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 至 第四〇
31**時間: 地點:
(再說吳中眾美人自從挹香青浦去後,十餘天不晤,掛念十分。)
(也有囑人探聽的,也有往月素家問信的。)
32**時間: 地點:
(一日,林婉卿到月素家來,問起挹香信息,月素告以常久不來。)
月 娟:(恰好月娟在座)他必又遇了一個比我們好的人在那裡,所以得新忘舊,不來看
我們了。
月 素:他這個人不是這般薄倖的,你不要冤著他。
月 娟:(月娟冷笑道)你們太忠厚了。看他這個人最會見張說李,在我處說你二人的不
好,在你們面前只怕又要說我不好了。
月 素:(月素笑說道)他倒從沒有說過你。
(婉卿聽了,便有些疑心,乃問道)
婉 卿:說我們什麼?
月 娟:(月娟笑說道)他既沒有什麼說我,也沒有什麼說你,方才我同你們頑頑。
33**時間: 地點:
(正說間,忽報拜林來,月素回愁作喜,即請進內。)
(問及細底,方知挹香往青浦拜壽去了,方始各各放心。)
34**時間: 地點:
(卻說挹香是日已歸,拜見雙親,說了一番青浦的話兒。)
(時逢中秋佳節,往各處親友家去了一回。)
(至半路恰遇拜林由月素家歸,拜林告以眾美懸念之語。)
(挹香遂往月素家,並見月娟,談了一種離情。)
(又命侍兒往各美人家知會。)
(不一時,眾美俱來問候。)
挹 香:(挹香向月素道)今日小生至此,又蒙眾芳卿枉顧,又是團■佳節,接風之酒,
卿其為我治乎?
月 素:毋庸費心,我已吩咐過了。
(挹香大喜,乃與眾美人細傾積愫,並說遇著竹卿一事。)
月 娟:如何,被我猜著了。
(挹香不解,眾美人俱道)
眾美人:這是他天性風流,又如此多情,宜乎時多奇遇。癡郎,何豔福若此耶?
挹 香:此乃蒙眾姐妹憐我狂生,故得時親芳澤。雖曰修來豔福,其實邀眾芳卿青眼所顧
耳。
(大家說笑了一回,然後入席飲酒,開窗對月。)
(果然瓊樓絢彩,銀漢騰輝,好佳景也。)
(直飲到宵漏沈沈,眾美人方才辭去。)
(婉卿目視月素,笑謂挹香道)
婉 卿:今宵人月兩圓,佳期無負,愚姐告辭了。
(月素又送了婉卿歸去,然後再與挹香飲酒賞月。)
挹 香:(挹香謂月素道)子兮子兮,如此良夜何?不可無詩,我為首倡,卿為我和可好
?
月 素:中秋對月之題,前人頗多作者,極難出色。前日你們林哥哥到來,把一套《色空
曲》的南調與我看,填得十分感慨,乃是由盛至衰,因色成空之意。如今我已歌
熟了,可要我來唱與你聽聽罷?
挹 香:(挹香聽了道)好好好,我來品簫相和何如?
(於是挹香去取了月素的那枝心愛簫兒,又斟了一杯酒,遞與月素吃了。)
(然後月素輕啟朱唇,嚦嚦鶯聲的唱道:
( 色空曲商調(商調引子)
(【憶秦娥】黃塵蕩,江山依舊開清朗。)
(開清朗,卻憐三月,鶯花無恙。)
(商調過曲)
(【黃鶯兒】處處罨垂楊,春風翡翠香。)
(笙歌十里煙波舫,紅樓綺窗,簾鉤自忙,勾留吾輩尋花想。)
(覓鴛鴦,歌台舞榭,無夢不襄玉。)
(【簇錦林】丰神媚,競豔妝。)
(忒溫存,傍玉郎。)
(雲情雨意魂兒漾,怎不滿懷歡暢。)
(鳳求凰,盟山誓海,地久與天長。)
(【琥珀貓兒墜】芙蓉錦帳,恩愛甚荒唐。)
(轉瞬紅顏付北邙。)
(生前枉詡貌無雙。)
(堪傷,一代風流,總付黃粱。)
(【尾聲】回思畫舫春波蕩,十里胭脂水亦香。)
(到底終歸空色相。)
(月素唱完了,挹香停了簫,謂月素道)
月 素:此曲甚佳,惜乎太多感慨。我們飲酒罷。
(於是又斟了一杯酒,遞與月素。)
月 素:我醉已極,我來做個令你猜猜罷。
挹 香:卻是怎樣的猜法?
