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   至  第一〇

1**時間: 地點:
    (第一回 趙樸齋咸瓜街訪舅 洪善卿聚秀堂做媒)
    (按:此一大說部書,係花也憐儂所著,名曰《海上花列傳》。)
    (祇因海上自通商以來,南部煙花日新月盛,凡冶遊子弟傾覆流離於狎邪者,不
    (知凡幾。)
    (雖有父兄,禁之不可;雖有師友,諫之不從。)
    (此豈其冥頑不靈哉?獨不得一過來人為之現身說法耳!方其目挑心許,百樣綢
    (繆,當局者津津乎若有味焉;一經描摹出來,便覺令人欲嘔,其有不爽然若失
    (、廢然自返者乎?)
    (花也憐儂具菩提心,運廣長舌,寫照傳神,屬辭比事,點綴渲染,躍躍如生,
    (卻絕無半個淫褻穢污字樣,蓋總不離警覺提撕之旨云。)
    (苟閱者按跡尋蹤,心通其意,見當前之媚於西子,即可知背後之潑於夜叉;見
    (今日之密於糟糠,即可卜他年之毒於蛇蠍。)
    (也算得是欲覺晨鐘,發人深省者矣。)
    (此《海上花列傳》之所以作也。)
    (看官,你道這花也憐儂究是何等樣人?原來,古槐安國之北,有黑甜鄉。)
    (其主者曰趾禽氏,嘗仕為天祿大夫,晉封醴泉郡公,乃流離於眾香國之溫柔鄉
    (,而自號花也憐儂云。)
    (所以,花也憐儂實是黑甜鄉主人,日日在夢中過活,自己偏不信是夢,祇當真
    (的,作起書來。)
    (及至捏造了這一部夢中之書,然後喚醒了那一場書中之夢。)
    (看官啊,你不要祇在那裏做夢,且看看這書倒也無啥。)
    (這書即從花也憐儂一夢而起。)
    (也不知花也憐儂如何到了夢中,祇覺得自己身子飄飄蕩蕩,把握不定,好似雲
    (催霧趕的滾了去。)
    (舉首一望,已不在本原之地了,前後左右,尋不出一條道路,竟是一大片浩淼
    (蒼茫、無邊無際的花海。)
    (看官須知道,「花海」二字,不是杜撰的。)
    (祇因這海本來沒有甚麼水,祇有無數花朵,連枝帶葉,漂在海面上,又平勻,
    (又綿軟,渾如繡茵錦罽一般,竟把海水都蓋住了。)
    (花也憐儂祇見花,不見水,喜得手舞足蹈起來,並不去理會這海的闊若千頃,
    (深若千尋,還當在平地上似的,躑躅留連,不忍捨去。)
    (不料那花雖然枝葉扶疏,卻都是沒有根蒂的。)
    (花底下即是海水,被海水沖激起來,那花也祇得隨波逐流,聽其所止。)
    (若不是遇著了蝶浪蜂狂,鶯欺燕妒,就為那蚱蜢、蜣螂、蝦蟆、螻蟻之屬,一
    (味的披猖折辱,狼籍蹂躪。)
    (惟夭如桃,穠如李,富貴如牡丹,猶能砥柱中流,為群芳吐氣;至於菊之秀逸
    (,梅之孤高,蘭之空山自芳,蓮之出水不染,那裏禁得起一些委屈,早已沉淪
    (汨沒於其間。)
    (花也憐儂見此光景,輒有所感,又不禁愴然悲之。)
    (這一喜一悲也不打緊,祇反害了自己,更覺得心慌意亂,目眩神搖;又被罡風
    (一吹,身子越發亂撞亂磕的,登時闖空了一腳,便從那花縫裏陷溺下去,競跌
    (在花海中了。)
    (花也憐儂大叫一聲,待要掙扎,早已一落千丈,直墜至地。)
    (卻正墜在一處,睜眼看時,乃是上海地面華洋交界的陸家石橋。)
    (花也憐儂揉揉眼睛,立定了腳跟,方記得今日是二月十二日。)
    (大清早起,從家裏出門,走了錯路,混入花海裏面,翻了一個筋斗,幸虧這一
    (跌倒跌醒了。)
    (回想適纔多少情事,歷歷在目,自覺好笑道)
一 個:竟做了一場大夢。
    (嘆息怪詫了一回。)
    (看官,你道這花也憐儂究竟醒了不曾?請各位猜一猜這啞謎兒如何?但在花也
    (憐儂自己以為是醒的了,想要回家裏去,不知從那一頭走,模模糊糊踅下橋來
    (。)
    (剛至橋堍,突然有一個後生,穿著月白竹布箭衣,金醬寧綢馬褂,從橋下直衝
    (上來。)
    (花也憐儂讓避不及,對面一撞,那後生「撲撻」地跌了一交,跌得滿身淋漓的
    (泥漿水。)
    (那後生一骨碌爬起來,拉住花也憐儂亂嚷亂罵。)
    (花也憐儂向他分說,也不聽見。)
    
    
2**時間: 地點:
    (當時有青布號在中國巡捕過來查問。)
一 個:(後生道)我叫趙樸齋,要到咸瓜街浪去;陸裏曉得個冒失鬼,奔得來跌我一交
    。耐看我馬褂浪爛泥,要俚賠個啘!
    (花也憐儂正要回言,祇見巡捕道)
花也憐:耐自家也勿小心啘,放俚去罷。
    (趙樸齋還咕噥了兩句,沒奈何放開手,眼睜睜地看著花也憐儂揚長自去。)
    (看的人擠滿了路口,有說的,有笑的。)
    (趙樸齋抖抖衣襟,發極道)
趙樸齋:教我那份去見我娘舅嗄?
趙樸齋:(巡捕也笑起來)耐去茶館裏拿手巾來揩揩㖏。
    (一句提醒了趙樸齋,即在橋堍近水臺茶館佔著個靠街的座兒,脫下馬褂。)
    (等到堂倌舀面水來,樸齋絞把手巾,細細的擦那馬褂,擦得沒一些痕跡,方纔
    (穿上。)
    (呷一口茶,會帳起身,徑至咸瓜街中市。)
趙樸齋:(尋見永昌參店招牌,踱進石庫門,高聲問)洪善卿先生。
    (有小伙計答應,邀進客堂,問明姓字,忙去通報。)
    (不多時,洪善卿匆匆出來。)
    (趙樸齋雖也久別,見他削骨臉,爆眼睛,卻還認得,趨步上前,口稱)
趙樸齋:娘舅。
    (行下禮去。)
    (洪善卿還禮不迭,請起上坐,隨問)
洪善卿:令堂阿好?阿曾一淘來?寓來哚陸裏?
樸 齋:小寓寶善街悅來客棧。無娒勿曾來,說搭娘舅請安。
    (說著,小伙計送上煙茶二事。)
    (洪善卿問及來意,樸齋)
樸 齋:也無啥事幹,要想尋點生意來做做。
善 卿:近來上海灘浪,倒也勿好做啥生意㖏。
樸 齋:為仔無娒說,人末一年大一年哉,來哚屋裏做啥㖏?還是出來做做生意罷。
善 卿:說也勿差。耐今年十幾歲?
樸 齋:十七。
善 卿:耐還有個令妹,也好幾年勿見哉,比耐小幾歲?阿曾受茶?
樸 齋:勿曾。今年也十五歲哉。
善 卿:屋裏還有啥人?
樸 齋:不過三個人,用個娘姨。
善 卿:人淘少,開消總也有限。
樸 齋:比仔從前省得多哉。
    
    
3**時間: 地點:
    (說話時,祇聽得天然几上自鳴鐘連敲了十二下,善卿即留樸齋便飯,叫小伙計
    (來說了。)
    
    
4**時間: 地點:
    (須臾,搬上四盤兩碗,還有一壺酒,甥舅兩人對坐同飲,絮語些近年景況,閑
    (談些鄉下情形。)
善 卿:耐一干仔住來哚客棧裏,無撥照應啘。
樸 齋:有個米行裏朋友,叫張小村,也到上海來尋生意,一淘住來哚。
善 卿:故也罷哉。
    (喫過了飯,揩面漱口。)
善 卿:(善卿將水煙筒授與樸齋)耐坐一歇,等我幹出點小事體,搭耐一淘北頭去。
    (樸齋唯唯聽命。)
    (善卿仍匆匆的進去了。)
    (樸齋獨自坐著,把水煙吸了個不耐煩。)
    (直敲過兩點鐘,方見善卿出來,又叫小伙計來叮囑了幾句,然後讓樸齋前行,
    (同至街上,向北一直過了陸家石橋,坐上兩把東洋車,徑拉至寶善街悅來客棧
    (門口停下,善卿約數都給了錢。)
    (樸齋即請善卿進棧,到房間裏。)
    (那同寓的張小村已喫過中飯,床上鋪著大紅絨毯,擺著亮汪汪的煙盤,正吸得
    (煙騰騰的。)
    (見趙樸齋同人進房,便料定是他娘舅,忙丟下煙槍起身廝見。)
洪善卿:尊姓是張?
張小村:正是。老伯阿是善卿先生?
善 卿:豈敢,豈敢。
小 村:勿曾過來奉候,抱歉之至。
    (謙遜一回,對面坐定。)
    (趙樸齋取一支水煙筒送上善卿。)
善 卿:舍甥初次到上海,全仗大力照應照應。
小 村:小侄也勿懂啥事體,一淘上來末自然大家照應點。
    (又談了些客套,善卿把水煙筒送過來,小村一手接著,一手讓去床上吸鴉片煙
    (。)
善 卿:勿會喫。
    (仍各坐下。)
    (樸齋坐在一邊,聽他們說話,慢慢的說到堂子倌人。)
    (樸齋正要開口問問,恰好小村送過水煙筒。)
    (樸齋趁勢向小村耳邊說了幾句。)
    (小村先哈哈一笑,然後向善卿道)
小 村:樸兄說要到堂子裏見識見識,阿好?
善 卿:陸裏去㖏?
小 村:還是棋盤街浪去走走罷。
善 卿:我記得西棋盤街聚秀堂裏有個倌人,叫陸秀寶,倒無啥。
樸 齋:(樸齋插嘴道)就去哉啘。
    (小村祇是笑,善卿也不覺笑了。)
    (樸齋催小村收拾起煙盤,又等他換了一副簇新行頭,頭戴瓜棱小帽,腳登京式
    (鑲鞋,身穿銀灰杭線棉袍,外罩寶藍寧綢馬褂,再把脫下的衣裳,一件件都折
    (疊起來,方纔與善卿相讓同行。)
    (樸齋正自性急,拽上房門,隨手鎖了,跟著善卿、小村出了客棧。)
    (轉兩個彎,已到西棋盤街,望見一盞八角玻璃燈,從鐵管撐起在大門首,上寫
    (「聚秀堂」三個朱字。)
    (善卿引小村、樸齋進去,外場認得善卿,忙喊)
善 卿:楊家娒,莊大少爺朋友來。
    (祇聽得樓上答應一聲,便「登登登」一路腳聲到樓門口迎接。)
    (三人上樓,那娘姨楊家娒見了)
娘 姨:懊,洪大少爺,房裏請坐。
    (一個十三四歲的大姐,早打起簾子等候。)
    (不料房間裏先有一人橫躺在榻床上,摟著個倌人,正戲笑㖏;見洪善卿進房,
    (方丟下倌人,起身招呼,向張小村、趙樸齋也拱一拱手,隨問尊姓。)
    (洪善卿代答了,又轉身向張小村道)
洪善卿:第位是莊荔甫先生。
小 村:久仰。
    (那倌人掩在莊荔甫背後,等坐定了,纔上前來敬瓜子。)
    (大姐也拿水煙筒來裝水煙。)
莊荔甫:(莊荔甫向洪善卿道)正要來尋耐,有多花物事,耐看看阿有啥人作成?
    (即去身邊摸出個折子,授與善卿。)
    (善卿打開看時,上面開列的或是珍寶,或是古董,或是書畫,或是衣服,底下
    (角明標價值號碼。)
善 卿:(善卿皺眉道)第號物事,消場倒難㖏。聽見說杭州黎篆鴻來裏,阿要去問聲俚
    看?
莊荔甫:黎篆鴻搭,我教陳小雲拿仔去哉,勿曾有回信。
善 卿:物事來哚陸裏?
荔 甫:就來哚宏壽書坊裏樓浪,阿要去看看?
善 卿:我是外行,看啥㖏。
    (趙樸齋聽這等說話,好不耐煩,自別轉頭,細細的打量那倌人:一張雪白的圓
    (面孔,五官端正,七竅玲瓏,最可愛的是一點朱脣時時含笑,一雙俏眼處處生
    (情;見他家常祇戴得一枝銀絲蝴蝶,穿一件東方亮竹布衫,罩一件無色縐心緞
    (鑲馬甲,下束膏荷縐心月白緞鑲三道繡織花邊的褲子。)
    (樸齋看的出神,早被那倌人覺著,笑了一笑,慢慢走到靠壁大洋鏡前,左右端
    (詳,掠掠鬢腳。)
    (樸齋忘其所以,眼光也跟了過去。)
洪善卿:(忽聽洪善卿叫道)秀林小姐,我替耐秀寶妹子做個媒人阿好?
    (樸齋方知那倌人是陸秀林,不是陸秀寶。)
樸 齋:(祇見陸秀林回頭答道)照應倪妹子,阿有啥勿好?
    (即高聲叫楊家娒。)
    (正值楊家娒來絞手巾、沖茶碗,陸秀林便叫他喊秀寶上來加茶碗。)
楊家娒:陸裏一位嗄?
