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一 至 第二二〇
２１１＊＊時間： 地點：
（到了十月初七日黃昏後。）
陳坤化：（執陳秋遴之手而歎息道）我命有如朝露，只在此刻中矣。人生自古誰無死，我亦別無甚
繫念，獨是未曾為汝覓得佳婦，不免耿耿於心耳，然書中有女，正自無憂。但婚姻大事，
汝切不可造次。我死之後，善事汝母，勿替先志，兢謹自矢。則汝父雖死之日，猶生之年
矣。
（陳秋遴含淚應諾。）
（陳坤化又命攙起，沐浴更衣，扶至正寢，端坐而逝。）
（陳夫人與陳秋遴放聲大哭，暈去復甦。）
（當下一應內外巨細，俱得馮吉星來主持料理。）
（陳秋遴只辦個泣血稽顙，真乃書哀盡禮，毫髮無憾。）
（有一闋《滿江紅》詞道：
（ 哀痛如何？直到了，百身莫贖。）
（一提起，生初怙我，淚珠於斛。）
（黃泉無處可尋親，空遭手澤書難讀。）
（歎椿庭逝矣莫追隨，心何促！漫幾度，愁風燭。）
（才幾歲，悲風木。）
（想深思，何但提攜顧復。）
（鴟叫三聲星漸暝，鶴飛千載魂空邏。）
（恨嚴霜一夜折椿枝，何太醋。）
（陳秋遴父親沒後，每念罔極之思，無從報效，整日只是愁容滿面，號泣呼天。）
（陳夫人雖有破鏡之悲，尤切愛子之念，常把話來勸解。）
（陳秋遴恐傷母心，亦只得稍稍節哀不表。）
２１２＊＊時間： 地點：
（卻說畢純來在福州府署中，將及盤桓了一載，自己覺得無顏，只得作別起身。）
（李之生終究親眷分上，白眉白眼不來。）
（饋其十金，少資路費。）
（純來從閩中回來，便道經由天台，那裡有一人，姓溫雙名全誨。）
（純來在天台為典史之時，全誨乃其故吏。）
（純來因想起此人，頗善趁錢。）
（我曾另眼相看，如今何不到他家裡住幾時，就與他借些錢鈔回去，亦未為不可。）
（算計定了，便尋路到姓溫家來。）
（全誨因念昔日情分，款留在家，取酒食來相待。）
（純來不勝之喜，遂又留戀於天台道上，恐防家中懸望，覓便先寄了一封家信回杭州。）
（正是：
（ 休說故鄉風景好，受恩深處便為家。）
２１３＊＊時間： 地點：
（再說王儒珍在蔡其志處，自從楊楊克斧回音之後，甚苦無聊。）
（想起陳秋遴居憂在家，極該去探望他一遭，也好藉此散悶。）
（即命墨童跟了，投陳宅來。）
（相近門前，墨童先去通報了。）
（陳秋遴聞知，忙出迎接，一逕導至書房中坐定。）
王儒珍：尊翁老伯仙逝，弟因遠在雲間，未盡匍匐之誼，抱歉何如。
陳秋遴：椿庭見背，弟五內如焚，幾無意於人世，特恐廑慈母之懷，稍自寬譬。然終天罔極，痛何
可言。茲聞令岳蔡翁竟有桑榆之悔，而以吾兄為嗣，是亦足以慰丘嫂之心矣。
王儒珍：兄真知我心者。小弟所以曲從其意，實欲藉報寒荊之節義，而吾兄百計田維，欲為弟成全
之一片肝膽，亦所沒齒不忘也。
陳秋遴：弟之心跡，實可質諸天地鬼神。而事形掣肘，反害香閨。弟方自恨其謀事之太疏，而兄顧
不施責罰，轉蒙嘉許耶。
（兩個談論間，家人攢將酒看出來。）
陳秋遴：（立起遜坐道）飲酒食肉，原非居喪之禮，然良朋聚首，促膝談心，又非酒不足以為樂，
略其節焉可耳。
王儒珍：久不與吾兄暢飲，酒龍亦解納悶。今日相逢，自當受飲三杯。
陳秋遴：若只三杯何謂暢飲？吾兄此言自相矛盾矣，先該罰飲三杯。
王儒珍：暢飲，情也。三杯，禮也。禮酒之後，用情無底耳。
（說罷，大家都笑，當下淺斟細酌，各訴衷腸，直吃到月移花影，彼此醺然。）
（正是：
（ 酒逢知已乾杯少，話得投機不厭多。）
