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一 至 第九〇
８１＊＊時間： 地點：
（正說得高興，采秋領大家都跑進來）
采 秋：你兩個高談闊論，到底是說個甚麼？怎的不分給我們聽聽，長些見識？
癡 珠：（癡珠笑道）我們道其所道，不過是道點歪詩。
向秋痕：（因向秋痕）你釣得魚嗎？
秋 痕：魚沒釣得，卻贏了采姐姐一盤棋，這纔肯棋譜琴譜都借給我。
劍 秋：秋痕的棋是好呢，琴卻輸采秋的手法嫻熟。
小 岑：這都容易，祇學詩像難點兒。
采 秋：他如今有個詩王詩聖詩祖宗做他秋心院總提，以後怕不學會麼？
（說得大家都笑了。）
荷 生：今日樂极，大家何不吟一道即事詩，以紀雅集？
癡 珠：我們聯句吧。
紫 滄：古體呢，進體？
采 秋：進體沒趣，還是古體吧。
劍 秋：即事也覺無味，不如聯一道《夢游仙曲》。
荷 生：好！也不要敘次，有的便寫出來。我就起句，借重秋痕作個書手。
（便喚小丫鬟預備筆硯箋紙。）
（大家到了水榭，秋痕研墨，提起筆來等著。）
荷 生：（祇聽荷生吟道）九華春殿平明開，排雲忽現金銀台。鸞翔鶴舞翠羽集，
（秋痕便寫出來，註一「荷」字。）
（荷生瞧著秋痕寫，便說）
便 吟：秋痕楷書，原來如此秀潤，我卻不曾瞧見。
癡 珠：（癡珠笑道）你這三句壯麗得很，也該寫出好楷字。底下該各人兩句纔是呢。
便 吟：（也即吟道）蒼虯呵殿群仙來。
癡 珠：下句要轉韻了。
大 家：自然是要轉韻。
癡 珠：（癡珠便又吟道）芙蓉城是眾香國，
（秋痕一一寫了，註上「癡」了。）
大 家：接得好极！
（劍秋躊躕一會，吟道）
又 吟：初日澄鮮霞五色。紆回曲徑接丹邱，
大 家：（眾人皆道）好！
小 岑：（小岑沉吟一會）那位有的，先接上吧。我思路塞得很呢。
（紫滄倚在正面欄杆，因吟）
因 吟：縹緲飛樓臨紫极。霧鬢籠煙羽葆輕，
荷 生：又轉韻了。小岑，你怎的還沒有一句呢？
劍 秋：讓他思索一會，或者有好句出來。
（小岑不語，祇向簾前微步。）
（荷生又催一遍，小岑）
小 岑：有了，佩環隱隱天鳳鳴。
癡 珠：（癡珠喝聲）好！
荷 生：也虧他！
（小岑就歇了。）
秋 痕：（秋痕笑道）大家兩句，你怎麼一句就算了？
小 岑：你們催得緊，我忘了。
（又想一想，吟道）
因 吟：翩然騎鳳下相語，
大 家：這一句亦轉得好。
癡 珠：（癡珠便說道）讓我接下去吧。
又 吟：左右侍女皆傾城。司書天上頭銜重，
荷 生：上句好。下句提得起。
（采秋倚在左邊欄杆，怕大家又接了，便說）
便 吟：我也接下吧。
又 吟：謫居亦在瑤華洞。巫峽羞為神女雲，
大 家：（大家都讚道）好！
８２＊＊時間： 地點：
（此時早上了燈，自船室橋亭起，以至正屋前廊迴廊，通點有數十對漳紗燈。）
（水榭月桌上也燃一枝燭。）
（秋痕寫字的几上燃一枝洋蠟。）
（那池裏荷香，一陣陣沁人心脾。）
（荷生更高興起來，便說）
便 吟：我接吧。
又 吟：廣寒曾入霓裳夢。西山日落海生波，
采 秋：下句開得好。
又 吟：（便轉身向座吟道）四照華燈聽笑歌。天樂一奏萬籟寂，
荷 生：我替秋痕聯兩句吧。
便 吟：寶髻不動雲巍峨。
荷 生：（因笑向秋痕道）此句好不好？下句你自想去。