    (洪善卿伸手指著樸齋,說是)
說 是:趙大少爺。
楊家娒:(楊家娒眱了兩眼)阿是第位趙大少爺?我去喊秀寶來。
    (接了手巾,忙「登登登」跑了去。)
    (不多時,一路「咭咭咯咯」小腳聲音,知道是陸秀寶來了。)
    (趙樸齋眼望著簾子,見陸秀寶一進房間,先取瓜子碟子,從莊大少爺、洪大少
    (爺挨順敬去;敬到張小村、趙樸齋兩位,問了尊姓,卻向樸齋微微一笑。)
    (樸齋看陸秀寶也是個小圓面孔,同陸秀林一模一樣,但比秀林年紀輕些,身材
    (短些;若不是同在一處,竟認不清楚。)
    (陸秀寶放下碟子,挨著趙樸齋肩膀坐下。)
    (樸齋倒有些不好意思的,左不是,右不是,坐又坐不定,走又走不開。)
楊家娒:(幸虧楊家娒又跑來說)趙大少爺,房間裏去。
陸秀寶:一淘請過去哉啘。
    (大家聽說,都立起來相讓。)
莊荔甫:我來引導。
    (正要先走,被陸秀林一把拉住袖口)
秀 林:耐覅去㖏,讓俚哚去末哉。
    (洪善卿回頭一笑,隨同張小村、趙樸齋跟著楊家娒,走過陸秀寶房間裏。)
    (就在陸秀林房間的間壁,一切鋪設裝潢不相上下,也有著衣鏡,也有自鳴鐘,
    (也有泥金箋對,也有彩畫絹燈。)
    (大家隨意散坐,楊家娒又亂著加茶碗,又叫大姐裝水煙。)
    (接著外場送進乾濕來,陸秀寶一手托了,又敬一遍,仍去和趙樸齋並坐。)
    (楊家娒站在一旁,問洪善卿道)
楊家娒:趙大少爺公館來哚陸裏嗄?
善 卿:俚搭張大少爺一淘來哚悅來棧。
楊家娒:(楊家娒轉問張小村道)張大少爺阿有相好嗄?
    (小村微笑搖頭。)
楊家娒:張大少爺無撥相好末,也攀一個哉啘。
小 村:阿是耐教我攀相好?我就攀仔耐末哉啘,阿好?
    (說得大家哄然一笑。)
楊家娒:(楊家娒笑了)攀仔相好末,搭趙大少爺一淘走走,阿是鬧熱點?
    (小村冷笑不答,自去榻床躺下吸煙。)
楊家娒:(楊家娒向趙樸齋道)趙大少爺,耐來做個媒人罷。
    (樸齋正和陸秀寶鬼混,裝做不聽見。)
秀 寶:(秀寶奪過手說道)教耐做媒人,啥勿響嗄?
    (樸齋仍不語。)
秀 寶:(秀寶催道)耐說說啥。
    (樸齋沒法,看看張小村面色要說,小村祇管吸煙不理他。)
    (正在為難,恰好莊荔甫掀簾進房。)
    (趙樸齋借勢起身讓坐。)
    (楊家娒見沒意思,方同大姐出去了。)
    (莊荔甫對著洪善卿坐下,講論些生意場中情事,張小村仍躺下吸煙。)
    (陸秀寶兩祇手按住趙樸齋的手,不許動,祇和樸齋說閑話。)
    (一回說要看戲,一回說要喫酒,樸齋嘻著嘴笑。)
    (秀寶索性擱起腳來,滾在懷裏。)
    (樸齋騰出一手,伸進秀寶袖子裏去。)
    (秀寶掩緊胸脯,發急道)
秀 寶:覅喲。
    (張小村正吸完兩口煙,笑道)
張小村:耐放來哚『水餃子』勿喫,倒要喫『饅頭』。
    (樸齋不懂,問小村道)
樸 齋:耐說啥?
    (秀寶忙放下腳,拉樸齋)
樸 齋:耐覅去聽俚,俚來哚尋耐開心哉㖏!
    (復眱著張小村,把嘴披下來道)
張小村:耐相好末勿攀,說例會說得野哚!
    (一句說得張小村沒趣起來,訕訕的起身去看鐘。)
    (洪善卿覺小村意思要走,也立起來道)
洪善卿:倪一淘喫夜飯去。
    (趙樸齋聽說,慌忙摸塊洋錢丟在干濕碟子裏。)
陸秀寶:(陸秀寶見了道)再坐歇㖏。
一 面:(一面喊秀林)阿姐,要去哉。
    (陸秀林也跑過這邊來,低聲和莊荔甫說了些甚麼,纔同陸秀寶送至樓門口,都
    (說)
陸秀寶:晚歇一淘來。
    (四人答應下樓。)
    (第一回終。)
    (第二回 小伙子裝煙空一笑 清倌人喫酒枉相譏)
    (按:四人離了聚秀堂,出西棋盤街北口,至斜角對過保合樓,進去揀了正廳後
    (面小小一間亭子坐下。)
    (堂倌送過煙茶,便請點菜。)
    (洪善卿開了個菜殼子,另外加一湯一碗。)
    (堂倌鋪上臺單,擺上圍簽,集亮了自來火。)
    (看鐘時已過六點,洪善卿叫燙酒來,讓張小村首座,小村執意不肯,苦苦的推
    (莊荔甫坐了。)
    (張小村次坐,趙樸齋第三,洪善卿主位。)
    (堂倌上了兩道小碗,莊荔甫又與洪善卿談起生意來,張小村還戧說兩句。)
    (趙樸齋本自不懂,也無心相去聽他,祇聽得廳側書房內,彈唱之聲十分熱鬧,
    (便坐不住,推做解手溜出來,向玻璃窗下去張看。)
    (祇見一桌圓臺,共是六客,許多倌人團團圍繞,夾著些娘姨、大姐,擠滿了一
    (屋子。)
    (其中向外坐著紫糖面色、三綹烏須的一個胖子,叫了兩個局。)
    (右首倌人正唱那二黃《採桑》一套,被琵琶遮著臉,不知生的怎樣。)
    (那左首的年紀大些,卻是風流倜儻,見胖子豁拳輸了,便要代酒。)
    (胖子不許代,一面攔住他手,一面伸下嘴去要呷。)
    (不料被右首倌人停了琵琶,從袖子底下伸過手來,悄悄的取那一杯酒授與他娘
    (姨喫了。)
    (胖子沒看見,呷了個空,引得哄堂大笑。)
    (趙樸齋看了,滿心羨慕,祇可恨不知趣的堂倌請去用菜,樸齋祇得歸席。)
    (席間六個小碗陸續上畢,莊荔甫還指手劃腳談個不了。)
    (堂倌見不大喫酒,隨去預備飯菜。)
    (洪善卿又每位各敬一杯,然後各揀乾稀飯喫了,揩面散坐。)
    (堂倌呈上菜帳,洪善卿略看一看,叫寫永昌參店,堂倌連聲答應。)
    (四人相讓而行,剛至正廳上,正值書房內那胖子在廳外解手回來,已喫得滿面
    (通紅。)
    (一見洪善卿,嚷道)
洪善卿:善翁也來裏,巧極哉,裏向坐。
洪善卿:(不由分說,一把拉住;又攔著三人道)一淘敘敘哉啘。
    (莊荔甫辭了先走。)
    (張小村向趙樸齋丟個眼色,兩人遂也辭了,與洪善卿作別,走出保合樓。)
趙樸齋:(趙樸齋在路上咕嚕道)耐為啥要走㖏?鑲邊酒末落得擾擾俚哉啘。
張小村:(被張小村咄了一口)俚哚叫來哚長三書寓,耐去叫么二,阿要坍臺!
    (樸齋方知道有這個緣故,便想了想道)
樸 齋:莊荔甫祇怕來哚陸秀林搭,倪也到秀寶搭去打茶會,阿好?
    (小村又哼了一聲,道)
小 村:俚勿搭耐一淘去,耐去尋俚做啥?阿要去討惹厭!
樸 齋:價末到陸裏去㖏?
    (小村祇是冷笑,慢慢)
慢 慢:也怪勿得耐,頭一埭到上海,陸裏曉得白相個多花經絡?我看起來,覅說啥長三
    書寓,就是么二浪,耐也覅去個好。俚哚纔看慣仔大場面哉,耐拿三四十洋錢去
    用撥俚,也勿來俚眼睛裏。況且陸秀寶是清倌人,耐阿有幾百洋錢來搭俚開寶?
    就省點也要一百開外哚,耐也犯勿著啘。耐要白相末,還是到老老實實場花去,
    倒無啥。
樸 齋:陸裏搭嗄?
小 村:耐要去,我同耐去末哉。比仔長三書寓,不過場花小點,人是也差勿多。
樸 齋:價末去㖏。
    (小村立住腳一看,恰走到景星銀樓門前,便說)
小 村:耐要去末打幾首走。
    (當下領樸齋轉身,重又向南。)
    (過打狗橋,至法租界新街,盡頭一家,門首掛一盞熏黑的玻璃燈,跨進門口、
    (便是樓梯。)
    (樸齋跟小村上去看時,祇有半間樓房,狹窄得很,左首橫安著一張廣漆大床,
    (右首把擱板拼做一張煙榻,卻是向外對樓梯擺的,靠窗杉木妝臺,兩邊「川」
    (字高椅,便是這些東西,倒鋪得花團錦簇。)
    (樸齋見房裏沒人,便低聲問小村道)
樸 齋:第搭阿是么二嗄?
小 村:(小村笑道)勿是么二,叫阿二。
樸 齋:阿二末比仔么二阿省點?
    (小村笑而不答。)
小 村:(忽聽得樓梯下高聲喊道)二小姐,來㖏。
    (喊了兩遍,方有人遠遠答應,一路戲笑而來。)
    (樸齋還祇管問,小村忙告訴他說)
小 村:是花煙間。
樸 齋:價末為啥說是阿二呢?
小 村:俚名字叫王阿二。耐坐來裏,覅多說多話。
    (話聲未絕,那王阿二已上樓來了,樸齋遂不言語。)
    (王阿二一見小村,便攛上去嚷道)
王阿二:耐好啊,騙我阿是?耐說轉去兩三個月啘,直到仔故歇坎坎來!阿是兩三個月嗄
    ,祇怕有兩三年哉。我教娘姨到棧房裏看仔耐幾埭,說是勿曾來,我還信勿過。
    間壁郭孝婆也來看耐,倒說道勿來個哉。耐祇嘴阿是放屁,說來哚閑話阿有一句
    做到?把我倒記好來裏,耐再勿來末,索性搭耐上一上,試試看末哉!
小 村:(小村忙陪笑央告道)耐覅動氣,我搭耐說。
    (便湊著王阿二耳朵邊輕輕的說話。)
    (說不到三四句,王阿二忽跳起來,沉下臉)
沉下臉:耐倒乖殺哚!耐想拿件濕布衫撥來別人著仔,耐末脫體哉,阿是?
小 村:(小村發急道)勿是呀,耐也等我說完仔了㖏。
    (王阿二便又爬在小村懷裏去聽,也不知咕咕唧唧說些甚麼。)
    (祇見小村說著又努嘴,王阿二即回頭把趙樸齋瞟了一眼,接著小村又說了幾句
    (。)
王阿二:耐末那價呢?
小 村:我是原照舊㖏。
    (王阿二方纔罷了,立起身來剔亮了燈臺,問樸齋尊姓,又自頭至足,細細打量
    (。)
    (樸齋別轉臉去裝做看單條。)
    (祇見一個半老娘姨,一手提水銚子,一手托兩盒煙膏,蹭上樓來,見了小村,
    (也說)
花也憐:阿唷,張先生啘!倪祇道仔耐勿來個哉,還算耐有良心哚。
王阿二:呸,人要有仔良心,是狗也勿喫仔屎哉!
小 村:(小村笑道)我來仔倒說我無良心,從明朝起勿來哉。
王阿二:(王阿二也笑道)耐阿敢嗄!
    (說時,那半老娘姨已把煙盒放在煙盤裏,點了煙燈,沖了茶碗,仍提銚子下樓
    (自去。)
    (王阿二靠在小村身傍,燒起煙來;見樸齋獨自坐著,便說)
王阿二:榻床浪來嚲嚲㖏。
    (樸齋巴不得一聲,隨向煙榻下手躺下,看著王阿二燒好一口煙,裝在槍上授與
    (小村,「颼溜溜」的直吸到底。)
    (又燒了一口。)
    (小村也吸了。)
    (至第三口,小村)
小 村:覅喫哉。
    (王阿二調過槍來授與樸齋。)
    (樸齋吸不慣,不到半口,斗門噎住。)
    (王阿二接過槍去打了一簽,再吸再噎。)
    (王阿二「嗤」的一笑。)
    (樸齋正自動火,被他一笑,心裏越發癢癢的。)
    (王阿二將簽子打通煙眼,替他把火,樸齋趁勢捏他手腕。)
    (王阿二奪過手,把樸齋腿膀盡力摔了一把,摔得樸齋又酸,又痛,又爽快。)
    (樸齋吸完煙,卻偷眼去看小村,見小村閉著眼,朦朦朧朧、似睡非睡光景。)
樸 齋:(樸齋低聲叫)小村哥。
    (連叫兩聲,小村祇搖手不答應。)
王阿二:煙迷呀,隨俚去罷。
    (樸齋便不叫了。)
    (王阿二索性挨過樸齋這邊,拿簽子來燒煙。)
    (樸齋心裏熱的像熾炭一般,卻關礙著小村,不敢動手,祇目不轉睛的獃看。)
    (見他雪白的面孔,漆黑的眉毛,亮晶晶的眼睛,血滴滴的嘴脣,越看越愛,越
    (愛越看。)
    (王阿二見他如此,笑問)
王阿二:看啥?
