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 至 第三〇
２１＊＊時間： 地點：
引 香：姐姐，我在這裏說話你可心煩？
引 香：（引香向他說）難得難得，你去罷。
（嫣娘站起來就要走，引香）
引 香：我還跟你說話。
（嫣娘又站住，引香卻沒的說，微微一笑說）
引 香：去罷。
嫣 娘：他們還未來，我去沒人給姐姐作伴。
（說著拾香來了。）
（嫣娘去了，拾香又坐在床沿上，引香）
引 香：嫣娘去沒去？
拾 香：去了。
（引香長嘆了一聲，翻身向裏睡著，拾香）
拾 香：嫣娘這個人，倒不料這樣好性格。
引 香：他好卻好，與我們也是無益。
拾 香：（拾香卻想這誇嫣娘的話說錯了）我不過就人論人，他好也罷，不好也罷，與我
們甚麼相干？
引 香：（引香又嘆了一口氣）像俺兩個。
（說到這裏，卻縮住了口不說了。）
（一時阿粲、宜人都來了。）
（過了幾天，引香原沒大病，也就好了。）
（不覺到了十月下旬，一日忽然朔風凜凜，刮了一天，到晚上飄起雪來了。）
（嫣娘想去邀引香、拾香、宜人、阿粲明日賞雪，就自己獨步趁著雪光悄悄的走
（到聊寄齋窗外，聽著裏邊引香說）
嫣 娘：我起一句『幾回卻寒寒又生』。
宜 人：我有第二句。
拾 香：我也有了。
阿 粲：我也有了。
引 香：都莫說，寫在紙上，聯完了我讀。
（嫣娘在窗外聽著，裏邊忽然這個高吟，忽然那個低詠，又聽著一時磨墨，又一
（時呵墨，又忽聽著一人向桌上一拍）
嫣 娘：我這一句可謂大妙，
引 香：（高聲念道）侍兒偷看儂風流。
嫣 娘：（眾人都是喝彩說）妙！妙！
（嫣娘聽那高聲念的，卻是引香。）
（一時詩成了，引香）
引 香：我乏了，宜姐姐念罷。念著我們推敲，有不妙的再刪改刪改。
嫣 娘：（嫣娘聽宜人念道）
幾回卻寒寒又生，侍兒報說已三更。
床頭剩有浮梁在，且開紅爐再挑燈。
燈火爐火相映紅，無人惱儂誰惱儂？
依亦無心亦無說，侍兒暖酒味已濃。
獨酌獨坐仍獨飯，欲將酒興溫寒枕。
一枕蝴蝶未飛來，教儂怎臥鴛鴦錦。
移時忽覺潮生頰，粉黛頓將秋波壓。
幾點桃花香欲濃，此情無可與歡洽。
豈是有情即不醉，醉後欲睡又懶睡。
侍兒背我已朦朧，謂我何故偏不寐。
更教淺淺酌一杯，誰催玉漏又相催？
我色不知史漏永，回頭對影自低徊。
我憐我影我難描，反恨瘦影亦大嬌。
問影依醉爾可醉，我欲睡時爾亦消。
是影是夢太模糊，儂俗向影頻頻呼。
頻頻呼去影不語，儂且耐寒自唏噓。
侍兒促睡不敢言，不言欲言言又難。
儂卻亦有難言處，謂我侍兒夜未闌。
侍兒勸我卸殘妝，銀杯收畢又商量。
一鉤殘月簾痕破，不管窗前已上霜。
褪去金釵玉搔頭，侍兒偷看儂風流。
儂今已醉睡不得，侍兒為我閉小樓。
儂已欲睡爾且去，侍兒欲去又回顧。
重來復將獸炭添，為此夜深寒卻不？
夢裏可有消寒術，有術即從夢小住。
睡睡不知夢可成，莫使儂被一夢誤。
（宜人念完了，嫣娘拍著手高聲說）
嫣 娘：妙詩，妙詩！
宜 人：不好，有鬼。
拾 香：這不是鬼，必是詩魔。
（說著嫣娘進來了，又從新看了一會說）
嫣 娘：我方纔想請諸位詩翁明日聯句，那知已經聯了，我明日也不請了。
拾 香：正為明日要聯句，所以纔先作的。
嫣 娘：這是怎麼說的，你講我聽聽。
拾 香：你是下過場的，不知道凡童生、秀才、舉人去應試，就先備個夾帶嗎？
（說著大家笑起來了。）
２２＊＊時間： 地點：
（又說了一會，嫣娘去了。）
（不覺臘盡春初，到了上元佳節，嫣娘就想制燈屏，將園裏設詩社燈謎。）
（不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回 謎罵 春愁）
２３＊＊時間： 地點：
（話說到了上元佳節，嫣娘這幾日就忙著叫人制了燈屏，又叫人去買了各樣花燈
（，都買來了。）
（嫣娘叫人各處花庭亭閣俱以掛起來，又掛些在樹枝上，又擺些在各處假山上並
（各處花塢地下。）
（到了這上元之夕，嫣娘請了引香眾人一齊俱來看燈，引香眾人都來了。）
（嫣娘同著去看，看亭子上是百合花燈，又擺著三仙燈、百壽燈、二龍戲珠、三
（鳳朝陽各燈，樹上又掛著各樣飛鳥燈，假山上又擺著蓮花燈，地下又擺著幾架
（鰲山燈。）
（又到了明月清風廬，見正中圍著燈屏，裏面掛的擺的各樣花燈不一。）
（引香看屏上貼著燈謎，就叫拾香、宜人、阿粲俱來猜，拾香）
拾 香：這貼個白紙條，沒有字，打《西廂》二句，這是個甚麼？若是一句，必是『盡在
不言中』了。
引 香：（引香想了一想說）我猜著了，拿彩來罷！
嫣 娘：（嫣娘讓姐姐說說）若不是的，如何給彩哩？
引 香：這是『你不言，我已省』。
拾 香：這個謎連出的猜的都有了。
（嫣娘送了一串金珠夾苓香的香串。）
阿 粲：（阿粲又看著一個是）教書代行醫，打《詩經》一句。
阿 粲：我猜著了，是『大夫君子』。
（嫣娘送了吳綾一疋。）
（宜人又看了一個，是畫了一個似龜非龜的東西，駝著一個碑，那駝碑的前爪拿
（著一面大鑼，打《詩經》一句，送紅緞一疋，銅雀瓦硯一方。）
（宜人想了一想，不解，又叫拾香、阿粲、引香俱來猜，都不解。）
宜 人：（宜人向嫣娘說）我們實在不知道這個，你向我們說罷。
拾 香：莫問他，我定要這一疋緞子，一方硯瓦。
（又想了一時，笑道）
又 想：這個謎真真有些意思。
引 香：我也不解，你知道嗎？
拾 香：是『其樂祇且』。
引 香：怎麼像？
拾 香：上二字『其樂』原是借『鑼』字之意，下二字『祇且』，你想這『且』字像個甚
麼？
引 香：真真像個碑。
宜 人：這我們如何解得？要能解，還要去問那會敲大鑼的。
（說著大家都笑起來了。）
嫣 娘：莫猜罷，我們來敲鑼鼓罷。
拾 香：我是要彩的。
嫣 娘：已備齊了，等我過一時著人送去。
引 香：宜姐、粲姐、拾香他三個都不會敲。
嫣 娘：娟姐、姮姐、娉姐他們都會。
