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一 至 第一八〇
１７１＊＊時間： 地點：（此時少的下了車，那一個也要下來，荷生卻認得是傅秋香。）
（這少的早向荷生打千，秋香趕著下車，就也向荷生打千）
秋 香：半年多沒見面，老爺通好麼？
（那班長認得是韓師爺，十分周旋。）
（荷生卻一眼祇瞅著小的，忽記起來）
荷 生：你不是天香院秋英麼？
接 著：（那班長接著）他是從秦中纔來呢。
荷 生：（荷生喜道）我正要問問秦中大家消息。
（便招呼癡珠下車，秋香引入客廳坐下。）
（秋香、秋英都與癡珠請安，荷生為通姓名，秋香延入臥室。）
（看官聽著：秦中自去年回部滋事之後，光景大不如前，天香院姬人都已星散。
（）
（這秋英是天香院一個侍兒，靠著一老媽，流轉到了并州，搭在秋香班裏。）
（當下癡珠急著問娟娘，荷生急著問紅卿。）
（娟娘是他們班裏老前輩，秋英連名姓通不知道。）
（紅卿是閉門臥病，幸他媽素有蓄積，尚可過日。）
荷 生：（荷生因向秋英歎口氣道）我和紅卿，到你天香院喝酒時候，你纔幾歲？
接 著：（秋英道）十一歲。
荷 生：如今呢？
秋 香：他如今十五歲了。
荷 生：（荷生向癡珠道）忽忽之間，已是五年。回首舊遊，真如一夢！
癡 珠：我去後，你纔到秦中。我和娟娘一別，竟是八年。你和紅卿，算來相別也有四年
了。
１７２＊＊時間： 地點：
（說話間，秋香已端上點心，兩人用些。）
（癡珠見秋香、秋英俱婉孌可愛，因也約了明日的局，便上車同到愉園。）
（是夜，兩人集李義山詩，聯得古風一首，采秋謄出，唸道）
便 唸：風光冉冉東西陌（癡），燕青柳碧春一色（荷）。
郵亭暫欲灑塵襟（癡），謝郎衣袖初翻雪（荷）。
海燕參差溝水流（癡），繡檀回枕玉雕鎪（荷）。
舊山萬仞青霞外（癡），同向春風各自愁（荷）。
衣帶無情有寬窄（癡），唱盡陽關無限疊（荷）。
浮雲一片是吾身（癡），冶葉倡條偏相識（荷）。
鸞釵映月寒錚錚（癡），相思迢遞隔重城（荷）。
花鬚柳眼各無賴（癡），湘瑟秦蕭自有情（荷）。
回望秦川樹如薺，輕衫薄袖當君意（癡）。
１７３＊＊時間： 地點：
當時歡向掌中銷，不須看盡魚龍戲（荷）。
真珠密字芙蓉篇（癡），莫向洪崖又拍肩（荷）。
此情可待成追憶（癡），錦瑟無端五十弦（荷）。
便 唸：（唸畢，笑道）竟是一篇好七古。
（癡珠見天已不早，就向秋心院去了。）
（次日靠晚，秋痕邀了癡珠，同到愉園。）
（春鏡樓早是絳燭高燒，紅毹匝地。）
（采秋一身艷妝，紅豆、香雪也打扮得裊裊婷婷。）
（秋痕點對蠟，向上磕三個頭。）
（采秋趕著還禮。）
（荷生早拉著癡珠，向水榭瞧梅花去。）
（這夜四人喝酒行令，無庸贅述。）
（次日，荷生、采秋怕秋痕又來拜壽，轉一早領著紅豆，先到秋心院。）
１７４＊＊時間： 地點：
（此時癡珠纔起身下床，尚未洗漱。）
（秋痕為著要先往愉國拜壽，起得早些，也還妝掠纔完，迎出笑道）
秋 痕：這擋駕的法兒，卻也新鮮。
（便讓荷生西屋坐下，自和采秋、紅豆進南屋去了。）
（不一會，跛腳領著掌珠進來，接著秋香、秋英也來了。）
（停了一停，小岑、劍秋同到，說丹翬、曼雲受了風寒。）
癡 珠：事不湊巧，秋痕今天還備有兩席呢。
荷 生：就是通來不過十一人，何必如此費事！
（當下秋痕，早調遣著跛腳和小丫鬟，在南屋裏排下兩席面菜。）
（早酒大家都不大喝，就散了。）
（秋痕領掌珠等，替荷生視起壽來。）
（今日這一會，大家都有點心緒，所以頂鬧熱局，轉覺十分冷淡。）
（也有在月亮門外，倚著梧桐樹喁喁私語的；也有借著調鸚哥，看梅花消遣的。
（）
（到了三下鐘擺席，先前是兩席。）
（荷生不依，癡珠教秋痕將兩席合攏。）
（左邊荷生獨坐；右邊小岑、劍秋。）
（上首采秋居中，左掌珠，右秋香；下首癡珠居中，左秋英，右秋痕。）
（紅豆小丫鬟輪流斟酒。）
（上了四五樣菜，窗外微風，一陣陣送來梅花的香。）
（癡珠見大家都沒話說，便要行令。）
小 岑：采秋的令繁難得很，令人索盡枯腸。
荷 生：（因向掌珠道）今日你說個飛觴，要雅俗共賞的纔好。
掌 珠：（掌珠沉吟半晌）今日本地風光，是個壽字。
秋 痕：昨晚行的百壽圖，俗氣得很，今日還講這個？
癡 珠：今日不說真的壽字，就不俗了。
劍 秋：說個美人名。
荷 生：美人名能有幾個？
采 秋：壽陽公主。
癡 珠：孫壽。
荷 生：還有沒有？
小 岑：有，有。花選上有個楚玉壽，不是美人麼？
（說得眾人通笑了。）
劍 秋：（劍秋因向掌珠道）王壽我聽說死了，真不真？
