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 至 第二〇
１１＊＊時間： 地點：
（這日蔣青巖偶然到門外閑步，只見一群蝴蝶，將近數十，其大如掌，五色燦爛
（，自西飛來，直望著東邊山內緩緩飛去。）
（蔣青巖見了，十分驚羨，心中想到：吾聞蝴蝶所向，必有奇花異卉，我不免跟
（著他進去看看，也是一件趣事。）
（一邊想，一邊望著那群蝶兒走去。）
（你道可是作怪！那群蝶兒飛了一會，見蔣青巖走不上，他又歇在樹上、艸間，
（就像等待之狀：見蔣青巖走近，他又飛起，恰如引路一般。）
（直過了四個山崗，到了第五個山崗之內，有一塊平坦地面，約百餘畝寬闊，中
（間高槐大柳，茂林修竹，四圍峰巒層疊，春禽滿耳，恍然仙境。）
（蔣青巖也無心觀看景致，直跟定那群蝶兒走去。）
（走了數十步，只見那茂林中露出一角青粉高牆。）
（再轉數步，見一座門樓，兩扇竹扉，半開半掩，卻不像人家的大門，蔣青巖抬
（頭一看，見門上釘著一個扁，扁上寫著「後桃源」三個大字，並不曾落款，蔣
（青巖方才知是個大家的園子。）
（那群蝶兒竟往園內飛去，蔣青巖欲待跟那群蝶兒進去，又恐怕被人盤問；欲待
（不進去，想那群蝶兒飛來的光景，卻象有些緣故，心中左思右想，只得讓那群
（蝶兒先去。）
蔣青巖：（蔣青巖在門外想了半晌）無妨，無妨，便是大家園亭，也是容人遊玩的，便有
人撞見，我自有話對他。
（算計已定，便放開腳步，竟往園內走來，行過一帶回廊，轉過茉香棚、荼蘼架
（，只見一灣流水，兩岸桃花，真個可愛。）
（蔣青巖看了半晌，遠遠望見對岸的樓閣縹緲，欲待過去，奈無舟可渡，只得沿
（岸走來。）
（忽見幾株深柳，籠住一條板橋，蔣青巖心中甚喜。）
（將衣袖分開柳枝，輕輕走上橋來。）
（你道可又作怪！那群蝶兒正在這橋上飛舞，蔣青巖暗暗道了幾聲）
蔣青巖：奇怪。
（那群蝶兒見蔣青巖到了，他便望前飛去。）
蔣青巖：（蔣青巖想道）這群蝶兒頗似有因。我于今到底直跟定他，討個下落。
（又隨著蝶兒轉彎抹角，過了幾處亭臺池館，隱隱見朱扉半啟。）
（蔣青巖走到門邊，聽得裏面有婦女聲音，恐是人家內宅，只得閃在湖山石邊，
（聽那裏邊說話。）
（不防裏面走出一個青衣女子來，年可十三四歲，朱脣皓齒，鬢髮齊眉，打扮不
（惡。）
（手中拿一把團扇，見了那一群蝴蝶兒，忙忙用扇去扑，口中叫道）
口 中：韓姐，你看好一群大蝶兒，快來扑住他耍子。
（蔣青巖連忙躲到一座牡丹臺下，偷眼覷著門內，看還有甚人出來。）
（不半晌，那門內果然又走出一個女子來，年可十八九歲，生得十分俏麗。）
（怎見得：
（ 體態輕柔，容顏秀雅。）
（湘裙下三寸金蓮，雲鬢中兩行翠鳳。）
（體似楊柳小蠻腰，賽過櫻桃樊素口。）
（那女子身穿了一件綠色春衣，手拿了一把葵花宮扇，望著那青衣女子問道）
那女子：蝶兒在哪裏？
青衣女：方才一群蝶兒，都被我扑散了，止扑得一個在此，我拿與小姐看去。
綠衣女：（那綠衣女子）小姐更衣去了。也好就來。
（說猶未了，只聽得門內步搖聲響，走出一位絕世的佳人來。）
（怎見得。）
（二九芳年，三春美景。）
（黑髮如雲，蛾眉露兩行新月；紅顏似玉，朱脣含一點丹砂。）
（不長不短，不瘦不肥。）
（宜喜宜嗔，宜顰宜笑。）
（薄羅衣新裁燕子，淩波襪淺襯湘裙。）
（真是王嬙再世，宛如西子重生。）
（蔣青巖偷眼覷見那位佳人，不覺魂飛天外，暗暗稱羨）
