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一 至 第一六〇
１５１＊＊時間： 地點：
（過不一日，各縣應選之女，俱已足數，即便起程。）
（此時浙江所點之女，約有六七百名。）
（開出大船六七十號。）
１５２＊＊時間： 地點：
（這日，也有父母相送的，也有兄弟相送的，也有親戚相送的。）
（一路難捨難分，啼啼哭哭，好不酸楚。）
（〔第十七回 金山寺夏元虛遇盜〕）
１５３＊＊時間： 地點：
（說這夏瑤枝為夏元虛所賣，雖慨然就道，到了船中未免見景生愁，思鄉動念。）
（同舟雖有幾個村姑，卻也無心款接，惟有終日納悶而已。）
（不一日行抵鎮江，因天色向暮，暫停舟於大江口。）
（是夜夏瑤枝見眾女子俱各酣睡，自卻輾轉難寐，輕輕啟窗一望，卻是大江。）
（只見月淡星稀，風微水靜，寒氣滿天，人聲闃寂。）
夏瑤枝：（不覺拊心長歎道）我夏瑤枝，何薄命一至於此耶！憶向者父母生我之時，曾夢庭長玉樹
，言異日不作庸人之婦，每欲覓一快婿。不幸幼失慈母，旋又父歿。致為惡兄所害，遭窮
途之落寞，亙長夜以淒涼。我想此二宮中，有何好處。倘是君恩如水，則王嬙之琵琶，今
日我夏瑤枝又是個接手了。即或天寵優渥，而太真之埋玉，亦且遣恨至今，算來終不是個
好了局。
（固又想起春間廬墓歸來，在湖亭所遇那生，風流倜儻，頗為可意，恨只是匆匆－面，不
（曾曉得姓字，遂如大海一萍。）
（念二蒼既生我這一副才情何不使我一展才情，竟至如此一個紅顏薄命的下場頭。）
（今對此朗月澄江，可惜螻蟻微命，倒不如投作波濤之鬼也，還可配享彩石青蓮。）
（想到此處，不禁淒然悲泣。）
（正爾對著大江哽咽，忽然捲起一陣旋風，覺得毛骨俱悚。）
（夏瑤枝舉目看時，只見烏雲四起，霎時星月無光。）
秀女甲：（叫道）這般大風，卻開著短窗，吹得我們好不寒冷，怎麼還不閉了。
（夏瑤枝也不回言，即便閉了那窗和衣睡倒。）
（只聽見風聲愈大，浪顛船簸，人聲喧沸，船家甲在後艄大叫。）
船家甲：不好了，颶風發了！
（一霎時間，風猛浪高，水激纜斷，船家把捉不定，那船被打出江心。）
（不消三四個排空濁浪，早已船底向天，一眾裙釵都做了水晶宮女。）
１５４＊＊時間： 地點：
（不期事有湊巧，蘇誠齋入京的坐船，這晚恰好泊在大江下流。）
（因見風過浪息，依舊一天星月。）
（蘇誠齋乃推窗而望，正玩那江山之趣，只見上流頭有一物浮沉而至，好像是一個人負著
（片板汆下。）
（蘇誠齋急叫撈救上船，卻原來是夏瑤枝，已是淹得半死，忙叫侍女們齊至後艙，叫起蔡
（若蘭小姐，換去身上濕衣，灌了些薑湯熱酒，漸漸甦醒。）
夏瑤枝：（叫了一聲）噯！（復掙開兩眼，見不是自己舟中，因向蘇誠齋、蔡若蘭等道）薄命之人
，自分當死長江，何幸又蒙撈救。
（蘇誠齋見她舉止幽閒，談吐不俗，知亦是宦家之女。）
蘇誠齋：聽小姐口音，好像是武林人，但不知是甚姓氏，因可至此，卻又沉溺江中？
夏瑤枝：妾乃仁和夏英之女，因先旨早背。獸心之兄將妾舉報宮人，故應選經此，不期忽遇大風，
遂遭覆溺，已分葬於魚腹，乃荷蒙拯救全生，再造之思；捐軀難。
蘇誠齋：（點頭道）原來是夏年兄的閨閫嬡，卻遭如此顛沛，可勝浩歎。本縣乃前任錢塘縣蘇誠齋
，因是欽取入都，停泊於此，遂得援救小姐，足見小姐吉人天相，故使本縣貪看江景，夜
深未寢，因而望見也。