（秋痕笑著盡寫。）
癡 珠：（癡珠當下倚在正面欄杆）我替了吧。
便 吟：此時我醉群花釀，交梨火棗勞頻餉。漢皋遊女洛川妃，
采 秋：我接吧。
便 吟：欲托微波轉惆悵。朱顏不借丹砂紅，
（劍秋時在橋亭邊散步，高聲道）
劍 秋：你三個不要搶，我有了！
進 來：（進來吟道）銀屏卻倩青鳥通。羅浮有時感離別，
采 秋：上句關鍵有力，下句跌宕有致。我接吧。
便 吟：圜洲從古無秋風。
荷 生：好句！我接吧。
劍 秋：（便指著劍秋吟道）座有東方善諧謔，
采 秋：（采秋亦笑吟道）雙眼流光眸灼灼。一見思偷阿母桃，
小 岑：（小岑笑道）我對一句好不好？
便 吟：三年且搗裴航藥。
（劍秋微笑不語。）
紫 滄：我轉一韻吧！此時滿城花正芳，
（采秋當下復倚在左邊欄杆，領略荷花香氣）
采 秋：我接下去。
便 吟：一枝一葉皆奇香。
荷 生：（荷生當下也倚在右邊欄杆）我接吧。
便 吟：涉江終覺採凡艷，
（癡珠此時正轉身向座，瞧著秋痕，吟道）
便 吟：遠山難與爭新妝。
（荷生也正轉身復座，搶著吟道）
荷 生：彩雲常照琉璃牖，
（采秋當下復座，手拿茶鍾，也搶著吟道）
采 秋：願祝人天莫分手。好把名花下玉京，
荷 生：（眾人齊讚道）好！應結局了。此結倒不容易，要結得通篇纔好。
荷 生：這一結，我要秋痕慢慢想去。
采 秋：做出老師樣來了！
（秋痕低了頭，想有半晌）
秋 痕：我有一句，可用不可用，大家商量吧。
（就寫道『共倚紅牆看北斗。）
（』大家都大聲說）
大 家：好！
荷 生：（荷生隨說道）結得有力！秋痕慢慢跟著癡珠學，盡會作詩了。
（荷生和大家再讀一過，笑道）
荷 生：竟是一氣呵成，不見聯綴痕跡。今日一敘，真令人心暢！
癡 珠：明天十五，歇一天十六，我邀諸君，秋心院一敘，不可不來！
大 家：斷無不來之理。
８３＊＊時間： 地點：
（此時明月將中，差不多三更了，大家各散。）
（采秋送至第二層月洞門，各家燈籠俱已傳進。）
（癡珠便看著秋痕上了車，方與荷生大家分手而去。）
（正是：
（ 水榭風廊，茶香荷氣）
（不有佳詠，何為此醉？）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儀鳳翱翔豪情露爽 睡鴛顛倒綺語風生）
８４＊＊時間： 地點：
（話說十六日，癡珠祇多約了謖如。）
（大家到齊，都是熟人。）
（雖謖如不大見面，然秋心院卻也來過數次。）
（惟荷生、采秋是個初次，便留心細看。）
（那月亮門內一架瓜棚，半熟的瓜垂垂欲墜。）
（中間一條磚砌甬道，兩邊扎著兩重細巧籬笆，籬內一畦菊種，俱培有二尺多高
（。）
（上首一屋，高檻曲欄，周圍四面臺階三層，階上檐廊。）
（東西各有一門，係作鐘式形。）
（裏面屋子作品字形。）
（西屋一間，北窗下一炕，炕上掛一幅墨竹。）
（兩傍的聯句是：
（ 可能盛會無今昔；暫取春懷寄管弦。）
（款書「瀟湘居士題贈」。）
（東屋係用落地罩隔開南北。）
（南屋寬大，可擺四席。）
（北屋小些，就是臥室，繡衾羅帳，花氣襲人。）
（靠北窗下放著一張琴桌，安一張斷紋古琴，對著窗外修竹數竿，古梅一樹，十
（分清雅。）
８５＊＊時間： 地點：
（這日，大家都先用過飯。）