暗暗稱：蔣青巖癡生二十歲，不信世間有這等絕世的女子，莫不此處是甚神仙境界麼！
又 想：我方才聽得那兩個女子稱他做小姐，想必是甚縉紳之女，如今我躲在此間，萬一
遇著他家的家人、院子，豈不弄出事來？
又 想：我蔣青巖這般人品，便上前與那小姐見個禮，道聲萬福，他也未必見拒。
（正躊躕間。）
（只見那青衣女子，將手中的蝶兒送到小姐跟前道）
青衣女：小姐你看，這個蝶兒生得這般樣大，如此燦爛。真個好耍。
（小姐接到手中，細細觀看）
小 姐：果然這樣蝶兒，從來罕有。你卻不該扑散了他的伴侶，他一片愛花情佳，尋春至
此，只該聽他在花間飛舞，點綴春光，扑他則甚？
綠衣女：（那綠衣女子在旁說道）小姐這篇議論，真可謂現身說法，這蝶兒也須點下。
小 姐：（小姐微微笑了一笑道）韓香姐，你可將這蝶兒，到那百花深處放了，令言早去
尋群逐隊，莫耽誤了他的良辰。
（綠衣女子隨即接到手中，輕移蓮步，走到一株碧桃花上，抬起頭來，正待放那
（蝶兒，忽然到退幾步，口中）
口 中：呀！你是甚人，因何到我內宅來？
（那青衣女子在後面聽得，連忙跑來觀看。）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回 華柔玉命題親考試 蔣青巖出像擬嬌嬈）
（詞曰：
（ 春如此，蝶也要尋儔侶。）
（勾引書生來不去，自誇才曠世。）
（佔得陰陽西字，就著湖山考試。）
（多少溫柔難比喻，歸來閑者擬。）
（右調《謁金門》）
１２＊＊時間： 地點：
（話說那綠衣女子，因去放那蝶兒，恰好與蔣青巖撞個滿懷。）
（蔣青巖躲閃不及，正要上前見禮，只見那個青衣女子跑將來，一眼看見蔣青巖
（，高聲叫道）
蔣青巖：小姐，小姐，一個戴巾的賊！
綠衣女：（那綠衣女子）且莫高聲，待我們問他一個來歷，再喚院子拿他，也不為遲。
（蔣青巖聞言，知這綠衣女子是個在行的，便大搖大擺走上前來。）
（正要向那綠衣女子作揖，不料小姐聽得園中有賊，也走到過那太湖石邊來了，
（見蔣青巖走出來，一時不及迴避，忙將手中的扇兒，遮住了那吹得通、彈得破
（的嬌臉兒。）
（這蔣青巖便大著膽上前，向那小姐深深一個肥諾）
小 姐：小生一時誤入桃源，驚動仙娥，望乞恕罪。
（小姐欲退不能，只得站住，向那綠衣女子道）
小 姐：韓姐，你可問那生姓甚名誰，何處人氏，為甚大膽撞入我內宅，是何人領他進來
，問個明白，喚院子來，扭他去見老夫人，以便送官究治。
（蔣青巖聞言，也不待他來問，竟將手一拱道）
蔣青巖：小生姓蔣名岩，字青巖，家住西子湖邊，因慕浙東山水之盛，同了兩個知己，一
路尋春到苧蘿山下，訪西子故居，求浣紗遺址。早間偶爾閑行，看見一群蝶兒可
愛，因跟定那群蝶兒走來，不料那蝶兒竟飛入尊園，小生亦信步相隨至此，非敢
冒犯粧臺。小姐若要帶小生去見老夫人，須帶那群蝶兒同去。
綠衣女：（那綠衣女子不覺失笑道）癡秀才，那蝶兒是無知之物，不過聞得花香，尋花至
此。你是個讀書之人，豈不知內外，怎敢擅自到此？
蔣青巖：小娘子差矣，那無知的蝶兒尚曉得尋花，我蔣青巖難道反不會尋花麼？且適間聞
得小姐憐那群蝶兒失了伴侶，已令小娘子放入花叢，難道我蔣青巖一個曠世的才
子，獨不蒙小姐之憐乎？
綠衣女：（那綠衣女子）那秀才，你休出大言，怎見得你是個曠世的才子？俺小姐也是一
個女中蘇、李哩。
蔣青巖：如此，小生失敬了。
綠衣女：（綠衣女子向小姐道）小姐，那秀才像是個書獃子，望小姐饒了他的罪名，放他
出去吧。
１３＊＊時間： 地點：
