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一 至 第一三〇
１２１＊＊時間： 地點：
（再表蔡若蘭，自聞他父親寒王氏之盟，另許陳秋遴之後，寢食俱廢，終日長吁短歎。）
（看看玉容憔悴。）
（蔡其志百方勸慰，只是尋死覓活。）
（蔡其志見此光景，亦追悔前番孟浪，但事屬已成，亦無如何。）
１２２＊＊時間： 地點：
（那日忽聞報選宮女，心下著忙，又見女兒日夜啼哭，就催陳宅作速完姻，以畢兒女之債
（。）
（自卻忙忙打點遣嫁之事不提。）
紅 渠：（走報蔡若蘭道）老爺因見外面點繡女，家家戶戶俱已婚娶。陳家也來催親，已定明日是
小姐吉期了。
蔡若蘭：（長歎了一聲）什麼吉期，分明是我的死期了。王生王生，非妾薄情，不能保此身命，全
你之願。奈你文星太暗，致生不測。妾今時事相逼，此生恐難再面，竟成永別矣。
（說罷，淚如雨下。）
嬌 綃：（從旁勸道）老爺亦不過愛小姐乾金貴質，故不忍與寒素之家。小姐又何苦如此，有負老
爺的好意。豈不聞在家從父乎？
蔡若蘭：（冷笑了一聲）汝言大誤矣。在家從父者，女子理無自主婚姻，須待父母之所擇定者而從
之。雖貧窮卑陋，亦終身莫改，方是在家從父。今棄一諾於貧賤之交，而再擇於禮義之外
，是亂命也，又可從乎？
嬌 綃：雖然如此，但每見鬚眉男子。尚且不能成全禮義，何況閨閣之內，那裡拘得許多。且小婢
微聞王生飲酒猖狂，以致今科不中，兼之一貧如洗。小姐嫁去，難道竟受餓不成？今老爺
另許之陳生，青年解元，他日功名難量，正和小姐天然一對佳偶，又何苦苦戀此寒酸，為
無益之憂耶。
蔡若蘭：（色慍道）自古紅絲一繫，千金莫易，雖田姑村婦，亦知從一而終之義，豈有禮義之家，
而作無禮義之事。我因汝知心著意，故十分抬舉於汝，今汝以何等樣人待我，豈不知我心
如鐵石耶。汝勿多言，徒添我惱。
嬌 綃：（泣道）非嬌綃敢多言冒犯，因見小姐十分愁損，故進逆耳之言相勸。但如今王宅之盟已
寒，陳門之娶又迫，必須預為之計方妙，不然如何了局？
蔡若蘭：當此之際，有甚預為之計？此身本屬王門，惟以一死歸之，便是我蔡若蘭的了局。
紅 渠：小姐便從容就義，一死流芳，但陳宅迎娶到門，叫老爺如何發付，豈不要受氣？節雖全了
，卻未免與孝道有虧，還宜從長計議為是。
蔡若蘭：（搖首道）身不自保，何有於他？
嬌 綃：嬌綃倒有一計在此，上可免老爺鼠牙之患，次可遂小姐不二之心，實為兩全，不知小姐肯
容納否？
蔡若蘭：方寸已亂，不復知有計較，汝既有兩全之法，即試言之。
嬌 綃：小姐的母舅符老爺，住居塘棲鎮上，去此約有六七十里之遙。小姐何不今晚開了園門，同
了紅渠一逕問至塘棲符老爺家中，告知其事，藏他一年半載，再作道理。
紅 渠：三十六著，雖是走為上著，但陳宅的事，卻如何使能割絕？
嬌 綃：小姐若依我計，少不得也要留書一封與老爺。上寫義不生嫁陳門，情願死歸王氏。假稱逃
出投江，絕了老爺追尋之念。等待陳宅來娶時，只消再用一移花接木之計耳。
紅 渠：（笑道）又非栽種之事，怎的叫做移花接木？
嬌 綃：這不過是借喻之詞，小姐去了，老爺怎的發付陳家，卻於眾侍女之內擇一可代者，假充小
姐嫁去，雖貴賤懸殊，亦一李代桃僵之法也。但乏其人，奈何？
蔡若蘭：此計雖稱兩全，但我自，幼生長深閨，不知外面路逕，一不便也。如今正是紛紛點選之時