引 香：你方纔出這個謎，叫誰敲大鑼誰肯敲喔？
嫣 娘：這有何妨，等我五娘來敲。
（就鼓鼓通通敲了一個「富貴不斷頭」，敲完了又吃了酒，纔各自去了。）
（一連頑了幾天，燈節畢了。）
（不覺到了清明時候，鄭氏著丫頭來叫嫣娘。）
（嫣娘見了鄭氏，鄭氏）
鄭 氏：我這幾天心裏不甚舒服，你明日去給你父掃墓罷。
嫣 娘：（嫣娘就向鄭氏說）園中奚家姐妹並那些丫頭們，天天在園裏也是悶悶的，何不
叫他們同去？一則乾姐妹也當去給父親磕頭，丫頭們也當去的。
鄭 氏：好。
（嫣娘就去叫家人，備了幾乘大轎、小轎，又到園裏向他們說了。）
（第二天各各都收拾齊了。）
（嫣娘看引香、拾香、宜人他們各穿單裌，俱是湖綢、貢緞、蘇綾、春羅等衣，
（一齊出了園，到了大庭，上了轎，往塋地去了。）
（到了塋地下了轎，家人擺上供養，一齊都行了禮。）
（嫣娘同著眾人各處看看，見那柳條垂金，桃花如笑，碧草鋪錦，李林堆玉，引
（香）
引 香：弟弟，你看這些春景如何？
嫣 娘：最妙，最妙！
引 香：可恨，可恨！
嫣 娘：（嫣娘正色問說）姐姐此言胡為乎來？
引 香：你想，這春光斷不能為人長留，到了夏天，雖然綠樹濃蔭，青山翠疊，似乎茂盛
之氣過於春天，而一番嬌艷之色，鮮妍之態，情致纏綿，楚楚動人，則不及春遠
矣。此故何也？猶人之愛博而情馳耳！到了秋天那寥寥落落；到了冬天那枯枯槁
槁，這春也不知那裏去了，徒叫人愛春的思春，豈不是這春天故意惹人牽連，到
不如不見之為愈也。
嫣 娘：這也是沒法。
引 香：（引香嘆口氣就轉過臉來向阿粲說）我們回去罷。
（宜人、拾香說）
宜 人：娉姐、娟姐怎麼不見？
（一時見娉、娟手裏拿著許多野花來了，姮姐、關關、窈窈也掐了些桃花、杏花
（拿著。）
嫣 娘：你們看窈姐折了一枝杏花扛在肩上，映著他這個瘦瘦的臉，紅紅的腮，又搭上映
著碧香色的裌衫，白綾畫墨的百蝶裙子，遠遠望著，祇怕那會畫美人的也畫不上
來這幅春艷圖。
（說著一齊上轎去了。）
（到了家，都到上房見了鄭氏，又都到園裏各自去了。）
（到了晚上，阿粲手提著一個玻璃燈毬，到了明月清風廬）
阿 粲：相公可睡？
娉 婷：方纔睡下。
（嫣娘聽著，連忙說）
嫣 娘：快請粲姐進來。
（阿粲進來了，嫣娘就要起來，阿粲急急走上床去，將嫣娘按住說）
阿 粲：可莫起來，冒了風不是頑的。
嫣 娘：（嫣娘就睡下說）有罪，有罪！
阿 粲：（就問說）粲姐這時候來作甚麼？
阿 粲：引小姐、拾小姐請你明日去做會。
嫣 娘：做甚麼會？
阿 粲：兩個小姐同我跟宜姐商議明日送春，又請這邊各位姐姐明日或是著彩綢，或是用
柳條花朵做成各樣人馬，明日帶去。
嫣 娘：（說著又挨著嫣娘的耳朵說）我在上頭聽說替你訂解元夫人了。
嫣 娘：（嫣娘笑著說）沒有的事，我纔出服，你莫來戲弄我了。
阿 粲：當真，還聽說是個姓許的，他父親在外頭做知府纔回來，又聽說他家怎麼跑了個
小廝，說隨前是個姓胡的說進來的，他家老爺回來將姓胡的打了一頓。
嫣 娘：（嫣娘聽了這句話）噯呀，是我害了你了。
阿 粲：這與相公甚麼相干？
嫣 娘：不是你纔說給我說親鬧的嗎？
阿 粲：不是因為這個，因為小廝跑了。
嫣 娘：不管他，你且去罷，我要睡了。
（阿粲站起來就要走，嫣娘）
嫣 娘：娟姐、姮姐來，你兩個送粲姐過去，這夜深了，看他害怕，你兩個回來有伴可以
不怕的。
（娟、姮同阿粲去了，一時回來了。）
（到了第二日，嫣娘就催著娟、姮他五個各制了彩綢、柳花人馬一齊去了。）
（到了聊寄齋，引香四個人接進去，引香）
引 香：我今日請你來替這春光送送行，這對面亭子上就當個餞別的長亭。
（坐了一時，一齊上了亭。）
（引香叫拾香去叫丫頭將果盒子捧來，放在亭內小圓桌上，上設了一個座位。）
（一時娟、姮、娉婷、關、窈都來了，引香接著他幾個，一齊將各制的小綢人、
（小綢馬，柳條編的小馬、小人，上頭又插些花，都放在亭外地下，宜人、阿粲
（也去將各制的小人小馬都拿來放在亭外地下，嫣娘）
嫣 娘：這儀仗不全。
引 香：是了，這是群花的，沒有花神的。
（又叫丫頭拿些彩綢、柳條來，引香同著他們著彩綢粘了小八人轎、八個小轎夫
（，又粘了一輛轎車，又粘了許多小人，趕車的、打執事的，又粘了兩小旗、小
（傘、小幡、小鑼給他拿著，又將柳條編了些小馬給人騎著，駕著車，都放在亭
（子外邊，一齊都到亭子內坐下，嫣娘向上邊座位上說）
嫣 娘：春哥哥、春姐姐，你們回去了，明年早些來我家，引姐姐、拾妹妹並娟姐、姮姐
、娉姐、宜姐、粲姐、窈姐、關姐都是時時刻刻想你的，就是我這不才，也不敢
忘了你的。
又笑了：（又斟了一杯酒說）你也不要想我們，莫想瘦了，你明年來，我們都不認得了。
（引的眾人都笑起來。）
引 香：你倒有些婆子氣。
嫣 娘：你們都不出聲，這春哥哥、春姐姐如何知道呢？
又笑了：（說著又下來向上邊作了一個揖）恕我不行全禮了。
引 香：莫鬧笑話了，坐著吃酒罷。
（吃了幾杯，嫣娘忽然掉下淚來，拾香）
拾 香：你這個人真是瘋魔了，常解元好好的，哭甚麼？
引 香：我知道。
（嫣娘祇當他真知道昨日胡小廝的話，就說）
嫣 娘：我是為你們送春惹的。
拾 香：不是的，祇怕是哥哥想吃乾母的酒罷。
嫣 娘：也不是的。我是想春光去了，古人說『天若有情天亦老』，可是天為無情方纔不
老。這春也是無情，為何也有老的時候？人家詞上說：『春光老』，你我們這些
人不是草木，焉能無情？這『老』之一字是難免了。可憐我們今日送春，不知可
被這春笑煞我們說，『我春光去了，還有來的時候，你們倒青春，一去卻再想來
就不能了』。
（嫣娘說到這裏，大家都轉喜為悲。）
（正在感慨，忽然來了一個丫頭）
又笑了：奶奶請相公。
（嫣娘就去了。）
（見了鄭氏，鄭氏）
鄭 氏：前日有個人來替你說親，是姓許，在三山街上住，現在做知府。這家沒有兒子，