王儒珍：欣逢知交情話，不覺叨飲過多，夜色已深，可以告止矣。
（說罷起身作別。）
（陳秋遴亦不固留，相送出門而去。）
２１４＊＊時間： 地點：
（再說陳秋遴在家，一日忽然發想。）
陳秋遴：昔人有云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看來揚州天下名區，不弱於我武林，何不命駕一遊，
用開懷抱？
（當下即去稟知母親，告以遊學。）
（陳夫人亦正恐他在家哀毀，致傷遺體，便允其所請。）
（陳秋遴即日拜辭母親，帶了樵雲，僱船前往。）
２１５＊＊時間： 地點：
（不一日，已抵維揚。）
陳秋遴：（心中忖道）我來此非僅作一日之遊，當得一幽靜寓所為妙。
（奈一路尋覓，非湫隘之處，即花柳之區，並無雅潔可居。）
２１６＊＊時間： 地點：
（陳秋遴偶從二府荷前經過。）
陳秋遴：聞說署內左偏頗多閒曠房屋，且又幽雅，不知可肯容人借寓。）
（因見裡面走出個老家人來，便去和他打話。）
蘇 通：相公尊姓，待稟知了老爺，卻來回覆。
陳秋遴：（大喜道）煩你稟上老爺，說我錢塘陳秋遴，暫求情寓。
蘇 通：原來就是解元陳爺，是和我家小老爺至交好友，小人不曉得，倒多多有罪了。
陳秋遴：（忙問道）你家小老爺是誰？
蘇 通：我家小老爺，姓蘇號蘇紫宸。老爺是他叔父蘇誠齋，曾在錢塘作縣的。
陳秋遴：（點首道）原來就是紫兄令叔署中，前聞銓取上京，不道又欽選在此。
（當下蘇通入去通報。）
（陳秋遴自和樵雲在外等候。）
陳秋遴：紫兄已雲遊物表，而我仍僕僕塵勞，今日臨風懷想暮雲春樹之詩，殊覺不堪卒讀耳。
（正嗟歎間，蘇通出來。）
蘇 通：家老爺說，敝署荒涼，本不足以辱貴介，今既得蒙賞鑒，竟請光臨。
（陳秋遴見說大喜，即命人去搬運行李，寄寓於東首囤中。）
（那臥房坐啟，俱各幽潔可愛，不必細表。）
２１７＊＊時間： 地點：
（卻說蘇誠齋久幕陳秋遴才學，不期借寓於此，心中甚喜。）
（次日清晨，陳秋遴先來拜望了。）
（蘇誠齋亦即日就往答拜，見陳秋遴倜儻風流，又復溫文謙謹，果然名下無虛。）
（早有招置甥館之意，但在乍會，未便啟齒。）
（那陳秋遴見蘇誠齋雅意倦倦，十分垂盼，亦自感荷不已。）
（時值秋末冬初，園中另有一種景色。）
（陳秋遴步過幾處迴廊曲檻，來到座見月樓中。）
（推窗四望，卻與內室相隔不遠。）
（西面有芙蓉一奉，照臨池上，正開放得光華燦爛，如列錦屏，何讓埋劍園中所產。）
陳秋遴：（恍然大悟）花姨之言驗矣。昔時原有廣陵之約，今日果然年華非舊，光景如新。『深淺
但憑池上月』之句，思之徒增浩歎。
（當下觀玩一回，愴然而返，正是：
（ 回思昔日花前曾邂逅，於今來花下覺神傷。）
２１８＊＊時間： 地點：
（再說蘇誠齋欲將陳秋遴應雀屏之選。）
蘇誠齋：若蘭已受蔡生之聘，彼方立志不移，無庸相強。而吾女蘇馨如，雖年已及笄，然比夏瑤枝
尚小，年齡似可略緩。惟夏瑤枝與陳生年齡相當，況且才貌雙全，兼又嫻於女訓，真幾天
然良匹。但未知夏瑤枝心下如伺？
２１９＊＊時間： 地點：
（一日，燕閒無事。）
蘇誠齋：（向夏瑤枝說道）汝兄同畢純來進京，在江中遇盜落水，純來已有音信回家。汝兄尚無著
落，大約葬於江魚之腹矣。
夏瑤枝：（含淚而言道）家兄作事顛倒，自取滅亡。誠不足惜，所恨先君一生正直，而繼嗣乏人，
若敖之鬼，本冀賃而，蒼天蒼天，曷其有極，竇女有言，『恨我不為男子』，良有以也。
（說罷哀哀的哭。）