    (樸齋要說又說不出,也嘻著嘴笑了。)
    (王阿二知道是個沒有開葷的小伙子,但看那一種腼腆神情,倒也惹氣,裝上煙
    (,把槍頭塞到樸齋嘴邊)
王阿二:哪,請耐喫仔罷。
    (自己起身,向桌上取碗茶呷了一口,回身見樸齋不喫煙,便問)
樸 齋:阿要用口茶?
    (把半碗茶授與樸齋。)
    (慌的樸齋一骨碌爬起來,雙手來接,與王阿二對面一碰,淋淋漓漓潑了一身的
    (茶,幾乎砸破茶碗,引得王阿二放聲大笑起來。)
    (這一笑連小村都笑醒了,揉揉眼)
樸 齋:耐哚笑啥?
    (王阿二見小村獃獃的出神,更加彎腰拍手,笑個不了。)
    (樸齋也跟著笑了一陣。)
    (小村抬身起坐,又打個呵欠,向樸齋說)
小 村:倪去罷。
    (樸齋知道他為這煙不過癮,要緊回去,祇得)
祇 得:好。
    (王阿二和小村兩個又輕輕說了好些話。)
    (小村說畢,一徑下樓。)
    (樸齋隨後要走,王阿二一把拉住樸齋袖子,悄說)
樸 齋:明朝耐一干仔來。
    (樸齋點點頭,忙跟上小村,一同回至悅來棧,開門點燈。)
    (小村還要喫煙過癮,樸齋先自睡下,在被窩裏打算。)
    (想小村閑話倒也不錯,況且王阿二有情於我,想也是緣分了。)
    (祇是丟不下陸秀寶,想秀寶畢竟比王阿二縹致些,若要兼顧,又恐費用不敷。
    ()
    (這個想想,那個想想,想得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一時,小村吸足了煙,出灰洗手,收拾要睡。)
    (樸齋重又披衣坐起,取水煙筒吸了幾口水煙,再睡下去,卻不知不覺睡著了。
    ()
    (睡到早晨六點鐘,樸齋已自起身,叫棧使舀水洗臉,想到街上去喫點心也好趁
    (此白相相。)
    (看小村時,正鼾鼾的好困辰光。)
    (因把房門掩上,獨自走出寶善街,在石路口長源館裏喫了一碗廿八個錢的悶肉
    (大面。)
    (由石路轉到四馬路,東張西望,大踱而行。)
    (正碰著拉垃圾的車子下來,幾個工人把長柄鐵鏟鏟了垃圾拋上車去,落下來四
    (面飛灑,濺得遠遠的。)
    (樸齋怕沾染衣裳,待欲回棧,卻見前面即是尚仁里,聞得這尚仁里都是長三書
    (寓,便進衖去逛逛。)
    (祇見衖內家家門首貼著紅箋條子,上寫倌人姓名。)
    (中有一家,石刻門坊,掛的牌子是黑漆金書,寫著「衛霞仙書寓」五字。)
    (樸齋站在門前,向內觀望,祇見娘姨蓬著頭,正在天井裏漿洗衣裳,外場蹺著
    (腿,正在客堂裏揩拭玻璃各式洋燈。)
    (有一個十四五歲的大姐,嘴裏不知咕嗜些甚麼,從裏面直跑出大門來,一頭撞
    (到樸齋懷裏。)
    (樸齋正待發作,祇聽那大姐張口罵道)
大 姐:撞殺耐哚娘起來,眼睛阿生來哚!
    (樸齋一聽這嬌滴滴聲音,早把一腔怒氣消化淨盡,再看他模樣俊秀,身材伶俐
    (,倒嘻嘻的笑了。)
    (那大姐撒了樸齋,一轉身又跑了去。)
    (忽又見一個老婆子,也從裏面跑到門前,高聲叫)
一 個:阿巧。
老婆子:(又招手兒說)覅去哉。
    (那大姐聽了,便撅著嘴,一路咕嚕著,慢慢的回來。)
    (那老婆子正要進去,見樸齋有些詫異,即立住腳,估量是甚麼人。)
    (樸齋不好意思,方訕訕的走開,仍向北出衖。)
    (先前垃圾車子早已過去,遂去華眾會樓上泡了一碗茶,一直喫到七八開,將近
    (十二點鐘時分,始回棧房。)
    (那時小村也起身了。)
    (棧使搬上中飯,大家喫過洗臉,樸齋便要去聚秀堂打茶會。)
小 村:(小村笑道)第歇辰光,倌人纔困來哚床浪,去做啥?
    (樸齋無可如何。)
    (小村打開煙盤,躺下吸煙。)
    (樸齋也躺在自己床上,眼看著帳頂,心裏轆轆的轉念頭,把右手抵住門牙去咬
    (那指甲;一會兒又起來向房裏轉圈兒,踱來踱去,不知踱了幾百圈。)
    (見小村剛吸得一口煙,不好便催,哎的一聲嘆口氣,重復躺下。)
    (小村暗暗好笑,也不理他。)
    (等得小村過了癮,樸齋已連催四五遍。)
    (小村勉強和樸齋同去,一徑至聚秀堂。)
    (祇見兩個外場同娘姨在客堂裏一桌碰和,一個忙丟下牌去樓梯邊喊一聲)
一 個:客人上來。
    (樸齋三腳兩步,早自上樓,小村跟著到了房裏。)
    (祇見陸秀寶坐在靠窗桌子前,擺著紫檀洋鏡臺,正梳頭㖏。)
    (楊家娒在背後用蓖蓖著,一邊大姐理那脫下的頭髮。)
    (小村、樸齋就桌子兩傍高椅上坐下,秀寶笑問)
秀 寶:阿曾用飯嗄?
小 村:喫過仔歇哉。
秀 寶:啥能早嗄?
楊家娒:(楊家娒接口道)俚哚棧房裏纔實概個。到仔十二點鐘末,就要開飯哉;勿像倪
    堂子裏,無撥啥數目,晚得來!
    (說時,大姐已點了煙燈,又把水煙筒給樸齋裝水煙。)
    (秀寶即請小村榻上用煙,小村便去躺下吸起來。)
    (外場提水銚子來沖茶,楊家娒絞了手巾。)
    (樸齋看秀寶梳好頭,脫下藍洋布衫,穿上件元縐馬甲,走過壁間大洋鏡前,自
    (己端詳一回。)
樸 齋:(忽聽得間壁喊)楊家娒。
    (是陸秀林聲音。)
    (楊家娒答應著,忙收拾起鏡臺,過那邊秀林房裏去了。)
小 村:(小村問秀寶道)莊大少爺阿來裏?
    (秀寶點點頭。)
    (樸齋聽說,便要過去招呼,小村連聲喊住。)
秀 寶:(秀寶也拉著樸齋袖子)坐來浪。
    (樸齋被他一拉,趁勢在大床前藤椅上坐了。)
    (秀寶就坐在他膝蓋上,與他唧唧說話,樸齋茫然不懂。)
    (秀寶重說一遍,樸齋終聽不清說的是甚麼。)
    (秀寶沒法,咬牙恨道)
秀 寶:耐個人啊!
    (說著,想了一想,又拉起樸齋來)
樸 齋:耐過來,我搭耐說㖏。
    (兩個去橫躺在大床上,背著小村,方漸漸說明白了。)
    (一會兒,秀寶忽格格笑說)
秀 寶:阿唷,覅㖏!
樸 齋:(一會兒又極聲喊道)哎喲,楊家娒快點來㖏!
    (接著「哎喲喲」喊個不住。)
    (楊家娒從間壁房裏跑過來,著實)
著 實:趙大少爺覅吵㖏!
    (樸齋祇得放手。)
    (秀寶起身,掠掠鬢腳,楊家娒向枕邊抬起一支銀絲蝴蝶替他戴上)
楊家娒:趙大少爺阿要會吵,倪秀寶小姐是清倌人㖏。
    (樸齋祇是笑,卻向煙榻下手與小村對面歪著,輕輕)
輕 輕:秀寶搭我說,要喫臺酒。
小 村:耐阿喫嗄?
樸 齋:我答應俚哉。
    (小村冷笑兩聲,停了半晌,始說道)
小 村:秀寶是清倌人㖏,耐阿曉得?
秀 寶:(秀寶插嘴道)清倌人末,阿是無撥客人來喫酒個哉?
小 村:(小村冷笑道)清倌人祇許喫酒勿許吵,倒凶得野哚!
秀 寶:張大少爺,倪娘姨哚說差句把閑話,阿有啥要緊嗄?耐是趙大少爺朋友末,倪也
    望耐照應照應,阿有啥攛掇趙大少爺來扳倪個差頭?耐做大少爺也犯勿著啘。
楊家娒:(楊家娒也說道)我說趙大少爺覅吵,也勿曾說差啥閑話啘。倪要是說差仔,得
    罪仔趙大少爺,趙大少爺自家也蠻會說哚,阿要啥攛掇嗄?
秀 寶:幸虧倪趙大少爺是明白人,要聽仔朋友哚閑話,此好煞哉。
秀 寶:(一語未了,忽聽得樓下喊道)楊家娒,洪大少爺上來。
    (秀寶方住了嘴。)
    (楊家娒忙迎出去,樸齋也起身等候。)
    (不料隨後一路腳聲,卻至間壁候莊荔甫去了。)
    (第三回 議芳名小妹附招牌 拘俗禮細崽翻首座)
    (按:不多時,洪善卿與莊荔甫都過這邊陸秀寶房裏來,張小村,趙樸齋忙招呼
    (讓坐。)
    (樸齋暗暗教小村替他說請喫酒。)
    (小村微微冷笑,尚未說出。)
    (陸秀寶看出樸齋意思,戧說道)
陸秀寶:喫酒末阿有啥勿好意思說嗄?趙大少爺請耐哚兩位用酒,說一聲末是哉。
    (樸齋祇得跟著也說了。)
莊荔甫:(莊荔甫笑說)應得奉陪。
洪善卿:(洪善卿沉吟道)阿就是四家頭?
樸 齋:四家頭忒少。
洪善卿:(隨問張小村道)耐曉得吳松橋來哚陸裏?
小 村:俚來哚義大洋行裏,耐陸裏請得著嗄?要我搭耐自家去尋哚。
樸 齋:價末費神耐替我跑一埭,阿好?
    (小村答應了。)
    (樸齋又央洪善卿代請兩位。)
莊荔甫:去請仔陳小雲罷。
洪善卿:晚歇我隨便碰著哈人,就搭俚一淘來末哉。
洪善卿:(說了,便站起來道)價末晚歇六點鐘再來,我要去幹出點小事體。
    (樸齋重又懇託。)
    (陸秀寶送洪善卿走出房間。)
    (莊荔甫隨後追上,叫住善卿道)
莊荔甫:耐碰著仔陳小雲,搭我問聲看,黎篆鴻搭物事阿曾拿得去。
    (洪善卿答應下樓,一直出了西棋盤街,恰有一把東洋車拉過。)
    (善卿坐上,拉至四馬路西苔芳裏停下,隨意給了些錢,便向弄口沈小紅書寓進
    (去,在天井裏喊)
善 卿:阿珠。
    (一個娘姨從樓窗口探出頭來,見了)
見 了:洪老爺,上來㖏。 
善 卿:王老爺阿來裏?
阿 珠:勿曾來。有三四日勿來哉。阿曉得來哚哚陸裏?
善 卿:我也好幾日勿曾碰著。先生呢?
阿 珠:先生坐馬車去哉。樓浪來坐歇㖏。
    (善卿已自轉身出門,隨口)
隨 口:覅哉。
阿 珠:(阿珠又叫道)碰著王老爺末,同俚一淘來。
    (善卿一面應,一面走,由同安里穿出三馬路,至公陽里周雙珠家。)
    (直走過客堂,祇有一個相幫的喊聲)
一 個:洪老爺來。
    (樓上也不見答應。)
    (善卿上去,靜悄悄的,自己掀簾進房看時,竟沒有一個人。)
    (善卿向榻床坐下,隨後周雙珠從對過房裏款步而來,手裏還拿著一根水煙筒,
    (見了善卿,微笑問道)
善 卿:耐昨日夜頭保合樓出來,到仔陸裏去?
善 卿:我就轉去哉啘。
雙 珠:我祇道耐同朋友打茶會去,教娘姨哚等仔一歇哚,耐末倒轉去哉。
善 卿:(善卿笑說)對勿住。
    (雙珠也笑著,坐在榻床前機子上,裝好一口水煙,給善卿吸。)
    (善卿伸手要接,雙珠)
雙 珠:覅㖏,我裝耐喫。
    (把水煙筒嘴湊到嘴邊,善卿一口氣吸了。)
    
    
5**時間: 地點:
    (忽然大門口一陣嚷罵之聲,蜂擁至客堂裏,劈劈拍拍打起架來。)
善 卿:(善卿失驚道)做啥?
雙 珠:咿是阿金哚哉㖏㖏,成日成夜吵勿清爽。阿德哚也勿好。
    (善卿便去樓窗口望下張看。)
    (祇見娘姨阿金揪著他家主公阿德保辮子要拉,卻拉不動,被阿德保按住阿金鬏
    (髻,祇一撳,直撳下去。)
    (阿金伏倒在地,掙不起來,還氣呼呼的嚷道)
阿 金:耐打我啊!
    (阿德保也不則聲,屈一祇腿壓在他背上,提起拳來,擂鼓似的從肩膀直敲到屁
    (股,敲得阿金殺豬也似叫起來。)
    (雙珠聽不過,向窗口喊道)
雙 珠:耐哚算啥嗄,阿要面孔!