(月素笑了笑,去取了一副骰子,將一隻盆子、一隻杯兒背了挹香,將骰子擺在
(裡面)
月 素:這個乃是老令。這盆子內擺著骰子,骰子乃擺成一個式樣,或分相、或不同、或
五子、或全色,用古詩一句,令人猜想。如今吾已擺著一個式兒在內,我說句古
詩,你且猜一猜看。
挹 香:好。
月 素:(月素便說道)一色杏花紅十里。
(挹香聽了,便暗暗的想了一回,卻是難測,便斟了一杯酒飲了。)
(又想了一回,乃道)
又 想:莫不是二五子四點麼?
月 素:(月素拍手道)不錯,不錯。
挹 香:(挹香笑道)此令好名他為同心令。
月 素:這卻何故?
挹 香:妹妹方才有了這句詩,做成此令,我聽了此詩,猜出內中擺法。你想若不是同心
,豈非就猜不著了?幸得我與妹妹本來具有同心,所以不難索解。
(月素聽了,點頭稱是。)
挹 香:如今我來擺了。
(於是也將盆兒與骰子取了,背了月素,頃刻擺成一式,把盆兒移向桌上,便念
(古詩一句道)
月 素:半是梅花半雪花。
(月素聽了,想了一想)
想了一:莫不是麼五分相麼?
挹 香:一些不差。妹妹真慧人也。吾們再來猜兩個可好?
(於是月素又擺了一式,復念古詩一句道)
月 素:十八學士登瀛洲。
(挹香聽了,又想了一想)
挹 香:有了,內中定是全三色子。
月 素:一些不錯。如今你擺罷。
挹 香:(於是挹香神出鬼沒的擺了一式)雪飛六出。
月 素:一定是麼五子六點了。
(挹香便將杯子起了,斟了一杯酒道)
挹 香:妹妹輸了。
(月素細細一看,卻是一個全麼色子,便大贊道)
月 素:擺得好,擺得好,真個匪夷所思,出人意外。
(便飲了挹香那杯酒,又斟了一杯,遞與挹香)
遞與挹:飲了這杯團圓酒,我們好散席了。
(挹香點頭大喜,就一飲而盡。)
(月素嬌癡萬種,醉態十分,將首拜在挹香懷內。)
(挹香見他玉山將頹,已有十分醉意,甚是愛惜,即扶他上牀安睡。)
(自己又賞了一回月,飲了一回酒,始命侍兒收拾了殘肴,端整了香茗,然後入
(幃而睡。)
(看見月素鼾聲正濃,挹香輕輕的喚了幾聲,月素方醒。)
(挹香便斟了一杯茶,遞與月素吃了,然後亦睡。)
(到了明日,二人起身,挹香謂月素道)
挹 香:昨日妹妹醉矣,今日安適否?
月 素:多是你不好,如今宿醒未醒,疲倦不堪。
挹 香:妹妹自己醉了,倒怪我不好。
(說著命侍兒取醒酒湯與月素吃了,然後二人梳洗吃點,又談論了一回,挹香始
(歸。)
(時光易過,秋去冬來,轉盼間又是新年景象,家家鑼鼓,處處笙歌。)
(自從元旦日起至燈節止,這幾天挹香無日不在眾美家取樂。)
(花間蹀躞,愛彼綠珠;月下綢繆,憐他碧玉。)
(甚至應接不暇,萬分躑躅,即眾朋友亦羨慕他非凡豔福。)
(一瞬元宵佳節,星橋鐵鎖開,人游不夜之城;火樹銀花合,客入眾香之國。)
(挹香約了姚、葉、鄒三人,步月賞燈,沿街觀玩。)
(士女雲集,都裝束得十分華麗,望之如花山然。)
(四人信步而行,早到了玄妙觀前,見各家店舖俱懸異樣名燈,別具精緻,能教
(龍馬生輝,亦使群芳生色。)
(又見流星花爆,不絕街前。)
(至洙泗巷口,見遊人無數,圍在一家門內。)
(四人詢知為打謎事,挹香)
挹 香:我們去打幾個可好?