夏瑤枝：原來就是錢塘蘇老父母，賤妾螻蟻餘生，皆老父母所賜，老父母請上，容妾拜謝。
（蘇誠齋再三推辭，方始受了半禮，又與蔡若蘭也相見了。）
蔡若蘭：小姐雖是受此一驚，卻喜脫離虎穴，倒是去凶就吉也。
夏瑤枝：流離薄命，幸遇老父母及小姐救援，雖免入宮之役，終屑無吉可望耳。
蘇誠齋：此舟一俟天明，即要開行。本該著人送小姐回府，奈在途次不便，兼亦不能放心，不若權
與小女作伴，同上京都。況本縣雖赴欽召之命升遷，諒亦外任，那時卻送小姐回杭，不識
小姐以為然否？
夏瑤枝：荷蒙老父母憐念深思，真乃感銘五內，但此身係老父母所賜再生，是即生身父母也，更欲
何歸？願拜為父。
（說罷即倒身下拜，喜得蘇誠齋連忙還禮。）
蘇誠齋：如此甚好，但恐老朽窮宦，無以克當奈何？
（夏瑤枝拜畢起身，又與蔡若蘭重新序禮，姐妹相稱。）
１５５＊＊時間： 地點：
（次早開船，同上京去。）
（正是：
（ 巽二無端掀濁浪，須知有意覆行舟）
（花開化落誰為宰，成事隨天不自由。）
（且不表夏瑤枝拜蘇誠齋為父，和蔡若蘭情投意合，甚是契愛。）
１５６＊＊時間： 地點：
（再說夏元虛，自從將夏瑤枝舉報點選入宮，心下十分得意，日日與畢純來做丁伴，不是
（湖舫宴樂，就是妓館逍遙。）
（一日固天色陰雨，在家覺得寂寥，著人去接畢純來到來。）
（兩個暖酒對酌，飲至半酣。）
夏元虛：晚生再過幾日，便要入京會試，但念迢迢遠道，旅況淒涼，若得老先同往，方覺有興，不
愁寂寞矣。
畢純來：途路之間，原不可無一二知己同行。若令小弟作伴，果有興趣。奈舍間乏人支撐，弟一出
門，倘有不足之處，便無從料理耳。
夏元虛：（笑道）這有何難，者先肯欣然同往時，便是十分情份。府上如有缺乏，晚生吩咐了家下
，竟到舍來取便了。
畢純來：雖蒙盛情如此。但小弟之心有所不安耳。今吾兄既必欲小弟隨行，即有一些家務，亦只得
捨命陪君子矣。只要他日吾兄進士到手後，肯垂青一二，就是無窮厚誼了。
夏元虛：（笑道）晚生雖是應名會試，只好奉陪那些中進土的朋友。若妄想自己中進士，卻去消遣
這些奉陪的朋友。那裡有許多進士，才輪得到我晚生。
畢純來：文章自古無憑據，那裡預先定得來。但以吾兄的高才，自必皇都得意。
夏元虛：（笑道）晚生如果高才，前日須不受那蔡其志的氣了。難道老先還不知晚生之腹，向來空
空如也的麼。實不相滿，這名舉人，也還從西貝來的哩。
畢純來：（也笑道）如此說時，老兄竟是個白木才子了，既然這等，今番上京，何不多帶些金銀，
索性再西貝他一個進士，豈非全美，況小弟都中相知不少，當為效勞也，
夏元虛：秋間為這舉人，用去四五千金。雖然僥倖成功，卻也不見十分威風。至今懊悔不已，若要
買一個進士，怕不要萬金之數。我有這若干銀子。在家好不快活，卻定要這進士何用？
畢純來：吾兄何出此言。你把這萬金擺在路上，要人叫聲老爺，誰肯來叫你老爺？況就是萬金，須
有個用完的日子。如今反來買了一名進士，選了一個衙門，那時烏紗絳服，紫綬金章，出
則五花頭踏，入則鼓樂喧迎。那個不來趨承你？假如有人要准一張狀子，或是五金或是十
兩，送將進來。只要筆頭動動，又不要費我氣力。那時少不得還要著幾個得力之人，在外
面做針兒引線。就有那些好勝健訟的良民，尋見著了線索，或是五十，或是一百，多則千
金萬兩，謹具奉申將來，任憑他大小官司，只要價錢扣足，那時在法堂之上，變轉了這副