（采秋便將秋痕的琴調和，彈了一套《昭君怨》。）
（紫滄、荷生下了兩局棋。）
（小岑、劍秋、癡珠調弄了一回鸚鵡，就在菊籬邊閑談。）
（接著，紫滄棋局完了，要秋痕唱一枝曲。）
（秋痕又弄了一回笛，天也不早了，纔行上席。）
（荷生首座，紫滄、小岑、劍秋、謖如，以次而坐。）
（癡珠要讓采秋上首，采秋自然不肯，仍偕秋痕打橫下坐。）
（也是一張大月桌，團團坐下。）
（荷生見上面新掛的橫額，笑道）
荷 生：癡珠的書法，也算是一時無兩的。
癡 珠：（癡珠也笑道）還是我癡珠的樣子，總不是摹人呢。
荷 生：以後有這些筆墨，我替你效勞何如？
（癡珠不答。）
采 秋：（采秋笑道）魚有魚的目，蚌有蚌的珠，你要把蚌的珠換魚的目，魚怎麼願呢？
（癡珠含笑要答，劍秋拍掌大笑道）
劍 秋：癡珠！他道你是魚目混珠，你該罰他一鍾酒！
癡 珠：（癡珠笑道）我這珠本是癡珠，不是慧珠，就憑他說是魚目，卻還本色。
采 秋：（采秋急起來）人家好好說話，劍秋搬弄是非，我不罰你一鍾，倒教癡珠心裏不
舒服。
癡 珠：算了，我們行一令吧。
荷 生：好極！
小 岑：你們要弄這個，卻是大家心裏不舒服了。那一天，芙蓉洲酒令，教我肚裏字畫都
搜盡了。
癡 珠：是甚麼令？
（紫滄就將合歡令大家說的八個字，告訴癡珠。）
荷 生：你想還有沒有呢？
癡 珠：（癡珠低頭半晌）籊字、芯字、蕀字何如？
荷 生：祇是冷些。
采 秋：我還想一個，是□字。
大 家：（大家齊贊道）好！
秋 痕：□字、竹字不好麼？
癡 珠：（癡珠笑道）□邊是□，竹邊是個，你不懂。
秋 痕：（秋痕紅了臉）菲字、翡字好麼？
荷 生：他是要挪移的，菲字、翡字能夠挪移得動麼？
秋 痕：這就難了。
（便敬了大家一巡酒，吃幾樣菜，幾樣點心。）
向荷生：（便向荷生）你想是行甚麼令好呢？
采 秋：我有個令，就費心些。
秋 痕：你不要又叫人去講甚麼字，我沒有讀半句書，肚裏那有許多字畫呢！
采 秋：（采秋笑道）我曉得，你肚裏沒有他們的字，也還有我們的字。如今行個令，我
們佔些便宜吧。
采 秋：（便喚跟的老媽上來，吩咐道）你回去向紅豆說，到春鏡樓下書架上，把酒籌取
來。
（少頃，老媽取來。）
（眾人見是滿滿的一筒小籌，一根大籌。）
（采秋先抽出大籌，給眾人看。）
（見籌上刻著「勸提壺」三個篆字，下註有兩行楷書是）
采 秋：此籌用百鳥名，共百支，每支各有名目，掣得者應行何令，籌上各自註明，不贅
於此。
（大家傳看一遍。）
（采秋把小籌和了一和，遞給荷生，教他掣了一枝。）
（荷生看那籌，一面刻的隸書，是「鳳來儀」三字。）
荷 生：（傍註兩行刻的楷書是）用《西廂》曲文，『鳳』字起句，第二句用曲牌名，第
三句用《詩經》，依首句押韻。韻不合者，罰三杯。佳妙者，各賀一杯。
荷 生：（一面刻的隸書是「鴛鴦飛觴」，傍註一行是）用曲文『鴛鴦』二字，照座順數
，到『鴛鴦』二字，各飲一杯。『鴛』字接令。
（荷生看畢，也傳給大家看過。）
秋 痕：此令，我怕是不能的，祇好你們行去。
癡 珠：你曲子總熟的，祇是《詩經》這一句難些。
紫 滄：這一句《詩經》，還要依著上句押韻哩。
小 岑：就是《西廂》曲文，能有幾個『鳳』字？
秋 痕：這個我也不管，祇要講甚麼《詩經》，我便麻經也沒有，又有甚麼絲經！