祇有這一個女兒。這家原是在杭州住，新搬來的，是我們家的表親，因為住的遠
，所以不常往來。我想甚好，不知你可願意？
嫣 娘：這些事自是母親作主，母親看著怎麼好就怎麼好，何用問兒子呢？
（說畢，坐了一時就回園來了。）
（到了園，看他五個都回來了，娉婷）
娉 婷：奶奶請你作甚麼？
嫣 娘：（嫣娘笑了一笑說）沒甚事。
（到了晚上，嫣娘祇推著說天熱了，屋裏人多更熱，叫娟、姮、關、窈都到那邊
（櫥子裏去睡，他四個都搬去了。）
（嫣娘到屋睡下，娉婷將燈挪遠了些也睡下，嫣娘）
嫣 娘：我如今也不想活了。
娉 婷：這從那裏說起？
嫣 娘：你們有事都瞞著我，我成個孤鴻落沙灘了，活著有甚麼趣？
娉 婷：我沒瞞過你。
嫣 娘：你既然是真心，不瞞我，就發個誓。
娉 婷：我有事要瞞你，就立刻死了。
嫣 娘：這不瞞我，姐姐果然是真心了。
娉 婷：（就問說）你家富春小姐到底如何？
（娉婷不答應，嫣娘）
嫣 娘：我這園裏的神最靈，你不說，一時就要犯誓了。
娉 婷：我前日不是向你說了嗎？
嫣 娘：那是說個大概。
娉 婷：這一一細說，我也說不上來。我又不會寫真，畫個小照給你看看。
２４＊＊時間： 地點：
嫣 娘：我那小姐的丹青卻是第一，詩才也是第一，祇怕引小姐未必是他的對手。
嫣 娘：我南京解元常敏，乳名嫣娘，排行五娘。
嫣 娘：（說著又披衣坐起，合掌念道）阿彌陀佛，是那有這樣福分！
娉 婷：怎麼說？我不懂。
嫣 娘：（嫣娘大笑了幾聲說）我沒發誓，我可要瞞你了。
（娉婷又問他，他就始而裝睡，忽而真睡了。）
（到了第二天，丫頭來請嫣娘，嫣娘就到上房去了。）
（見了鄭氏，鄭氏向他商議納聘的話，又叫李立請陰陽排日子，今年秋天迎娶。
（）
（又過了幾天，納了聘。）
（不覺到了秋天，天天忙著，各事備齊，又將明月清風廬收拾做了新房，將娟、
（姮五個挪在右邊所所去住。）
（不知這過門如何熱鬧，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閨謔 齋別）
２５＊＊時間： 地點：
（話說喜事諸物俱以齊備，到了吉期，那親迎拜堂，一番熱熱鬧鬧是不須多贅。
（）
２６＊＊時間： 地點：
（卻說富春過了三朝，就著跟來的雁奴去喚了娉婷來。）
（這時恰好嫣娘不在房裏，娉婷來了，富春）
富 春：我一來的時候，便看見你了，後來又看見你來這，嫣娘幾次在，我總不得空問你
。
（娉婷聽富春說到這裏，就眼圈一紅說）
娉 婷：我在老太太跟前，老太太實在疼我。總是我自己無福，竟惹老太太生氣，所以老
太太打發了我，我也未得去給小姐磕頭，與雁奴妹子辭行。
（說著就掉下幾點淚來。）
富 春：你怎麼湊巧就到這裏來了，我與你雖非他鄉，卻也算遇故知了。但是我有一件不
明白的事，你來的久自然是知道的，你不要瞞我。我問你，自家大爺往我家去親
迎拜三，如何家裏老太太、老爺並下邊的家人，俱說像那年來投向的王貴一樣？
（娉婷聽了，卻不好答應，又不敢不答應，祇說）
娉 婷：這像王貴或者是王貴也未可知，但大爺明明姓常名敏，又明明是解元，如何肯當
做小廝的王貴？說這或者是人之面貌相同。
富 春：你怎麼又剛剛賣到這像王貴的常敏家呢？
（娉婷卻答應不上來，祇說）
娉 婷：這卻連我也不知道。
富 春：這卻連我也未必不知道。
娉 婷：（娉婷就連忙跪下說）娉婷若有不遵小姐素日所訓『貞節』二字，願世世不得人
身。
（富春笑了一笑，叫雁奴拉起來）
富 春：可以我為醋海中人乎？我若如此，子當聞酸風而堂餘光焉！你從實對我說罷。
（娉婷含羞帶笑，把前事一一告於富春。）
（富春聽完了，又笑了一笑說）
又笑了：我以先正想我跟你與雁奴不能一生常聚，此正如吾之願。
雁 奴：姐姐，你們花園裏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富春笑著，「噯喲」了一）
又笑了：你要早知道了，我的那個水晶瓶也要碎了。
（娉婷聽著，把臉紅了又紅。）
（忽聽院裏腳步響，雁奴跑出來一看）
雁 奴：大爺回來了。
（嫣娘進了屋，看著富春在那裏笑，娉婷在旁站著紅著臉，娉婷見嫣娘來了，瞅
（了他一眼就出去了。）
（嫣娘就裏間坐下，問富春說）
嫣 娘：小姐笑甚麼？
富 春：笑你真真是個有才的。
嫣 娘：我這庸夫俗子知道甚麼？像小姐，是超織錦之奇，畫過描鳳之巧，又這樣貌比王
嬙而王嬙猶輸一著，色比西子而西子亦讓三分，可謂佳人而才子者也。
富 春：大爺之言我固不敢當，然即如是，亦不及大爺這種才情這樣人品，又這樣芳名，
嫣娘可謂才子而佳人者也！不特可謂這樣才子而佳人，又可謂那樣才子而家人者
也！
（富春說著，卻笑個沒了。）
嫣 娘：這有甚麼可笑的？
富 春：我要不笑，我可就要待小人不惡而嚴了，說王貴你好大膽，我們小姐在這裏坐著
，你也敢坐著，來跪下！
嫣 娘：跪下我情願。
富 春：（說著就跪下說）解元常敏稟見。
富 春：（富春笑的氣喘不過來）王小廝，你怎麼敢私入花園，實實供來！
嫣 娘：小的不敢！
富 春：（富春又笑著說）王小廝，你怎麼敢拐騙人口？
嫣 娘：小的實在不敢，請解元夫人、王小廝僕婦發落！
富 春：（富春笑著說）你怎麼把我也糟蹋起來了！
笑 著：（說著笑彎了腰說）你嘔死我了，罷了，罷了，姑寬可也。
嫣 娘：謝解元夫人釋放，小廝僕婦大赦。
（說著也笑的氣喘不過來。）
富 春：你起來，我與你說正經話。
嫣 娘：（嫣娘起來作個揖說）小姐有何下諭？
富 春：坐下罷，真鬧了。
嫣 娘：（又叫雁奴說）你笑還未笑夠？去給我倒茶。
（雁奴笑著去了。）
嫣 娘：甚麼正經話？
富 春：你可知道奚家姐妹要搬回去了！
嫣 娘：（嫣娘把臉色一變說）可是真話？
富 春：是奚伯母前日來說，奚老伯來家了，把他姊妹接回去住幾天，說老伯還要出門。
嫣 娘：奚老伯再出門，自然是引姐姐、拾妹妹還要進來的。