掌 珠：他前月就死了。
秋 痕：今天有人家，不準說這個字，你和寶憐妹妹說了，各罰一杯酒。
劍 秋：著，著！我該罰。
（便喝了一杯。）
秋 痕：寶妹妹也喝吧。
掌 珠：我是跟他說下。
劍 秋：是我累你，我替你喝。
癡 珠：我的意思，說個壽字州縣的名何如？
（大家想一想，通依了。）
癡 珠：我起令。
癡 珠：（便喝了一杯酒）福建福寧府壽寧縣。玉桂喝酒。
（秋香喝了酒。）
（想了半晌，飛出一個「壽」字）
半 晌：荷生喝酒。陝西同州府永壽。
荷 生：（荷生喝了酒）山西太原府壽陽。
（數是劍秋。）
劍 秋：（劍秋喝了酒）四川資州仁壽。
（數是掌珠。）
（掌珠喝了酒，也想一會）
掌 珠：秋痕妹姊喝酒。山東兗州府壽張。
（秋痕且不喝酒，將指頭算一算，把酒喝乾，說過）
秋 痕：浙江嚴州府壽昌。該是采秋。
采 秋：（采秋喝了酒）直隸正定府靈壽。該是秋英。
采 秋：（秋英喝酒，想一想）江南鳳陽府壽州。
小 岑：輪了一遍，也沒有個重說的，我喝吧。
小 岑：（喝了酒）山東青州府壽光。還給荷生喝了壽酒，收令吧。
（荷生也自喜歡，紅豆換上熱酒，喝了。）
（時已黃昏，室中點上兩對紗燈。）
（秋痕上了大菜，出位敬荷生三杯酒，就要來敬采秋。）
（采秋再三央告，秋痕祇得來敬小岑、劍秋，二人各飲一杯，逐位招呼下來。）
（秋香、秋英便送上歌扇，劍秋）
劍 秋：今天立春第二日，教他們祇揀春字多的，每人唱一支，我們喝酒。他們有幾多春
字，我們喝幾多酒，不好麼？
荷 生：好極！
劍 秋：（回頭瞧著紅豆道）你數吧。
１７５＊＊時間： 地點：
（此時傅家、冷家班長，都拿著鼓板、三弦、笛子，在院裏伺候。）
秋 香：（秋香移步窗下）《一剪梅》。
（外面答應。）
（笛聲徐起，弦紛微揚，鼓板一敲，祇聽秋香唱道）
秋 香：霧霧蘢蔥貼絳紗，花影窗紗，日影窗紗。迎門喜氣是誰家？春老儂家，春瘦兒家
。
大 家：（大家喝聲）好！
秋 香：（紅豆道）兩杯。
（於是斟了酒。）
癡 珠：（癡珠向秋痕道）這一支，是那一部的詞？
秋 香：《紫釵記．議婚》。
癡 珠：（祇聽秋英唱道）香夢回，纔褪紅鴛被。重點檀脣胭脂膩，匆匆挽個拋家髻。這
春愁怎替？那新詞且記。
大 家：（大家也喝聲）好！
癡 珠：（紅豆道）一杯。
荷 生：曲唱得好，祇是春字太少，我們沒得酒吃。
癡 珠：（紅豆笑道）大家要多喝酒，我唱吧。
（癡珠歡喜，便喚跛腳端把椅來，教紅豆坐下。）
（紅豆背著臉，唱道）
癡 珠：他平白地為春傷，平白地為春傷。因春去的忙，後花園要把春愁漾。
癡 珠：（癡珠喝聲）好！
劍 秋：要喝四杯呢。
（紅豆起身斟酒。）
掌 珠：我唱下一支吧。
劍 秋：（唱道）論娘行出，人人觀望，步起須屏障。但如常，著甚春傷，要甚春遊，你
放春歸，怎把心兒放？
荷 生：好，好！喝七杯。
采 秋：如今夠你喝了。
（於是大家通喝七杯。）
（秋痕讓點菜，癡珠）
癡 珠：我在留子善家過冬，行的令是擊鼓傳花，也還鬧熱。如今要采秋想個雅的，隨人
愛說者說，不說者講個詞曲梅字吧。
小 岑：我盡怕采秋的令，你們偏要他來鬧。
癡 珠：（癡珠向采秋道）你儘管說。
采 秋：（采秋笑道）你不怕繁難，我說兩個令。你們商量那個吧：一是一字分兩字，三
字合一韻；一是二物並稱，一奇一偶。
荷 生：前一令還多些，後一令祇有數件，留著想想，也覺有趣。癡珠，你吩咐他起鼓吧
。
（秋痕早叫跛腳採枝梅花，遞給癡珠，吩咐院子裏起鼓。）
（癡珠便將梅花給了荷生，教從他輪起。）
劍 秋：我們講了采秋的令，也還說句詞曲纔有趣。祇不要限定梅花。
（大家也依。）
（這回是教坊們打的鼓，輕重遲速，有音有節，席上輪有三遍，花到秋英，鼓卻
（住了。）
劍 秋：（秋英喝了酒，說道）雪意沖寒，開了白玉梅。
（第二次從秋英起，輪到荷生，恰恰七遍，鼓聲住了。）
荷 生：（荷生喝了酒）我講個一字分兩字，三字合一韻吧。一東的『虹』字。
大 家：（大家想一想道）好！
（合席各賀一杯。）
（荷生說句詞曲，是「伯勞東去燕西飛」。）
（第三次的花，輪到劍秋，鼓聲停住。）
劍 秋：（劍秋喝了酒道）我說個『壽考維祺』的『祺』字。
癡 珠：善頌善待，大家賀一杯，荷生、采秋皆喝雙杯。
荷 生：喝一鍾就是了，何必雙杯。
（劍秋說的詞曲是「進美酒全家天祿」。）
（第四次輪到秋香，鼓聲停住。）
秋 香：（秋香喝了酒）則分的粉骷髏，向梅花古洞。
癡 珠：（癡珠因吟道）天下甲馬未盡銷，豈免溝壑長漂漂。
（秋痕瞧著秋香一眼。）
（采秋祇喚起鼓。）
（這是第五次，輪到秋痕。）
