同年,約定今日同送王蘭至洪
    (府入贅。)
    (到了洪府,早有幾位接親的出來迎請,王蘭與眾人下轎入內。)
    (所有應行的煩文,毋須細說。)
    (一對新人交拜合巹已畢,送進洞房。)
    (外面廳上火開筵席款待眾賓,半夜始散。)
    (王蘭在燭光之下,見洪小姐雖不美貌超群,卻山端莊富厚,王蘭心內亦覺歡喜
    (。)
    (眾侍婢上前服侍他們寬了大衣,退出。)
    (王蘭與洪小姐入幃,成就百年大事。)
    (原來洪鼎材膝前一子一女,其子年方五歲,乳名鬱哥,是個庶出。)
    (洪夫人只生了這一位小姐,今年十九歲,小字靜儀,因生得體重,是以不覺十
    (分俊俏,卻穩稱一位誥命;至於文字上,倒也講究。)
    (但是秉性酷肖乃父,一味吝嗇。)
    (大凡婦人家過於吝嗇,那個「妒」字就不免了。)
    (王蘭自幼即喜瀟灑,兼又少年科第,文采風流,是個不拘小節的性格。)
    (過了十朝半月,與洪小姐即有些兩相背謬起來。)
    (王蘭以為學問乃婦人可有可無的事,若深通文墨,閨房之內夫唱婦和固是樂事
    (;若沒有學問,只要婦道無虧,中饋有節,內助得宜就罷了。)
    (至於丈夫的所行所為,自有丈夫意見,婦人家一毫不能過問。)
    (那洪小姐心內卻另有一番意見,婦人嫁夫作主,要終身靠他的,各事恐丈夫扭
    (於偏見,都要與妻子商量而行。)
    (第一件王蘭不拘小節,就犯了他的所忌。)
    (以為男子白幼讀書以圖上進,好容易博得一第,須兢兢業業,白守勿失;而且
    (讀書人開口都要談論經濟學問,方是道理,不能終日嘯傲徉狂,尋春玩月。)
    (一則於聲名有玷,二則浪費奢侈,宦囊日澀。)
    (所以洪小姐開口即引經據典的規勸王蘭,始而新婚夫婦,未能駁回,胡亂應了
    (他幾聲。)
    (繼而洪小姐日日聒絮,王蘭心內大不刷煩。)
    (一夕,王蘭與靜儀小姐閒話。)
靜 儀:我見你每日除了入館辦事,即去尋那些少年朋友宴聚,可知既浪於費用,又於身
    心學問一絲無補。若照這樣行去,日後也不過得一個狂翰林名目。我勸你不如暇
    時討淪書籍,研求經濟實學。古人云:開卷有益。他日或放外任,或點試差,電
    不致遺譏枵腹。為人有一分實學,作出事來即有一分經濟。待到花甲以外,功業
    已立,那時解甲歸田,再放浪形骸未晚。
    (王蘭聽他一番說話,洵是酸腐習氣,儼然一位學究先生。)
    (不由得氣了起來,冷笑)
冷 桓:你何以見得我胸中無學問經濟?幼年讀遍五車即是學問,格致萬物即是經濟。若
    待到此時,還終日抱著一本書去看,真所謂臨時抱佛腳了。我生平最厭道學二字
    。自古道:學死於句下者頗多。反是我輩將來的作為,未可逆億。即我那同年一
    班朋友中,如祝,雲諸人盡是真才實學,聞一知十的人。雖然終日朝政之暇,三
    五聚談,不過外面借著吟風嘯月之名,其實正可彼此切磋,探討今古。非比那些
    拘泥之流,自謂亦步亦趨,中規中矩,殊不知他外貌若似可觀,胸內全無實濟;
    一旦臨事,手足失措,動輒掣肘。若說用度浪費一節,更屬可笑。我輩讀聖賢書
    ,當法其所為,豈不聞達則兼善天下,窮則獨善其身。你既非目不識丁之人,我
    倒要問你?當日孔門弟子;回也屢空,簞瓢陋巷,不改其常;賜也貨殖屢中,結
    駟連車,週遊列國,未聞孔子責備他浪費,又未聞叫他分助同門。是貧者自貧,
    富者自富,各安其天命而已。何況古來那些有錢的,都不得其死。石崇金谷,而
    難令終;鄧氏銅山,卒成餓殍。可明窮通富蹇,人各有命。我輩何幸,生此昇平
    之世,早年登第,又有中人之產,正好及時行樂,豈可負此天與韶華。且春往秋
    回,如逝水一般,一去即難復返;古人尚夜遊秉燭,以喻一刻千金。所以我於錢
    財上,決不計其得失。今日是我得之,明日自我失之,此乃循環不易之理。試問
    得失於我何損?若我命可富,旋失即當旋得,得必倍於所失;我命當窮,強得亦