(於是一同進內。)
(只見壁間懸著一燈,黏著無數謎條在上,也有人在那裡抓耳凝思的,也有人在
(那裡測度字面的,也有人在那裡閉目搜尋的,也有人猜著眾人喝采的。)
(挨挨擠擠,熱鬧非凡。)
挹 香:(挹香見上邊有)子謂伯魚曰一章。打四書人名一。
(挹香想了想,向做謎的說道)
挹 香:這個可是告子麼?
月 素:(那人道)正是。
(即在桌上取了一匣詩箋送與挹香。)
遞與挹:(又見有一謎云)遙望山家正午炊。打《紅樓夢》人名一。
挹 香:(挹香笑了笑道)這個想是岫煙了。
遞與挹:(那人道)一些不錯。
(又贈了兩支湖筆。)
(眾人見挹香如此捷才,大家稱贊。)
挹 香:(挹香對拜林等說道)他們又在那裡貼出來了,你們也去打幾個。
(拜林點頭稱善,便走上前看了一看,卻是寫的)
拜 林:潘金蓮嫌武大。打《詩經》一句。
(拜林看了這謎,笑謂挹香道)
拜 林:這謎面倒古怪得極。
想了一:(便凝神一想)莫非是『不如叔也』麼?
拜 林:(做的道)正是。
(即贈了花紅。)
(夢仙也上前一看,見上邊又貼一個條兒出來,上寫)
夢 仙:菊圃。打『六才子』一句。
夢 仙:這個明明是『黃花地』了。
見上寫:(那人點點頭道)不錯。
(便贈了兩錠徽墨。)
見上寫:(又貼了一個條子出來,見寫著)飛渡蓬萊我不懼。打《紅樓夢》一句。
(仲英看見了,便向做謎的說道)
仲 英:莫非是『任憑弱水三千』麼?
仲 英:(那人十分佩服,乃道)不錯,不錯。
(便送了花紅。)
挹 香:(挹香趕緊道)你們索性多貼幾個出來,待我來多打幾個。
(那人果然貼了十個條子出來,挹香看了一回。)
(不多時盡皆打出,閒人都搖頭大駭,做謎的更加欽羨。)
挹 香:(挹香笑嘻嘻道)我們去罷,花紅也不要了。
(於是四人由宮巷而行至吉由巷內,夢仙)
夢 仙:挹香弟,你遨遊花國,可曉得這里巷中有個名校書,你可知道?
挹 香:那一家?
夢 仙:這人姓吳,名喚慧卿,才貌亦稱雙絕。更有一個絕色的侍兒,名喚小素,人極伶
俐,貌極韶秀,其溫柔莊重處,非他人可及。雖依身在煙花,而守身若太璞也。
故年方二八,一朵名花,猶未許蜂狂蝶醉。所以往來的王孫公子,也有憐他的,
也有愛他的,倒與主人家名可並著。
(挹香聽了,大為歡忻鼓舞,乃道)
挹 香:夢仙哥,此時回去尚早,可同我一訪。
拜 林:(拜林接口道)不錯,不錯。
(乃挽手同到吳慧卿家來)
(慧卿接入。)
(挹香雖見慣美人,不甚介意,緣心注小素,反覺如呆人一般,不言不語。)
(夢仙便命他們歌唱了一回。)
(挹香不見小素出來,心甚悵悵。)
(正念間,忽來一婢送茶,諦視之,丰姿綽約,態度端嚴。)
(夢仙明知挹香不相識,又不好說明,乃佯對小素說道)
夢 仙:素妹妹,又要你費心了。
(挹香方知就是他,於是和他談論了一回,又旖旎了一回。)
(說也奇怪,小素一見便十分知己。)
挹 香:(挹香私謂小素道)我此來非為爾主人而來,特為卿卿而來。今晚匆匆,不能暢
敘,明日我當獨自一人再來看你。
(言訖又與慧卿閒話了一回。)
(又聽他唱了幾個小曲,然後夢仙付了幾兩銀子,一同分別。)
挹 香:(路上挹香說及)小素為人,果然可愛,明日弟要與他細談衷曲。
夢 仙:挹香弟如此多情,怪不得有多情人相遇。
(一路談談說說,其時月色雖好,街上人跡漸稀,四人各自回家。)
(挹香只因遇著小素,覺得十分羨慕,如有一件事掛在心頭。)
(挹香這一遊,有分教:
( 含苞嫩蕊經蜂惜,初露新芽引蝶癡。)