面皮，發賣出來，把有理斷做沒理，無理審成有理，要打就打，要罵就罵，隨你施為，豈
不名利兩全？兄今空有這萬金家計，無過稱得個富翁老官，看財童子罷了，怎似那般的威
風。
夏元虛：（聽了畢純來這一席話，不覺喜歡）舉人雖已買了一個，不道這進士也買得來的。
畢純來：兄還不曉那些發科發甲的，一大半是錢財上得來。若要真才實學，會有幾人？
夏元虛：但舍間歷年多事，甚覺乏鈔，一時湊不足這萬金之數，奈何？
畢純來：銀子雖少，兄那田房屋產卻多，要他何用？若買得一名進士，選了一個衙門，怕再置不起
麼？
夏元虛：倘到那裡，因是輦轂之下，關防周密，竟不能夤緣到手。可不反惹人恥笑！
畢純來：只要有了銀子，何愁不能夤緣，即算買不到手，那銀子端原在吾兄身畔。再或怕人家恥笑
時，就舉人乾選，揮其兩千金，也便公然去做官，比那刀筆出身的，究竟高貴得多哩。
夏元虛：（笑道）依老先所言，似這般容易時，連那十年窗下，也叫做枉自勞心了。
畢純來：這向須說來，四書上明明道：『何必讀書，然後為學』，難道兄不曾讀這兩句來？就是文
昌司命面前，那位魁星，你遭為何一隻手筆，一隻手卻捻著一個大元寶，用不著筆頭時，
就要元寶來了，所以前人這般製造耳。
夏元虛：（不住點頭道）原來如此。老先破的之論，使晚生茅塞頓開，從此取青紫如拾芥矣。
（正是）
（富貴從來都有命，漫思持鏹撮巍科。）
（當下夏元虛聽了畢純來之言，覺得津津有味。）
（果然發想起這頂紗帽來。）
１５７＊＊時間： 地點：
（次日，即浼畢純來作中，將夏英所遺田地房產，俱賤賣了，湊足萬金之數。）
（叫一隻飛紗大船，同了畢純來並帶管家夏留擇日起身，一路耽擱遊玩，飲酒談笑，果然
（有興。）
１５８＊＊時間： 地點：
（不一日已至蘇州。）
畢純來：蘇州的虎丘，最是名勝之區，便道經此，不可不遊覽一番，況此地女人水色甚好。兄在杭
城訪妓，不若此間更自可人。
夏元虛：晚生亦久慕吳門女色，今既到此，豈可虛邀。此番入都，倘能僥倖一官，出來必要買幾個
侍妾回去也。
（因叫船家停泊於閶門之外，叫夏留在船照管。）
（兩個一同上岸，去游虎丘。）
１５９＊＊時間： 地點：
（時正仲冬天氣，遊人稀少，景物蕭條。）
（走了一遭，覺得乏興，隨即下山，時已傍晚。）
夏元虛：（笑道）虎丘之游竟爾乏味，近側或有妓館，與老先小酌三杯，消遣客途寂寞，方不虛此
一行。
（畢純來見說，詢問居人，方知虎丘之下，現有平康。）
（二人因同赴衍院，早有粉頭迎入坐定。）
蟲 二：二位相公，貴處像是杭州，但未知尊姓。
畢純來：我姓畢，曾做過天台典史。這位公子相公姓夏，是今科簇新的舉人，因上京會試，在此經
過，向慕貴處女色最佳，故特停舟閶門，上岸走訪。不知大姐名姓，亦要請教。
蟲 二：（笑道）原來是一位新貴相公，一位舊貴老爺，失敬，失敬。奴家名喚蟲二姐，今年十八
歲了。
夏元虛：如此該是重九，怎麼叫做蟲二。
蟲 二：（笑道）不是這個『重』字，乃蟲蟻之蟲，二三之二。
畢純來：這卻怎麼解釋？取得甚是不通。
蟲 二：當初也是一位舉人相公取的，道奴家容貌標緻，真是風月無邊，故名蟲二。
夏元虛：原來是這個緣故，倒也取得有理，但我方才所言重九，正合著大姐年年十八歲也，取得不
曾差。
蟲 二：（將夏元虛瞅了一眼道）相公倒會取笑人，我今年才說得十二年十八歲哩，那裡就是年年
。
（說罷一齊大笑。）