富 春：祇怕未必。
嫣 娘：（嫣娘把眉一皺說）這是惹個，莫是我得罪他們了？
富 春：依我看來，也不是你得罪，就是老伯來家，來接他們的話也是個飾詞。
嫣 娘：怎麼樣聽？
富 春：這不難懂，因為你如今成了親，是成人了。你們雖是姐妹，畢竟是個異姓，住在
一塊不方便的意思。
嫣 娘：天下人要個個如此多心，像這日子我也過不成了。
富 春：你是個解元，自然是文理通的了，難道人情說不通嗎？且無論奚家姐妹之事，你
一時高興，跑在我們園裏，把娉婷千方百計買了來。雖然是你憐香惜玉之情，然
非我知娉婷之真，又知你之切，亦不免有些疑心了。況男女避嫌，禮之宜然，奚
家姐妹如何不當去的呢？
嫣 娘：（嫣娘就作了一揖說）你真真是一口涼水叫我吞下，頓使肺腑生風。但是我們姐
妹一場，我想去給他話別一番，不知小姐可許否？
（富春把眉一瞅，臉一變，正色說）
富 春：你把我當作何人？床頭夜叉非我富春也！且人孰無情，用之於正，惟恐其薄。奚
家姐妹我跟他也是甚親熟的，我也想去看看纔好。何況你們雖不是從小姐妹，也
是在一塊過了幾年的，一旦舍去，豈不大家都難分手的。你就先去，我到晚再去
。
（嫣娘就去了。）
（到了聊寄齋，引香、拾香並宜人、阿粲接著。）
（進屋坐下。）
嫣 娘：姐姐、妹妹就在這裏住著，雖不十分如意，也可將就，為何又要回去？
（引香不答應，拾香）
拾 香：『將就』二字，豈是長策？我們在你家住著，畢竟算個甚麼？
嫣 娘：妹妹之言，我也不敢分辯，祇是聚首將近三年，姐姐、妹妹一旦舍我而去，如我
濁物，姐姐、妹妹自然覺一日不見此濁物便清亮許多了。祇是我與姐妹相處之久
，姐姐、妹妹不替我想想，我如何過得？
引 香：各人顧各人，我不能替你，你也不能替我。
（說到這裏，他三個就無言對泣，宜人、阿粲想勸也沒話可說，祇是陪著下淚。
（）
（過了一時，引香）
引 香：我們這是何必？豈不是把好光陰虛度了？
（一句未說完，祇看宜人、阿粲抱頭大哭，倒是引香、拾香來勸住了他兩個。）
嫣 娘：你兩個這大哭又從那路而來？
宜 人：人心不同，相感則一。今日之宜人、阿粲，固無殊於引小姐、拾小姐也！
嫣 娘：噯！是我薄命，不能同引姐姐、拾妹妹常在一處看花燈、猜啞謎、踏青送春，倒
連累了引姐姐、拾妹妹，今日這一回頭惱並宜姐粲姐這一回傷心。
（正在說著，丫頭來說）
丫 頭：奶奶請兩位小姐。
嫣 娘：做甚麼？
丫 頭：是請小姐們到上房用飯，今晚上奶奶因二位小姐回去特備的，已經著人去請少奶
奶去了。
（說著引香、拾香起來向嫣娘說）
引 香：我也不到貴處去辭行了。
（又與宜人、阿粲辭了一辭。）
（嫣娘同宜人、阿粲送到處處的洞門纔回來。）
（嫣娘又到聊寄齋坐下，問宜人說）
嫣 娘：你們兩個在這裏住著，豈不太寂寞了，我叫姮姐來與你們作伴。
阿 粲：人若不寂寞，就是一個人住著也不寂寞；若是寂寞，就是一百個人住著也是寂寞
。這寂寞卻不在人之多少。
宜 人：你回去叫姮姐來也好，祇是我這邊添一個，他那邊不又少一個，不覺著他們一處
住慣的，忽然分離了嗎？
嫣 娘：總是在一處，相離也不遠。
宜 人：依我看著，卻是『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
（嫣娘聽著，嘆了一口氣，帶淚而去。）
（到了明月清風廬，見雁奴及娉婷在那裏坐著。）
（見了嫣娘來都站起來，雁奴）
雁 奴：姑奶奶說了，叫娉姐搬到這裏住罷，同我都在那邊櫥子裏。
（嫣娘點點頭，也不坐下又出去了。）
（一直到了所所那邊。）
雁 奴：（正在走著，忽聽一個人說）我們到底怎麼了？
（嫣娘聽著就停住了腳，又聽一個人說）
嫣 娘：這祇好隨他了。
（說著又嘆了口氣。）
（嫣娘聽著，在那一塊太湖石前邊，這石頭後邊，都是小紫竹子。）
（嫣娘就分開竹子慢慢進去，走到跟前方纔蹲下，等了一時卻不聽動靜，又起來
（轉過前面，卻不見一人，心裏想著）
嫣 娘：方纔明明一個像娟姐，一個像關姐，說話如何不見了？真真是《西廂》上說的『
難道是昨夜夢中來』。祇是夜裏好作夢。這無將黃昏尚未到夜裏，我如何就作起
夢來了？
（想著就往那正房走，走未幾步忽聽一個人背後叫他）
又笑了：天黑了，你怎麼一個人來這大地方來？
（嫣娘轉過臉來一看，卻是姮姐。）
嫣 娘：我是來作價的。
姮 姐：請誰？
嫣 娘：恭請足下。
姮 姐：這時候又不牽親，又不上頭，請我作甚麼？
嫣 娘：前日有勞，今日踵門拜謝，還請與宜、粲二位作伴。
姮 姐：這個事正該用著我，我們好惺惺惜惺惺了。
嫣 娘：姐姐莫忙。
姮 姐：（姮姐正色問說）怎麼莫忙？我又有甚麼忙的？
嫣 娘：（嫣娘笑了一笑說）有罪，有罪，失言求恕！
（又問他三個那裏去了，姮姐）
姮 姐：方纔都在這裏，我看娟姐、關姐在那太湖石下坐了一會，不知那裏去了，窈姐是
在屋裏繡手帕子，娉姐今日不來了。
嫣 娘：我知道，天黑了，我也不到屋了，你見了他三個替我說我來看他們罷，你也就去
罷。
（說著嫣娘回來，到了明月清風廬，坐下問雁奴說）
嫣 娘：我去了，你姑奶奶可有話說我甚麼？
雁 奴：（雁奴笑了一笑說）大爺的話說錯了，『為人不作虧心事，何怕半夜鬼敲門』，
我姑奶奶有甚麼子說你的，你想想你有甚麼可說的，姑奶奶就說你甚麼。
嫣 娘：（嫣娘笑著說）你可算一位副將軍，真是『殺人如草不聞聲』。
雁 奴：我卻沒殺人，倒拐了一個人。
（娉婷聽著，就起來將雁奴捺在椅子上膈肢他，雁奴笑的祇落喘氣）
雁 奴：好姐姐，我說話不與你相干。
娉 婷：正為不與我相干，我纔膈肢你，這纔是『公道自在人心』。
（娉婷說著，又去膈肢，雁奴）
雁 奴：好姐姐，我再不敢了。
嫣 娘：罷了，饒了他罷。
（娉婷鬆了手，雁奴起來，嫣娘）
嫣 娘：你看你的金釵也退了，頭髮也散了。
雁 奴：（說著就起來拿個小梳子替他攏一攏）看你姑奶奶來看著，又要嚷你們淘氣了。