（卻說那小姐，這一會在扇兒旁邊偷看，見蔣青巖風流俶儻，神清品俊，心中暗
（暗稱羨道）
心 中：世間有這等男子，豈非神仙中人乎！
（更聽得蔣青巖以才子自任，又想）
又 想：這生如此人品，料非白丁俗子，待我試他一試。
心 中：（因向那綠衣女子道）我聞那生適才自稱才子，不知可會吟詩？
蔣青巖：（蔣青巖連聲答應道）頗來得，頗來得，請小姐命題限韻。
小 姐：（那小姐又向綠衣女子道）便將我適間放蝶為題，此時日將西墜，便用西字為韻
，立刻要七言律詩一首。做得出時，放他出去，做不出時，便是個假斯文，即便
扭去見老夫人。
（蔣青巖聞言，笑了一笑，望著小姐一揖道）
蔣青巖：小生領題了，只恐取笑大方。
（蔣青巖此時要顯他的手段真個神速，不上一盃茶時，便道詩已成了，借紙筆過
（來。）
（只見那青衣女子，早已捧得文房四寶來到。）
（綠衣女子叫他安在石上，讓蔣青巖書寫。）
（蔣青巖看那文房四寶，件件精良，只那筆尖兒上，還做口脂香哩。）
（蔣青巖將一張錦牋拂開，提起筆來，恍如雲龍躍海之勢，一揮而就。）
（小姐和綠衣女子在背後看了，都暗暗驚羨。）
（蔣青巖放了筆，將詩牋高高捧了，走到小姐跟前，雙手呈上道）
小 姐：小生偶爾狂言，幾被小姐考殺。于今胡亂寫完，望小姐改正。
（那旁邊青衣女子，忙來接上去，遞與小姐。）
（小姐展開一看，那詩道：
（ 作隊尋春畫閣西，舞衣新剪學深閨。）
（侍兒豈為傷春惱，團扇生教失伴啼。）
（何幸掌中憐隻影，重令花底覓雙棲。）
（慈悲金屋人難到，從此天臺路不迷。）
（小姐看了這詩，不覺驚倒，悄悄向綠衣女子道）
小 姐：好詩，好詩，真個字字珠玉，筆筆龍蛇，自負高才，良非虛語。此生料不是鼠竊
狗偷之輩，放他去吧。
綠衣女：小姐見得極是，我看那生，人物風流，才情高曠，世間哪有這等賊子？只可惜是
個男子，若是個女人，豈不做得小姐的一個對手。于今趁早放他回去，恐怕院子
們撞見，將他凌辱。
（說罷，向蔣青巖）
向蔣青：那秀才，俺小姐見你的詩句好，念你是個斯文人，不拿你去見老夫人，著你速速
回去，不得再來。
（蔣青巖聞言，遂向小姐深深一揖，謝道）
蔣青巖：小生下里巴音，蒙小姐重嘉，庶覺惶恐，敢求小姐尊作一觀。
綠衣女：俺小姐的著作，從來不肯示人，你休得只管胡纏。
青衣女：（青衣女子在旁道）要看便與他看看，也嚇他一嚇；莫讓他說嘴。
向蔣青：（便將手中團扇向蔣青巖面前一擲）這扇上面，便是小姐的佳作。你快快看了。
（蔣青巖連忙拾起那扇兒，細細觀看，原來就是一首詠這團扇的五言古詩。）
（那詩道：
（ 團扇復團扇，莫近秋風面。）
（秋風動拋擲，眼見蛛絲亂。）
（懷古憶班姬，良時易遷換。）
（譬如明月光，三五難常見。）
（蔣青巖看了一遍，將那團扇端端正正放在太湖石上，把衣冠整了一整，恭恭敬
（敬向那團扇拜了四拜）
蔣青巖：奇才，奇才，真可與曹大家、蔡文姬並駕爭光，真令小生愧死矣。
１４＊＊時間： 地點：
（正說話間，忽聽得樹林內裏有人走動，把小姐和那兩個女子都嚇癡了，忙忙兩
（步做一步，走將進去，將門兒閉了。）
（正是：
（ 閉門不管窗前月，吩咐梅花自主張。）
（蔣青巖也驚得戰戰競的，躲向一個石洞裏邊去坐著。）
（聽了半晌，不見有人來，只見一個白貓兒，銜了一尾金魚，後面一個黑貓兒趕
（來爭奪，卻非人走。）
（蔣青巖方才心定，閃出身子來，將門兒一望，正閉得緊緊的，裏面悄無人聲，
（心下十分惆悵。）