（說得大家大笑了。）
采 秋：我們搜索枯腸，恐怕麻經是沒有，《詩經》倒還有一兩句呢。
荷 生：我先說一個吧。
大 家：（大家都說道）總是他捷。
癡 珠：你說吧。
荷 生：（荷生欣然唸道）鳳飛翱翔，《朝天子》，於彼高岡。
大 家：（大家都嘩然道）好！
癡 珠：（癡珠笑道）我們賀一杯，你再說『鴛鴦飛觴』吧。
（於是大家都喝了一杯酒。）
荷 生：（荷生也陪一杯）我的飛觴，也是《西廂》曲文：
正中是鴛鴦夜月銷金帳。
（荷生並坐是癡珠，癡珠上首是謖如，謖如上首是紫滄，紫滄上首是劍秋。）
（紫滄、劍秋恰好數到「鴛鴦」二字，二人便喝了酒。）
（紫滄就出座，走了幾步道）
紫 滄：這不是行令，倒是考試了！
荷 生：（荷生笑道）快交卷吧。
（一會，紫滄）
紫 滄：有了！他由得俺，乞求效鸞鳳，《剔銀燈》，甘與子同夢。
大 家：艷得很！
荷 生：這是他昨宵的供狀了，可惜今天琴仙沒有來，問不出他怎樣乞求來。
紫 滄：（紫滄笑道）不要瞎說，喝了賀酒，我要飛觴哩。
癡 珠：（癡珠笑道）賀是該賀，祇是你有這樣喜事，不給人知道，也該罰一杯！
采 秋：你們盡鬧，不行令麼？
（於是大家也賀一杯。）
（癡珠必要紫滄喝一杯，紫滄祇得喝了，便說）
便 吟：我用那《桃花扇．棲真》這一句：繡出鴛鴦別樣工。
（一數，「鴛」字數到秋痕，「鴦」字數到小岑。）
（二人喝了酒。）
秋 痕：（秋痕向小岑道）你先說吧。
小 岑：你是『鴛』字，該你先說。
癡 珠：我替秋痕代說一個。
采 秋：那天代倩有例，罰十鍾！
（癡珠祇得罷了。）
（秋痕就自己低著頭，想了半晌，喚跛腳裝了兩袋水煙吃了，纔向荷生）
向荷生：《詩經》上，可有『視天夢夢』這一句麼？
荷 生：有的。
秋 痕：（秋痕便唸道）這不是泣麟悲鳳，《雁過南樓》，視天夢夢。
癡 珠：錯韻了。『視天夢夢』，『夢』宇平聲，係一東韻。
（秋痕紅著臉，默默不語。）
荷 生：（荷生便笑道）這也是他的心思，他是從『這不是』三字想下，祇是太衰颯些，
又錯了韻，我替他罰一鍾酒吧。
（於是喝了一杯酒。）
小 岑：（小岑便說道）他是從來沒有弄過這些事，能夠湊得來，就算他聰明了。如今說
個飛觴吧！
秋 痕：（秋痕想了一想）羨梁山和你鴛鴦塚並。
（癡珠瞧著秋痕發怔。）
荷 生：秋痕怎的，今天盡管說這些話！
（秋痕不語，大家自也默然。）
（轉是采秋替他數一數，是謖如、紫滄二人喝酒。）
謖 如：（謖如便笑道）如今卻該是我說，怎好呢？有了這一句，又沒有那一句。我倒情
願罰十杯酒，不說吧。
荷 生：這卻不能。
大 家：（大家也說道）願罰，須罰一百鍾。
（謖如見大家都不依，祇得抓頭挖耳的思索。）
（大家卻吃了一回酒，又上了五六樣菜，點了燈，謖如纔說道）
謖 如：我湊了一個，祇是不通。
荷 生：（荷生笑道）不用謙了，說吧。
謖 如：（謖如便唸道）是為嬌鸞雛鳳失雌雄，《五更轉》，淒其以鳳。
癡 珠：怎的你也說這頹唐的話？
謖 如：我也覺得不好。
荷 生：好卻是好的，也渾成，也流美，祇像酸丁的口氣，不像你的說法。
采 秋：你盡管講閑話做甚麼呢？請謖如飛觴吧。
謖 如：（謖如數一數）翅楞楞鴛鴦夢醒好開交。
（「鴦」字是秋痕，「鴛」字是采秋。）