（將纔收拾完，祇見兩個丫頭提著燈籠，引著富春來了。）
（進了裏間，叫兩個丫頭回去。）
（坐了一時，嫣娘又問他引香、拾香去的話。）
（說了一會，富春）
富 春：恭喜。
嫣 娘：甚麼喜？
富 春：到明日你自然知道。
（嫣娘問他，他總不說。）
（不知是甚麼喜，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寫春 來鳳）
２７＊＊時間： 地點：
（話說嫣娘問富春怎樣恭喜，富春總不說，嫣娘也祇得罷了。）
（到了第二日，一早，丫頭來說）
丫 頭：老太太叫大爺。
（嫣娘去了。）
（到了上房，鄭氏）
鄭 氏：你好造化！
嫣 娘：兒子沒甚造化。
鄭 氏：你媳婦昨日沒向你說嗎？
嫣 娘：沒有。
鄭 氏：（鄭氏笑了一笑說）這孩子也算會做事的，這是要叫我開口的意思。
嫣 娘：到底是甚麼事？
鄭 氏：我昨日叫他來送你乾姐妹，你乾姐妹去了，他向我說園中自宜人以下有阿粲、娉
婷、娟、姮、關、窈這些人，又添上我帶來的雁奴，個個俱是才貌雙全，我想一
並求老太太恩典賞給他，收在房裏罷。一則他們都是相處甚久，如今若是打發了
他們，他們必不肯去；再則我心裏也不忍，就是後來家務也可幫幫我了。他這樣
說，我倒喜歡這孩子賢德，不知你可願意？
嫣 娘：（嫣娘不好應承的）未免太多了些。
鄭 氏：你想去那幾個？
嫣 娘：也沒有可去的。
鄭 氏：就是這樣好，依你媳婦的話不錯。
嫣 娘：這是母親的大恩。
（說著就跪下磕了兩個頭。）
鄭 氏：你到園裏去，我過一時再叫你，去罷！
（嫣娘到了園裏，進了明月清風廬，又進了裏間，看富春在妝臺前坐著，正在曉
（妝，嫣娘笑著，恭恭敬敬作了兩個揖。）
富 春：你瘋了。
嫣 娘：我倒沒瘋，祇怕是你瘋了。
富 春：怎麼是我瘋了？
嫣 娘：你說你不瘋，你勸著母親叫我收他們。明日我收了他們，我就今日在此，明日在
彼，不給你打個照面，那時候，祇怕解元夫人高居蓮幕，有名無實，悔之晚矣！
富 春：雁奴過來，去叫娉婷也來。
（雁奴不知作甚麼，就去叫娉婷來了。）
富 春：你兩個把我們小廝推出去。
（他兩個笑著把嫣娘推出裏間，富春又叫將門關上。）
（嫣娘在外又是敲門，又是懇求，總不開門。）
（過了一時，嫣娘聽屋裏唧唧噥噥，一時又微微的笑，就在門縫裏偷偷的一看，
（看著富春叫娉婷坐下給他開了臉，又叫雁奴坐下，也給他開了臉；又替他兩個
（梳了個長生不老的頭，又拿些釵釧給他戴上，又拿些新鮮衣裙給他穿上。）
（收拾畢了，富春自己開了門，那知嫣娘正在頭靠著門往裏望，不妨門一開，就
（一跤扑在門裏地下，富春大笑說）
富 春：真真是妻不如妾，方纔給我作揖，見了他兩個你就磕起頭來了。
（嫣娘爬起來，笑著給富春作了一揖說）
笑 著：有勞有勞，多謝多謝！
（正在說著，丫頭來說）
丫 頭：老太太說叫少奶奶各處去給他們開臉，收拾完了，就帶到上房去。
（富春答應著，就叫娉婷、雁奴跟著到了處處。）
（進了聊寄齋，姮姐三個人接著，富春）
富 春：三個小奶奶，恭喜！
（他三個紅著臉也不出聲，富春就給宜人、阿粲、姮姐俱開了臉，又叫他們換了
（新衣）
富 春：我現在成了牡丹，百花隊裏的花王。你三個也跟我到所所去。
（他三個倒不好意思的，也不出聲，祇得跟著去了。）
（走到所所的正房，進了屋，關關、窈窈接著）
關 關：少奶奶跟姐姐們今日往那裏去？
（闕）窈妹說）
窈 窈：我也帶你走個人家。
關 關：往誰家去？
富 春：往你家去。
（又問娟姐那裏去了，關關）
關 關：不知他那裏去了。
富 春：你去找他來。
（關關去了。）
（富春就給窈窈開了臉換了衣裙。）
（一時關關、娟姐來了，他兩個都已明白了，進來見了富春，祇是臉上紅紅的，
（富春）
富 春：你兩個新貴人也坐下罷，好給你們開臉。
（又把娟、關收拾畢了，富春坐下向上一望說）
富 春：這屋裏如何無匾？可以今日之事作個匾額以記其盛，名為『攜艷館』罷。
（又叫他們都站在一排，富春起來一看，看過說）
富 春：『可惜』二字，今日倒臨到我頭上來了！假使我是個男子，真真『任是無情也動
人』。你們跟我到上房去罷。
（富春走著，宜人、阿粲、娉婷、雁奴、娟、姮、關、窈俱跟在後邊，真是過去
（香生，踏來春嫩，又有那一派環珮叮咚，如仙子下界一般。）
（到了上房，富春也給鄭氏磕了頭）
富 春：給老太太道喜。
（又叫宜人他們一字排開給老太太磕了頭，老太太又叫他們說）
老太太：給你們奶奶磕頭，以後祇叫奶奶，不許叫少奶奶了。
富 春：還未給他們爺磕頭，我何敢先收了禮！
鄭 氏：這便宜他們爺就太多了，都是你賢惠能逮下禮，應該叫嫣娘來給你磕個頭纔是！
富 春：（富春笑著說）老太太這是喜歡極了的話。
（鄭氏又各各賞了些釵釧、衣裙料。）
鄭 氏：（鄭氏向富春說）你領他們去罷。
（富春領著要走，鄭氏）
鄭 氏：你們還等一時。
（又叫丫頭去叫了嫣娘來。）
（嫣娘來了，見了鄭氏，給鄭氏磕頭道喜，鄭氏又叫宜人他們給嫣娘磕頭，鄭氏
（）
鄭 氏：你如今心裏也足了，以後凡事總要聽你媳婦的話，這孩子比你明白多咧！
（嫣娘答應著，又望著富春笑了一笑。）
鄭 氏：都去罷。
（一齊到了園裏，宜人八個都跟著嫣娘、富春進了明月清風廬。）
（嫣娘、富春坐下，宜人八個站在旁邊，富春）
富 春：你們仍是照舊住著，明日是端午佳節，我方纔看亭子外邊池子裏的荷花也開了幾
朵，明日我同你們到亭子上賞荷，就算給你們吃團圓酒，都去歇歇罷。
（宜人六個去了。）
富 春：（富春又向嫣娘說）你同這兩個新娘子也去坐個床罷。
嫣 娘：（嫣娘笑著說）慌甚麼。
富 春：我可不得陪了。
富 春：（說著進了裏間，叫雁奴來說）你今日暫陪我一陪，你把這長几擺開，鋪上紅氈
，拿塊素絹來，再把各樣顏色碟子拿來。
（雁奴一一都收拾好了，富春就拈起筆來，畫個工筆小圖，先把鏡臺擺在面前，