，藏匿尚恐舉報，反公然出走，豈非自投羅網？二不便也。在道途之間出乖露醜，倒不如
死在家中，方算個乾淨名節。此正守死勝似逃生耳。
紅 渠：依紅渠愚見，競沒有甚麼不便之處，此雲塘棲只得六七十里，又非天涯海角。況既有路，
必有船轎可乘，怕甚麼不便。若防點選之事，越發不難。竟效昔時紅拂女的故智，改換做
男裝主僕，一時有那個認得？設或遇人盤問，紅渠自能應答，小姐但請放心。
嬌 綃：（笑道）紅渠之論極妙。
蔡若蘭：（俯首道）雖是如此，終覺於心有愧。如今事比娥眉，也顧不得許多了。但代嫁之事，非
嬌綃不能機變，汝可念我之情，竟翩然一往，便是我大恩人也。
嬌 綃：只恐嬌綃無褐當此，既蒙小姐吩咐，安敢推辭。但今事不宜遲，且將改裝之事預先演習一
番，省得臨期不像。
（紅渠叫聲有理，即到蔡其志那邊，偷了衣服、巾幀、靴帶之類來到房中，把門閉上，和
（嬌綃將小姐通身上下妝扮起來，竟絕似一美少年。）
蔡若蘭：（臨鏡自視，不覺一笑道）如此一扮，連我自己也認不出來。
紅 渠：（笑道）這等一位標緻小相公，走將出去，當此婚嫁紛紜，莫要被人招作東牀，帶累紅渠
吃喜酒，卻才好笑哩。
（說罷大家都笑。）
（時近黃昏，嬌綃催促小姐修書。）
（蔡若蘭寫畢，封好，放於桌上。）
蔡若蘭：（向嬌綃道）我此去若有出頭之日，皆汝所賜，決不忘報，汝雖假冒我嫁去，即係真的一
般。倘念我之情，老爺處還望你寬慰一二，則我雖去猶在也。
嬌 綃：（泣道）小姐前途保重，老爺處嬌綃自當孝順，以成小姐之志，後會自有期，小姐亦不須
掛念。
蔡若蘭：（歎道）背父潛逃，惟抱一死之志，歸寧之事，又焉敢期？
嬌 綃：小姐此去多則二年，少則一載，等待陳宅之事停妥，王相公功名到手，老爺回心轉意，這
就是重逢之日了。
（蔡若蘭含淚點頭，徘徊不忍分手。）
紅 渠：（從旁催促道）樵樓已打四鼓，不可再緩矣。
（蔡若蘭無奈，只得望空拜辭父母祖先，別了嬌綃，和紅渠偷開園門而去。）
１２３＊＊時間： 地點：
（且說嬌綃，次早假裝大驚小怪，來報蔡其志。）
嬌 綃：老爺，不好了，昨夜小姐不知為何，同紅渠開了園門出去，不見回來，特來報與老爺知道
。
（蔡其志見說，驚得目瞪口呆，忙到女兒房中來看，惟存錦被空牀，那得有蔡若蘭的半個
（影兒，宙邊桌上留下一封書。）
（蔡其志取來拆看，上寫道）
（自恨讀書知義，以致盡節逆親。）
（錢塘夜月，越水煙波，是兒畢命處也。）
（陳門之事，倘廑父懷，嬌綃聰慧可代。）
（萬緒撩心，有筆難磬，。）
（伏祈自愛，勿為兒傷。）
（不孝女蔡若蘭百拜上）
（蔡其志看畢，於心不忍，雖然掉下了幾清淚，卻只不信。）
蔡其志：既是投江，如何帶了紅渠同去呢？此必有詐。
（當下著人暗暗追尋。）
１２４＊＊時間： 地點：
（自早至暮，不見蹤跡。）
（那陳宅卻已來催妝。）
（蔡其志著了急，只得將嬌綃妝扮起來，卻也與小姐彷彿，只是金蓮略大了些。）
（蔡其志又吩咐了一番，上轎而去。）
（〔第十五回 蘇錢塘納贅女乘龍〕）
１２５＊＊時間： 地點：
（話說此時因點選宮女，婚娶如麻之際。）
（故雖布政娶媳，解元畢姻，也只草草。）
（這正叫做「荒親」。）
（況陳秋遴又裝了病，所以件件盡從簡。）
（逕等得花轎到門，陳秋遴權拜了花燭，便迎入洞房。）
（陳秋遴假裝欲嘔之狀。）
伴 娘：（笑道）大相公想是辛苦了。今已夜深，二位請安置罷，待老身來鋪牀疊被。