秋 痕：（秋痕喝了酒道）我說個『尺蠖之屈，以求伸也』『伸』字。
（大家也讚好，各賀一杯。）
秋 痕：我詞曲是句『拿住情很死不鬆』。
劍 秋：你不准人說這個字，怎的自說？該罰三杯。
（秋痕沒得說。）
（癡珠替他講情，罰了一鍾。）
秋 痕：我還說個本分的令，是：單祇待望著梅花把渴消。
劍 秋：（劍秋笑向秋痕道）你還渴麼？
秋 痕：你又胡說！
（第六次又輪到荷生。）
荷 生：（荷生喝了酒）我如今講個一物並稱，一奇一偶吧。冠履。
小 岑：妙！
（大家也賀了一杯。）
（荷生說句詞曲，是）
荷 生：去馬驚香，征輪繞月。
（第七次輪到采秋。）
采 秋：前一令我是『褘衣』『褘』字，後一令我說個『釵環』。
（大家俱拍案叫妙，各賀一杯。）
癡 珠：還有詞曲怎不說？
采 秋：（采秋瞧著荷生道）順時自保千金體。
（言下慘然。）
（荷生更覺難受。）
（大家急將別話岔開了。）
（第八次輪到小岑。）
小 岑：（小岑喝了酒道）我說個『琴德愔』的『愔』字，何如？
荷 生：好得很！
（大家也賀一杯。）
（說個詞曲，是「北裏重消一枕魂」。）
（第九次又輪到秋痕。）
秋 痕：（秋痕喝了酒）我再說個『焉得諼草』的『諼』字，說句詞曲是『情一點燈頭結
』。本分的令是：
怕不是梅卿柳卿。
（大家都說好，各賀一杯。）
（第十次輪到掌珠，喝酒說道）
掌 珠：等得俺梅子酸心柳皺眉。
（劍秋瞧著掌珠，笑道）
劍 秋：你還等夏旒麼？
（掌珠兩頰飛紅，急得要哭。）
癡 珠：（癡珠向劍秋道）你何苦提起這種人！
（掌珠早借著吃水煙，拭了眼淚，纔行歸坐。）
（不想十一次又輪到掌珠，祇得又喝了酒）
掌 珠：我說個『螉』字。
劍 秋：（劍秋趕著喝）好！
（大家也齊聲讚好，滿滿的各喝一杯。）
掌 珠：（掌珠瞧著秋痕道）我說句詞曲，是『漏盡鐘鳴無人救』。
秋 痕：（秋痕接著道）願在火坑中身早抽。
（就歎了一口氣。）
荷 生：講酒令，的都講起心事來？起鼓，給癡珠說了，收令吧。
（這是十二次，又輪到秋香。）
秋 香：（秋香喝了酒）祇怕俏東君，春心偏向小梅梢。
（十三次又輪到秋英。）
秋 香：（秋英喝了酒，說道）夢孤清梅花影，熟梅時節。
（十四次又輪到秋痕。）
（秋痕喝酒，說個）
秋 痕：杯箸。
荷 生：靈便得很！
（大家各賀一杯。）
（秋痕又說個詞曲，是）
秋 痕：說到此悔不來，惟天表證。
說 是：（說個梅是）便揉碎梅花。
劍 秋：（劍秋笑道）往下唸吧。
秋 痕：劍秋，你今天怎的？盡糟蹋人！我改一句唸給你聽：
則道墓門梅，立著個沒字碑。
（荷生哈哈大笑。）
小 岑：他得罪你，你罵他沒字碑。怎的把我喚做墓門梅？
劍 秋：（劍秋笑道）他近來肚裏沾了癡珠點兒墨汁，憑甚麼人都說是沒字哩！
癡 珠：算了，不說頑話，我還沒輪到呢。
（秋痕吩咐起鼓。）
（這是十五次，輪有三匝，花到癡珠，鼓聲停住了。）
荷 生：你快說，無已不早，好收令吧。
（癡珠喝了酒，說個「
」字，又說個「領袖」，說句詞曲是「溫柔鄉容易滄桑 （」。）
荷 生：好！『虹』字起，『
』字結。『領袖』二字，近在目前，卻沒人想得到。我們 賀他一杯酒，散了吧。
（秋痕催上稀飯，大家用些。）
（小岑、劍秋急去看病，便先走了。）
（掌珠、秋香、秋英，荷生、癡珠每人各賞了十兩銀，也去了。）
（荷生見秋痕筆硯，放在北屋方案，就檢張紙，寫一首詩，向癡珠）
向癡珠：賦此誌謝。
癡 珠：（癡珠唸道）香溫酒熟峭寒天，畫燭雙燒照綺宴。
檀板有情勞翠袖，萍根無定感華年。
邊城茄鼓催殘臘，文字知交信夙緣。
卻念故山歸未得，一回屈指一淒然！
癡 珠：（唸畢，也檢一箋，和道）第一番風料峭天，辛盤介壽合開宴。
酒籌緩緩消殘夜，春日遲遲比大年。
知己文章關性命，當前花月證因緣。
新巢滿志棲雙燕，我為低徊亦暢然。
（荷生、采秋齊聲讚好，喝了茶，然後同回愉園。）
（正是：
（ 勝會既不常，佳人更難得。）
（搔首憶舊遊，殘燈黯無色。）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離恨羈愁詩成本事 親情逸趣帖作宜春）
１７６＊＊時間： 地點：
（話說癡珠二十三靠晚，偕秋痕到愉園送行。）
（見驪駒在門，荷生、采秋依依惜別。）
（兩人愴然，不能久坐，便自告歸。）
（是夕人家祀灶，遠近爆竹之聲，斷續不已。）
（癡珠倚枕思家，憑秋痕怎樣呼觴勸釂，終是悶悶不樂。）
秋 痕：你前說要作《鴉片歎》樂府，我昨日替你作篇《序》，你瞧用得用不得？
（說著，便向案上檢出一紙，遞給癡珠。）
（癡珠接著，唸道）