    必強失,竊恐終於不得。苟錙銖必較,得失恒思,不過一守財虜耳。較之那拘泥
    之流,更下一層,真為不堪之小人。當知我王者香,可以窮死狂死,定不落那拘
    泥吝嗇的通套。我以為你是個有才識的人,又生長於世舊之家,斷不至俗入骨髓
    ,可與你作一閨房中之知己。孰料清濁不齊,性情各具,你也不得強我之狂豪為
    拘吝,我亦無計挽你之拘吝入狂豪。從此爾成其為爾,我成其為我而已。
    (說罷,又冷笑了兩聲,出房而去。)
    (靜儀小姐直氣得面如白紙,手足冰顫,半晌方說道)
半 晌:我從未見這不學無術的狂徒,我勸他的好話,他不獨不聽,反扳今弔古的奚落我
    一場,真是薰蕕各別。也是我命中注定,只愁將來這個人難有收成,我的終身又
    倚靠誰去。
    (不由撲簌簌淚下如雨,起身來至內書房,把王蘭與他淘氣的話,告訴他父親,
    (究竟孰是孰非。)
    (洪鼎材聞說,竟痛贊女兒深明大義,不愧我洪家的女兒。)
    (可恨王蘭那小畜生,忠言逆耳。)
    (猶憶當日他入泮之後,我曾回家祭祖,見過他一次。)
    (他即大言炎炎,目空一切。)
    (我就知他是個佻達之子,尚冀後來可改。)
    (而今雖然科名被他騙到了手,仍是當年的積習,即難保克始克終,豈不害了我
    (這巾幗丈夫的女兒麼?一面勸慰女兒回房,一面氣忿忿的至外間來尋王蘭。)
    (想他是我的女婿,誼屬半子,仙白幼又無父母,我若不大大的教訓他一番,他
    (更任性妄為了。)
    
    
140**時間: 地點:
    (且說王蘭回到自己的書房內坐下,心中嗷嘈萬分道)
王 蘭:可惡這蠢婦,一點情趣不解,只有嘮嘮叨叨學他老子那一派酸腐慳吝的性格。難
    道我王者香,頂天立地的男兒,還受婦人挾制不成?也是我命運不佳,偏生娶了
    這麼一個妻子,與我意見不合。非是我自負的話,從龍、伯青等一班同年好友中
    ,當推我豪邁第一,其次方數伯青。他們皆閨房和好,志合性同,又聞得有才有
    貌。想他們燕爾私情,何等快樂,真乃三生有幸!我這一個寶貝,貌僅中人,才
    亦平等,那倒也罷了。古云:娶妻重德不重色。又云:女子無才便是德。但那腐
    儒的脾氣,令人可厭,細想我王者香,真真不及伯青等人閨房之福。又想到南京
    洛珠等人,他們雖是青樓,亦係才貌兼優,大家風范,間或也勸我巴乾功名,不
    過偶爾規諫,終不似這蠢婦逐日嘵聒不休。非獨他遠遜江,祝、程家各位小姐,
    連柔雲他都當退避三舍。我此番回至南京,定然接取柔雲來家以作偏房。好在如
    今已娶過這蠢婦,還怕誰人支派我停妻納妾的罪麼!
    (正在悶悶不樂,忽見洪鼎材走進,無奈起身侍立。)
    (洪鼎材即在王蘭的座位上,坐下)
坐 下:你也坐了,我有話與你誹。適才賢婿與小女角口,我已盡知其細。若論你們夫妻
    閨幃之事,我也無須過問。惟聞小女勸你的話,未嘗非理,何以賢婿不以為然,
    反著實排揎他一番,甚為不解。我看賢婿亦是個聰明人,當知讀書求名埋頭一世
    ,皓首窮經終身潦倒不知凡幾;如賢婿弱冠以外,即連翩直上真非容易。由此再
    加磨礪之功,將來在朝則為乾臣,出治則為良吏,前程萬里,未可限量。若一味
    荒廢學業,以為有名可恃,竊恐損多益少。至於浪費資財,更屬不可,賢婿雖然
    多金,不知做京官的毫無出息,做一年即要賠累一年,如再使得揮霍未知節省,
    更難支持。況且那些同年們見你手內寬裕,落得與你交接,待把你弄得與他們一
    般窮法,就不來睬你,又去尋別的主顧去了。我做了十數年京官,這些滋味我都
    領略過的。縱然賢婿平日使用慣了的,也該念及祖宗當日置力、不易,我能守著
    基業,才是肖子。若是外人,即不慮及於此,無如小女要終身倚賴賢婿,自古夫
    榮妻貴,一息相通,他怎生不愁煩呢!未免言浯重複也是有的,想你也不能怪他
    瑣碎。我並非袒護小女,來責備賢婿,既為一家,有活何能不說。
    (王蘭聽洪鼎材所言,與他女兒無二,都說他的不是。)