（欲待去敲那門兒，又恐怕惹出事來；欲待回去，又覺難捨。）
（獨自一個立在那門外，自言自語道）
蔣青巖：世間有這等標致的女子，我蔣青巖今日好佳遇也。那小姐幾番在扇兒旁邊將我偷
覷，十分垂盼于我；便是那兩個女子，也都是妙人。我想那自觀和尚之言，莫非
就在此處？若在此處，便不該有這番驚阻了。
方 才：（又轉想道）差矣，差矣！世間哪得有一見便成的事，從來佳人才子，要得成就
姻緣，也不知費多少精神，耽幾多歲月。況我今日，也可謂受用了，只恨不曾問
得他的姓名。我于今再等一等他，怕那兩個女伴再出來之時，待我問他一個詳細
。
（正癡疑間，只聽得牆頭上有人低低）
低 低：蔣秀才，蔣秀才，老夫人來了，你可速速回去。
（蔣青巖抬起頭來，到不見人。）
（蔣青巖心慌，只得長嘆一聲，尋路而回。）
（剛起不止三五步，忽然住了腳，看見那蒼苔之上，有三雙小腳印。）
（蔣青巖認得他三人先時站的方向，忙忙低下頭去，伏在小姐那雙小腳印兒上，
（聞了又聞，嗅了又嗅，低低）
低 低：俺的小姐好香也，我蔣青巖不知幾時才得親手捏一捏兒。
（留連半晌，抬起頭來，見日已西沉，匆匆走出園來，忘了來時的舊路。）
（正在左右顧盼之間，剛剛遇著一個白頭老翁，倚杖而來。）
（蔣青巖上前迎住，拱手）
拱 手：老丈，這裏到苧蘿山，從哪一條路去？
那老翁：（那老翁用杖指著道）一直西去，過了五個山崗，便是苧蘿山了，老夫也有一半
路同行。
（蔣青巖聞言甚喜，讓老翁前行，自己隨後，一面行一面問那老翁道）
蔣青巖：方才那個後桃源，是誰家的園子？
那老翁：秀才，你原來不知，這便是陳朝湖州刺史華中葵老先生的隱居。他因陳亡不肯仕
隋，造這所園子，隱居于此，十餘年不入城市了，半月前約了敝山兩個老友，同
去遊雁蕩去了。
（蔣青巖聞言，大驚道）
蔣青巖：原來就是我中葵姑父，我幼時聞得先人常說他襟懷曠達，雖少年青紫，絕不矜誇
。自陳亡之後，杳無消耗，誰知隱居在此。
（心中十分歡喜，想道）
又 想：方才那女子不是我表妹，便是他的妹子，我不免再問那老翁一問。
蔣青巖：如此看來，那華老先生真是一個高人了，可知他有幾個兒子？
那老翁：問起這件事來，真個天道無知。那華老先生為人極其仁厚，他夫婦今年都是望六
的年紀，房中也有幾個姬妾侍兒，都不生育，竟做了伯道無兒。且喜中郎有女，
夫人蔣氏，連生了三個女兒，長的名喚柔玉，第二掌珠，第三步蓮。聞得這三個
女兒，都是天姿絕世，才學驚人的，那大女兒柔玉，又是這三人中的白眉，才色
更勝。那華老先生愛之如寶，誓要選天下三個絕頂的才子，方嫁他，因此至今尚
未許人。
（蔣青巖聞言，喜得心花都開了，想道）
蔣青巖：方才我撞見的，定是柔玉小姐了，怎麼就有三個！那自觀和尚的詩，頭兩句有些
影響了。且世上除了我蔣青巖、張澄江、顧躍仙三人的才品，哪裏還尋得第四個
出來。若明日見了姑父姑母，管教送上門來。
１５＊＊時間： 地點：
（正說話間，那老翁拱手道）
那老翁：老夫從此南去，秀才可望西走，再過兩個山崗，便是苧蘿山了。
（蔣青巖拱手作謝，別了老翁。）
１６＊＊時間： 地點：
（此時正是三月十五日，日已西沉，月明如晝。）
（蔣青巖趁著月光，走到下處，張澄江和顧躍仙見了，忙來接住道）
蔣青巖：青巖兄，你在何處去了？這一日小弟二人差人四處尋覓，恐怕這山中有虎狼，十
分耽心。
蔣青巖：（蔣青巖笑盈盈道）虎狼到沒有，卻有婢娟。
（張、顧二人聞言笑道）
顧二人：青巖兄欺我，如此深山，那得有甚婢娟？