便 唸：聞諸父老：二十年前，人說鴉片，即嘩然詫異。邇來食者漸多，自南而北，凡有
井水之處，求之即得。敗俗傾家，喪身罹法，其弊至於不忍言。而昏昏者習以為
常，可為悼歎！尤異者，香閨少婦，繡閣雛姬，或亦間染此習。至青樓中人，則
什有人九。遂令粉黛半作骷髏，香花別成臭味。覺岸回頭，懸崖勒馬，非具有夙
根，持以定力，不能跳出此魔障也。孽海茫茫，安得十萬恆河沙，為若輩湔腸滌
胃耶？作《鴉片歎》。
便 唸：（唸畢）很講得痛切，筆墨亦簡淨，你何不就作一篇樂府，等我替你改？我是不
止說這個，還有幾多時事，通要編成樂府哩。頭一題是《黃霧漫》，第二題是《
官兵來》，第三題是《胥吏尊》，第四題是《鈔幣弊》，第五題是《銅錢荒》，
第六題是《羊頭爛》，第七題是《鴉片歎》，第八題是《賣女哀》。
（秋痕斟一杯酒，喝一半，留一半，遞給癡珠）
遞給癡：樂府我沒有做過。
癡 珠：（癡珠喝了酒）你沒有做過樂府，那白香山《新樂府》三十章，你不讀過麼？香
山的詩，老嫗能解，所以別的詩不好，樂府最妙。學他那樣做去，便是正體。
（秋痕又斟一杯酒，給癡珠喝一半，將剩的自己喝了）
遞給癡：這個你也和我講過，祇我總不敢輕易下筆。你隨便起兩句，我接下去學學，好麼
？
癡 珠：我唸你寫。
遞給癡：（便隨口唸道）外洋瘠中土，製作鴉片煙。
（秋痕端過筆硯，寫著。）
癡 珠：你五字的做兩句吧。
（秋痕故意想了又想，說個不大條暢的句，惹著癡珠笑了。）
（又分喝了幾杯酒，讓癡珠幾箸菜，纔說道）
癡 珠：我做一聯對偶，你看好不好？
（就寫起來。）
（癡珠瞧是「媚骨勝鸞膠，流毒如蛇誕）
癡 珠：這就好，音節也諧。
（秋痕擎著酒杯，笑道）
秋 痕：我又不曉得怎樣接了，你提一句吧。
癡 珠：如今要轉仄韻纔好呢。
便 唸：愚夫不解身中毒，
（秋痕寫著，笑道）
秋 痕：我接句『夜夜吹簫品玉竹』。
癡 珠：（癡珠笑道）你說個品蕭還好。
秋 痕：我想那神情就像。
癡 珠：這不是給人笑話？
秋 痕：我和你講，怕你笑話麼？其實我是這一句，你瞧吧。
（癡珠瞧著，是「短榻燒燈槍裂竹」，便笑）
便 唸：好好的句，卻故意要那般說。以下你自己做去，我替你改。
（秋痕剪著燭花，笑說道）
秋 痕：我不，我要和你聯下去。
癡 珠：我酒也不喝，詩也不能做，躺一會吧。
（秋痕不依，癡珠祇得又唸道）
秋 痕：生涯萬事付一槍，
（秋痕寫著，接道）
接 著：萬事如煙過癮忙。朝過癮，暮過癮，……
（癡珠早向床上躺下。）
（秋痕便站起來，跟到床前，伏在癡珠身上）
秋 痕：怎的？
癡 珠：你要替我解悶，卻叫我做詩，不更添悶麼？你好好的替我唱那《紫釵記．閨謔》
給我聽，我便不問了。
秋 痕：（秋痕笑道）你又來歪纏人家。我和你說，今天是霞飛鳥道，月滿鴻溝，行不得
也，哥哥！
癡 珠：（癡珠將手挽住秋痕道）我不信。
（秋痕笑把指頭，向癡珠臉上一抹）
秋 痕：羞不羞？你通不記，今天是祭灶日子麼？
癡 珠：（癡珠黯然道）我在客邊，我沒灶祭。
秋 痕：（秋痕笑道）我沒爹役媽，那裏還有個灶？
癡 珠：我有媽也似沒媽，有灶也似沒灶！
因 吟：永痛長病母，五年轉溝壑。
生我不得力，終身兩酸嘶。
（一面吟，一面傷心起來。）
（秋痕慘然，將癡珠的手，掌著自己的嘴）
秋 痕：這是我不好，意你傷心。我還唱那兩支《玉交枝》吧。
癡 珠：（癡珠淚眼盈盈道）我這會，曲也不能聽了。
接 著：（接著高吟道）當歌欲一哭，淚下恐莫收。
濁醪有妙理，庶用慰沉浮！
便站起：我還喝酒吧。
（於是秋痕斟了熱酒，送給癡珠。）
癡 珠：（癡珠又高吟道）少年努力縱談笑，看我形容已枯槁。
喜君頗盡新禮樂，萬事終傷不自保！
（就將酒喝乾。）
秋 痕：（秋痕珠淚雙垂道）這樣傷心，何苦呢？龍蟄三冬，鶴心萬里，願君善保千金軀
哩！
癡 珠：（癡珠微笑一笑）喚他們收拾睡吧。
（晚夕無話。）
（次日，下了一天雪，癡珠並沒出門。）
（第三日清早，外面傳進一柬，說是韓師爺差人送來的。）
（癡珠拆開，見是一張小箋，上寫的是）
（采秋歸矣！孤燈獨剪，藥裹自拈，居者之景難堪。）
（沖寒冒雪，單車獨往，行者之情尤可念也。）
（疊《梅花》詩原韻，得春鏡樓本事詩八首，錄請吟壇評閱。）
（知大才如海，必更有以和我。）
（癡珠吾師。）
（荷生白。）
秋 痕：（秋痕笑道）詩債又來了。
癡 珠：（癡珠唸道）斷紅雙臉暈朝霞，乍人天台客興賒。
青鳥偶傳書鄭重，朱樓遙指路欹斜。
可能偎倚銷愁思，便為飄零借歲華。
自笑無緣賞桃李，獨尋幽徑訪秋花。
似曾相見在前生，玉樣溫柔水樣清；