    (樓下眾人也齊聲喊住,阿德保方纔放手。)
    (雙珠挽著善卿臂膊扳轉身來,笑道)
雙 珠:覅去看俚哚㖏。
    (將水煙筒授與善卿自吸。)
    
    
6**時間: 地點:
    (須臾,阿金上樓,撅著嘴,哭得滿面淚痕。)
雙 珠:成日成夜吵勿清爽,也勿管啥客人來哚勿來哚。
阿 金:俚拿我皮襖去當脫仔了,還要打我。
    (說著又哭了。)
雙 珠:阿有啥說嗄,耐自家見乖點,也喫勿著眼前虧哉啘。
    (阿金沒得說,取茶碗,撮茶葉,自去客堂裏坐著哭。)
    (接著阿德保提水銚子進房,雙珠)
雙 珠:耐為啥打俚嗄?
阿德保:(阿德保笑道)三先生阿有啥勿曉得?
雙 珠:俚說耐當脫仔俚皮襖,阿有價事嗄?
    (阿德保冷笑兩聲,道)
阿德保:三先生耐問聲俚看,前日仔收得來會錢,到仔陸裏去哉㖏?我說送阿大去學生意
    ,也要五六塊洋錢㖏,教俚拿會錢來,俚拿勿出哉呀,難末拿仔件皮襖去當四塊
    半洋錢。想想阿要氣煞人!
雙 珠:會錢末也是俚賺得來洋錢去合個會,耐倒勿許俚用。
阿德保:(阿德保笑道)三先生也蠻明白哚。俚真真用脫仔倒罷哉,耐看俚阿有啥用場嗄
    ?沓來哚黃浦裏末也聽見仔點響聲,俚是一點點響聲也無撥啘。
    (雙珠微笑不語。)
    (阿德保沖了茶,又隨手絞了把手巾,然後下去。)
    (善卿挨近雙珠,悄問)
悄 悄:阿金有幾花姘頭嗄?
雙 珠:(雙珠忙搖手道)耐覅去多說多話。耐末算說白相,撥來阿德保聽見仔要吵熬哉
    !
善 卿:耐還搭俚瞞啥?我也曉得點來裏。
雙 珠:(雙珠大聲道)瞎說哉㖏!坐下來,我搭同說句閑話。
    (善卿仍退下歸坐。)
雙 珠:倪無娒阿曾搭耐說起歇啥?
善 卿:(善卿低頭一想)阿是要買個討人?
雙 珠:(雙珠點頭道)說好哉呀,五百塊洋錢哚。
善 卿:人阿縹致嗄?
雙 珠:就要來快哉。我是勿曾看見,想來比雙寶縹致點哚。
善 卿:房間鋪來哚陸裏呢?
雙 珠:就是對過房間。雙寶末搬仔下頭去。
善 卿:(善卿嘆道)雙寶心裏是也巴勿得要好,就喫虧仔老實點,做勿來生意。
雙 珠:倪無娒為仔雙寶,也豁脫仔幾花洋錢哉。
善 卿:耐原照應點俚,勸勸耐無娒看過點,賽過做好事。
    
    
7**時間: 地點:
善 卿:(正說時,祇聽得一路大腳聲音,直跑到客堂裏,連說)來哉,來哉!
    (善卿忙又向樓窗口去看,乃是大姐巧囡跑得喘吁吁的。)
    (善卿知道那新買的討人來了,和雙珠爬在窗檻上等候。)
    (祇見雙珠的親生娘周蘭親自攙著一個清倌人進門,巧囡前走,徑上樓來。)
周 蘭:(周蘭直拉到善卿面前)洪老爺,耐看看倪小先生阿好?
    (善卿故意上前去打個照面。)
    (巧囡教他叫洪老爺,他便含含糊糊叫了一聲,卻羞得別轉臉去,徹耳通紅。)
    (善卿見那一種風韻可憐可愛,正色)
正 色:出色哉!恭喜,恭喜!發財,發財!
周 蘭:(周蘭笑道)謝謝耐金口。祇要俚巴結點,也像仔俚哚姊妹三家頭末,好哉。
    (口裏說,手指著雙珠。)
    (善卿回頭向雙珠一笑。)
雙 珠:阿姐是纔嫁仔人了,好哉。單剩我一干仔,無啥人來討得去,要耐養到老死哚,
    啥好嗄!
周 蘭:(周蘭呵呵笑道)耐有洪老爺來裏啘。耐嫁仔洪老爺,比雙福要加倍好哚。洪老
    爺阿是?
    (善卿祇是笑。)
周 蘭:洪老爺先搭倪起個名字,等俚會做仔生意末,雙珠就撥仔耐罷。
善 卿:名字叫周雙玉,阿好?
雙 珠:阿有啥好聽點個嗄?原是『雙』啥『雙』啥,阿要討人厭!
周 蘭:周雙玉無啥;把勢裏要名氣響末好。叫仔周雙玉,上海灘浪隨便啥人,看見牌子
    就曉得是周雙珠哚個妹子哉啘,終比仔新鮮名字好點哚。
巧 囡:(巧囡在傍笑道)倒有點像大先生個名字。周雙福,周雙玉,阿是聽仔差勿多?
雙 珠:(雙珠笑道)耐末曉得啥差勿多。陽臺浪晾來哚一塊手帕子搭我拿得來。
    (巧囡去後,周蘭摯過雙玉,和他到對過房裏去。)
    (善卿見天色晚將下去,也要走了。)
雙 珠:耐啥要緊㖏?
善 卿:我要尋個朋友去。
    (雙珠起身,待送不送的,祇囑咐道)
雙 珠:耐晚歇要轉去末,先來一埭,覅忘記。
    (善卿答應出房。)
    (那時娘姨阿金已不在客堂裏,想是別處去了。)
    (善卿至樓門口,隱隱聽見亭子間有飲泣之聲。)
    (從簾子縫裏一張,也不是阿金,竟是周蘭的討人周雙寶,淌眼抹淚,面壁而坐
    (。)
    (善卿要安慰他,跨進亭子,搭訕)
搭 訕:一干子來裏做啥?
    (那周雙寶見是善卿,忙起身陪笑,叫一聲)
雙 寶:洪老爺。
    (低頭不語。)
善 卿:阿是耐要搬到下頭去哉?
    (雙室祇點點頭。)
善 卿:下頭房間倒比仔樓浪要便當多花哚。
    (雙寶手弄衣襟,仍是不語。)
    (善卿不好深談,但道)
善 卿:耐閑仔點,原到樓浪來阿姐搭多坐歇,說說閑話也無啥。
    (雙寶方微微答應。)
    (善卿乃退出下樓,雙寶倒送至樓梯邊而回。)
    (善卿出了公陽里,往東轉至南晝錦里中祥發呂宋票店,祇見管帳胡竹山正站在
    (門首觀望。)
    (善卿上前廝見。)
    (胡竹山忙請進裏面。)
善 卿:(善卿也不歸坐)小雲阿來裏?
雙 寶:(胡竹山道)勿多歇朱藹人來,同仔俚一淘出去哉,看光景是喫局。
善 卿:(善卿即改邀胡竹山)價末倪也喫局去。
    (胡竹山連連推辭。)
    (善卿不由分說,死拖活拽同往西棋盤街來。)
    (到了聚秀堂陸秀寶房裏,見趙樸齋、張小村都在。)
    (還有一客,約摸是吳松橋,詢問不錯。)
    (胡竹山都不認識,各通姓名,然後就坐,大家隨意閑談。)
    (等至上燈以後,獨有莊荔甫未到。)
    (問陸秀林,說是往拋球場買物事去的。)
    (外場罩圓臺,排高椅,把掛的湘竹絹片方燈都點上了。)
    (趙樸齋已等得不耐煩,便滿房間大踱起來,被大姐一把仍拉他坐了。)
    (張小村與吳松橋兩個向榻床左右對面躺著,也不吸煙,卻悄悄的說些秘密事務
    (。)
    (陸秀林、陸秀寶姊妹並坐在大床上,指點眾人背地說笑。)
    (胡竹山沒甚說的,仰著臉看壁間單條對聯。)
    (洪善卿叫楊家娒拿筆硯來開局票,先寫了陸秀林、周雙珠二人。)
    (胡竹山叫清和坊的袁三寶,也寫了。)
    (再問吳松橋、張小村叫啥人。)
    (松橋說叫孫素蘭,住兆貴里。)
    (小村說叫馬桂生,住慶雲里。)
    (趙樸齋在旁看著寫畢,忽想起,向張小村道)
趙樸齋:倪再去叫個王阿二來,倒有白相個啘。
    (被小村著實瞪了一眼,樸齋後悔不迭。)
    (吳松橋祇道樸齋要叫局,也攔道)
吳松橋:耐自家喫酒,也覅叫啥局哉。
    (樸齋要說不是叫局,卻頓住嘴說不下去。)
外 場:(恰好樓下外場喊聲)莊大少爺上來。
    (陸秀林聽了急奔出去,樸齋也借勢走開去迎莊荔甫。)
    (荔甫進房,見過眾人,就和陸秀林過間壁房間裏去。)
洪善卿:(洪善卿叫)起手巾。
    (楊家娒應著,隨把局票帶下去。)
    (及至外場絞上手巾,莊荔甫也已過來,大家都揩了面。)
    (於是趙樸齋高舉酒壺,恭恭敬敬定胡竹山首座。)
    (竹山喫一大驚,極力推卻。)
    (洪善卿說著,也不依。)
    (趙樸齋沒法,便將就請吳松橋坐了,竹山次位,其餘略讓一讓,即已坐定。)
    (陸秀寶上前篩了一巡酒,樸齋舉杯讓客,大家道謝而飲。)
    (第一道菜照例上的是魚翅,趙樸齋待要奉敬,大家攔說)
大 家:覅客氣,隨意好。
    (樸齋從直遵命,祇說得一聲)
樸 齋:請。
    (魚翅以後,方是小碗。)
    (陸秀林已換了出局衣裳過來,楊家娒)
楊家娒:上先生哉。
    (秀林、秀寶也並沒有唱大曲,祇有兩個烏師坐在簾子外吹彈了一套。)
    (及至烏師下去,叫的局也陸續到了。)
    (張小村叫的馬桂生,也是個不會唱的。)
    (孫素蘭一到,即問袁三寶)
素 蘭:阿曾唱?
娘 姨:(袁三寶的娘姨會意)耐哚先唱末哉。
    (孫素蘭和准琵琶,唱一支開片,一段京調。)
    (莊荔甫先鼓起興致,叫拿大杯來擺莊。)
    (楊家娒去間壁房裏取過三祇雞缸杯,列在荔甫面前。)
荔 甫:我先擺十杯。
    (吳松橋聽說,揎袖攘臂,和荔甫豁起拳來。)
    (孫素蘭唱畢,即替吳松橋代酒,代了兩杯,又要存兩杯)
素 蘭:倪要轉局去,對勿住。
    (孫素蘭去後,周雙珠方姍姍其來。)
    (洪善卿見阿金兩祇眼睛腫得像胡桃一般,便接過水煙筒來自吸,不要他裝。)
    (阿金背轉身去立在一邊。)
    (周雙珠揭開豆蔻盒子蓋,取出一張請客票頭授與洪善卿。)
    (善卿接來看時,是朱藹人的,請至尚仁里林素芬家酒敘。)
    (後面另是一行小字,寫道)
善 卿:再有要事面商,見字速駕為幸。
    (這行卻加上密密的圈子。)
    (善卿猜不出是甚麼事,問周雙珠道)
善 卿:送票頭來是啥辰光?
雙 珠:來仔一歇哉,阿去嗄!
善 卿:勿曉得啥事體,實概要緊。
雙 珠:阿要教相幫哚去問聲看?
    (善卿點點頭。)
雙 珠:(雙珠叫過阿金道)耐去喊俚哚到尚仁里林素芬搭臺面浪看看,阿曾散。問朱老
    爺阿有啥事體,無要緊末,說洪老爺謝謝勿來哉。
    (阿金下樓與轎班說去。)
莊荔甫:(莊荔甫伸手要票頭來看了)阿是藹人寫個嗄?
善 卿:為此勿懂啘。票頭末是羅子富個筆跡,到底是啥人有事體㖏。
荔 甫:羅子富做啥生意嗄?
善 卿:俚是山東人,江蘇候補知縣,有差使來裏上海。昨日夜頭保合樓廳浪阿看見個胖
    子?就是俚。
    (趙樸齋方知那個胖子叫羅子富,記在肚裏。)
莊荔甫:(祇見莊荔甫又向善卿道)耐要先去末,先打兩杯莊。
    (善卿伸拳豁了五杯,正值那轎班回來)
善 卿:臺面是要散快哉,說請洪老爺帶局過去,等來哚。
    (善卿乃告罪先行。)
    (趙樸齋不敢強留,送至房門口。)
    (外場趕忙絞上手巾,善卿略揩一把,然後出門,款步轉至寶善街,徑往尚仁里
    (來。)
    (比及到了林素芬家門首,見周雙珠的轎子倒已先在等候,便與周雙珠一同上樓
    (進房。)
    (祇見觥籌交錯,履舄縱橫,已是酒闌燈灺時候。)
    (臺面上祇有四位,除羅子富、陳小雲外,還有個湯嘯庵,是朱藹人得力朋友。
    ()
    (這三位都與洪善卿時常聚首的。)
    (祇一位不認識,是個清瘦面龐、長跳身材的後生。)
    (及至敘談起來,纔知道姓葛,號仲英,乃蘇州有名貴公子。)
洪善卿:(洪善卿重復拱手致敬道)一向渴慕,幸會,幸會!