（照著鏡子畫了自己的小照，又畫了宜人、阿粲、娉婷、雁奴、娟、姮、關、窈
（各各的小像，或是觀花，或是看柳，或是整理雲鬟，或是小立石畔，即名為《
（攜艷圖》，足足畫了半天，又畫了大半夜。）
（到四更畫畢，收拾睡下，問雁奴說）
雁 奴：大爺那裏去了？
（雁奴將手向那邊一指，又笑了一笑，富春）
富 春：你就在這凳子上睡罷，莫驚散了鴛鴦夢不成，不然又要並蒂花開連理枝了。
（雁奴笑著也睡下了。）
（到第二日一早，宜人六個俱來給富春請安，富春叫他們俱在明月清風廬吃了飯
（，一齊到亭子上去。）
（富春憑欄而看，見那荷花靜香襲人，幽艷悅目）
富 春：這時候大爺一個人在屋裏，不知急的怎麼樣？我來也沒請他，他自然是不好來的
。
雁 奴：（向宜人說）你去請大爺去。
（宜人去了，見了嫣娘，嫣娘）
嫣 娘：你來作甚麼？
宜 人：奶奶請你。
嫣 娘：你坐下，我跟你說話。
宜 人：爺跟前我如何敢坐。
嫣 娘：你怎麼如今到生分了？
（說著笑了一笑，拉宜人坐在一塊說）
宜 人：如今我纔知道你真不嫌我了。
又笑了：（又笑了一笑說）我比李立何如？
宜 人：你也不可太高興了，明日我們同奶奶將你捆起來，審審你，問這拐騙人口一案。
宜 人：快罷，莫去遲了。
（說著都站起來，宜人將嫣娘衣服一掀說）
宜 人：我看看膝蓋跪腫了沒有？
又笑了：（一會又說）小的不敢了。
（說著笑著一齊出了屋。）
（到了亭子，富春接著進了亭子，叫丫頭將四面格子俱以開了，望著池子的荷花
（。）
（又叫丫頭將席擺上，用一大圓桌，富春）
富 春：這是取團圓之意。
（又叫宜人八個都坐下，又叫丫頭去把《攜艷圖》拿來遞給嫣娘，叫他一一對著
（人去看看，看可像不像。）
（嫣娘看了一會，又看了他們九個，真真一般。）
（嫣娘贊了一會，富春又叫丫頭去拿了筆硯來，就在圖後各題一贊作五古一絕，
（題畢遞給嫣娘看。）
嫣 娘：夫人有贊，爾等各宜敬聽可也。
富 春：你真有些孩子氣，這幾句話如何又裝出戲上道白的樣子來。
嫣 娘：莫說了，聽我念罷。
（題宜人的是：
（ 我向眾香國，細問爾前身。）
（風流那可說，祇覺爾宜人。）
（阿粲）
（今夕何夕兮，我見此粲者。）
（這樣巧樣妝，阿儂為誰也？）
（娉婷）
（娉婷復娉婷，宜向東風立。）
（不讓柳生春，三眠又三起。）
（雁奴）
（莫向秋風飛，秋風寒栗栗。）
（這般翠羽衣，如何禁得起？）
（娟姐）
（可是巫山女，可是月宮仙？）
（娟姐此一字，肯不付嬋娟？）
（姮姐）
（妖嬈亦姽姮，有情何多情。）
（祇愁風流樣，畫工畫不成。）
（關關）
（雎鳩乎關關，爾正可為匹。）
（詩先得我心，已從許第一。）
（窈窈）
（十五小女郎，窈窈真窈窈。）
（我聞笑語聲，一點櫻桃小。）
（嫣娘讀畢，拍手大笑說）
嫣 娘：妙，妙，妙，妙！
宜 人：（宜人八個一齊說）我們這婢子如何當得起，若奶奶則是集群美於一身，凡我輩
之所有奶奶則兼之矣。
（說著又吃了一會酒，富春）
富 春：我聽宜姐、粲姐俱善彈琴，何不對我牛一彈？
（宜人、阿粲連忙站起來說）
宜 人：不過是略解宮商，奶奶若不厭煩，可以彈彈。
（就叫丫頭去抱了兩張琴來，宜人、阿粲各理琴弦，彈了一會，富春）
富 春：我最喜歡的是吹簫，若是以簫和琴，則更是洋洋盈耳。
嫣 娘：這不難。我前日在一親戚家吃酒，有個女㜭子叫個么鳳，善於吹簫，他這管簫也
是個富翁送他的，是羊脂玉雕成的。
富 春：這女婬子顏色如何？
嫣 娘：（嫣娘笑了一笑說）也可在這裏坐得。
富 春：你何不著人去叫來。
（嫣娘就起來，到前面找著李立說了一會。）
（這女㜭子本是嫣娘素所物色的，今日恰恰得了這個機會，就叫李立去說著買他
（，李立去了。）
（嫣娘來到亭子上，向富春說）
嫣 娘：一時么鳳即來。
（富春同宜人幾個一齊吃酒畢了，俱到明月清風廬。）
（天將申酉，一個丫頭引著一個女㜭子來了。）
（到了屋給嫣娘、富春磕了頭，又向宜人他們問候了。）
富 春：你的簫吹的是好的，請你來，領領妙音。
么 鳳：本不善吹，奶奶要聽，且吹一支聽聽。
（就拿出來一管白玉簫吹著。）
（嫣娘就趁空出去了，富春聽他吹簫，看他那兩隻手與玉簫互相輝映，那一點朱
（脣挨著玉簫，如朱砂斑兒相似，不時的誇獎。）
（一時嫣娘來了，富春）
富 春：可以送他去罷。
嫣 娘：他不去了。
富 春：你留著明日還吹不成？
嫣 娘：因為你喜歡，我已經著二百銀子買下來了。
富 春：（富春祇當是頑話）好，明日我也求老太太給你收下。
嫣 娘：（嫣娘就起來作個揖說）好好，你始終成全成全我罷。
（說著就逼著富春就去，富春）
富 春：果真你買了嗎？你也可謂貪心不足。
（富春沒了法，祇得到了上房替他周旋著，將么鳳領去見了鄭氏，磕了頭，給他
（收下。）
（回到明月清風廬，富春向嫣娘說）
富 春：你如何謝媒？
嫣 娘：要甚麼就有甚麼。
富 春：今日頗熱，我在院裏乘涼，你祇管自便。我叫么鳳吹簫，我聽《暫誤錦帳春風》
就算謝媒罷，不知你願意不願意？
嫣 娘：（嫣娘笑著說）情願，情願。
（到了晚上，富春叫么鳳吹簫。）
（吹到三更，一時下起雨來，夜深頗覺寒了。）
（富春叫丫頭將么鳳送到所所去住，他又坐了一時也睡了。）
（睡到五更，忽覺身上發熱。）
（不知是病不是病，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香消 月圓）
２８＊＊時間： 地點：
（話說富春身上發熱，到了第二日，果然就大病起來了。）
（嫣娘忙著請了郎中來診了脈，卻是受了風寒。）
（用了藥，服了數劑總未見效。）
嫣 娘：（嫣娘又請了一個郎中來看了脈說）病轉少陰，頗覺沉重。
（又服了幾劑亦未見效。）
（鄭氏一日數次來看，嫣娘同宜人幾個時時守著，更是不必說了。）
（一連病了半月，起先總是昏昏沉沉睡著不應，許老太太、許老爺、許太太都是