(未識挹香果去再會小素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十回 漏春光柔情脈脈 進良言苦口諄諄)
35**時間: 地點:
(話說挹香與三人別了歸家,已是漏將三下,心中念著小素,一夜無眠。)
(挨到天明,起身梳洗,問了父母的安,談講了一回。)
(吃過午膳,獨自一人到吳慧卿家來,與慧卿綢繆了長久。)
(慧卿即命治酒相待,小素在旁勸酒。)
(挹香本為小素而來,今見慧卿命他在旁勸酒,十分過意不去,乃挽了小素的手
(道)
小 素:我不要你斟酒,你坐下來,一同與你飲酒。
小 素:小姐在席,小婢怎敢。
(挹香只得向慧卿說了。)
(慧卿也是一個知趣的人,見挹香這般鐘愛,乃說道)
慧 卿:既蒙這位金公子叫你飲酒,你就坐了罷。
(挹香大喜,與小素並肩坐下,三個人你斟我酌,直飲到更漏沉沉,方才散席。
()
(挹香雖與小素相親,尚未細談衷曲,緣有慧卿在座,進語不能。)
(乃點了幾點頭,忽生一計,便偽裝醉態,言語支吾,向慧卿道)
挹 香:今宵醉了,不知姊姊家可有現成空榻,假我一宵。
慧 卿:君請放心,妾知君臨,今夕早已掃榻相待矣。
(挹香聽了這句話,倒呆了一呆,明知慧卿有薦寢之意,乃說道)
挹 香:既蒙姊姊有空榻相留,還望揀一清淨所在,因我醉後不可有人吵鬧,吵鬧就要嘔
吐的。
(慧卿聽了這幾句話,又看他果然醉意十分,只得叫小素送他至後書房安睡。)
挹 香:(挹香暗暗歡喜道)美人中我計了。
(於是小素秉燭,扶了挹香,挹香愈加裝出醉態,倚在小素肩上,緩緩而行。)
(迴廊曲折,繞遍了十二闌干,方到後書房。)
(室中倒也潔淨,握挹香便問道)
挹 香:姊姊臥房在於何處?
小 素:就在間壁。
(挹香暗暗歡喜。)
(入室坐下,乃謂小素道)
挹 香:姊姊,你可知我真醉耶,假醉耶?
小 素:君之心事,婢實知之。君實假醉也。
挹 香:(挹香大喜道)姐姐何知心乃爾。僕乃為卿而來,豈為爾主而來耶?
(小素點頭不語。)
(挹香細詢衷曲,小素一一答之。)
挹 香:卿亦知小生來意乎?昨睹姐姐芳姿,心神撩亂,今日必要求姐姐發放我才好。
(小素聽了這句話,不覺頰暈紅潮,低頭良久道)
小 素:小婢雖寄身歌舞場中,蒙許多公子見愛,我總守身如玉。望君勿欺小婢。
(言訖,輕揚翠袖,響蹴蓮鉤,往處而走。)
(挹香見他萬種溫存,千般旖旎,又像芳心許可,又像羞澀難言,心中十分不解
(。)
(想了一回,只得安睡。)
(片晌,忽聽姍姍蓮步之聲,細聆之,蓋小素進房安睡也。)
(久之,挹香暗忖道)
挹 香:此時定然睡熟。
(即起身蹴近隔壁,將小素房門一推。)
(也是天緣湊合,卻未下閂。)
(挹香挨身輕進,略揭羅幃,見小素朝外睡著,秋波凝閉,櫻口半合。)
(又看下邊一雙雪潔般的足兒露於衾外。)
(挹香狂喜,覷了一回,不覺難禁欲燄,卸衣而上。)
(小素鼻息甚酣,全無知覺。)
(試撫摹薌澤,膩若凝脂。)
(正在偎紅倚翠之際,小素忽回香夢,見外牀睡個男子,吃驚道)
小 素:你是何人,如何睡我牀上?
挹 香:(挹香笑道)姐姐莫慌,這個人就是方才問你來意的。
(小素聽了,方知是挹香,乃道)
小 素:金公子不可如此造次,小婢雖則小家,稍知禮義,桑間濮上,究非君子所為。還
望珍重。
(挹香見小素言語溫柔,諒情許可,乃笑說道)
挹 香:姐姐所言桑間濮上,非君子所為,如今錦衾羅褥,豈非為所當為?