    (羅子富聽說,即移過一雞缸杯酒來授與善卿)
羅子富:請耐喫一杯濕濕喉嚨,覅害仔耐渴慕得要死。
    (善卿祇是訕笑,接來放在桌上,隨意向空著的高椅坐了。)
    (周雙珠坐在背後,林素芬的娘姨另取一副杯箸奉上。)
    (林素芬親自篩了一杯酒,羅子富偏要善卿喫那一雞缸杯。)
善 卿:(善卿笑道)耐哚喫也喫完哉,還請我來喫啥酒!耐要請我喫酒末,也擺一臺起
    來。
    (羅子富一聽,直跳起來道)
羅子富:價末覅耐喫哉,倪去罷。
    (第三回終。)
    (第四回 看面情代庖當買辦 丟眼色喫醋是包荒)
    (按:湯嘯庵拉羅子富坐下)
湯嘯庵:耐啥要緊㖏?我說末,耐先教月琴先生打發個娘姨轉去,擺起臺面來。善卿坎坎
    來,也讓俚擺個莊,等藹人轉來仔一淘過去,俚哚也舒齊哉,阿是嗄?耐第歇去
    也不過等來哚,做啥呢?
羅子富:(羅子富連說)勿差。
    (子富叫的兩個倌人,一個是老相好蔣月琴,便令娘姨轉去)
子 富:看俚哚臺面擺好仔末再來。
    (洪善卿四面一看,果然不見朱藹人,祇有林素芬和湯嘯庵應酬臺面。)
    (還有素芬的妹子林翠芬,是湯嘯庵叫的本堂局,也幫著張羅。)
洪善卿:(洪善卿詫異)藹人是主人啘,陸裏去哉㖏?
湯嘯庵:黎篆鴻說句閑話,教俚去一埭,要轉來快哉。
洪善卿:說起黎篆鴻,倒想著哉。
湯嘯庵:(即向陳小雲道)荔甫要問耐,一篇帳阿曾拿到黎篆鴻搭去?
陳小雲:我托藹人拿得去哉。我看價錢開得忒大仔點。
洪善卿:阿曉得第號物事陸裏來個嗄?
陳小雲:說是廣東人家,細底也勿清爽。
羅子富:(羅子富向洪善卿道)我也要問耐,耐阿是做仔包打聽哉?雙珠先生有個廣東客
    人,勿曉得俚細底,耐阿曾搭俚打聽歇?
    (大家呵呵一笑。)
    (洪善卿也笑了。)
周雙珠:倪陸裏有啥廣東客人嗄,耐倒搭倪拉個廣東客人來做做哉啘。
    (羅子富正要回言,洪善卿攔住道)
洪善卿:覅瞎說哉。我擺十杯莊,耐來打。
    (羅子富挽起袖子,與洪善卿豁拳,一交手便輸了。)
羅子富:豁仔一淘喫。
    (接連豁了五拳,竟輸了五拳。)
    (蔣月琴代了一杯。)
    (那一個新做的倌人叫黃翠鳳,也伸手來接酒。)
洪善卿:怪勿得耐要豁拳,有幾花人搭耐代酒哚。
羅子富:大家勿許代,我自家喫。
    (洪善卿拍手的笑。)
陳小雲:代代罷。
    (湯嘯庵幫他篩酒,取一杯授與黃翠鳳喫。)
黃翠鳳:(黃翠鳳知道羅子富要翻臺到蔣月琴家去)倪去哉,阿要存兩杯?
羅子富:(羅子富搖頭說)覅存哉。
    (黃翠鳳乃先走了。)
    (湯嘯庵勸羅子富停歇再豁,卻教陳小雲先與洪善卿交手,也豁上五拳。)
    (接著湯嘯庵自己都豁過了,單剩下葛仲英一個。)
    (那葛仲英正或轉身,和倌人吳雪香兩個唧唧噥噥的咬耳朵說話,連半日洪善卿
    (如何擺莊都沒有理會。)
    (及至湯嘯庵叫他豁拳,葛仲英方回頭問)
葛仲英:做啥?
羅子富:曉得耐哚是恩相好,臺面浪也推扳點末哉。阿是要做出來撥倪看看?
吳雪香:(吳雪香把手帕子望羅子富面上甩來)耐末總無撥一句好閑話說出來!
洪善卿:(洪善卿拱手向葛仲英道)請教豁拳。
    (葛仲英祇豁得兩拳,喫過酒,仍和吳雪香去說話。)
    (羅子富已耐不得,伸拳與洪善卿重又豁起,這番卻是贏的。)
    (洪善卿十杯莊消去九杯,羅子富想打完這莊,偏不巧又輸了。)
外 場:(忽聽得樓下外場喊說)朱老爺上來。
陳小雲:(陳小雲忙阻止羅子富道)讓藹人來豁仔一拳,收令罷。
    (羅子富聽說有理,便不再豁。)
    (朱藹人匆匆歸席,連說)
朱藹人:失陪,得罪。
陳小雲:啥人來裏擺莊?
    (洪善卿且不豁拳,卻反問朱藹人道)
洪善卿:耐有啥要緊事體搭我商量?
朱藹人:(朱藹人茫然不知)我無啥事體啘。
羅子富:(羅子富不禁笑道)請耐喫花酒,倒勿是要緊事體?
洪善卿:(洪善卿也笑道)我就曉得是耐來哚捏忙。
羅子富:就算是我捏忙,快點豁仔拳了去。
朱藹人:祇剩仔一拳,也覅豁哉。我來每位敬一杯。
大 家:遵命。
    (朱藹人取齊六祇雞缸杯,都篩上酒,一齊乾訖,離席散坐。)
    (外場七手八腳絞了手巾,那蔣月琴的娘姨早來回話過了,當下又上前催請一遍
    (。)
    (葛仲英、羅子富、朱藹人各有轎子,陳小雲自坐包車,一起倌人隨著客轎,帶
    (局過去。)
    (惟湯嘯庵與洪善卿步行,乃約同了先走一步。)
    (二人離了林素芬家,來到尚仁裏弄口,有一人正要進弄,見了忙側身垂手,叫
    (聲)
林素芬:洪老爺。
    (洪善卿認得是王蓮生的管家,名叫來安的,便問他)
洪善卿:老爺呢?
來 安:倪老爺來哚祥春里,請洪老爺過去說句閑話。
洪善卿:祥春里啥人家嗄?
來 安:叫張蕙貞。倪老爺也坎坎做起,有勿多兩日。
    (洪善卿聽了,即轉向湯嘯庵說)
洪善卿:我去一埭就來。蔣月琴搭請俚哚先坐罷。
    (湯嘯庵叮囑快點,自去了。)
    (洪善卿隨著來安,徑至祥春里,弄內黑魆魆的,摸過二三家,推開兩扇大門進
    (去。)
來 安:(來安喊說)洪老爺來裏!
    (樓上接應了,不見動靜。)
來 安:拿鐵四光壁燈。
來 安:(迎下樓來)請洪老爺樓浪去㖏。
    (善卿見樓下客堂裏七橫八豎的堆著許多紅木桌椅,像要搬場光景。)
    (上樓看時,當中掛一盞保險燈,映著四壁,像月洞一般,卻空落落的沒有一些
    (東西,祇剩下一張跋步床,一祇梳妝臺,連簾帳、燈鏡諸件都收拾干淨了。)
    (王蓮生坐在梳妝臺前,正擺著四個小碗喫便夜飯。)
    (旁邊一個倌人陪他同喫,想來便是張蕙貞。)
    (善卿到了房裏,即笑說道)
善 卿:耐倒一干仔來裏尋開心。
    (蓮生起身招呼,覺善卿臉上有酒意)
蓮 生:阿是來哚喫酒?
善 卿:喫仔兩臺哉。俚哚請仔耐好幾埭哚,故歇羅子富翻到仔蔣月琴搭去哉,耐阿高興
    一淘去?
    (蓮生微笑搖頭。)
    (善卿隨意向床上坐下,張蕙貞親自送過一支水煙筒來。)
    (善卿接了,忙說)
善 卿:覅客氣,耐請用飯㖏。
蕙 貞:(蕙貞笑道)倪喫好哉呀。
    (善卿見張蕙貞滿面和氣,藹然可親,約摸是么二住家,問他)
善 卿:阿是要調頭?
蕙 貞:(蕙貞點頭應)是。
善 卿:調來哚陸裏?
蕙 貞:是東合興里大腳姚家,來哚吳雪香哚對門。
善 卿:包房間呢?做伙計?
蕙 貞:倪是包房間,三十塊洋錢一月哚。
善 卿:有限得勢。單是王老爺一干仔末,一節做下來也差勿多五六百局錢哚,阿怕啥開
    消勿出?
    (說著,王蓮生已喫畢飯,揩面漱口。)
    (那老娘姨端了一副鴉片煙盤,問蕙貞)
老娘姨:擺陸裏嗄?
蕙 貞:生來擺來哚床浪哉啘,阿要擺到地浪去?
老娘姨:(老娘姨唏唏呵呵的端到床上)撥來洪老爺看仔,阿要笑煞嗄。
蕙 貞:耐收捉仔下頭去罷,覅多說多話哉。
    (那老娘姨方搬了碗碟杯筷下樓。)
    (蕙貞乃請蓮生喫煙。)
    (蓮生去床上與善卿對面躺下,然後)
然 後:我請耐來,要買兩樣物事:一祇大理石紅木榻床,一堂湘妃竹翎毛燈片。耐明朝
    就搭我買得來最好。
善 卿:送到陸裏嗄?
蓮 生:就送到大腳姚家去,來哚樓浪西面房間裏。
    (善卿聽說,看看蕙貞,嘻嘻的笑道)
嘻 嘻:耐教別人去搭耐買仔罷,我勿來買。撥來沈小紅曉得仔,喫俚兩記耳光哉㖏!
    (蓮生笑而不言。)
蕙 貞:洪老爺,耐啥見仔沈小紅也怕個嗄?
善 卿:啥勿怕!耐問聲王老爺看,凶得來!
蕙 貞:洪老爺,謝謝耐,看王老爺面浪照應點倪。
善 卿:耐拿啥物事來謝我㖏?
蕙 貞:請耐喫酒阿好?
善 卿:啥人要喫耐臺把啥酒嗄!阿是我勿曾喫歇,稀奇煞仔?
蕙 貞:價末謝耐啥㖏?
善 卿:耐要請我喫酒末,倒是請我喫點心罷。耐末也便得勢,覅去難為啥洋錢哉,阿是
    ?
蕙 貞:(蕙貞嗤的笑道)耐哚纔勿是好人。
    (善卿呵呵一笑,站起來道)
善 卿:還有啥閑話未說,倪要去哉。
蓮 生:無啥哉,後日請耐喫酒。耐看見子富哚,先搭我說一聲,明朝送條子去。
    (善卿一面答應,一面下樓,仍至四馬路東公和里蔣月琴家喫酒去了。)
    (蕙貞見善卿已去,纔上床來歪在蓮生身上,給他燒煙。)
    (蓮生接連吸了七八口,漸漸合攏眼睛,似乎睡去。)
蕙 貞:(蕙貞低聲叫道)王老爺安置罷。
    (蓮生點點頭。)
    (於是端過煙盤,收拾共睡。)
    (次日一點鐘辰光,兩人始起身洗臉。)
    (老娘姨搬上稀飯來喫了些,蕙貞就在梳裝臺前梳頭。)
    (老娘姨仍把煙盤擺在床上。)
    (蓮生自去吸起煙來,心想沈小紅家須得先去撒個謊,然後再慢慢的告訴他纔好
    (。)
    (盤算一回,打定主意,便取馬褂著了要走。)
蕙 貞:(蕙貞忙問)陸裏去?
蓮 生:我到沈小紅搭去一埭。
蕙 貞:價末喫仔飯了去㖏。
蓮 生:覅喫哉。
蕙 貞:晚歇阿來哚?
蓮 生:(蓮生想了想)耐明朝啥辰光到東合興去?
蕙 貞:倪一早就過去哉。
蓮 生:我明朝一點鐘到東合興來。
蕙 貞:耐有工夫末晚歇來一埭。
    (蓮生應諾,踅下樓來;來安跟了,出祥春里,向東至西薈芳里弄口,令來安回
    (公館去打轎子來,自己即轉彎進弄。)
    (娘姨阿珠先已望見,喊道)
娘 姨:阿唷,王老爺來哉!
娘 姨:(趕忙迎出天井裏,一把拉住袖子;進去又喊道)先生,王老爺來哉。
    (拉到樓梯邊,方放了手。)
    (蓮生款步上樓。)
    (沈小紅也出房相迎,似笑不笑的說道)
沈小紅:王老爺,耐倒好意思……
    (說得半句,哽噎住了。)
    (蓮生見他一副淒涼面孔,著實有些不過意,嘻著嘴進房坐下。)
    (沈小紅也跟進來,挨在身傍,挽著蓮生的手)
沈小紅:我要問耐,耐三日天來哚陸裏?
蓮 生:我來裏城裏,為仔個朋友做生日,去喫仔三日天酒。
小 紅:(小紅冷笑道)耐祇好去騙騙小乾仵!
    (阿珠絞上手巾,揩了。)
小 紅:耐來哚城裏末,夜頭阿轉來嗄?
蓮 生:夜頭末就住來哚朋友搭哉啘。
小 紅:耐個朋友倒開仔堂子哉!
    (蓮生不禁笑了。)
小 紅:(小紅也笑道)阿珠,耐哚聽聽俚閑話!我前日仔教阿金大到耐公館裏來看耐,
    說轎子末來哚,人是出去哉。耐兩祇腳倒燥來哚啘,一直走到仔城裏。阿是坐仔
    馬車打城頭浪跳進去個嗄?