月下並肩疑是夢，鏡中窺面兩含情。
隨風柳絮迷香國，初日蓮花配艷名；
最是四弦聽不得，樽前偏作斷腸聲！
又 唸：（歎道）卅六鴛鴦同命鳥，一雙蝴蝶可憐蟲！
又 唸：同巢香夢悔遲遲，調悵情懷祇自知。
卿許東風為管領，儂家南國慣相思。
針能寄恨絲千縷，格仿簪花筆一枝。
莫把妝梳比濃淡，蘆簾紙閣也應宜。
如墨同雲冪遠村，朔風吹淚對離樽。
雪飛驛路圍鴻爪，柳帶春愁到雁門。
姑射露光凝鬢色，閼氏山月想眉痕。
多情不為蠶絲繭，但解價才合感恩。
癡 珠：（瞧著秋痕道）春蠶作繭將絲縛，我四個人，竟是一塊印板文字！說來覺得可喜
，也覺得可憐。
又 唸：箜篌朱字有前緣，小別匆匆竟隔年。
束指玉環應有約，凌波羅襪總疑仙。
淒其風雪真無賴，況瘁輪蹄劇可憐！
畢竟天涯同咫尺，一枝春信為君傳。
小院紅闌記舊蹤，便如蓬島隔千重。
雲移寶扇鳳前立，珠綴華燈月下逢。
碧玉年光悲逝水，洛妃顏色比春松。
秋 痕：這『松』字押得恰好！
（癡珠點頭，又唸）
又 唸：久拚結習銷除盡，袖底脂痕染又濃。
孤衾且自耐更殘，錦瑟弦新待對彈。
塵海知音今日少，情場艷福古來難。
誰憐絕塞青衫薄？卻念深閨翠袖寒。
願祝人間歡喜事，團圞鏡影好同看。
桃花萬樹柳千枝，春到何曾造物私。
恰恰新聲鶯對語，翩翩芳訊蝶先知。
團香製字都成錦，列炬催妝好賦詩。
絮果蘭因齊悟澈，綠陰結子在斯時。
又 唸：（唸畢，又歎道）天涯多少如花女，頭白溪頭尚浣紗！采秋就算福慧雙修了！
秋 痕：（因提筆批道）繭絲自理，淚燭雙垂；惜別懷人，情真語摯。然茶熟頭綱，花開
指顧。來歲月圓之夜，即高樓鏡合之時。從此綠鬟視草，紅袖添香；眷屬疑仙，
文章華國。是鄉極樂，今生合老溫柔；相得甚歡，我輩皆輸艷福。何必紫螺之腸
九迴，紅蛛之絲百結也？癡珠謹識。
（批畢，隨手作一復函，交來人去了。）
（跛腳端上飯，兩人用過。）
（正苦岑寂，恰好禿頭送來縣前街十數幅春聯。）
（癡珠因喚禿頭，照樣買了好幾張朱紅箋紙，就在東屋大大小小裁起來。）
（秋痕一邊磨墨，癡珠一邊寫。）
（一會，將縣前街的春聯寫完了，就寫著秋華堂大門的聯句，是：
（ 別夢梅花縈故國；迎年爆竹動邊城。）
（秋華堂一付長聯是：
（ 七十二候，陸劍南釀酒盈瓶）
（三百六旬，賈浪仙祭詩成軸。）
（西院門聯是：
（ 自作宜春之帖；請回趕熱之車。）
（西院客廳楹聯是：
（ 結念茫茫，未免青春負我）
（為此寂寂，徒令白日笑人。）
（西院書室的聯是：
（ 思親旦暮如年永；作客光陰似指彈。）
（臥室的聯是：
（ 歲聿雲暮；夜如何其。）
（廚房的聯是：
（ 此為春酒；祭及先炊。）
（秋華堂月亮門的聯是：
（ 坡翁守歲；唐祀迎宵。）
秋 痕：你如今替我也寫了吧，卻都要這樣不俗的纔好。
癡 珠：（癡珠笑道）我寫的就怎樣俗，也比你那門首的甚麼『燕語』、『鶯聲』強。
秋 痕：那是他們鬧的。
癡 珠：（癡珠笑道）你就憑他們鬧去吧，何苦教我寫？
秋 痕：你不住在這裏，我也不管。如今倘是不好，人家卻笑著你。
癡 珠：（癡珠笑道）你替我裝袋水煙，做個筆資吧。
（就取一幅長箋，作個八字的聯云：
（ 領袖群仙，句題蕊榜）
（山河生色，頌獻椒花。）
秋 痕：不好，出句是個實事，對句我不配。要讓采秋，他有篇《大閱賦》，纔替山河生
色哩！
癡 珠：我要這般持論，就這樣寫出來。所謂揚之可使上天，抑之可使入地。何必是實，
也何必不是實？難道將此十六字榜著你的大門，就有人家出來說話麼？
秋 痕：人家那裏來管許多閑事？祇是我自己問心有愧，便覺得不好。
（秋痕取過一對紙，癡珠）
癡 珠：這一付給你正屋貼上吧。
秋 痕：（秋痕見寫的是）富可求乎？無我相；人盡夫也，奈若何！
秋 痕：你怎的寫出這些話來，就是罵那老東西，也怕他們懂得。
癡 珠：（癡珠笑道）你要不俗，又句句要我說實事。我如今掃盡春聯習氣，實實在在說
出十四字來，你又怕了。我將對句四字改個『母也天只』何如？
秋 痕：也不好，你這一付，祇胡弄局，備個成數吧。
（癡珠祇得換一付，寫道：
（ 消來風月呼如願；賣盡癡呆換一年。）
秋 痕：似此便好。我房門的聯，你先寫吧。
癡 珠：你房門我祇八個字：『有如皎日，共抱冬心。』
秋 痕：好極！寫罷。
癡 珠：（癡珠寫畢）西屋是這兩句：『繡成古佛春長在；嫁得詩人福不慳。』
秋 痕：也好，月亮門呢？
癡 珠：要冠冕些，是八個字：『浴寒枸杞；迎歲梅花。』這裏是你梳妝地方，我有了這
兩句：『春風雙影圓窺鏡；良夜三生澈聽鐘』。
（秋痕喜歡，一一看癡珠寫了）
秋 痕：廚房還要一付哩。
癡 珠：也有。
（便檢紙寫道：