（秋痕數不清楚，怕又輪到自己，便說）
便 唸：怎的又說起《桃花扇》的曲文呢？
謖 如：《桃花扇》曲文不准說麼？
秋 痕：紫滄纔說的《棲真》，你如今又說《入道》，真是要撮弄我麼？
采 秋：（采秋便笑道）秋痕妹妹，『鴛』字是輪著我。
（便瞧著荷生、癡珠，唸道）
便 唸：你生成是一雙跨鳳乘鸞客，《沉醉東風》，令儀今色。
大 家：（大家同聲喝一聲）好！
采 秋：（采秋笑道）既然是好，就該大家賀一杯了。
大 家：（大家都說道）該喝。
劍 秋：怎的偏是他兩個人，便說得有如此好句？
紫 滄：（紫滄便接著說道）可不是呢！又冠冕，又風流，實在是錦心繡口，愧煞我輩。
（大家都滿賀了一杯。）
采 秋：聽著！鴛鴦飛觴：又顛倒寫鴛鴦二字。
（「鴛」字數到癡珠，「鴦」字數是謖如，二人都喝了酒。）
癡 珠：（癡珠也不思索）便如鳳去秦樓，《四邊靜》，謂我何求。
小 岑：好別緻！
荷 生：也蕭瑟得很，令人黯然。以後再不准說，恁般冷清清的話。
癡 珠：（癡珠便說道）這也是題目使然，我們記的《西廂》曲文，總不過是這幾句，萬
分揀不出吉語來，我說個極好的鴛鴦吧：
他手執紅梨曾結鴛鴦夢。好不好呢？
謖 如：也該有此一轉了。
荷 生：（荷生笑道）我另賀你一杯吧，祇是又該我重說了。
采 秋：他有此一番好夢，大家公賀他一杯，也是該的。
（秋痕便替大家換上熱酒，先喝一杯，請大家乾了。）
（荷生喝了兩杯，癡珠自己係「鴦」字，也喝一杯。）
（祇見荷生瞧著劍秋，唸道）
荷 生：好一對兒鸞交鳳友，《耍孩兒》，自今以始歲其有。
大 家：（大家都說道）好極！旖旎風光。方纔說的，總當以此為第一。
劍 秋：尖薄舌頭，有甚麼好呢？
小 岑：（小岑笑道）善頌善禱，彩波今天若在這裏，便該喝了十杯喜酒，你還說不好麼
？
（大家也有曉得劍秋的故事，也有不曉得的，卻通笑了。）
癡 珠：就這個令論起來，自然是絕好，用那句《詩經》，真是有鼎說解頤之妙，大家滿
飲一杯吧。
（眾人飲過酒，又隨意吃了一回菜。）
荷 生：聽我飛觴，雙飛若注鴛鴦牒。
（數了一數，「鴛」字是劍秋，「鴦」字是采秋。）
（采秋瞅著荷生一眼。）
荷 生：我替你喝一杯。
秋 痕：令不准替，酒也不准替，采姐姐喝吧。
（采秋喝了。）
劍 秋：（劍秋拈著酒杯）我祇道輪不到我了，如今《西廂》曲文的『鳳』字，都被你們
說完了，教我說甚麼呢？
（沉吟一會，向秋痕）
向秋痕：你不要多心，實在是《西廂》『鳳』字，我祇記得這一個。
便 唸：我祇道怎生般炮鳳烹龍，《五供養》，來燕來宗。
荷 生：（荷生囋道）妙妙！三句直如一句。
採 秋：這個越說越有好的來了，祇可惜《西廂》『鳳』字太少些。
（於是大家也賀一杯。）
劍 秋：（劍秋便向秋痕笑道）我教你再講個好的吧！我有鴛鴦枕翡翠衾。
（「鴛」字是秋痕，「鴦」字是小岑。）
秋 痕：我是不會這個的，你何苦教我重說？
采 秋：你多想一想，總有好的。
（小岑喝了酒，秋痕將杯擎在手上，卻默默的沉思了好一會工夫，又將酒擱在脣
（邊。）
癡 珠：怕冷了，換一杯吃吧。
秋 痕：我如今不說冷的。
（大家聽說，都笑起來。）
（秋痕怔怔的看。）
癡 珠：我是怕你酒冷，不管你的令冷不冷。