（天天來看，也無非忙著請醫問卜，總是不見少減。）
（到了二十日以外，一日，嫣娘同宜人幾個旁邊守著、望著他，忽見富春睜開眼
（向嫣娘點點頭，嫣娘在床沿坐著，又向前一挪，靠近問他說）
富 春：心裏如何？
（又著手去摸摸他的頭，富春一手拉住嫣娘的手，微微嘆了兩聲，悲悲切切，有
（欲泣之狀，卻又無淚；又使著力氣慢慢地說）
富 春：是我誤了你了。
（嫣娘聽著，慟不可言，柔腸寸斷，又不敢遽然放聲，恐病人添了傷心。）
富 春：我去後，宜人是不錯的，你當另加青盼，諸人亦非樗櫟，你惜花的工夫亦不可太
省了。
（說著覺氣不接，喘了一時，宜人幾個說）
宜 人：奶奶靜養靜養罷，莫煩心了。
（富春又把眼一睜，喘著氣說）
富 春：再想在荷花亭上看花，同你們吃酒。
（說著，望著宜人、阿粲說）
宜 人：聽你兩個彈琴。
阿 粲：（又望著么鳳說）聽你吹簫，再不能了。
（說著又喘了幾口氣。）
嫣 娘：莫說罷，太勞神了，歇歇罷。
富 春：（富春喘著說）我死。
（說到這裏，那氣又接不上來，嫣娘、宜人幾個聽著真是心如芒刺，祇是噙著淚
（不敢下落，這無聲之泣更甚於有聲了。）
富 春：（富春又喘了一時）我死後，你家雖是有餘，但我乃幼喪，不可太費，有違於理
，外人也是笑話你的。
富 春：（說著又喘了幾口氣，又向著宜人說）你們幾個好好服事爺罷。爺之有不精明處
，你們要放明白些，總要到喜歡處不可忘了煩惱，『發乎情，止乎禮』，這就是
我們閨閣中的淑女了。
（說著氣又不接，捱了一時，又向嫣娘）
又向嫣：婆婆面前我未得盡一日之孝，我更是罪人了。
又向嫣：（說著氣喘的就了不得，又使著力氣向嫣娘說）你莫要想我了。
（一句將完，喉中格然一聲，就花落香散了。）
（嫣娘抱頭大哭，宜人幾個也是哭的死去活來。）
（丫頭連忙去告於鄭氏，鄭氏聽著腿都軟了，四個丫頭扶著來到明月清風廬，一
（路「心肝的」、「兒的」哭了來，進了裏間就大哭一場，又叫丫頭們將嫣娘扶
（過來）
鄭 氏：他是纔絕氣的人，不可太挨近了。
（鄭氏就忙著叫丫頭去叫家人向許老爺那邊通知，又叫丫頭去叫李立辦後事。）
（一時李立著人將棺木抬進來，這棺木是五百銀子買的，鄭氏、嫣娘看著卻也如
（意。）
（一時許老太太、許老爺、許太太俱來了，不免又是大哭起來。）
（一時入了殮，籍了口，許老太太、許太太又哭了一場去了，鄭氏叫嫣娘留著許
（老爺商議如何開弔，如何誦經，如何設祭，許老爺說）
鄭 氏：這些事你自己酌量，莫說我止有此女，你就過於豐費了。
２９＊＊時間： 地點：
嫣 娘：我若在這裏看著，卻叫我太傷心了，不如我回去，著我繼子來祭奠他罷。
（說畢，又哭了一會就回去了。）
（嫣娘同宜人幾個天天的哭是不必說的。）
（到了七日，李立領著家人先幾日將各處庭房、書房以及園內孝棚等物俱以辦齊
（，因是幼喪，不用白布，俱用白綾、碧色綢緞結彩鋪設。）
（這七日一連三天各處親戚祭奠，至僧道誦經禮懺一番舉動是不必說了。）
（七日這晚上是大祭，嫣娘）
嫣 娘：不必作樂，祇我領著宜人、阿粲、娉婷、雁奴、娟、姮、關、窈、么鳳哭奠哭奠
，盡盡心，倒比他們吹吹打打的好些。
（到了晚上，嫣娘穿著素服，宜人幾個俱穿著孝服，嫣娘叫他們親自捧帛上菜點
（酒，嫣娘到靈前拜了兩拜，跪下拈了三柱香，叫拿筆硯來，就跪在靈前以淚研
（墨，作了一篇祭文，是五言長排，作畢讀道）
嫣 娘：
期服夫常敏謹具
不腆致祭於我夫人之靈前，揮淚而告之曰：
奠爾吁嗟爾，知乎與不知？
辛酸雙眼淚，綿緲寸心思。
驚散鴛鴦鳥，分開蛺蝶枝。
可憐同室日，未至隔年期。
賢莫違夫子，恩能逮侍兒。
生多承母愛，死尚念親慈。
羞學黃鶯妒，貪看紫燕嬉。
一圖攜綺艷，短句品瓊姬。
池畔伊迎我，亭前我問伊。
宜人琴許弄，么鳳管教吹。
解語花為貌，生香玉作肌。
何須調粉黛，詎屑染胭脂。
並坐常開笑，催妝未畫眉。
琢磨閨閣友，勸勉鏡臺師。
造物偏多忌，人間竟永辭。
神示無可禱，和緩不能醫。
鬼谷途應險，弓鞋步怎移？
汝成離女幻，儂作夜郎悲。
昔語芙蓉帳，今傷薛荔帷。
慨無嘆我以，恨未詠螽斯。
雨至怨偏早，春回望稍遲。
想來腰似柳，記得鬢如絲。
誰促香花落，相催細草萎。
堂空人寂寞，弦斷韻鳴咿。
寒暖言惟爾，商量欲向誰。
魄消何有所，骨立已如茲。
縱賴群芳在，難寬片念私。
木犀然一鼎，玳瑁獻三卮。
情感原無極，神傷不可支。
千呼仍萬喚，令我幾噫噫！
尚饗！
（嫣娘讀畢，伏地放聲大哭，宜人幾個俱放聲大哭，哭了半夜纔各止了。）
（鄭氏以幼喪不宜久停，過了七日就擇了日子葬了。）
（這送葬的一番事自然是各樣俱全，不必說了。）
（嫣娘送葬畢，回到園裏又大哭起來。）
（宜人幾個勸了一會方纔止住，又進了裏間，看床帳依然，人則歸於無何有矣！
（嫣娘到妝臺跟前，將鏡幅掀開向鏡中一照，就照鏡子一拍，哭說）
嫣 娘：鏡子呀，自今以後，你這裏邊也無有你主人的形像了。
嫣 娘：（又看著粉妝胭脂等物，又拿過來說）粉與胭脂，你主人雖不常用你，如今是大
總的謝絕了。
嫣 娘：（又回頭看著床帳，就跑在床上一歪身，睡下大哭說）可憐，可憐！衾也冷了，
枕也單了。你兩個有情，也是要傷心的了。
又笑了：（又拍著床說）你如今也太苦了。我往日喜喜歡歡，你也聽些笑語，今日你祇聽
的是哭聲了。可憐，可憐呀！
宜 人：（宜人幾個上前勸說）奶奶這樣的人一旦仙去，誰不慟慟，但是爺的身子也是要
緊的。若是哭壞了，就是奶奶心裏也不安。你叫他神靈悵帳，這不是你想他，是
你惹他悲傷了。
嫣 娘：（嫣娘哭著拍著床說）這不是奶奶坐的地方嗎？可憐他不坐了。
哭 著：（又指著地下說）這不是奶奶站的地方嗎？可憐他也不站了。
嫣 娘：（又望著宜人幾個說）奶奶也不叫你宜姐、粲姐、娟姐、姮姐、關姐、窈姐、鳳
姐了，也不叫娉婷梳頭了，也不叫雁奴添香了，可憐，可憐！