（ 司命有靈，犬聲不作）
（長春無恙，雞骨頻敲。）
秋 痕：（秋痕笑道）關合得妙！必須如此，他們纔不曉得。
（當下雪霽，癡珠吩咐套車，到了縣前街，然後回寓。）
（復由寓到了大營，拉荷生同到秋心院。）
（秋痕早把春帖子換得裏外耳目一新。）
（荷生一一瞧過，微微而笑。）
（秋痕將那付「富可求乎」一聯，告訴荷生。）
荷 生：尖薄，何苦呢？
（癡珠便留荷生小飲，至二更多天，始叫車送回大營。）
（短景催年，轉瞬就是除夕了。）
（正是：
（ 熱夢茫茫，年華草草）
（獨客無聊，文章自好。）
（欲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秋心院噩夢警新年 搴雲樓華燈猜雅謎）
１７７＊＊時間： 地點：
（話說西北搬馬解女人，盡有佳的。）
（臘底太原城裏，來了姑嫂兩人，都有姿色。）
（嫂名胭脂，男人給賊殺了。）
（姑名柳青，年纔十七歲。）
（到了太原，有個將門少年，係武進士出身的官看上了，聘以千金。）
（柳青對著大家，向少年說道）
大 家：我自有夫，祇你老爺是此地一個英雄，我也願依你終身。成婚這夕，我要老乾十
斤，燒豬蹄二隻，餑餑五十個，我醉飽了，憑老爺成親吧。譬如老爺自己不能如
願，便當給我再找男人，這聘金卻不歸趙哩。
大 家：（大家都說道）你怎的講出這些話來？
荷 生：（柳青道）話須預先說明，免得後來淘氣。我們走江湖的人，再不受人委曲，也
不委曲人呢。
（那少年雖覺得柳青說話蹺蹊，卻自信拿得穩的，便答應了。）
（柳青便請署券交金，給他嫂嫂收了。）
（日未晡，就欣然艷妝而往。）
（少年迎入，婢僕環觀，柳青飲啖自若。）
（約莫定更，自起卸妝，揮老嬤丫鬟出去，嫣然向少年說道）
小丫鬟：吾醉矣！
小丫鬟：（登床盡褫褻衣，付少年道）憑你鬧吧！
（不想柳青坦然裸臥，這少年用盡氣力，竟然終夕不能探他妙處。）
（無何天亮，柳青躍起，少年遁去。）
（以此柳青名色，哄動一時。）
（卻為年殘，紫滄已歸。）
（小岑娶了丹翬，劍秋娶了曼雲，趕著正月內都要進京。）
（荷生籌撥各道軍餉，檢點年終匯奏事件，更忙得發昏。）
（癡珠雖是閑人，緣無伴侶，就也懶懶的。）
１７８＊＊時間： 地點：
（這日除夕，便在秋心院和秋痕圍爐守歲。）
（秋痕祇怕癡珠憶家，百般的耍笑。）
（到五更天，兩人和衣躺下。）
（癡珠不曾合眼，秋痕竟沉沉睡去。）
（癡珠怕他著涼，將兩邊錦帳卸下，悄悄假寐。）
（不一會，天發亮了，萬家爆竹，聲聲打入心坎裏。）
（正在難受，秋痕突然坐起，瞧一瞧，抱著癡珠，嗚嗚咽咽痛哭起來。）
１７９＊＊時間： 地點：
（此時外面正在敬神，十分熱鬧，房中祇他兩人。）
（急得癡珠抱在懷裏，再三詰問，秋痕一言不發，祇哀哀的哭。）
（約有半個時辰，纔說一句，是）
說 是：我和你怕要拆散了！
（說著又哭。）
癡 珠：（癡珠頓覺慘然）這話從何處說起，卻這樣的傷心？
秋 痕：（秋痕嗚咽說道）我做一個大不好的夢，即刻想要生離！
（就抱住癡珠的頭，哭得燈光無焰，爐火不溫。）
癡 珠：（癡珠委實詫異）大初一，你這般哭，實在不好。
（秋痕方纔住了哭。）
（一會，跛腳進來，秋痕哭聲已住，就也不覺。）
（剔著燈亮，撥著爐火，見兩人靜悄悄的，祇道是睡，再不想是哭。）
（轉怕驚醒，躡手躡腳的走了。）
（這裏癡珠問起夢境，秋痕又淌下淚）
癡 珠：我夢和你一塊兒走，也不曉是要到那裏。忽然見個大山，四面都是峭壁，並無磴
路。回頭一望，有無數的狼，遠遠的趕來。我和你前後左右都無去路，抱著大哭
。你說道：『哭也無益，我們捨命爬上山吧。』你爬上一層，拖著我，還沒上去
，兩人都滾下來。那一起的狼就近在咫尺，我祇怕咬著你，將身遮住你，你還拉
我上山。一個狼撲上身來，我也不怕，正和狼死命的掙，忽見那峭壁洞開，兩個
女人擁個老人將你抓了進去。峭壁復合，猶隱隱的聽見，你在峭壁裏喊著我的名
字，我心裏一痛，就和狼一起倒地。醒了見了你，怎的不傷心？以後越想越不好
，怎的不哭？咳！以前你說個無緣，我還不信，如今看來……
（說到這一句，又哭起來。）
（癡珠聽了，也自可傷。）
（這會麗日上窗，見秋痕面黃於蠟，目腫如桃，沒命的抽咽，祇得說道）
秋 痕：幻夢有何足憑？但這屋你說有鬼，我明日帶你西院住去吧。
（停了一停，禿頭、穆升帶著車，拿著衣帽，都來伺候，癡珠就出門去了。）
（初二日，李夫人便招癡珠、秋痕，就秋華堂院子看搬馬解。）
（祇見那姑嫂兩人，短服勁裝，首纏青帕，帶兩匹馬，跟一個老頭子來了。）
（柳青穿件窄袖紅緞繡襖，約以錦絛。）