(小素見挹香十分眷愛,不覺難捺芳心,黯然無語。)
挹 香:(挹香又曲盡綢繆的道)我與姊姊確是天緣,所以一見情投,兩心相印,真僥倖
事也。
(小素被挹香如此,又愛又喜,又啼又笑,乃婉轉說道)
小 素:小婢終身大事已委於君,日後莫忘今日之情,即抱衾與■,妾心已足矣。
挹 香:(挹香十分敬愛)姊姊放心,小生非薄倖也。
(於是你憐我惜,不覺東方已白。)
(小素梳洗畢,即去伺候慧卿。)
(挹香回至書房,又略略養了一回神,然後起身,往見慧卿。)
(適慧卿梳妝甫罷,見了挹香,笑道)
慧 卿:昨日移榻獨睡,只怕有些睡不著。
挹 香:(挹香倒呆了一呆)昨晚小生誤入醉鄉,攪擾不安之至。
(遂贈了些纏頭,然後歸家。)
(從此書館用功,並不遨遊花國。)
(時光易過,又是二月中旬。)
(挹香想著約竹卿於杏花時節相會,不可食言,於是假詞於父母之前,只說)
挹 香:姑母約孩兒於清明前至青浦看會,孩兒欲往一遊。
(父母本溺愛,乃許他去。)
(挹香十分得意,喚了一葉扁舟,帶了文琴、雅劍兩個童兒,隨即啟舟。)
(一路而來,看不盡春光明媚。)
(舟抵青浦,晷影未斜,先詣竹卿處。)
(竹卿不勝歡喜,重續舊緣,再聯夙好。)
(柳織金梭,鸝來並坐,花裁玉剪,蝶至雙穿。)
(竹卿告訴挹香,他有一意中人,欲訂終身,在此探訪底細。)
(挹香也十分歡喜,便向竹卿道)
挹 香:姊姊,你可知天下生美人難,天下生美人而欲求愛美人之人更難。就使有了這個
愛美人之人,而無愛美人之心者,則有文無質,口是心非,知選乎色而不知鐘乎
情。此等人不惟於美人無益,而且於美人有損。夫美人者,花之影也。譬如有人
具愛花之心,而無培養名花之意,則荒煙蔓草使名花陸圂於泥塗,如是則其人雖
愛花而實無愛花之心也。今姊姊具梅花之清品,作薄命之桃花,此時雖悟徹煙花
,急思回首,本來翠館紅樓,終非了局。以姊姊之才,以姊姊之貌,何患乎無佳
耦。惟是花前月下,紈■子多不是驕奢即多淫佚欲,求一憐憐惜惜,實意鍾情者
,諺語雲萬難選一。但既思早脫火坑,還望存之慧眼。至於我金挹香之素衷,恨
不得將你們眾位美人都抬高到天上去,方遂本來之念。
(挹香說了這一番話,使竹卿感極涕零,益加欽慕。)
(挹香盤桓了數日,又至姑母家住了幾天,看了盛會,即返吳門。)
(瞬屆清和,竹卿信至,方知他意中人底細猶未探聽確實。)
(挹香作復信寄之云:
( 一見傾城,三生有幸。)
(前言在耳,綺語重來。)
(展牘知芳卿玉體集羊,金閨卜燕,頌頌。)
(僕自清溪返棹後,幸吳中春色無恙依然,惟是言念西方,徒增忉怛耳。)
(芳卿亦具有同心耶?來書云射雀無屏,殊為惆悵。)
(但落花無主,最易飄零,藕入污泥,蓮休遲出。)
(然此等事芳卿已早存慧見,無勞僕作解事奴也。)
(藉泐奉復,諸望珍重。)
(這封信寄了去,竹卿見了,又是感激,又是欽敬,吾且不表。)
36**時間: 地點:
(再說挹香日夕在書館中讀書,一日忽遞一信來,啟視之,卻是月素邀看牡丹。
()
(上寫道:
( 書奉企真山人文右:數日不晤,眼將穿矣。)
(邇者小園牡丹盛開,紅紅白白,絕可人憐。)
(想山人以花為命,惜花為心。)
(既有名花,不敢不邀愛花人共賞花前,使花神爭妍鬥媚,以報命於君。)
(粗設酒肴,特邀玉趾。)
(倘惠然肯來,當掃逕迓迎,共成佳會也。)
(裁箋勸駕,不盡依依。)
(即希戬照。)
(護芳樓主人拜啟。)
(挹香十分歡喜,即往月素家赴宴賞花。)
(未片刻已至門前,月素出接,敘談良久,命侍兒端整酒席於環翠堂賞花。)
(正是:
( 問花花解語,對月月生憐。)
(誰知賞花又生出一段奇文。)
(要知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詩感花姨 恨驚月老)
37**時間: 地點:
(話說挹香與月素同至園中,見牡丹開得十分華麗,花容嬌豔,不減洛陽春色。
()
(魏紫姚黃,嫣紅嫩綠,濕露迎風,盡屬可愛。)
(二人在花前對酌,直飲到金烏西墜,玉免東升。)
挹 香:(挹香對月素道)如此名花,豈可無詩句酬之?