（秋痕自己也覺好笑起來，便說）
便 唸：得了！非關弓鞋鳳頭窄，《聲聲慢》，願言思伯。
大 家：（大家都說道）這卻好得很！
采 秋：秋痕妹妹真是聰明，可惜沒人教他，倘有人略一指點，他便沒有不會的事了。
劍 秋：這句《西廂》，是極眼前的，怎麼我先前總記不起？
荷 生：秋痕有此佳構，大家都要浮一大白。
（便教丫鬟取過大杯，眾人痛飲一回。）
秋 痕：（秋痕也陪了三小杯）小岑沒有輪著，如今輪著小岑收令吧。恨不得繞池塘摔碎
了鴛鴦彈。
（「鴦」字是荷生，荷生喝過酒。）
（小岑一手拈酒杯，一手指著秋痕道）
小 岑：我好端端的輪不著，你偏要說出許多字來，叫我獻醜。如今《西廂》上的『鳳』
字，更是沒有了，怎好呢？
秋 痕：我就不說許多字，也要飛著你，不然，怎樣收令呢？你聽！拆鴛鴦離魂慘。不是
你麼？
（小岑喝了酒，走出席來。）
大 家：休跑了。
小 岑：我跑是跑不了，容我向裏間床上，躺一會想吧。
（大家祇得由他。）
８６＊＊時間： 地點：
（此時天已不早，約有八下多鐘了，大家俱出席散步，說些閑話。）
荷 生：（荷生將箸敲著桌）小岑，要撤場了，你還不交卷麼？
小 岑：（小岑緩緩的出來）曳白吧。《西廂》這一句，我找來找去，先沒有了，還說甚
麼？
采 秋：你喝了一大鍾酒，我給你一句吧。
小 岑：你要騙人，《西廂》那裏還有『鳳』字？
采 秋：你儘管喝酒，譬如沒有，秋痕妹妹做個保人，我喝兩大杯還你。
小 岑：我喝，我喝！你說吧。
（秋痕將大杯斟滿，小岑喝了。）
采 秋：我替么鳳妹妹，畫個小照，好麼？
小 岑：你騙我喝了酒，竟說起這樣話來，好好的唱兩大鍾，我饒你去。
采 秋：你說我沒有這一句曲文麼？你們通忘了，那《拷艷》第五支，不是有『倒鳳顛鸞
』這一句麼？
大 家：（大家都說道）眼前的曲文，怎麼這一會沒一個記得呢？
小 岑：得了，我替你兩個，預先畫出今夜情景吧：
倒鳳顛鸞百事有，《一窩兒麻》，好言自口。
采 秋：呸！狗口無象牙，你不怕穢了口。
（荷生笑而不言。）
大 家：（大家都笑說道）小岑這個令浪得很，好好的說一個飛觴解穢吧。
小 岑：（小岑笑著說道）劍秋、紫滄喝酒。
誰擾起睡鴛鴦被翻紅浪。
大 家：（大家都說道）四句卻是一串的。
采 秋：（采秋笑道）好意給你一句，你就這樣胡說了。
小 岑：（小岑笑道）你今夜不這樣，我說我的令，也犯不著你，你恁的心虛？怕是昨天
晚上就這樣了。
（采秋急起來，要扯小岑罰一碗酒，小岑跑開了，通席一場大笑。）
（丫鬟們遞上飯，大家吃些。）
（漱洗已畢，鐘上已是亥末子初。）
（梅、歐、洪三個便先散了。）
（荷生、采秋同車回愉園去，癡珠和秋痕直送至大門，重復進來。）
秋 痕：（秋痕牽著癡珠的手道）天不早了，你的車和跟班，打發他回去好麼？
癡 珠：我喝碗茶走吧。
（秋痕默然。）
（正是：
（ 好語如珠，柔情似水。）
（未免有情，誰能遣此？）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冷雨秋深病憐並枕 涼風天末緣證斷釵）
８７＊＊時間： 地點：
（話說七月十六後，秋雨連綿，淅瀝之聲，竟日竟夜。）
（荷生心中抑鬱，又冒了涼，便覺意懶神疲，飯食頓減。）