陳秋遴：（忙將伴娘推出房門道）不勞老媽費心，我已著侍女們鋪疊好了的。我心中不耐煩，老媽
請自便。
（說畢閉上房門。）
伴 娘：（笑道）我做了一生一世的伴娘，從不曾見這拉新相公如此性急，想是打熬得苦了的。
（一頭說，一頭笑著了下樓去，不提。）
（陳秋遴見伴娘去遠，隨亦出房下樓。）
１２６＊＊時間： 地點：
（且說嬌綃，在洞房花燭之下，偷眼看陳秋遴，果然一表非俗。）
（私心喜悅，又見他恭恭敬敬，至至誠誠的頭也不抬，後見將伴娘打發出房，少頃連陳秋
（遴也拽上房門而去，還認做有甚事情，去去就來。）
（不期候至半夜，竟不見進房，心下狐疑不定，正欲起身先睡，忽聞牀內呻吟。）
王儒珍：好醉也。
嬌 綃：（嚇得心頭亂跳，大叫）有賊。
（奈洞房與內屋相隔一園，連叫數聲，並無人應。）
（王儒珍醉臥初醒，聞叫有賊，忙跳起身來，掙開睡眼看時，滿房燈燭輝煌，又見碧窗綺
（戶，錦帳金鉤，比日間酒樓，大不相同，認做還是夢中。）
（把眼睛擦了兩擦，再定睛一看，只見叫有賊的，卻是位風冠霞帔，好像西施歌舞般佳人
（，在房亂叫亂走。）
王儒珍：（心下亦自著急，因也叫道）我乃王儒珍，日間與友人飲酒至醉，不知怎的睡在這裡，並
不是賊，娘子何人？乞指引學生出路。
（嬌綃聞「王儒珍」三字，吃了一驚，再立定仔細一看，認得是舊年花園內所見之人。）
嬌 綃：（心下十分駭異）你既是王儒珍相公，卻為何在這裡？可認得我麼？
王儒珍：（將嬌綃仔細認了一認道）你可是蔡小姐身畔的嬌綃姐麼？這裡是甚地方？你卻這般打扮
在此？
嬌 綃：這是陳秋遴的臥房，王相公焉得到此？實為奇事，難道是夢裡麼？
王儒珍：（說是陳秋遴臥房，不覺忿恚道）原來是這獸心的住室，想你因從嫁而來，可與我致意小
姐，說我王某雖暫落薄，未必終窮。卻忍心如此甘作不情人、文官閣之言安在耶？
（嬌綃見說，心下想道：他不思量自責，反罪小姐不情，如今先哄他一哄，看他怎麼。）
嬌 綃：（因泣道）小姐為你已盡節於錢塘江水。老爺無奈，遣嬌綃代嫁來此，所以這般打扮，你
倒還說她不情，寧不使貞魂負屈於九泉之下乎？
王儒珍：這倒是我害了她了，但何不預為之計，直待臨期就死，妳這話莫要不真？
嬌 綃：怎麼不真？老爺因怪你科場失意，遂另許婚陳宅。小姐初聞此事，便欲盡節。是嬌綃等再
三勸慰，所以少緩須臾，欲視王相公之行止何如耳。不謂竟靡然不振，使小姐抱恨深閨，
又值點選之事，陳宅催妝甚急，可憐小姐無計可施，遂於昨夜三更逃出，投江而死。
王儒珍：（悲忿交集，頓足道）小姐若死，我豈獨生？但此禍皆起於陳秋遴，恨不手刃此賊，以報
小姐貞魂，而泄我憤。
（嬌綃見王儒珍被哄得涕淚交流，義氣激發，心中也十分感動。）
（奉欲說明小姐不死，逃出在舅氏家中，又恐王儒珍不謹，倘於人前泄淆，豈不禍起蕭牆
（，前功盡廢。）
繑 娋：（欲言又止，只問道）王相公既切齒陳秋遴，卻怎麼倒醉臥於此？殊令人不解。
王儒珍：（定神想了想道）我記得日間同一好友，向酒家豪飲，醉臥酒樓。不知怎麼卻到這裡？但
既係陳秋遴洞房，為何陳秋遴不見，莫非是甚毒計麼？我此刻中心如焚，亦何暇測度他，
惟願上天憐憫，倘小姐不死，或尚耽擱何方，我今當及早追尋，希圖遇著也。
（當下便開門欲走，不料卻是反鎖著的，王儒珍益發疑懼。）
（即便推開樓窗，也不管高低，從空跳下，卻是園中，周圍一望，俱係土牆。）