畢純來：閒話少說，我們且打點吃酒罷。
（蟲二便叫湯保去備辦將來。）
（三人飲了一回。）
夏元虛：悶酒卻難吃，畢老先請生發生發？方覺有興。
畢純來：怎樣生發，還是擲色，還是猜拳，還是行令？
蟲 二：自然先行了令，卻再猜枚擲攙色。
畢純來：（想了一想道）既要先行酒令，我說一個席上生風，要《四書》一句，合著免飲。若是合
不著，罰三大杯。
夏元虛：簡逕些才好，怎麼這等絮絮煩煩，那裡就合得著。
蟲 二：絮煩些才有酒吃哩。
畢純來：（便自己先飲了一杯道）三月不知肉味。
蟲 二：阿彌陀佛。
夏元虛：為何念起佛來。
蟲 二：畢老爺三個月不吃肉，乃是奉長齋的了，怎不要念佛。
畢純來：（笑道）這是一句《四書》，合著席上這一碗肉，故叫席上生風。
蟲 二：原來如此，如今該是夏相公席上生風了。
夏元虛：（亦飲乾一杯道）不敬何以鱉乎。
畢純來：（笑道）兄說差了，要奉敬三杯。
夏元虛：（嚷道）那一碗不是鱉，難道倒是烏龜不成？遵著令、席上生風；如何有得差來？
畢純來：不敢何以別乎，乃是這個別字圈聲的，所以要敬三杯。
夏元虛：（只得受罰，固懊悔道）早知如此，何不說了『肉不知禮』。
蟲 二：（笑道）奴家正想得這一句，又被夏相公說破也，飲了三杯罷。
夏元虛：這行令大費心思，還是擲色猜枚，酒落歡腸的好。
（三人固又呼盧浮白，至醉方休。）
（當下畢純來先辭回船，夏元虛留宿院中。）
（蟲二見他是個有鈔舉人，枕席之間，加意趨奉。）
（弄得夏元虛十分得情，快活極了。）
夏元虛：（不覺露出心事道）我進京去，若買得一個官回來，必竟要娶你做如夫人，你可肯麼？
蟲 二：蒙相公貴人抬舉，豈有不肯之理。但相公會場高發，自可得官，怎麼卻要去買？
夏元虛：（笑道）不瞞你說，恐防不穩，故帶得有萬兩白銀，思量去攢謀一名進士。
蟲 二：原來如此，自然這家兄的功名，穩似那詩云子曰的，又且省力，奴這裡從明日為始，閉門
謝客，專候好音。卻不要忘了方才所言。
夏元虛：這個自然。
（正是：
（ 一夕歡娛雖有情，誰能邂逅便知人。）
（休將心事和盤托，自古青樓近綠林。）
（說這夏元虛和妓女蟲二，情迷意戀。）
（難捨難分，一住不覺十日。）
（被畢純來再三催促，夏元虛無奈，只得別了蟲二，快怏下船。）
１６０＊＊時間： 地點：
（又行了數日，已到鎮江，因天色尚早，又趁著微微的順風，隨出了口子，便是大江。）
（行不上二十里，不料陡轉了大逆風，一時手忙腳亂，隨風帶舵直打至金山腳下，只得將
（船泊定，且暫歇宿。）
（首夜更餘，忽聞喊聲大舉。）
（夏元虛從睡蒙中驚醒，掙眼一看，只見一伙強盜明火執仗，打入艙來，將夏元虛和畢純
（來、夏留一併拿住。）
強盜甲：（大叫）獻寶！
（強盜甲撥刀要砍。）
夏元虛：（嚇得跪下求饒道）財物盡在船內，任憑取去，只求饒恕狗命。
強盜乙：這人拿了銀子去買官做的，其心不善。我們如今與他一個水利廳做做何如？
強盜丙：有理。得了他那錢財，也正該與他一個官職回去。
（便一齊動手，把夏元虛等三人綁縛丁，拋入江中。）
（原來，這都是夏元虛在蟲二家，露出買官的消息。）
（說有萬金，動了花娘的貪心，遂與龜子商量，糾合這伙強徒，一路尾來，恰值那夜落荒
（湊巧。）
（即將財物連船劫去，這也是夏元虛妄想之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