（足纏綠滕，倒插青縐印花裙幅。）
（胭脂穿件白綾繡襖，約以青絛。）
（足纏綠滕，倒插紅縐印花裙幅。）
（兩人雙翹皆不及寸許，伶俏之至。）
（各走了一回繩，舞了一回刀槍，耍了一回流光錘，就搬起馬來。）
（先前柳青是站個白馬，胭脂是站個黑馬，各蹺一腳，分東西緩走兩回，便一面
（跑，一面舞，一面唱，已令人耳馳目駭。）
（末後東西飛跑間，兩人就在馬上互換了馬，如風如電、如拋彩、如散花、如舞
（蝶翩躚、如游魚出沒，更令人神騁心驚。）
（正在癡看，不道兩人早已下馬，站在臺階討賞。）
（李夫人喜歡，各賞了一錠銀。）
（癡珠就也陪賞。）
（奈這兩人見癡珠發下賞來，卻走向前：笑道）
癡 珠：你不是韋癡珠老爺麼？我兩人卻不要你賞銀，祇要你贈我們一首詩。
癡 珠：（癡珠哈哈大笑道）這怪不怪，你怎曉得我會做詩哩？
李夫人：（李夫人也笑道）總是先生詩名傳播得遠，他們也自聞風傾慕。
（癡珠於是招入西院，取出秋痕畫過的折扇，信筆揮來。）
（李夫人倚在案頭，見歪歪斜斜寫道：
（ 鳳陽女子有柳青，柳青選婿輕沙陀。）
（盤雕結隊蠕蠕主，馳馬快過月氐駝。）
（我為犖犖躍而起，春風陡觸雄心多。）
（可能從我建旗鼓，雕鞍飛鞚雙蠻靴。）
（旄頭指顧忽墜地，嫣然一笑舒流波。）
（人生得此聊快意，嗚呼吾意其蹉跎！再將那一把扇，寫道：
（ 胭脂索我歌，我歌喚奈何！君不見藥師馬、紅拂馱、蘄王鼓、紅玉撾？龍
（虎風雲有成例，鬱鬱居此負名花。）
（吁嗟乎！兒女恨填海，英雄呼渡河。）
（會當努力中原事，勿使青春白日空銷磨！癡珠寫完，擲筆而起。）
李夫人：（李夫人笑道）先生這兩首詩，好激昂慷慨哩！
（癡珠微笑。）
（柳青、胭脂謝了又謝。）
（秋痕將扇兩邊都蓋了圖章，兩人喜躍而去。）
（癡珠留李夫人吃飯，定更後帶阿寶大家走了。）
（秋痕便住在西院，自此就不回去。）
（牛氏祇教小丫鬟玉環，跟定身邊。）
（在癡珠免了往來，在牛氏省了供給，這都是兩邊情願之事。）
（祇秋痕為著初一早的夢，觸起癡珠華嚴庵的籤，總是悶悶不樂。）
（因向癡珠問起草涼驛夢裏碑記來。）
（癡珠從書簏中檢來檢去，總尋不出，就也撂開。）
（十四這一天，李夫人接秋痕逛燈去了。）
（癡珠一人正在無聊，恰好小岑、劍秋趁著燈月，步行而來，拉著癡珠走了。）
（不多時，到了南司街，便人山人海，擁擠起來，還夾著些車馬在裏頭。）
（三人走路，就不能齊集，癡珠招呼兩人道）
癡 珠：這些燈也沒有甚麼好瞧，路又難走，我們到柳巷找荷生罷，還聽得有好燈謎。
劍 秋：甚好，花神廟也有燈看。
（便轉入小巷，慢慢的走。）
（一路閑談，小岑）
小 岑：荷生這幾天高興得很。
癡 珠：采秋是臘月廿六抵家，他從初五起，天天在新屋裏催督工程，要趕二十內收整停
妥哩。
劍 秋：他怎的還有工夫制起燈謎？
小 岑：荷生住了搴雲樓，適值花神廟今年是個大會，借園裏軒軒草堂結個燈棚，熱鬧得
很。他一人夜裏無可消遣，就想出這個玩意來。
（一邊說話，一邊聽得花炮的聲、鑼鼓的聲、喧嘩的聲，遠遠早望見園門口燈光
（輝煌，車馬闐咽。）
（三人擠進花神廟，瞧了一遍。）
（說不盡銀花火樹，華麗紛紜，又間著絲竹之聲。）
（小岑引路，由殿後小門穿過竹徑，望軒軒草堂來。）
（遙望裏邊亭榭，有掛玻璃燈的，有掛畫紗燈的，草堂門外搭著燈樓，門內卻有
（木柵攔住。）
（遙望內裏，排著燈屏古玩，密密層層，火光閃灼。）
（木柵前鼓樂喧天，人聲震地。）
（幸喜地方寬闊，不然也一步不可行了。）
（三人轉到堂後，還有好些人在山上池邊放泥筒，放花炮。）
（流星趕月，九龍戲珠。）
（只見草堂角門空地裏，放著二三頂藍呢的四轎，兩頂藍呢小轎，架著七八對燈
（籠，都是武營官銜。）
（槐樹下繫有幾匹馬，三四個的轎夫，在月下燒著枯葉和花炮的紙烘手。）
劍 秋：（劍秋笑向癡珠道）這是你東家在裏頭作樂哩。
１８０＊＊時間： 地點：
（正說著，聽得門聲一響，一疊連聲的傳呼伺候。）
（三人祇道是官員出來，各自站開。）
（癡珠更站得遠些，暗暗的瞧。）
（停了一停，火炬百道，手照兩行，引出人來。）
（卻是華妝艷服一群少婦，後面跟著幾多丫鬟僕婦，都站在門口等轎。）
（燈火之中，祇覺得粉光脂艷，令人眼花撩亂，也不辨得誰好看誰不好看。）
（癡珠遠遠的瞧，好像秋痕在內，便走近一步，留神凝視。）
（祇見李夫人側著臉，和一位太太說話。）
（秋痕手牽著李家一個大丫鬟，站在背後。）
（小岑、劍秋也已瞧見，向癡珠）
向癡珠：那不是秋痕麼？
（癡珠點頭。）
劍 秋：（劍秋低聲道）那一位是謖如太太？