（正在聽雨無聊，忽見青萍拿了一封信來，說是）
說 是：歐老爺差人冒雨送來，要回信呢。
（荷生接過手來，覺得封面行書字跡，姿致天然，不似劍秋拘謹筆跡，因想）
因 想：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劍秋行書，日來竟長進了！
（即拆開一看，第一行是《病中吟》三字，急瞧末行，是「杜夢仙呈草」五字。
（）
（心中倒覺跳了一跳，便將那詩細看過）
（徒勞慈母勸加餐，一枕淒清夢不安。）
（病骨難銷連夜雨，愁魂獨擁五更寒。）
（沉沉官閣音塵渺，歷歷更籌藥火殘。）
（漸覺朱顏非昔比，曉來鏡影懶重看。）
因 想：（看畢，便問青萍道）來人呢？
說 是：（青萍道）這是門上傳進來。
荷 生：你去叫來人候一候，我即寫回信。
（青萍出去，荷生又看了一遍，方纔研墨劈箋，想要和詩，奈意緒無聊，便提筆
（寫了數字，疊成小方勝，用上圖章，命青萍親交來人）
荷 生：四下鐘準到。
８８＊＊時間： 地點：
（此時已有兩下鐘了，青萍出去，荷生忙將本日現行公事勾當。）
（恰好雨也稍停了，便吩咐套車，一徑向愉園來。）
（途間祇覺西風吹面，涼透衣襟，身上雖穿著重棉，尚嫌單薄。）
（進了園門，只見黃葉初添，荷衣已卸。）
（走過水榭，門窗盡掩，悄無人聲。）
（便徑由西廊轉入春鏡樓。）
（聽樓上宛宛轉轉的嬌吟，便悄悄步入屋子，只聽采秋吟道）
采 秋：早是雁兒天氣，見露珠兒奪暑……
采 秋：（以後便聽不清楚，遂站在樓門下細聽，又聽見微吟道）門兒重掩，帳兒半垂，
人兒不見……
荷 生：（荷生就說道）果然，小丫鬟也不見一個！
荷 生：（紅豆向扶梯邊望下，微笑說道）來了，上來吧！
（這裏荷生剛踏上扶梯，早見采秋站在上面。）
荷 生：（荷生便望著說道）怎的不見數日，竟病了。
（一面說，一面步上扶梯。）
（見采秋穿一件湖色紡綢夾短襖，米色實地紗薄棉半臂，雲鬟半軃，煙黛微顰，
（正如雪裏梅花，比尋常消瘦了幾分）
采 秋：我也沒有甚麼大病，不過身上稍有不快。
８９＊＊時間： 地點：
（此時荷生已經上樓，便攜著采秋的手道）
采 秋：你一病竟清減了許多！
采 秋：（采秋接著說道）我覺你也清減些。
荷 生：我今天也有些感冒。你的詩好得很，祇是過於傷感。我本來昨天要來看你，奈密
折方纔拜發。總是這幾天的雨誤人。
采 秋：這幾天的雨，實在令人發煩。
荷 生：可不是呢，我正要睡，他又響起來。
９０＊＊時間： 地點：
（正說著，祇聽得窗紙籟籟，起了一陣大風，就是傾盆大雨。）
（電光閃處，一聲霹靂。）
（那小丫鬟捧一碗茶，剛上扶梯，心一驚，手一顫，便弔下去砸得粉碎，不顧命
（的徑跑上樓來哭了。）
（采秋、紅豆都愕然問道）
采 秋：怎的？
（那丫鬟，嚇得不能說話，半晌，纔說道）
小丫鬟：茶碗給雷打了！
（說得三人通笑起來。）
半 晌：（紅豆道）不要胡說，下去再泡一碗，好好端上來吧。
采 秋：難道屋裏祇有你一個人麼？他們通跑那裏去了？替我叫兩個來。
（小丫鬟答應去了。）
采 秋：（采秋便向紅豆說道）這樣大雷，你替我到媽屋裏看看。再，水榭派的婆子、丫
鬟通走開了，這回老爺來，竟沒人知道，你也替我查點一查點。
（紅豆正要移步，采秋）