蔣青巖：兩兄曾聞西子、王嬙，生在哪個城市中的？且待小弟坐定了，想像一想像，再述
與兩兄知道便了。
（張澄江、顧躍仙都道蔣青巖與他取笑，不料蔣青巖坐在一邊，將眼睛閉了一回
（，又開了一回。）
（那伴雲捧過晚飯來，他也不吃，口中自言自語）
口 中：好一群蝶兒呀，好一灣桃花流水也，敢是天臺麼！這座橋兒好生幫襯，你看丹樓
畫閣，繡幕珠簾，敢是金屋瑤臺麼！呀！仙女來也。怎麼生得這般嬌媚？莫不是
杜蘭香、董雙成！我蔣青巖的魂靈兒飛到焰摩天去了。
（張澄江和顧躍仙二人看了大驚，只疑蔣青巖在山中遇了鬼魅，害了瘋狂。）
（二人忙走上前，向蔣青巖）
向蔣青：青巖兄，你平日極老成的，怎麼今日做出這樣舉止來，敢是遇了甚山妖術客麼？
放正經些，去睡吧。
蔣青巖：兩兄你去坐在一邊，待我想完了，與兩兄細講，只怕兩兄聽見，比我還要想得狠
哩。
（張、顧二人聽得蔣青巖的言語清醒，料是有些緣故，只索走過一邊，看他做作
（。）
（蔣青巖立起身來，抖抖衣服，深深一揖道）
蔣青巖：小姐拜揖！
向蔣青：（又一揖道）小娘子見禮！好難題目，竟得遇了我蔣青巖是個不怕難題的，若是
別人，怎生是了。
向蔣青：（說罷，將自己做的放蝶詩吟了一遍）承贊了。
（隨後又將那華小姐的團扇詩，朗吟一遍）
小 姐：奇才，真小生不如也。你看那小姐在扇兒底下，覷著小生哩，好一雙俊兒眼，小
生怎生消受得起。
小 姐：（又忽然將手中的一條汗巾兒，連打幾下）你這孽障，我只道是人，原來是你，
將我嚇了這一驚。呀！怎生將門兒緊緊閉上了，呀！老夫人來也。你看這兩鉤鉤
腳印兒，香氣襲人，便值一萬兩黃金。
（說罷，向張澄江和顧躍仙道）
張澄江：兩兄，適才小弟想像得這種情事，可好麼？
（張、顧二人）
顧二人：好則甚好，只恐世間無此佳遇。聽吾兄說來，則除非是桃源、洛水，若道是人間
有的，小弟們終不敢盡信。
蔣青巖：兩兄不信麼？請靜坐一邊，聽小弟細呈始末。
（蔣青巖便將這段佳遇，直從跟那群蝶兒去，及後來同那老翁轉來，一字不遺，
（向張澄江、顧躍仙說了）
蔣青巖：這等情事，豈非登仙！
（張、顧二人聽了，不覺拍案大叫道）
不 覺：奇哉！怪事，怎生我們今日便沒緣法！且又恭喜吾兄遇了骨肉，吾兄須急急去拜
認令姑母，那位小姐，將來一定屬吾兄了。
蔣青巖：依小弟看來，那自觀和尚的詩頭兩句，將來有些光景。
顧躍仙：正是，正是。恰好是三位令表妹，但恐小弟們無此福耳。
蔣青巖：此事只恐小弟無緣。若小弟得遂，少不得替兩兄作成，必不負言。
（張、顧二人忙立起身來，向蔣青巖一揖）
顧二人：多承高誼，但望吾兄勿忘今日之言。
蔣青巖：（蔣青巖笑道）兩兄方才笑小弟做作，兩兄于今為甚也做作起來？
（說罷，三人大笑。）
（當夜備了酒餚，三人在月下把盞。）
（怎奈蔣青巖懷著滿腹相思，便是張、顧二人，也做了相思陪客，勉強飲了幾杯
（，各人都去就枕。）
（蔣青巖在枕上輾轉反側，將日間的情事，從頭至尾做成五首七言律詩，起來趁
（著月光，寫在紙上。）
（那詩道：
（ 偶隨蝴蝶探春風，何幸仙源有路通。）
（水映絳桃西子面，花沾白鷺雪兒紅。）
（藍橋險被垂楊誤，繡閣真將閬苑同。）
（雲裏雙成環珮近，此身端擬在天宮。）
（其二）
（笑指雙鬟放蝶歸，惜花情性見人稀。）
（月裁團扇忙遮面，霞染輕綃巧制衣。）
（更有才華如謝女，若經曰畫似明妃。）
（詩成許我稱才子，可得雲霄並翅飛。）
（其三）
（何意金閨得此人，詩題團扇勝陽春。）