月 素:酒澆塊壘,詩慰寂寥,正今夕之興。然須吸斗酒,豪吟百篇,勿使李青蓮占美於
前。
挹 香:妹妹風流豪爽,不讓古人。
挹 香:(乃斟一巨觴,遞與月素道)滿飲此杯,聊潤詩腸。妹請先吟,我當繼後。
(月素接過,一吸而盡)
月 素:興到便吟,不分先後了。
(因將《玉樓春》為題,即揮成一律。)
(詩曰:
( 魏紫姚黃品最珍,銷魂又見玉樓春。)
(楊妃新浴嬌無力,虢國承恩粉乍勻。)
(花不驕人真富貴,詩能名世亦天真。)
(沉香亭畔闌干倚,絕代風流妙入神。)
(挹香聽月素吟畢,向花一笑,續成紅、紫二絕,高聲朗吟了一遍,遞與月素。
()
(月素接過一看,見上寫:
( ◇紅牡丹)
(蹁躚舞態小亭東,占盡群葩一捻紅。)
(若使芳君能解語,小窗紙帳可春風。)
(◇紫牡丹)
(迎風醉態欲魂銷,色借胭脂一點描。)
(濃豔本來瑤圃種,移來亭畔不勝嬌。)
(月素看畢,笑道)
月 素:君詩該罰三觴。
挹 香:(挹香嚷道)有甚該罰?
月 素:君詩雖佳,惜鍾情於花外,豈不要罰?
挹 香:(挹香笑道)我豈吝此三觴而妨卿之意?但我於花月之間,實有深情,今對芳華
,能無有書生狂態耶?
月 素:牡丹雖已萌芽,還宜含容以待春風,豈可賦此情語。我恐感動花心,如趙師雄之
妖梅,君亦不免。
(時挹香已醉,聽見感動花心之語,便滿斟一杯,走近花前,深深一揖)
深深一:吳下癡生金挹香,今日相對名花,足慰狂生岑寂,真我知己。倘花宮無伴,即羅
浮之跡,亦可追隨。今茲水酒一杯,聊與芳卿為壽。
(祝畢,以酒灑花,醉歌不已。)
月 素:君感慨太多,鍾情特甚,得無近顛狂者耶?
挹 香:杜老有『見花即欲死』之句,穆宗有惜花置御史之事,吾輩鍾情,能不寢饋於是
花乎?
(兩人相視而笑,俱覺酩酊。)
(月素因醉入內,挹香屏退侍兒,且不去睡,獨坐亭中,將玉簫吹動,音韻淒涼
(。)
(月暗雲移,星橫斗轉。)
(忽覺微風拂體,香氣依人,挹香諦視之,見一垂髫女子,淡妝靚服,且卻且前
(,在花陰之下。)
(挹香喜溢眉宇,忙上前深深一揖)
深深一:寂寞園亭,忽蒙仙子降臨,實為萬幸。但不知誰家仙女,何由深夜至此?
深深一:(只見那女子低鬟微笑,半啟朱唇,嚦嚦鶯聲的說道)君不問妾,妾亦不敢言。
妾實非人,乃牡丹花神也。感君贈詩灌酒,不勝鍾情,故特輕造以鳴謝耳!