阿 珠:(阿珠呵呵笑道)王老爺難也有點勿老實哉!陸裏去想得來好主意,說來哚城裏
    。
小 紅:瞞倒瞞得緊哚,連朋友哚尋仔好幾埭也尋勿著。
阿 珠:王老爺,耐也老相好哉,耐就說仔要去做啥人也無啥啘,阿怕倪先生勿許耐嗄?
小 紅:耐去做啥人也勿關倪事。耐定規要瞞仔倪了去做,倒好像是倪喫醋,勿許耐去,
    阿要氣煞人!
    (蓮生見他們一遞一句,插不下嘴去,祇看著訕笑。)
    (及至阿珠事畢下樓,蓮生方向小紅說道)
蓮 生:耐覅去聽啥別人個閑話。我搭耐也三四年哉。我個脾氣,耐阿有啥勿曉得?我就
    是要去做啥人末,搭耐說明白仔再做末哉啘,瞞耐做啥?
小 紅:我也勿曉得耐啘。耐自家去想想看:耐一直下來,東去叫個局,西去叫個局,我
    阿曾說歇啥一句閑話嗄?耐第歇倒要瞞我哉,故末為啥呢?
蓮 生:我是無價事,勿是要瞞耐。
小 紅:我到猜著耐個意思來裏:耐也勿是要瞞我,耐是有心來哚要跳槽哉,阿是?我倒
    要看耐跳跳看!
    (蓮生一聽,沉下臉,別轉頭,冷笑道)
蓮 生:我不過三日天勿曾來,耐就說是跳槽。從前我搭耐說個閑話,阿是耐忘記脫哉?
小 紅:正要耐說啘。耐勿忘記末,耐說㖏,三日天來哚陸裏?做個啥人?耐說出來,我
    勿搭耐吵末哉。
蓮 生:耐教我說啥㖏?我說來裏城裏,耐勿信。
小 紅:耐倒還要撥當水我上,我打聽仔了再問耐。
蓮 生:故末蠻好。第歇耐來哚氣頭浪,搭耐也無處去說;隔兩日等耐快活仔點,我再搭
    耐說個明白末哉。
    (小紅鼻子裏哼了一聲,半日不言語。)
蓮 生:(蓮生央告道)倪去喫筒煙去㖏。
    (小紅仍拉著手,同至榻床前。)
    (蓮生脫去馬褂,躺下吸煙。)
    (小紅卻獃獃的坐在下手。)
    (蓮生要想些閑話來說,又沒甚說的。)
    (忽聽得樓梯上一陣腳聲,跑進房來,卻是大姐阿金大。)
蓮 生:(一見蓮生)王老爺,我末到耐公館裏請耐,耐倒先來裏哉。
小 紅:王老爺為啥幾日勿來,阿是動氣哉?
    (蓮生不答。)
小 紅:(小紅嗔道)動啥氣嗄!打兩記耳光哉㖏,動氣!
阿 金:(阿金大道)王老爺,耐勿來仔末,倪先生氣得來,害倪一埭一埭來請耐。難覅
    實概,阿曉得!
    (說著,移過一碗茶來,放在煙盤裏,隨把馬褂去掛在衣架上,要去。)
    (蓮生見小紅獃獃的,乃說道)
蓮 生:倪去弄點點心來喫,阿好?
小 紅:耐要喫啥,說末哉。
蓮 生:耐也喫點,倪一淘喫;耐覅喫末,也覅去弄哉。
小 紅:價末耐說㖏。
    (蓮生想小紅喜喫的是蝦仁炒面,即說了。)
    (小紅叫住阿金大,叫他喊下去,到聚豐園去叫。)
    
    
8**時間: 地點:
    (須臾送來,蓮生要小紅同喫。)
小 紅:(小紅攢眉道)勿曉得為啥,厭酸得來,喫勿落。
蓮 生:價末多少喫點。
    (小紅沒法,用小碟檢幾根來喫了,放下。)
    (蓮生也喫不多幾筷,即叫收下去。)
阿 珠:(阿珠絞手巾來)耐管家打轎子來裏。
蓮 生:阿有啥事體?
阿 珠:(阿珠望樓窗口叫)來二爺。
    (來安聽喚,立即上樓見蓮生,呈上一封請帖。)
    (蓮生開看,是葛仲英當晚請至吳雪香家喫酒的,隨手撩下。)
    (來安仍退下去了。)
    (蓮生仍去榻床吸煙,忽又想起一件事來,叫阿珠要馬褂來著。)
    (阿珠便去衣架上取下,小紅喝住道)
小 紅:倒要緊哚啘,耐想陸裏去?
阿 珠:(阿珠忙丟個眼色與小紅)讓俚喫酒去罷。
    (小紅纔不說了。)
    (適被蓮生抬頭看見,心想阿珠做甚麼鬼戲,難道張蕙貞的事被他們打聽明白了
    (不成?)
    (蓮生一面想,一面阿珠把馬褂替蓮生披上,口裏道)
蓮 生:難末就來叫,覅去叫啥別人哉。
小 紅:搭俚說啥嗄!俚要叫啥人,等俚去叫末哉啘。
    (蓮生著好馬褂,挽著著小紅的手,笑道)
蓮 生:耐送送我㖏。
    (小紅使勁的一撒手,反在靠壁高椅上坐下了。)
    (蓮生也挨在身傍,輕輕說了好些知己話。)
    (小紅低著頭剔理指甲,祇是不理;好一會,方說道)
小 紅:耐個心勿曉得那價生來哚,變得來!
蓮 生:為啥說我變心?
小 紅:問耐自家啘。
    (蓮生還緊著要問,小紅叉起兩手把蓮生推開)
蓮 生:去罷,去罷!看仔耐倒惹氣。
    (蓮生乃佯笑而去。)
    (第四回終。)
    (第五回 墊空當快手結新歡 包住宅調頭瞞舊好)
    (按:當下上燈時候,王蓮生下樓上轎,抬至東合興里吳雪香家。)
    (來安通報。)
    (娘姨打起簾子,迎到房裏。)
    (祇有朱藹人和葛仲英並坐閑談。)
    (王蓮生進去,彼此拱手就坐。)
蓮 生:(蓮生叫來安來吩咐道)耐到對過姚家去看看,樓浪房間裏物事阿曾齊。
    (來安去後,葛仲英)
葛仲英:我今朝看見耐條子,我想,東合興無撥啥張蕙貞啘。後來相幫哚說,明朝有個張
    蕙貞調到對過來,阿是嗄?
朱藹人:張蕙貞名字也勿曾見過歇,耐到陸裏去尋出來個嗄?
蓮 生:(蓮生微笑道)謝謝耐哚,晚歇沈小紅來,覅說起,阿好?
    (朱藹人、葛仲英聽了皆大笑。)
    (一時,來安回來稟說)
來 安:房間裏纔舒齊哚哉。四盞燈搭一祇榻床,說是勿多歇送得去,榻床末排好,燈末
    也掛起來哉。
蓮 生:(蓮生又吩咐道)耐再到祥春里去告訴俚哚。
    (來安答應,退出客堂,交代兩個轎班道)
來 安:耐哚覅走開。要走末,等我轉來仔了去。
    (說畢出門,行至東合興里弄口,黑暗裏閃過一個人影子,挽住來安臂膊。)
    (來安看是朱藹人的管家,名叫張壽,乃嗔道)
來 安:做啥嗄,嚇我價一跳!
張 壽:到陸裏去?
來 安:(來安攙著他說)搭耐一淘去白相歇。
    (於是兩人勾肩搭背,同至祥春里張蕙貞家,向老娘姨說了,叫他傳話上去。)
    (張蕙貞又開出樓窗來,問來安道)
張蕙貞:王老爺阿來嗄?
來 安:老爺來哚喫酒,勿見得來哉㖏。
蕙 貞:喫酒叫啥人?
來 安:勿曉得。
蕙 貞:阿是叫沈小紅?
來 安:也勿曉得啘。
蕙 貞:(蕙貞笑道)耐末算幫耐哚老爺,勿叫沈小紅叫啥人嗄?
    (來安更不答話,同張壽出了樣春里,商量『到陸裏去白相』。)
張 壽:就不過蘭芳里哉㖏。
來 安:忒遠。
張 壽:勿是末潘三搭去,看看徐茂榮阿來哚。
來 安:好。
    (兩人轉至居安里,摸到潘三家門首,先在門縫裏張一張,舉手推時,卻是拴著
    (的。)
    (張壽敲了兩下,不見答應。)
    (又連敲了幾下,方有娘姨在內問道)
娘 姨:啥人來哚碰門嗄?
來 安:(來安接嘴道)是我。
娘 姨:小姐出去哉,對勿住。
來 安:耐開門㖏。
    (等了好一會,裏面靜悄悄的不見開門。)
    (張壽性起,拐起腳來把門「彭彭彭」踢的怪響,嘴裏便罵起來。)
娘 姨:(娘姨纔慌道)來哉,來哉!
見 了:(開門見了)張大爺、來大爺來哉,我道是啥人。
來 安:徐大爺阿來裏?
娘 姨:勿曾來啘。
    (張壽見廂房內有些火光,三腳兩步,直闖到房間裏,來安也跟進去。)
    (祇見一人從大床帳子裏鑽出來,拍手跺腳的大笑。)
    (看時,正是徐茂榮。)
    (張壽、來安齊說道)
張 壽:倪倒來驚動仔耐哉啘,阿要對勿住嗄!
娘 姨:(娘姨在後面也呵呵笑道)我祇道徐大爺去個哉,倒來哚床浪。
    (徐茂榮點了榻床煙燈,叫張壽吸煙。)
    (張壽叫來安去吸,自己卻撩開大床帳子,直爬上去。)
    (祇聽得床上扭做一團,又大聲喊道)
張 壽:啥嗄,吵勿清爽!
娘 姨:(娘姨忙上前勸道)張大爺,覅㖏!
    (張壽不肯放手,徐茂榮過去一把拉起張壽來)
張 壽:耐末一泡子吵去看光景,阿有點清頭嗄!
張 壽:(張壽抹臉羞他道)耐算幫耐哚相好哉,阿是耐個相好嗄?哪,面孔!
    (那野雞潘三披著棉襖下床。)
    (張壽還笑嘻嘻眱著他做景致。)
    (潘三沉下臉來,白瞪著眼,直直的看了張壽半日。)
張 壽:(張壽把頭頸一縮)阿唷,阿唷!我嚇得來!
    (潘三沒奈何,祇掙出一句道)
潘 三:倪要板面孔個!
張 壽:(張壽隨口答道)覅說啥面孔哉!耐就板起屁股來,倪……
    (說到『倪』字,卻頓住嘴,重又上前去潘三耳朵邊說了兩句。)
潘 三:(潘三發極道)徐大爺耐聽㖏,耐哚好朋友說個啥閑話嗄!
徐茂榮:(徐茂榮向張壽央告道)種種是倪勿好,叨光耐搭倪包荒點,好阿哥!
張 壽:耐叫饒仔也罷哉,勿然我要問聲俚看,大家是朋友,阿是徐大爺比仔張大爺長三
    寸哚?
潘 三:(潘三接嘴道)耐張大爺有恩相好來哚,倪是巴結勿上啘,祇好徐大爺來照應點
    倪啘。
張 壽:(張壽向來安道)耐聽㖏,徐大爺叫得阿要開心!徐大爺個魂靈也撥俚叫仔去哉
    。
來 安:倪覅聽,阿有啥人來叫聲倪嗄。
潘 三:(潘三笑道)來大爺末算得是好朋友哉,說說閑話也要幫句把哚。
張 壽:耐要是說起朋友來……
    (剛說得一句,被徐茂榮大喝一聲,剪住了道)
徐茂榮:耐再要說出啥來末,兩記耳光!
張 壽:就算我怕仔耐末哉,阿好?
徐茂榮:耐倒來討我個便宜哉!
    (一面說,一面挽起袖子,趕去要打。)
    (張壽慌忙奔出天井,徐茂榮也趕出去。)
    (張壽拔去門閂,直奔到弄東轉彎處,不料黑暗中有人走來,劈頭一撞。)
張 壽:(那人說)做啥,做啥?
    (聲音很覺廝熟。)
徐茂榮:(徐茂榮上前問道)阿是長哥嗄?
    (那人答應了。)
    (徐茂榮遂拉了那人的手,轉身回去;又招呼張壽道)
徐茂榮:進來罷,饒仔耐罷。
    (張壽放輕腳步,隨後進門,仍把門閂上,先向簾下去張看那人,原來是陳小雲
    (的管家,名叫長福。)
張 壽:(張壽忙進去問他)阿是散仔臺面哉?
長 福:陸裏就散?局票坎坎發下去。
    (張壽想了想,叫)
張 壽:來哥,倪先去罷。
徐茂榮:倪一淘去哉。
    (說著,即一哄而去,潘三送也送不及。)
    (四人同離了居安里,往東至石路口。)
    (張壽不知就裏,祇望前走。)
    (徐茂榮一把拉住,叫他朝南。)
張 壽:(張壽向來安道)倪勿去哉㖏。
徐茂榮:(徐茂榮從背後一推)耐勿去?耐強強看!
    (張壽幾乎打跌,祇得一同過了鄭家木橋。)
    (走到新街中,祇見街傍一個娘姨,搶過來叫聲)
一 個:長大爺。
    (拉了長福袖子,口裏說著話,腳下仍走著路,引到一處,推開一扇半截門闌進
    (去。)
    (裏面祇有個六七十歲的老婆子,靠壁而坐。)
    (桌子上放著一盞暗昏昏的油燈。)
娘 姨:(娘姨趕著叫郭孝婆)煙盤來哚陸裏?