    (心內早騰騰火發,也不顧洪鼎材是他丈人,立起身來將雙眉一揚,冷笑了一聲
    (道)
立 起:岳父訓誨,言言金石,小婿感激不盡。惟小婿天生的怪癖,自幼窗下即喜放浪,
    全不以科名為念。今番僥倖得此微名,在他人以為榮寵,在我卻毫不介意。人生
    蝸名蠅利,如泡影曇花,一時現相,轉瞬仍屬子虛。論到經濟學問上;只要讀書
    得間,胸中明白,遇事敢作敢為,做幾件出色驚人的事,即是平日讀書之功。若
    整日捧著一本書,任他經史諸家一覽無餘,泥於胸中格格不化,也不過是個書蠹
    書癡的名目而已,有何益哉?非是小婿說句放肆的話,那讀書不求甚解的意思,
    小婿倒領會得。至於浪費資財,更屬微末,可知金銀身外之物,得失何異?縱有
    敵國之富,亦未聞名傳後世,徒惹得一身銅臭,不若隨手用去,倒還乾淨。每見
    一等貪婪不足的人,以至損人利己,無所不為,反作了若干罪孽,他臨死的時候
    ,試問可能將這些黃白財物帶至冥司去收贖罪名麼?還有一等慳吝不堪的人,分
    文不捨得使用,必至生出不肖子孫,傾蕩家產,所謂悖而入亦悖而出。小婿即要
    用所當用,不作無益之用,即將祖父遺留家業用得罄盡,也不算是個敗子,亦不
    是個不肖之子,皆因我命該如此,是天作孽,非我自作孽。小婿雖不才,這點點
    小見識,不能在令嫒小姐之下。那知令嫒一相情願,每日逼著我要入那腐吝的門
    路,小婿卻不敢從命。令嫒也是位知書識理的千金,小婿將話取譬他聽是有的,
    亦未與他口角。從來一說必有一辯,不能只派他說,不容我辯。岳父再請回後細
    問令嫒,究竟小婿怎生排揎他的?岳父焉能聽信一面之詞,說小婿的不是,何能
    使人中心悅而誠服。
    (說畢,仰面又呼呼的冷笑了幾聲,喝命小童隨著,火踏步出外訪祝、雲等人去
    (了。)
    (可憐洪鼎材直氣的目瞪口呆,癱在椅上動撢不得,眼睜睜看著王蘭揚揚而去。
    ()
    (過了半晌,方拍桌大罵道)
拍 桌:該死的小畜生,萬分可惡,還虧他是個讀書的人,如此不明道理。我是他的妻父
    ,他半分都不把我放在眼內,任性強詞奪理的搶白我。這還了得,明日倒要請幾
    位老輩與他敘說。
立 起:(又歎道)這小畜生定見是不可改悔的了,豈不誤了我女兒終身。早知如此,我
    決計不招贅他入門,情願養我女兒一世,想他是大賢大德的女子,也沒有什麼抱
    怨。你今日既賭氣走了,也無面目再來見我。果真不來,倒省卻我多少煩惱。
    (正自言自語的生氣,忽見洪夫人走進,笑道)
洪夫人:什麼事,翁婿的淘氣?方才姑爺的話,我在窗外約略聽得幾句,那孩子向來是個
    不受拘束的,祖上又留下若大家業,自然是使用慣了,一時怎生改得過來?女兒
    雖然勸諫他是正經,也未免言語過激,須知是新婚夫妻,彼此都摸不著脾氣,、
    不比那共過三年五年的心腹。姑爺雖是性急,想女兒說得也煩絮。你該兩邊撫慰
    ,使他們夫妻和好,慢慢的再米勸說姑爺才是。你怎麼也動了氣,單說姑爺不好
    ,那孩子定然疑你護著自己女兒,偏心去責備他,所以才別氣走了。難道走了就
    罷了麼?仍然要把他找回來的,反傳聞得人人皆知,成了笑話。非是我說,不是
    女兒氣走了他的,倒是你丈人把女婿氣走了。
洪夫人:(一番話,說得洪鼎材追悔起來,訕訕的道)我也不管這些閒事,聽你們去辦罷
    。
    (起身出外去了。)
    (洪夫人又到靜儀小姐房內,狠狠的說了他幾句,叫他)
叫 他:以後勸說丈夫,須婉言規諫,不可憑著自己性子。女婿亦是個少年人,性格也是
    不平正的,若彼此存了意見,即難和諧到老。
一 面:(一面又叫人去請了姑爺來)我有要活與他相商,即不願在我家內,說明了再去
    未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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