挹 香:適與契友對花小飲,偶爾成吟,驚動芳卿,竟辱臨雲謝,僕何敢當。
(一面說,一面在月光之下偷覷那女子,裊裊如風扶嫩柳,輕盈如不勝其衣,芳
(氣襲人,不覺靡然心醉。)
(乃逼近一步,笑道)
不 覺:既蒙芳卿賜顧,必然慰我岑寂,何竟一無所言耶?
女 子:非妾吝言,第恐耳目較近,不敢遽言。今既夜靜,諒必不妨,妾當以實相告。妾
為愛才如命,方才聞君佳句中有解語之詞,雖近輕佻,卻頗風雅。妾因窺君之貌
與此詩相似,不覺感動中懷,故不避自薦,來踐春風之約耳。
挹 香:(挹香狂喜道)誰知拙作竟成司馬琴心,我金挹香豔福仙福,何其一齊修來。今
夕得感芳卿之高意,但此間露重衣單,請入亭內談心。
(遂攜手同迴環翠亭,比肩而坐,覺芳香鏤骨,已覺搖曳心旌。)
挹 香:(因笑道)夜將午矣,莫再因循。
(女子微笑不答。)
(挹香正欲求歡,忽聞月素命侍兒催挹香歸房。)
(女子聽了,便起身告辭。)
(挹香疾忙趕上,欲思挽留,不料失足一跌,忽然驚覺,卻是一夢。)
(原來身坐椅上,竟瞌睡在牡丹花畔,只見蕊含濃露,花氣依人,月落參橫,不
(勝惆悵。)
(回思夢情,恍然在目。)
(時已夜深,西風悄然,絕無人響。)
(只得回房,將此事細告月素。)
(月素將信將疑。)
(遂和衣而寢,輾轉尋思,不能穩臥。)
(正是:
( 春色惱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欄杆。)
(次早起身,往牡丹花下,對花感慨了一回。)
(然後回家,至書室中俯幾尋思,那昨夜美人果然姣小嫣美,態度輕盈,可恨不
(做美的侍兒驚散,不然已追劉阮之高風矣。)
38**時間: 地點:
(如今反弄得狐疑工莫解。)
又 想:(忽又想)我金挹香好癡也。這是一場春夢,怎麼當起真來,豈不好笑?然既是
夢,怎麼有言語姿容可考?既不是夢,怎不見有一些形跡?莫非是花魅不成?然
辨其情,觀其人,聽其自稱花神之語,或因我一片深情,花神果來憐我而有此遇
,亦未可知。如今我不要管他花神花魅,今晚再至舊處試他一試,倘有奇逢,必
能解我疑矣。
(一霎間便有無限猜疑。)
(等到黃昏,吃了晚膳,至月素家坐了一會,獨自一個,仍至花邊坐了半夜,毫
(無一些影響。)
不 覺:(不覺浩然歎曰)春風之約謬矣。名花何欺我哉?
(四顧寂然,興致寥落,無奈歸房。)
(到了明夜,又往園中尋夢,仍然未見響動。)
(一連等了三四夜,竟無形跡。)
不 覺:(心下十分不信)果真花魅,不見花神矣。
又 想:(又輾轉道)豈有此理。前宵明明是花神,決非花魅。今晚不如再到花前哭訴衷
腸,看他如何。
(是夕,挹香又至花前尋夢,果見花陰之側,早有人行動。)
(挹香道是月素使的伎倆騙人,躲入暗處窺探,原來就是夢中美人。)
(挹香如獲珍寶,即上前相見道)
挹 香:卿好忍心,使我在風露中翹待這四五夜。今日相逢,又不要負此良宵了。
(那女子雙眉柳鎖,低低應道)
女 子:與君緣淺,其奈之何?
挹 香:(挹香笑道)只要芳卿不棄,有甚緣淺?我金某決無薄倖,致負芳卿?
女 子:賤妾豈敢棄君,因無可奈何耳。
挹 香:芳卿今夕言語支吾,意欲背負前盟乎?不然,有甚奈何之勢耶?
女 子:妾自前日與君相遇,欲慰君寂寞,不期驚散,意謂此夕定好完願。不料此園花神
之主說我盜竊春容,獻媚惑君,大加狼藉,不許妾托根此園。已遣妒花風雨二將
貶妾遠置揚州,限定明日起離故土,不能少緩。今因花主赴宴去了,故得潛來一
會。從此與君長別矣。
(說罷,黯然悲泣。)
挹 香:(挹香驚訝道)何物花神之主,卻如此可惡,卿又如此恐懼於彼?