郭孝婆:原來裏床浪啘。
    (娘姨忙取個紙吹,到後半間去,向壁間點著了馬口鐵回光鏡玻璃罩壁燈,集得
    (高高的,請四人房裏來坐,又去點起煙燈來。)
長 福:鴉片煙倪覅喫,耐去叫王阿二來。
    (娘姨答應去了。)
    (那郭孝婆也顛頭簸腦,摸索到房裏,手裏拿著根洋鋼水煙筒)
郭孝婆:陸裏一位用煙?
長 福:(長福一手接來)覅客氣。
    (郭孝婆仍到外半間自坐著去。)
張 壽:該搭是啥個場花嗄?耐哚倒也會白相哚!
長 福:耐說像啥場花?
張 壽:我看起來叫『三勿像』:野雞勿像野雞,臺基勿像臺基,花煙間勿像花煙間。
長 福:原是花煙間。為仔俚有客人來哚,借該搭場花來坐歇,阿懂哉?
    (說著,聽得那門闌「呀」的一聲響,長福忙望外看時,正是王阿二。)
長 福:(進房即叫聲)長大爺。
    (又問三位尊姓,隨說)
隨 口:對勿住,剛剛勿恰好。耐哚要是勿嫌齷齪末,就該搭坐歇喫筒煙,阿好?
    (長福看看徐茂榮,候他意思。)
    (徐茂榮見那王阿二倒是花煙間內出類拔萃的人物,就此坐坐倒也無啥,即點了
    (點頭。)
    (王阿二自去外間,拿進一根煙槍與兩盒子鴉片煙,又叫郭孝婆去喊娘姨來沖茶
    (。)
    (張壽見那後半間祇排著一張大床,連桌子都擺不下,局促極了,便又叫)
張 壽:來哥,倪先去罷。
    (徐茂榮看光景也不好再留。)
    (於是張壽作別,自和來安一路同回,仍至東合興里吳雪香家。)
張 壽:(那時臺面已散)朱老爺、王老爺陸裏去哉?
來 安:(都說)勿曉得。
    (張壽趕著尋去。)
    (來安也尋到西薈芳里沈小紅家來,見轎子停在門口,忙走進客堂,問轎班道)
來 安:臺商散仔啥辰光哉?
沈小紅:(轎班道)勿多一歇。
    (來安方放下心。)
    (適值娘姨阿珠提著水銚子上樓,來安上前央告道)
來 安:謝謝耐,搭倪老爺說一聲。
    (阿珠不答,卻招手兒叫他上去。)
    (來安捏手捏腳,跟他到樓上當中間坐下,阿珠自進房去。)
    (來安等了個不耐煩,側耳聽聽,毫無聲息,卻又不敢下去。)
    (正要磕睡上來,忽聽得王蓮生咳嗽聲,接著腳步聲。)
    (又一會兒,阿珠掀開簾子招手兒。)
    (來安隨即進房,祇見王蓮生獨坐在煙榻上打呵欠,一語不發。)
    (阿珠忙著絞手巾。)
    (蓮生接來揩了一把,方吩咐來安打轎回去。)
    (來安應了下樓,喊轎班點燈籠,等蓮生下來上了轎,一徑跟著回到五馬路公館
    (。)
來 安:(來安纔回說)張蕙貞搭去說過哉。
    (蓮生點頭無語。)
    (來安伺候安寢。)
    (十五日是好日子,蓮生十點半鐘已自起身,洗臉漱口,用過點心便坐轎子去回
    (拜葛仲英。)
    (來安跟了,至後馬路永安里德大匯劃莊,投進帖子,有二爺出來擋駕)
來 安:出門哉。
    (蓮生乃命轉轎到東合興里,在轎中望見「張蕙貞寓」四個字,泥金黑漆,高揭
    (門楣。)
    (及下轎進門,見天井裏一班小堂名,搭著一座小小唱臺,金碧丹青,五光十色
    (。)
    (一個新用的外場看見,搶過來叫聲)
一 個:王老爺。
    (打了個千。)
    (一個新用的娘姨,立在樓梯上,請王老爺上樓。)
    (張蕙貞也迎出房來,打扮得渾身上下,簇然一新,蓮生看著比先時更自不同。
    ()
    (蕙貞見蓮生不轉睛的看,倒不好意思的,忙忍住笑,拉了蓮生袖子,推進房去
    (。)
    (房間裏齊齊整整,鋪設停當。)
    (蓮生滿心歡喜,但覺幾幅單條字畫還是市買的,不甚雅相。)
    (蕙貞把手帕子掩著嘴,取瓜子碟子敬與蓮生。)
蓮 生:(蓮生笑道)客氣哉。
    (蕙貞也要笑出來,忙回身推開側首一扇屏門,走了出去。)
    (蓮生看那屏門外原來是一角陽臺,正靠著東合興里,恰好當做大門的門樓。)
    (對過即是吳雪香家。)
    (蓮生望見條子,叫)
蓮 生:來安,去對門看看葛二少爺阿來哚,來哚末說請過來。
    (來安領命去請。)
    (葛仲英即時踅過這邊,與王蓮生廝見。)
    (張蕙貞上前敬瓜子。)
仲 英:阿是貴相好?
    (打量一回,然後坐下。)
    (蓮生說起適纔奉候不遇的話,又談了些別的。)
    (祇見吳雪香的娘姨,名叫小妹姐,來請葛仲英去喫飯。)
    (王蓮生聽了,向仲英道)
王蓮生:耐也勿曾喫飯,倪一淘喫哉啘。
仲 英:好。
    (叫小妹姐去搬過來。)
    (王蓮生叫娘姨也去聚豐園叫兩樣。)
    
    
9**時間: 地點:
    (須臾,陸續送到,都擺在靠窗桌子上。)
張蕙貞:(張蕙貞上前篩了兩杯酒)請用點。
小妹姐:(小妹姐也張羅一會)耐哚慢慢交用,倪搭先生梳頭去,梳好仔頭再來。
張蕙貞:(張蕙貞接說道)請耐哚先生來白相。
    (小妹姐答應自去。)
    (葛仲英喫了兩杯,覺得寂寞,適值樓下小堂名唱一套《訪普》昆曲,仲英把三
    (個指頭在桌子上拍板眼。)
    (王蓮生見他沒興,便說)
王蓮生:倪來豁兩拳。
    (仲英即伸拳來豁,豁一杯喫一杯。)
    (約摸豁過七八杯,忽聽得張蕙貞在客堂裏靠著樓窗口叫道)
張蕙貞:雪香阿哥,上來㖏。
    (王蓮生往下一望,果然是吳雪香,即笑向葛仲英道)
王蓮生:貴相好尋得來哉。
    (隨後一路小腳高底聲響,吳雪香已自上樓,也叫聲)
吳雪香:蕙貞阿哥。
    (張蕙貞請他房間裏坐。)
    (葛仲英方輸了一拳,因叫吳雪香道)
葛仲英:耐過來,我搭耐說句閑話。
    (雪香趔趄著腳兒,靠在桌子橫頭)
雪 香:說啥嗄?說㖏。
    (仲英知道不肯過來,覷他不提防,伸過手去,拉住雪香的手腕,祇一拖。)
    (雪香站不穩,一頭跌在仲英懷裏,著急)
著 實:算啥嗄!
仲 英:(仲英笑道)無啥,請耐喫杯酒。
雪 香:耐放手㖏,我喫末哉。
    (仲英那裏肯放,把一杯酒送到雪香嘴邊)
仲 英:要耐喫仔了放哚。
    (雪香沒奈何,就在仲英手裏一口呷了,趕緊掙起身來,跑了開去。)
    (葛仲英仍和王蓮生豁拳。)
    (吳雪香走到大洋鏡前照了又照,兩手反撐過去摸摸頭看。)
    (張蕙貞忙上前替他把頭用力的撳兩撳,拔下一枝水仙花來,整理了重又插上,
    (端詳一回。)
    (因見雪香梳的頭盤旋伏貼,乃問道)
張蕙貞:啥人搭耐梳個頭?
雪 香:小妹姐啘,俚是梳勿好個哉。
蕙 貞:蠻好,倒有樣式。
雪 香:耐看高得來,阿要難看。
蕙 貞:少微高仔點,也無啥。俚是梳慣仔,改勿轉哉,阿曉得?
雪 香:我看耐個頭阿好。
蕙 貞:先起頭倪老外婆搭我梳個頭,倒無啥;故歇教娘姨梳哉,耐看阿好?
    (說著,轉過頭來給雪香看。)
雪 香:忒歪哉。說末說歪頭,真真歪來哚仔,阿像啥頭嗄!
    (兩個說得投機,連葛仲英、王蓮生都聽住了,拳也不豁,酒也不喫,祇聽他兩
    (個說話。)
    (及聽至吳雪香說歪頭,即一齊的笑起來。)
張蕙貞:(張蕙貞便也笑道)耐哚拳啥勿豁哉嗄?
王蓮生:倪聽仔耐哚說閑話,忘記脫哉。
葛仲英:勿豁哉,我喫仔十幾杯哚。
張蕙貞:再用兩杯㖏。
    (說了,取酒壺來給葛仲英篩酒。)
吳雪香:(吳雪香插嘴道)蕙貞阿哥覅篩哉,俚喫仔酒要無清頭個,請王老爺用兩杯罷。
    (張蕙貞笑著,轉問王蓮生道)
張蕙貞:耐阿要喫嗄?
蓮 生:倪再豁五拳喫飯,總覅緊啘。
張蕙貞:(又笑向吳雪香道)耐放心,我也勿撥俚多喫末哉。
    (雪香不好攔阻,看著葛仲英與王蓮生又豁了五拳。)
    (張蕙貞篩上酒,隨把酒壺授與娘姨收下去。)
    (王蓮生也叫拿飯來,笑說)
王蓮生:夜頭再喫罷。
    (於是喫飯揩面,收抬散坐。)
    (吳雪香立時催葛仲英回去。)
仲 英:歇一歇㖏。
雪 香:歇啥嗄,倪覅。
仲 英:耐覅,先去末哉。
雪 香:(雪香瞪著眼問道)阿是耐勿去?
    (仲英祇是笑,不動身。)
    (雪香使性子,立起來一手指著仲英臉上道)
雪 香:耐晚歇來末,當心點!
仲 英:(又轉身向王蓮生說)王老爺來啊。
    
    
10**時間: 地點:
雪 香:蕙貞阿哥,倪搭來白相相㖏。
    (張蕙貞答應,趕著去送,雪香已下樓了。)
    (蕙貞回房,望葛仲英嗤的一笑。)
    (仲英自覺沒趣,局促不安。)
王蓮生:(倒是王蓮生)耐請過去罷,貴相好有點勿舒齊哉。
仲 英:耐瞎說!管俚舒齊勿舒齊。
蓮 生:耐覅實概㖏。俚教耐過去,總是搭耐要好,耐就依仔俚也蠻好啘。
    (仲英聽說,方纔起身。)
蓮 生:(蓮生拱拱手道)晚歇請耐早點。
    (仲英乃一笑告辭而去。)
    (第五回終。)
    (第六回 養囡魚戲言微善教 管老鴇奇事反常情)
    (接:葛仲英蟄過對門吳雪香家,跨進房裏,寂然無人,自向榻床躺下。)
娘 姨:(隨後娘姨小妹姐抬著飯碗進房)請坐歇,先生來哚喫飯。
    (隨手把早晨泡過的茶碗倒去,另換茶葉,喊外場沖開水。)
    (一會兒,吳雪香姍姍其來;見了仲英,即大聲道)
吳雪香:耐是坐來除對過勿來哉呀,第歇來做啥?
    (一面說,一面從榻床上拉起仲英來,要推出門外去。)
一 面:(又道)耐原搭我到對過去㖏!耐去坐來哚末哉,啥人要耐來嗄?
    (仲英猜不出他甚麼意思,怔怔的立著)
仲 英:對過張蕙貞末,咿勿是我相好,為啥耐要喫起醋來哉㖏?
雪 香:(雪香聽說也怔了)耐倒也說笑話哉啘!倪搭張蕙貞喫啥醋嗄?
仲 英:耐勿是喫醋末,教我到對過去做啥?
雪 香:我為仔耐坐來哚對過勿來哉末,我說耐原到對過去坐來哚末哉啘。阿是喫醋嗄?
    (仲英乃恍然大悟,付諸一笑,就在高椅上坐下,問雪香道)
仲 英:耐意思要我成日成夜陪仔耐坐來裏,勿許到別場花去,阿是嗄?
雪 香:耐聽仔我閑話,別場花也去末哉。耐為啥勿聽我閑話嗄?
仲 英:耐說陸裏一句閑話我勿聽耐?
雪 香:價末我教耐過來,耐勿來。
仲 英:我為仔剛剛喫好飯,要坐一歇再來。啥人說勿來嗄?
    (雪香不依,坐在仲英膝蓋上,挽著仲英的手,用力揣捏,口裏咕嚕道)
雪 香:倪勿來,耐要搭我說明白哚。
仲 英:(仲英發躁道)說啥嗄?
雪 香:難下轉耐來哚陸裏,我教耐來,耐聽見仔就要跑得來哚。耐要到陸裏去,我說覅
    去末,定規勿許耐去哉。耐阿聽我?
    (仲英和他扭不過,沒奈何應承了。)
    (雪香纔喜歡,放手走開。)
仲 英:(仲英重又笑道)我屋裏家主婆從來勿曾說歇啥,耐倒要管起我來哉!