（女中蘇李言非謬，字裏鐘玉筆有神。）
（正喜秋波才顧客，忽驚風影卻潛身。）
（蒼苔獨剩金蓮印，滿地餘香不染塵。）
（其四）
（苧蘿山下月明時，坐想桃源入夢遲。）
（修竹乍看斑裊裊，綠楊如見影施施。）
（肯為錦被頻沾體，願作霜毫學畫眉。）
（誰得雅情聊寄語，也憐孤枕夜支離。）
（蔣青巖穿了衣裳，拿了這詩稿，在房中走來走去，細細吟哦，向著月光道）
蔣青巖：月老，月老，我蔣青巖做了這等好詩，若不得與華柔玉成就姻緣，你便無靈了。
（言訖，從新又睡。）
（天微明，即便起來梳洗。）
（張澄江、顧躍仙一齊笑嘻嘻走到蔣青巖房裏）
張澄江：青岩兄，夜來曾入襄王夢否？
蔣青巖：（蔣青巖也笑道）曾入夢來，見兩兄也在那裏觀望哩。
（三人相視而笑。）
（蔣青巖遂將昨夜的詩稿，遞與張、顧二人觀看，他二人看了一遍，大叫道）
蔣青巖：妙絕，妙絕！直可與《高唐賦》並傳不朽，使我兩人神遊其間。小弟兩人，昨夜
也各有一首絕句，特來請教。
（張澄江便向袖中取出一張詩稿來，遞與蔣青巖。）
（蔣青巖從頭細看，頭一首是張澄江的，詩道：
（ 有客尋春喜遇仙，花爭裊娜玉嬋娟。）
（老僧詩句如能驗，願將明珠塔上懸。）
（第二首是顧躍仙和韻的，詩道：
（ 蔣子今人一謫仙，卻從花底晤嬋娟。）
（重遊好帶丹青去，為寫春容座上懸。）
蔣青巖：（蔣青巖看了贊道）兩作甚佳，真是情種。老和尚決然不謬，兩兄但坐而待之。
顧躍仙：吾兄也好備辦，去見令姑母了。
蔣青巖：小弟正在此間打點禮物，奈客中不曾帶得，所有不過三四色，不知兩兄可有甚禮
物帶在身邊否？
顧躍仙：（顧躍仙連忙答應道）有，有，小弟帶得有十六色一份厚禮，打算轉到紹興，送
一個年伯，于今吾兄只須換一個禮帖便了。
蔣青巖：如此妙甚。
（忙去取了一個紅金柬來，炤依顧躍仙禮單上開寫，只後面換了一柄詩扇在內，
（拜帖上竟寫「愚內姪蔣青巖百拜」。）
（打點完備，吩咐院子僱了一乘山轎坐了，院子和伴雲捧了禮物，拿了拜帖，蔣
（青巖向轎夫說明了去路，竟往華刺史宅中來。）
（要知蔣青巖怎生認親，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回 認姑娘中堂感舊 因表姪東院留賓）
（詞曰：
（ 綠楊芳艸山中路，訪舊尋親去。）
（相逢執手語興亡，惟有昔年雙燕語雕樑。）
（憐才特地留將住，可是姻緣處。）
（軒名三鳳驗僧言，拼著時光耽擱不空還。）
（右調《虞美人》）
１７＊＊時間： 地點：
（話說蔣青巖坐了轎子，不一會到了華宅大門首。）
（那華宅的大門，是朝南開的，門外一帶竹籬高樹，進了竹籬，才是正經牆門，
（只見大門緊閉，門上寫著一付對聯道：
（ 避人如處子，不死媿忠臣。）
（蔣青巖下了轎子，一個老院子拿著名帖，一個院子上前打門。）
（打了半晌，方才走出一個白頭院子來，開了門，看見蔣青巖主僕多人，那院子
（）
那院子：相公是哪裏來的？家老爺抱病多年，隱居山中，久不接見尊客，半月前往雁蕩山
養病去了，不敢領帖。
（說罷，就要關門。）
蔣青巖：你且住了，我不是外客，我便是你家蔣舅老爺的大相公，多年不知姑老爺、姑奶
奶的消息，今日特訪問至此，決要一見。若姑老爺公出，便見姑奶奶，你可進去
稟知。
（那院子聽了，驚訝）
驚 訝：原來是舅老爺的公子，請到廳堂坐了，待小人進去傳稟。
（蔣青巖便走到廳上坐下。）
（那老院子忙走到中門邊，那中門都是落鎖的，院子擊了一聲雲板，裏面方才走