（嫣娘說著哭著，哭個不止。）
丫 頭：（丫頭來說）老太太打發人來，說園中的事情叫宜人照看，可以就搬到這正房來
住，早晚勸著爺不要多哭了。
（嫣娘聽了答應著，也就暫且飲泣。）
（過了幾天，嫣娘自是時時傷心，外邊就有幾家來提親的，也有嫣娘知道的，也
（有嫣娘不知道的。）
（在嫣娘的意思想以宜人為正，嫣娘也微露其意於他母親，鄭氏不肯。）
（鄭氏一日無事，叫人去請李氏來談談。）
（李氏來了，鄭氏與李氏談了半天，李氏問鄭氏說）
李 氏：大侄自然是要續娶的，不知可有成議沒有？
（鄭氏把眼圈兒一紅，掉下淚來）
鄭 氏：親是提了幾家，我總怕不能抵上我那媳婦。
（說著那淚就扑簌簌的滾下來了。）
（李氏勸了一時，又坐了一時去了。）
（鄭氏想著引香甚好，又是跟嫣娘在一塊住過的，嫣娘自然是願意的，就叫丫頭
（去請了李立來。）
（李立來了，鄭氏讓他坐下說）
鄭 氏：你家大甥女有婆家沒有？
李 立：前日有幾處提親不知允否，大約未允的多。老太太的意思我也猜著了，祇是富貴
貧賤不同，如何作親？
鄭 氏：你這話說錯了，奚家也是舊族，以先雖不算第一的富家，在南京也可數二三了，
就是如今也還過得。祇要你令姐不嫌我們就是了。
李 立：求之不得，那有嫌的話。
鄭 氏：就托你去作個媒。
（李立答應著，一時出來向奚家去了。）
李 立：（李立回來向鄭氏說）老太太可以再等幾天，等他們商議商議。
鄭 氏：可是等你姐丈來家？
李 立：不是的，姐丈一去的時候，就向姐姐說兩個甥女大了，有可做的親，家裏祇管做
，莫等著我來家，我去還有幾年。
鄭 氏：求親那有太急的，等那邊有信，你再回我話罷。
（李立說完了出去了。）
（這原是李立一去說李氏就肯的，因李氏問了引香，引香不答應，又望了拾香一
（眼，他兩個就悄悄的去偷著抱頭而哭。）
（李氏不知是何緣故，所以叫李立來回話不要遽允。）
（李立過了幾天又去見李氏，李氏笑著向李立說）
李 立：這件事我倒沒法，跟你商議商議看如何纔好？
李 立：是怎麼樣？
李 氏：引香跟拾香他兩個決不相捨，情願聚在一處，我想，豈有人家娶親娶兩個的？
（李立聽了也不出聲，想了一會說）
李 立：等我去商議，看是如何。
李 氏：要是這樣纔好，不是這樣，祇怕又要難為人了。
（李立答應著去了。）
（來見鄭氏，把引香、拾香的情節細細的說了。）
鄭 氏：好卻也好，不知嫣娘可肯。
（說著丫頭去叫了嫣娘來，嫣娘來了，鄭氏又向嫣娘前後說明，嫣娘）
嫣 娘：兒子的事總是母親作主。
（鄭氏知道他肯了，就叫李立明日請人擇日子吃茶，又商議娶親的話。）
嫣 娘：這期服未滿，今年娶親我心裏不安。
鄭 氏：且看明年日子，遠近若是春季也可使得了。
（嫣娘不敢再說，就答應著，又坐一時出來。）
（到了園裏，仍是天天悶悶的。）
（不覺到季秋時候，嫣娘看園裏菊花俱開，因幾回想去給富春掃墓，鄭氏不許，
（嫣娘就趁著菊花開時，叫人備了酒席並香紙等物，叫丫頭們將明月清風廬中間
（打掃了，擺上桌子、供上供物，嫣娘領著宜人幾個上了香，又拜了幾拜，宜人
（幾個俱磕了頭。）
（大家哭了一會，嫣娘）
嫣 娘：奶奶在日，最喜歡（原文下缺一頁）。
（大家又慟哭一場。）
（到了晚上，忽然秋雨淒淒，秋風颯颯，嫣娘叫點了燈，自己一個往裏間坐著，
（坐了一時又睡下，聽著外邊一時風，一時雨，一時寒鴉亂叫，一時草蟲亂鳴，
（翻來覆去再睡不著，想道）
嫣 娘：這真是睡不著如反掌了。
（就在被裏作了一個小調，哀哀吟著）
又笑了：
風聲、雨聲，俱化作斷腸聲，蟲鳴、鳥鳴，又鳴到三更，惹人傷情。叫
俺隔著窗兒，怎聽到天明。睜著眼兒，目不轉睛，望那淒淒慘慘一個孤檠。這是
有夢也夢不成，不時的愁暗生。
（吟了幾遍，看窗櫺上已白了，嫣娘方纔朦朧睡去。）
（不一時又醒了，起來仍是長吁短嘆。）
（雖然宜人、阿粲、娉婷、雁奴、娟、姮、關、窈、么鳳天天伴著，也不能解悶
（。）
（不覺過了冬到了春天。）
（鄭氏給他看親的日子是三月以內，吉期近了，鄭氏）
鄭 氏：這新房可以安在聊寄齋罷。
嫣 娘：何必有這些忌的，現在明月清風廬兩旁俱有櫥子，安上兩個新房恰好。
（鄭氏也依了，就著人預先收拾了，叫宜人、阿粲、娉婷、雁奴去處處住，叫娟
（、姮、關、窈、么鳳去所所住。）
（到了吉日，過了門，拜了堂，各入洞房。）
（到了晚上，吃了團圓酒，宜人跟阿粲商議說）
宜 人：我們何不去聽聽房間？娉婷、雁奴可去？
嫣 娘：（他兩個說）我們還有甚麼心腸去聽房，你兩個去罷！
（宜人同阿粲又到了所所邀他五個，娟姐不來；姮姐也不來）
宜 人：給娟姐作伴。
（關關、窈窈、么鳳來了。）
（先到了引香那邊，宜人將舌尖兒舔破紅紙往裏望，望著引香背著臉坐著，嫣娘
（站在跟前說）
嫣 娘：姐姐今日不傷春了？
３０＊＊時間： 地點：
宜 人：姐姐去了來了幾次，我到上房去看姐姐，姐姐總不理我，是怪我不成？
（引香也不答應。）
（嫣娘祇得回來，坐了一時又起來剪剪蠟花，出來到拾香這邊。）
（宜人幾個也到這邊窗前，么鳳用手指頭搗破窗紙，阿粲也搗破一塊望著。）
（拾香見嫣娘來，就上了床將帳子放下，坐在裏邊，嫣娘）
嫣 娘：是了，這又是我得罪妹妹了。
（作了一個揖。）
（么鳳、阿粲忍不住笑，又拉拉宜人、關關、窈窈都來看，那知地下青苔甚滑，
（你推我，我推你，急著去看，就都跌在地下大笑起來。）
嫣 娘：這外邊還有人不成？
（那知他們連忙跑了，嫣娘坐著，聽了一時不見動靜，想著莫是富春來了，想了
（一時又起來，到引香這邊來。）
（卻一夜沒有閑著，一時到這邊，一時到那邊。）
（不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課藝 題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