雪 香:(雪香也笑道)耐是我倪子啘,阿是要管耐個嗄。
仲 英:說出來個閑話阿有點陶成,面孔纔勿要哉!
雪 香:我倪子養到仔實概大,咿會喫花酒,咿會打茶會,我也蠻體面哚,倒說我覅面孔
    !
仲 英:勿搭耐說哉。
    (恰好小妹姐喫畢飯,在房背後換衣裳。)
雪 香:(雪香叫道)小妹姐,耐看我養來哚倪子阿好?
小妹姐:陸裏嗄?
    (雪香把手指仲英,笑道)
雪 香:哪。
小妹姐:(小妹姐也笑道)阿要瞎說!耐自家有幾花大,倒養出實概大個倪子來哉。
雪 香:啥稀奇嗄!我養起倪子來,比仔俚要體面點哚。
小妹姐:耐就搭二少爺養個倪子出來,故末好哉。
雪 香:我養來哚倪子,要像仔俚哚堂子裏來白相仔末,撥我打殺哉㖏。
小妹姐:(小妹姐不禁大笑道)二少爺阿聽見?幸虧有兩個界頭管,勿然要氣煞哚!
仲 英:俚今朝來裏發癡哉!
    (雪香滾到仲英懷裏,兩手勾住頭頸,祇是嘻嘻的憨笑。)
    (仲英也就鬼混一陣,及外場提水銚子進房始散。)
    (仲英站起身來,像要走的光景。)
雪 香:做啥?
仲 英:我要買物事去。
雪 香:勿許去。
仲 英:我買仔就轉來。
雪 香:啥人說嗄?搭我坐來浪。
    (一把把仲英捺下坐了,悄問)
悄 悄:耐去買啥物事?
仲 英:我到亨達利去買點零碎。
雪 香:倪坐仔馬車一淘去,阿好?
仲 英:故倒無啥。
雪 香:(雪香便叫)喊把鋼絲車。
    (外場應了去喊。)
小妹姐:(小妹姐因問雪香道)耐喫仔飯阿要捕面嗄?
雪 香:(雪香取面手鏡一照)覅哉。
    (祇將手巾揩揩嘴脣,點上些胭脂,再去穿起衣裳來。)
外 場:馬車來哉。
    (仲英聽了,便說道)
仲 英:我先去。
    (起身要走。)
雪 香:(雪香忙叫住道)慢點㖏,等倪一淘去。
仲 英:我來裏馬車浪等耐末哉。
    (雪香兩腳一跺,嗔道)
雪 香:倪覅!
    (仲英祇得回來,因向小妹姐笑道)
仲 英:耐看俚脾氣,原是個小乾仵,倒要想養倪子哉。
雪 香:(雪香接嘴道)耐末小乾仵無清頭哉㖏,阿有啥說起我來哉嗄。
雪 香:(說著,又側轉頭點了兩點,低聲笑道)我是耐親生娘啘,阿曉得?
仲 英:(仲英笑喝道)快點㖏,覅說哉!
    (雪香方纔打扮停妥。)
    (小妹姐帶了銀水煙筒,三人同行,即在東合興里弄口坐上馬車,令車夫先往大
    (馬路亨達利洋行去。)
    (當下馳出拋球場,不多路到了。)
    (車夫等著下了車,拉馬車去一邊伺候。)
    (仲英與雪香、小妹姐踅進洋行門口,一眼望去,但覺陸離光怪,目眩神驚。)
    (看了這樣,再看那樣,大都不能指名,又不暇去細細根究,祇大略一覽而已。
    ()
    (那洋行內伙計們將出許多頑意兒,撥動機關,任人賞鑒。)
    (有各色假鳥,能鼓翼而鳴的;有各色假獸,能接節而舞的;還有四五個列坐的
    (銅鑄洋人,能吹喇叭,能彈琵琶,能撞擊金石革木諸響器,合成一套大曲的;
    (其餘會行、會動的舟、車、狗、馬,不可以更僕數。)
    (仲英祇取應用物件揀選齊備。)
    (雪香見一祇時辰表,嵌在手鐲之上,也中意了要買。)
    (仲英乃一古腦兒論定價值,先付莊票一紙,再寫個字條,叫洋行內把所買物件
    (送至後馬路德大匯劃莊,即去收清所該價值。)
    (處分已畢,然後一淘出門,離了洋行。)
    (雪香在馬車上褪下時辰表的手鐲來給小妹姐看,仲英)
仲 英:也不過是好看生活,到底無啥趣勢。
    (比及到了靜安寺,進了明園,那時已五點鐘了,游人盡散,車馬將稀。)
    (仲英仍在洋房樓下泡一壺茶。)
    (雪香扶了小妹姐,沿著回廊曲榭兜一個圓圈子,便要回去。)
    (仲英沒甚興致,也就依他。)
    (從黃浦灘轉至四馬路,兩行自來火已點得通明。)
    (回家進門,外場稟說)
外 場:對過邀客,請仔兩轉哉。
    (仲英略坐一刻,即別了雪香,踅過對門,王蓮生迎進張蕙貞房裏。)
    (先有幾位客人在座,除朱藹人、陳小雲、洪善卿、湯嘯庵以外,再有兩位,係
    (上海本城宦家子弟,一位號陶雲甫,一位號陶玉甫,嫡親弟兄,年紀不上三十
    (歲,與葛仲英世交相好。)
    (彼此相讓坐下。)
    (一會兒,羅子富也到了。)
陳小雲:(陳小雲問王蓮生)還有啥人?
蓮 生:還有倪局裏兩位同事,說先到仔尚仁里衛霞仙搭去哉。
小 雲:價末去催催㖏。
蓮 生:去催哉,倪也覅去等俚哉。
    (當下向娘姨說,叫擺起臺面來。)
    (又請湯嘯庵開局票,各人叫的都是老相好,嘯庵不消問得,一概寫好。)
    (羅子富拿局票來看,把黃翠鳳一張抽去。)
王蓮生:做啥?
子 富:耐看俚昨日老晚來,坐仔一歇歇倒去哉,啥人高興去叫俚嗄。
湯嘯庵:耐覅怪俚,倘忙是轉局。
子 富:轉啥局!俚末三禮拜了六點鐘哉㖏!
嘯 庵:要俚哚三禮拜六點鐘末,好白相啘。
嘯 庵:(說著,催客的已回來)尚仁里請客,說請先坐罷。
王蓮生:(王蓮生便叫)起手巾。
    (娘姨答應,隨將局票帶下去。)
    (湯嘯庵仍添寫黃翠鳳一張,夾在裏面。)
    (王蓮生請眾人到當中間裏,乃是三張方桌,接連著排做雙臺。)
    (大家寬去馬褂,隨意就坐,卻空出中間兩把高椅。)
    (張蕙貞篩酒、敬瓜子。)
洪善卿:(洪善卿舉杯向蕙貞道)先生恭喜耐。
蕙 貞:(蕙貞羞的抿嘴笑道)啥嗄!
    (善卿也逼緊喉嚨,學他說一聲)
善 卿:啥嗄。
    (說的大家都笑了。)
    (小堂名呈上一本戲目請點戲。)
    (王蓮生隨意點了一出《斷橋》,一出《尋夢》,下去吹唱起來。)
    (外場帶了個緯帽,上過第一道魚翅,黃翠鳳的局倒早到了。)
湯嘯庵:(湯嘯庵向羅子富道)耐看,俚頭一個先到,阿要巴結?
    (子富把嘴一努,嘯庵回頭看時,卻見葛仲英背後吳雪香先自坐著。)
嘯 庵:俚是賽過本堂局,走過來就是,比勿得俚哚。
    (黃翠鳳的娘姨趙家娒正取出水煙筒來裝水煙,聽嘯庵說,略怔了一怔,乃道)
嘯 庵:倪聽見仔叫局,總忙煞個來;有辰光轉局忙勿過末,阿是要晚點哚?
    (黃翠鳳沉下臉,喝住趙家娒道)
黃翠鳳:說啥嗄!早末就早點,晚末就晚點,要耐來多說多話!
    (湯嘯庵分明聽見,微笑不睬。)
    (羅子富卻有點不耐煩起來。)
王蓮生:(王蓮生忙岔開說)倪來豁拳,子富先擺五十杯。
子 富:就五十杯末哉,啥稀奇!
湯嘯庵:念杯噥噥罷。
王蓮生:俚多個局,至少三十杯。我先打。
    (即和羅子富豁起拳來。)
黃翠鳳:(黃翠鳳問吳雪香)阿曾唱?
雪 香:倪勿唱哉,耐唱罷。
    (趙家娒授過琵琶,翠鳳和准了弦,唱一支開片,又唱京調《三擊掌》的一段搶
    (板。)
    (趙家娒替羅子富連代了五杯酒,喫得滿面通紅。)
    (子富還要他代,適值蔣月琴到來,伸手接去。)
趙家娒:(趙家娒趁勢裝兩筒水煙)倪先去哉,阿要存兩杯?
    (羅子富更覺生氣,取過三祇雞缸杯,篩得滿滿的,給趙家娒。)
    (趙家娒執杯在手,待喫不喫。)
    (黃翠鳳使性子,叫趙家娒)
黃翠鳳:拿得來。
    (連那兩杯都折在一祇大玻璃斗內,一口氣吸得精乾)
嘆口氣:晚歇請過來。
    (頭也不回,一直去了。)
羅子富:(羅子富向湯嘯庵道)耐看如何,阿是覅去叫俚好?
蔣月琴:(蔣月琴接口道)原是耐勿好啘,俚哚喫勿落哉末,耐去教俚保喫。
湯嘯庵:小乾仵鬧脾氣,無啥要緊。耐勿做仔末是哉啘。
羅子富:(羅子富大聲道)我倒還要去叫俚個局哉!
    (娘姨拿筆硯來,蔣月琴將子富袖子一扯)
蔣月琴:叫啥局嗄?耐末……
    (祇說半句,即又咽住。)
子 富:(子富笑道)耐也喫起『醬油』來哉。
蔣月琴:(月琴別轉頭忍笑說道)耐去叫罷,倪也去哉。
子 富:耐去仔末,我也再來叫耐哉啘。
    (月琴也忍不住一笑。)
娘 姨:(娘姨捧著筆硯問)阿要筆硯嗄?
王蓮生:拿得來,我搭俚叫。
    (羅子富見蓮生低著頭寫,不知寫些甚麼。)
    (陳小雲坐得近,看了看,笑而不言。)
陶雲甫:(陶雲甫問羅子富道)耐啥辰光去做個黃翠鳳?
子 富:我就做仔半個月光景。先起頭看俚倒無啥。
雲 甫:耐有月琴先生來裏末,去做啥翠鳳㖏?翠鳳脾氣是勿大好。
子 富:倌人有仔脾氣,阿好做啥生意嗄!
雲 甫:耐勿曉得,要是客人摸著仔俚脾氣,對景仔,俚個一點點假情假義也出色哚。就
    是坎做起要鬧脾氣勿好。
子 富:翠鳳是討人啘,老鴇倒放俚鬧脾氣,勿去管管俚!
雲 甫:老鴇陸裏敢管俚?俚末要管管老鴇哉㖏。老鴇隨便啥事體先要去問俚,俚說那價
    是那價,還要三不時去拍拍俚馬屁末好。
子 富:老鴇也忒煞好人哉。
雲 甫:老鴇阿有啥好人嗄!耐阿曉得有個叫黃二姐,就是翠鳳個老鴇,從娘姨出身,做
    到老鴇,該過七八個討人,也算得是夷場浪一擋腳色啘;就碰著仔翠鳳末,俚也
    碰轉彎哉。
子 富:翠鳳啥個本事呢?
雲 甫:說起來是利害哚。還是翠鳳做清倌人辰光,搭老鴇相罵,撥老鴇打仔一頓。打個
    辰光,俚咬緊點牙齒,一聲勿響;等到娘姨哚勸開仔,榻床浪一缸生鴉片煙,俚
    拿起來喫仔兩把。老鴇曉得仔,嚇煞哉,連忙去請仔先生來。俚勿肯喫藥啘,騙
    俚也勿喫,嚇俚也勿喫。老鴇阿有啥法子呢?後來老鴇對俚跪仔,搭俚磕頭,說
    :『從此以後,一點點勿敢得罪耐末哉。』難末算吐仔出來過去。
    (陶雲甫這一席話,說得羅子富忐忑鶻突,祇是出神。)
    (在席的也同聲讚嘆,連倌人、娘姨等都聽呆了。)
    (惟王蓮生還在寫票頭,沒有聽見。)
    (及至寫畢,交與娘姨,羅子富接過來看,原來是開的轎飯賬,隨即丟開。)
王蓮生:耐哚酒啥勿喫哉,子富莊阿曾完嗄?
羅子富:我還有十杯勿曾豁。
    (蓮生便教湯嘯庵打莊。)
嘯 庵:玉甫也勿曾打莊啘。
嘯 庵:(一語未了,祇聽得樓梯上一陣腳聲,直闖進兩個人來,嚷道)啥人莊?倪來打
    。
    (大家知道是請的那兩位局裏朋友,都起身讓坐。)
    (那兩位都不坐,一個站在臺面前,揎拳攘臂,「五魁」「對手」,望空亂喊;
    (一個把林素芬的妹子林翠芬攔腰抱住,要去親嘴,口裏喃喃說道)
一 個:倪個小寶寶,香香面孔。
    (林翠芬急得掩著臉彎下身去,爬在湯嘯庵背後,極聲喊道)
林翠芬:覅吵㖏!
王蓮生:(王蓮生忙道)覅去惹俚哚哭㖏。
林素芬:(林素芬笑道)俚哭倒勿哭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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