（出一個老婢來）
院 子：有甚話說？
那院子：你可去稟知老夫人，說蔣家舅老爺的公子在外候見夫人，有拜老爺的名帖在此，
你帶進去與夫人看。
（那老婢聞言，連忙走將進去。）
那院子：（不半晌，又同了三四個丫頭、養娘，一齊出來，將鑰匙開了門，向那老院子道
（）快請蔣官人到內堂相見，老夫人專等。
（那白頭院子忙跑出來，向蔣青巖）
向蔣青：官人，老夫人有請。
（蔣青巖化整衣冠，恭恭敬敬走將進去，伴雲捧了禮物相隨，眾丫頭、養娘依舊
（將中門掩了。）
（蔣青巖將到中堂，華夫人走近前來，一手挽住道）
蔣青巖：姪兒，我與你一別十有六年，怎生是這等長成，敢不能記得我做姑娘的了？
（蔣青巖且不回言，納頭便拜）
蔣青巖：久違姑母大人尊範，負罪甚多，今得相見，喜出望外。
（華夫人再三將蔣青巖扯起，蔣青巖隨將禮單呈上。）
華夫人：你我至親。何須行這套禮，留待你姑父回來璧謝吧。
（將禮單遞與手下丫頭收過，然後讓蔣青巖坐了。）
（蔣青巖看華夫人，雖然年紀望六，卻還十分清健，因想起自己的父母，不覺慘
（然。）
（華夫人問及哥嫂，聞得已經亡過多年，十分傷痛。）
（茶過三巡，姑姪兩人各將亡國以來十五六年中的行藏出處說了一遍，彼此嘆息
（一回。）
蔣青巖：（蔣青巖故意問道）十六年來，不知姑娘曾生過幾位表弟？
（華夫人聞言，不覺長嘆一聲道）
不 覺：姪兒，你休題這話。你姑父生平無甚過惡，不料上天竟不肯與他一個后代，僅生
得三個妹子。
蔣青巖：原來如此。既有三位妹子，何不請出來相見！
華夫人：他少不得出來拜見哥哥，只怕梳洗尚未完哩。
蔣青巖：（當下吩咐手下一個丫頭道）你去看三位小姐梳洗完備未曾，道蔣官人在此，請
三位小姐出來相見。
（丫頭領命去了，華夫人即吩咐廚下收拾酒飯。）
（不一會，那丫頭來回覆道）
華夫人：三位小姐都曉得了，待梳洗完備，同來拜見。
（這蔣青巖聽得，滿心歡喜，單候相見。）
１８＊＊時間： 地點：
（卻說昨日園中的那位佳人，便是華刺史的長女柔玉小姐。）
（那綠衣女子是華家的家生女，幼失父母，華夫人愛他生得清秀聰明，養在身邊
（，如同骨肉，喚名韓香，一家上下，都叫他做韓姐。）
（華刺史幾番要收他，華夫人不肯，要將他嫁一個單夫獨妻。）
（這韓姐和柔玉小姐極好，每日在夫人前走一走，便來和柔玉小姐一處，行住坐
（臥不離，因此也識字能文、柔玉小姐凡有甚心事，都不瞞他。）
（那青衣女子名喚絳雪，是從小服事柔玉小姐的婢子。）
（韓香、絳雪和小姐三人，都同心合意的。）
（昨日柔玉小姐見蔣青巖的人品才學，心下十分愛慕，不好說出，韓香也看破幾
（分。）
１９＊＊時間： 地點：
（這日韓香聽得夫人有個姪兒到了，忙到屏門後張看，一眼見是蔣青巖，心下著
（了一驚）
韓 香：奇怪，奇怪，這生原來是夫人的姪兒。
（忙走到後面粧樓上來，向柔玉小姐道）
柔 玉：小姐，你道奇也不奇，蔣家官人就是昨日園中的那蔣秀才。
（柔玉小姐聞言，驚喜）
驚 訝：他昨日說他姓蔣，彼時我不曾留心問得，原來就是蔣家表兄。到是我們昨日不曾
有甚行徑，落在他眼裏，不然被他笑殺。
韓 香：（韓香笑道）早知是自己兄妹，便留他多做幾首詩也不妨。
柔 玉：（柔玉小姐道）于今既是兄妹，後面請教他的日子正多哩。
絳 雪：（絳雪在旁笑道）韓姐，只怕他要告訴夫人，說我昨日拿他當賊哩。
柔 玉：（柔玉小姐也笑道）休得亂說，恐人聽見。
２０＊＊時間： 地點：
柔 玉：（正說話間，一個丫頭走來說道）二小姐、三小姐都在浣霞亭上等大小姐，同去