蘇誠齋：（勸道）雖然伯道無兒，還幸中郎有女，倘覓得一乘龍快婿，亦可作半子收成，即汝先人
在冥冥之中，當亦快然，無復遺恨矣。今我有一段話，卻要與汝商酌。汝年已漸長，宜賦
桃天之什。前日有一秋元來此借寓遊學，係汝同鄉陳坤化方伯之子，表字陳秋遴，因遭父
喪，不曾會試，與我蘇紫宸姪兒，亦是同年，而且至交好友。我細觀此人，才華出眾，舉
止風流，真東坡、魯直之流亞也。現今留他在園中安頓，意欲為汝作終身之托，不知我兒
意下如何？
夏瑤枝：（從容答道）兒自傷命薄，早失怙恃，復因點選之役，覆溺江心，已自分作波濤之鬼，蒙
大人拯救，並認瞑蛉，大人之恩，誠所謂生死而親骨也。自今以往之年，皆大人再造之年
，敢不惟命是從？
（蘇誠齋大喜，即命準備酒肴，叫蘇通到園中，請陳秋遴赴酌。）
２２０＊＊時間： 地點：
陳秋遴：（向蘇誠齋謝道）小姪在此居停，已多取擾，何敢又辱寵招，但長者有命，卻則轉恐不恭
。是以貿然而來，實增內愧。
蘇誠齋：菜羹水酒，恐非所以娛賓，足下如此拍謙，益令主人慚怍矣。
（當下入席共飲，酒至三巡。）
蘇誠齋：（從容言道）嘗聞『赤繩繫足，千里不違』。此語信有之乎？今僕有一言奉告，未知肯容
納否？
陳秋遴：老伯有何見論，小姪何敢不從。
蘇誠齋：（帶笑說道）僕有一女，小宇夏瑤枝。雖非國色，頗亦幽閒，兼又略通書史，雅好吟詩。
倘蒙足下不棄，俯就鸞凰，不勝之幸。
（陳秋遴原極愛才慕色，但未經目睹，不肯輕信。）
（雖夏瑤枝之名，素所傾想，然聞已點選入宮，當效魚貫之寵，何以竟又在此？疑必別有
（一人，況婚姻大事，豈可草草。設或如登徒之所好，則終身受其荼毒矣。）
夏瑤枝：（因答道）過蒙老伯垂愛，但小姪樸稀下材，恐不足為牽絲之客。且父喪未畢，為子者何
忍論姻。不得母命，亦豈有擅自主婚，加以媒妁未傳，伐柯無斧，寧不為大雅所譏？還望
老伯三思，
蘇誠齋：（只道他客套話頭）以足下美才，高攀蟾桂，想嫦娥當亦愛慕少年，何必謙謙若此，以言
乎居喪之禮。今日不過先訂盟言，花燭之諧，仍可俟諸脲闃。而令堂老夫人處，待老夫即
日遣人前往致意，亦復何妨？至於冰人說合，盡不必拘，紅葉有緣，正自無煩月老耳。
陳秋遴：（心下著忙起來，只得深深打一恭道）小姪告罪了。小姪竊有鄙衷，尚容細剖。小姪生平
自誓，必欲得一才貌雙全之偶，方快素志。每見文人學士，崗自純盜虛聲，毫無實際，何
況閨中弱質，粗知平仄，便稱詠絮奇才，少勝東施，即品蕊宮仙子。貴耳賤目，貽誤良多
。小姪區區之見，自以為不愚文君，相如寧獨守臨邛之肆。若欲強就鴟鳶之侶，雖奉天子
之明詔而來，亦難從命，望老伯大人深諒愚衷，恕其狂瞽。（說罷又深深一恭道）小姪在
此，極蒙老伯盛情，感荷非淺，但省親念切，明日即欲返杭，特此稟達。
（話說蘇誠齋見陳秋遴一時著急，吐出真情，心下又好笑，又好惱。）
（笑的是，笑他既立志要才美之偶，今將夏瑤枝這般才美兩絕的許配他，卻只苦苦推托，
（豈不好笑？惱的是，惱他自恃其才，藐視一切，料吾女不足為彼佳偶。）
（雖是少年癡興，然亦不免太狂。）
（怎能設一法兒使他親見夏瑤枝才美，自然求之惟恐不得。）
（那時特我慢慢的奚落他一場，豈不奇快？算計定了，固向陳秋遴）
蘇誠齋：既然足下主見如此，亦何必相強，且請暢飲以盡餘歡可耳。
（當下又飲了一會，陳秋遴起身謝擾。）
（〔第二十三回 假佳人冒認真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