采 秋：等著。
向荷生：（就向荷生）天快黑了，你的車叫他回去吧。
荷 生：（荷生沉吟半晌）也好。
（於是紅豆也下樓去。）
（采秋坐了這一會，覺得乏了，就向床上躺下，教荷生坐在床沿。）
（荷生便問起採秋吃的藥。）
（采秋向枕畔取出帖子，給荷生瞧）
遞給荷：這地方大夫，是靠不住的，他脈理全不講究。
荷 生：這地方也自不錯。
（正要往下說，卻來了兩三個小丫鬟。）
（采秋申飭數句，那一個小丫鬟也沖上茶來。）
（這一陣大雨過了，猶是蕭蕭瑟瑟的一陣細雨，雷聲轟轟，祇是不住。）
（丫鬟們已掌上燈來。）
（荷生走出簾外，見一天黑雲如墨，便說）
便 唸：今晚怕還有大雨哩。
（遠遠聽得屐聲轉過西廊。）
（望下一瞧，卻是紅豆披著天青油紬斗篷，裊裊而來。）
因 吟：雷聲忽送千峰雨，花氣澤如百和香。
（紅豆望著荷生，含笑問道）
荷 生：開飯好麼？
荷 生：我懶吃飯，有粥燉一碗喝吧。
因 吟：（紅豆道）娘今日喝防風粥，早燉有了。
（於是擺上飯，采秋勸荷生，用些佛手春。）
（荷生也祇喝一小杯，啜了幾口防風粥。）
采 秋：（采秋看著荷生兩頰通紅）你不爽快麼？
（就將手向荷生額上一按，覺得燙手的熱，便說）
便 唸：我不曉得你有感冒，寄甚麼詩，累你雨地裏趕來，又傷了寒，怎好呢？
荷 生：我也不覺得怎樣不好，躺躺吧。
（采秋忙替他脫去大衫，伺候躺下，把床實地紗薄棉被蓋上。）
（自己向床裏盤坐，一雙兜羅棉的手，自上及下慢慢的捶。）
荷 生：（荷生委實過意不去）你也是個病人，我反來累你，怎麼好！
采 秋：不妨。
（於是采秋、紅豆合小丫鬟殷勤服侍。）
（一下多鐘，荷生汗出，人略鬆些，方纔睡下。）
（雖陽臺春小，巫峽雲封，而玉軟香溫，正不知病相如魂銷幾許。）
（到了四更，又是一場狂雨直打入紗窗來。）
（一會，尚有那斷斷續續的檐溜。）
（不想，醒來卻是紅日上窗，天早開霽。）
（荷生起來洗了臉，漱了口，吃了幾口防風粥，便說）
便 唸：我要回去了。
（采秋不肯，荷生）
荷 生：我在此困好，但有兩樣不便：一來怕營中有事；二來我在此，你不能不扶侍我。
我見你帶病辛苦，我又心中不安，豈不是更加病了？
（采秋躊躇一會，只不言語。）
荷 生：你不用為難，還是走的好。
（叫紅豆喚人，赴大營打轎。）
（采秋也不好十分攔阻，祇是拭淚。）
（不一會，報說轎子到了，便向采秋道）
一 會：你不用急，好好保養。我回去，一半天好了，就來看你。
采 秋：（采秋忍著淚點頭道）好好服藥。
（便又硬咽住。）
（荷生早起身來，采秋同紅豆，扶了荷生下樓，青萍接著上了轎，放下風簾去了
（。）
（采秋坐在樓下，祇是發呆。）
采 秋：（紅豆勸道）這裏風大……
（正待說下，賈氏已自進來）
賈 氏：韓老爺是甚麼病？昨夜我打聽，你忙了一夜，辛苦了，該不要留他在此。
（采秋一聞此言，淚珠便滾個不住，和賈氏委婉訴說一遍，上樓去了。）
（從此更加沉重。）
（荷生回營後，也就躺下，一連五日不能起床。）
（看官聽著：情種不可多得！此書既有韋、劉做了並命之鴛鴦，復有韓、杜做個
（同心之鶼鰈，天下無獨必有偶，這話不真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