見蔣官人。
（柔玉小姐聞言，忙去換衣服，打扮得沉魚落雁，比昨日更勝幾分。）
（絳雪相隨，韓香也在後同行，竟望亭子上來。）
（只見掌珠、步蓮二位小姐，也打扮得如花似玉，一齊上前接住）
步 蓮：姐姐，我們今日得了一個哥哥，大家同去看是個怎生模樣的人。
柔 玉：（柔玉小姐道）他是大家子弟，幼時又有舅舅教訓，料不俗惡。
（說罷，同到屏門背後，先著絳雪去向華夫人說知。）
華夫人：我兒，你們快走出來，見了你蔣家哥哥。
（這三位小姐都低了頭，一步一步，就如仙子乘雲一般，香風淅淅，輕輕走到堂
（屋中間，三人朝上並肩站了。）
（蔣青巖慌忙立起身來，向他姊妹三人，深深作了三個揖，他姊妹三人，一齊答
（禮。）
（左右搬了三張椅子，安在夫人下手坐了。）
華夫人：（華夫人指著三個女兒向蔣青巖道）這是大孩兒柔玉，這是二孩兒掌珠，這是三
孩兒步蓮。
蔣青巖：姑娘雖是無子，有這般三個妹妹，何愁晚景？
華夫人：姪兒你不知，你這三個妹子，都十分聰明好學，若是男子，到也都是功名中人。
柔 玉：（又指著柔玉小姐道）你這大妹子的筆下，著寔來得的，便是你姑父，還要讓他
哩。于今賢姪到此，他正好請教了。
蔣青巖：小姪生性愚魯，既有這等三位高才的妹妹，小姪從今指示有人矣。但不知三位妹
妹所許何人？
華夫人：還未哩，你姑父愛他三人如珍似寶，定要選天下第一等才品兼全的人，方才許他
，因此遲遲。
蔣青巖：有理，有理。于今世上多半是村兒俗子，若一誤聽人言，不但可惜，且令才女抱
恨。
（這三位小姐聽得說到這件事上，一個個都面紅耳赤。）
（夫人知他心事，只得止了。）
（蔣青巖看那柔玉小姐，正是昨日園中相遇的那佳人。）
（柔玉小姐偷看蔣青巖，也正是那園中秀才。）
（彼此心中暗喜，只不好說出。）
（蔣青巖又看那掌珠、步蓮二位小姐，都生得容顏絕世，比著柔玉小姐不過相去
（毫厘，譬如春蘭秋菊，各有其妙，正不必優劣也。）
（閑話之間，丫頭、養娘擺出早膳來。）
（正待舉箸，忽聞雲板響，外面）
外 面：老爺回來。
（說猶未了，華刺史早已走進中門，口中）
口 中：蔣大官在哪裏？
（這蔣青巖連忙起身迎住，進了中堂。）
（見禮已畢，從新待茶，各敘寒溫。）
華夫人：（華夫人在旁說道）姪兒早到，尚未用飯，你且陪他吃了飯再敘。
（華刺史聞言，忙叫抬過飯來，至親六人同吃。）
（飯罷，三位小姐各回繡房去了，只剩華刺史夫婦同蔣青巖三人坐談往事，各各
（感嘆悲傷。）
華刺史：老夫只因讀書一場，少忝科甲，受了前朝的大恩，不能身殉國難，苟全性命，避
禍山林。幾欲遣人探取令尊令堂消息，又恐被人知我身藏，所以中止。不料令尊
令堂竟作古人，可嘆可傷。我也只待你三個妹子出室之後，我便同令姑母結個小
庵，參禪學道，不復再問人間事矣。敢問郎君曾有家室否？
蔣青巖：國破親亡，此事尚未提起，且婚姻之事，不但女子擇人，即男子亦未可苟就，若
浪聽媒妁之言，則誤人多矣。杭城內外也有許多貴家大族，反頻頻央媒來與愚姪
說親，愚姪堅辭不允，只因愚姪無意功名，若一入貴顯之門，恐未免隨波逐流，
有負先人明德，所以遷延至今。
華刺史：（華刺史連連點頭道）此論最高，郎君可謂孝子矣。但是夫婦一倫，亦非小可，
也不宜怠緩。
華夫人：（華夫人笑道）只恐世上要尋一個配得賢姪這樣才品的也少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