女 子:此園春色皆此花神執掌,俱聽其指使,焉得不懼。
挹 香:(挹香淒然道)然則只此一回,以後不能再會了。
(女子泣而不答。)
(挹香見其花容慘淡,珠淚盈眸,情不能遣,舉袖向拭。)
(正在淒切不捨,忽烏雲四起,星月無光,女子扯挹香大哭道)
女 子:風雨二將至矣!君請自加珍愛,幸勿以妾為念。
(語畢,化陣清風而歿。)
(挹香爽然若失,四顧寂然,頃刻風雨大作。)
(無奈在亭中坐了良久,暗暗悲切了一番。)
(正是:
( 莫羨書生多豔福,到無緣處總緣慳。)
(俄而風雨俱停,月光又起。)
(挹香重至花前,見一枝牡丹連根拔起,花容憔悴,非復從前。)
挹 香:(乃撫花大慟道)我金挹香害汝矣!
挹 香:(於是痛哭一回,又仰天長歎道)我金某幼負鍾情,常游花國。雖時遇名姝為伴
,而奈何所如輒阻,中饋猶虛。莫非月老斧柯不利,抑為紅絲已斷,不能為人係
姻婭緣乎?其或欺我金某疏狂,故為作難乎?月老阿月老,你可知聰明正直之為
神。你若徇私欺我,使朝夕無心書館,誤我功名,只怕你也要上干天怒的。
(挹香侃侃的陳了一番,然後回房,告知月素。)
月 素:花妖月怪,如此多情,無怪你要眷戀。雖屬情之所鍾,還望以魯男子之心腸遠此
魔境為妙。
挹 香:(溫香歎道)如此佳人,溫香軟玉,即魯男子寧不醉心哉?
(言訖安睡,不表。)
39**時間: 地點:
(且說挹香在園中對天怨詈,深怪月老無情,一番言語,亦不過逞其抑鬱,嘯傲
(生平素志而已。)
(誰知早驚動了兩位神祗,一是散花苑主,一是月下老人。)
(二位從蓬萊山赴宴而歸,經過吳中,覺一段怨氣直達雲端。)
(二仙撥開雲端一望,乃是南瞻部洲蘇州城內,見有一人儒生打扮,在那絮絮叨
(叨,深咎月老。)
(月老十分大怒,立傳當方土地查明其人,方知是長洲金挹香。)
月 老:(月老向散花苑主道)金某乃我座下一個仙童,擅敢在著人間毀謗神祗,妄憎舊
主,狂妄已甚。今已得遇二十六人,其中有二人是他側室。其正室亦是我座下的
仙女,現在圂跡歌樓,明年始能相會。今他侃言功名致誤,亦是懇切之詞。我當
請命於梓潼帝君,確查功名薄,然後定奪。苑主以為何如?
(苑主點頭稱善。)
(於是二仙分別,月下老人即往帝君處請見。)
(不一時,已至文昌宮,謁見帝君,細陳一切。)
(帝君即命掌祿使者確查金挹香功名。)
(不一時,使者回稟帝君)
挹 香:查得金挹香功名該在二十歲入泮,二十四歲舉賢書。
(等語。)
(月老告辭歸院,議定其事,即命蜂蝶使往蘇州,夢中指示挹香一切。)
(我且不表。)
40**時間: 地點:
(再說挹香自從那日花園中一番抑鬱,又加受了些寒,忽然生起病來。)
(朝寒夜熱,沉重非凡。)
(月素隨侍藥爐茶灶,衣不解帶者數日。)
(看看病勢轉深,或昏昏睡去,或囈語駭人。)
(月素十分無主,遍訪名醫看治,效驗毫無。)
(或醒時囑月素送回家裡,月素)
月 素:君病在身,不可勞動家中,我當為君托詞回覆可也。
挹 香:在此雖好,無如我心裡不安。
月 素:君請放心,老母處妾當摒擋。藥餌之資,我可措置。君安心靜養,自然災退病安
。
(挹香甚屬感激。)
(又幾日,眾美知挹香有恙,俱來問候。)
(慧卿亦帶了小素同到月素家問好。)
(小素愈加關心,嗣後時時獨往月素家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