癡 珠：（癡珠也低聲說道）站在秋痕前頭。
（早是李夫人上了轎走了。）
（接著，又是一乘四轎上來。）
晏太太：（聽得那位太太吩咐道）先把劉姑娘小轎打過來。
（便有幾個丫鬟和僕婦家人，接疊傳話。）
（一會轎到，便有丫鬟老媽扶掖秋痕上轎。）
（癡珠認得是李家的人。）
（那位太太又看著幾個少婦上轎，就也上轎去了。）
小 岑：夢想不到，這地方會碰著秋痕。
（三人說說笑笑，沿著路走向搴雲樓。）
（祇見三三兩兩的人，從裏面出來。）
小 岑：（一隊像是外省的人，就中有一個說道）這個謎好難猜。
接 著：（一個接著）謎語自好，祇掛在太原城裏，怕一年到頭也沒人猜得著。
劍 秋：甚麼謎，就把我太原一城的人都考倒了？
（進得大門，屋內八扇油綠灑金屏門，門上一盞扁的白紗燈，上貼著許多字條，
（下圍著一簇，約有十來人。）
（祇見索安跑過來，招呼大家進去。）
癡 珠：我們看了燈謎，再進去不遲。
劍 秋：你老爺做甚麼呢？
索 安：老爺因大人有話說，上燈以後回營去了。
小 岑：他不在家更好，我們慢慢的猜謎。
（三人短的不瞧，祇瞧著上面長條的，是書一封。）
小 岑：（小岑唸道）憶自對赴雁門（唐人詩題一），時正河冰山凍（藥名一）。兩行別
淚，盡在尊前（花名一）；半夜癡魂，願隨君去（《詩經》一句）。比代飛之燕
雁（書名一），感分逝之輪蹄（《西廂》二句）。竟使目斷長途（《四書》一句
（），深恨行止不能自主（花名一）。昨於新正一日，始得一傳消息（花名一）
。喜迓韶光，與年俱至（花名一）。芬含豆蔻，偕錦字以同來（藥名一）；瘦比
梅花，與暗香而並詠（曲牌一）。僕貌慚傅粉，剩有青絲（藥名一）；曲譜求凰
，好調綠綺（地名一）。定於仲春上浣，謹擇良辰（《詩經》一句）。油壁先迎
（藥名一），堅如前約（藥名一）。想此半幅殘箋（藥名一），卿見之必破涕為
笑也（美人名一）。
劍 秋：（劍秋笑道）他竟把給采秋的信，做了燈謎，我們猜看。
癡 珠：第一句，想是《北征》。
劍 秋：比代飛之燕雁，打一書名，不是《春秋》麼？
癡 珠：我想《西廂》二句，是『車兒投東，馬兒向西』。《四書》一句，是『望道而未
之見』。
小 岑：不錯。第二句藥名，似是香附。
癡 珠：香附真打得好。那『貌慚傅粉』二句，打一藥名，自然是何首烏。
小 岑：是。打得好！但可惜荷生姓韓，要是姓何，那更切當了。
癡 珠：『定於仲春』二句，打《詩經》一句，不用說是『二月初吉』了。『油壁先迎』
，打一藥名，不是車前麼？『堅如前約』，是甚麼藥呢？
小 岑：信石。
劍 秋：這裏人多，我們進去猜吧。
癡 珠：慢一步，我再看這首《浪淘沙》的詞。
劍 秋：（因唸道）客路去漫漫（曲牌一），念女無端（唐詩一句），長宵獨耐五更寒（
（《詩經》）一句）。對鏡自驚非昔日（唐詩二句），減卻朱顏（美人名一）。
（春信到重關（花名一），綠上眉山（藥名一），情天有約定團圞（《紅樓夢》
（中一物）。碧落黃泉還覓去（《易經》二句），何況人間（《莊子》一句）。
（唸畢，三人步入院子。）
（見搴雲樓第一層檐下，四面點著一色的二十多盞瓜瓣琉璃燈，照得面面玻璃光
（如白晝。）
（便有家人延入一方空中坐下，遞上茶點。）
（三人隨意喝茶用點，先將那一首詞也逐句猜測來。）
劍 秋：『客路去漫漫』，打一曲牌，自然是《望遠行》。
癡 珠：《詩經》一句，是『冬之夜』不用說了。《易經》二句，是那兩句哩？
小 岑：上不在天，下不在田。
癡 珠：這卻似是而非。
劍 秋：『情天有約定團圞』，打《紅樓夢》中一物，有趣得很，是個甚麼？
癡 珠：風月寶鑒。
小 岑：妙！他會做，也難為你會想。
（於是三人將二句唐詩、一句《莊子》、一個花名、一個藥名、一個美人名，都
（想有了。）
（又將那封書上想不出的，也慢慢想有了。）
劍 秋：（劍秋喚索安問道）你爺留有謎底沒有？
索 安：一句兩句的，老爺都留有底，給小的答應人家。那兩紙長條，爺說總沒人都打得
準，萬一有人通猜著了，請他明日來。
（癡珠怕秋痕回寓，無人作伴，急著要走。）
便站起：既是沒有謎底，我們走吧，遲日面說。
（於是大家步出園來。）
（見燈火零落，遊人稀少，曉得天不早了，便分路而去。）
（正是：
（ 玉蕭聲未歇，明月已西斜）
（最是良宵短，城頭噪曉鴉。）
（欲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麗句清詞三分宿慧 花香燈影一片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