（尋著園門，又是關鎖的，無路可出，只得從太湖石上，爬至牆頭，扳著外面一枝垂柳，
（輕輕的掛下。）
１２７＊＊時間： 地點：
（只見殘月曉星照地，路上卻還好走。）
（固有嬌綃之言，一逕來錢塘江口尋覓，卻那裡見些蹤影。）
（時已天明，眼見得是無處跟尋，只得對江大慟一場，淒然而返。）
（家中自設位供奉，正是：
（ 己遂浮萍歸大海，肯留蹤跡在人間。）
１２８＊＊時間： 地點：
（卻說嬌綃見王儒珍忿然跳窗而去，心中好不疑疑惑惑。）
（坐到天明，聽得侍女們在外叫門，嬌綃在內應道）
嬌 綃：房門是反鎖的。
（那侍女們方才曉得，心下也不知何故。）
（只得復身轉去，與老爺夫人說知。）
１２９＊＊時間： 地點：
（陳坤化見報，便同夫人來到花園樓上，果見房門鎖著。）
陳坤化：陳秋遴在內麼？
（不期連叫數聲，不見答應。）
（正在狐疑，只見陳秋遴從樓下走上來，笑嘻嘻的雙膝跪下。）
陳秋遴：孩兒不孝，因欲周全好友之夙好，致使大人費心，望恕孩兒之罪。
陳坤化：周全那個好友？什麼夙好？卻要我為父的費心。汝且起來，慢慢與我明言。
（陳秋遴方站起來，將上項事情心跡備細訴說了一遍。）
陳坤化：原來如此，亦是汝之少年義俠，但也該先與我說明才是，怎麼連我為父的都瞞著？
陳秋遴：若先稟明，恐防大人不許，是以隱忍此事，惟蘇紫宸一人知之。
陳夫人：吾兒為朋友作事，似這般周密，真乃書上也載得去的義氣了。
陳坤化：但既王儒珍在內，怎的不聞聲息？
（陳秋遴便開進房門去時，卻只見有嬌綃一人。）
陳秋遴：儒兄何在？
（嬌綃在房內聽了陳秋遴這－席話，心下慷然明白，十分感激。）
嬌 綃：蒙大相公一片熱腸，奈事不湊巧，竟有負雲天高誼。
陳秋遴：丘嫂為何這等稱呼？莫非你不是蔡小姐麼？
嬌 綃：賤妾實非小姐，乃小姐之侍女嬌綃也，我小姐義不另嫁，於前夜瞞過家老爺，逃匿舅氏處
。妾昨宵亦曾告知王相公，故即跳窗追訪去矣。
（陳秋遴見說，不勝羨異。）
陳坤化：（發怒道）事雖如此，但蔡老太覺小覷了我，怎便把個侍女嫁作我家媳婦。
陳秋遴：大人且請息怒，此乃小姐守節而逃，我家催裝又急，蔡翁一時計窮勢迫，無可奈何，故將
侍女代嫁前來，須不是他本心。
陳夫人：（笑道）蔡翁雖是搪塞我們，我卻想那小姐，倒還未必似這位侍女的美貌哩。
陳秋遴：為今之計，嬌綃姐你可歸去，告你老爺知道，說我原只為王相公，要成全他姻事之意，今
可速接小姐回家，仍與王相公成婚，倘再嫌鄙他寒素，多方推托時，我就把那圖賴婚姻，
用賤充良的情節鳴諸當道，那時悔之晚矣。況王相公日下雖然貧困，安見便無髮達之時，
卻作此不義之事，為名教中罪人，是何算計？
（嬌綃唯唯受命。）
（陳秋遴便吩咐叫乘小轎，抬她回家去了，不提。）
１３０＊＊時間： 地點：
（且說陳秋遴打發嬌綃出門，只見蘇紫宸自外而入。）
蘇紫宸：昨宵之事如何？
陳秋遴：不要說起，小弟之計雖成，儒兄的事竟仍然未能停妥。不知吾兄因何事故，卻直至此刻才
來？
蘇紫宸：弟因舍妹畢姻，是以稽遲爽約，但兄計既成，儒兄之事，怎未停妥起來。
（陳秋遴即將前事，並嬌綃之言，備細說了一遍。）
蘇紫宸：原來有此一段奇情，但蔡小姐既在舅家，仍可與儒兄作合，有甚難調處？況者蔡把婢女充
嫁宦門，已犯法律，怕他不言聽計從於我？
陳秋遴：弟亦是此意，適才打發嬌綃去時，已令寄語蔡老矣。但儒兄終未明小弟之心，必得吾兄向
彼道達一番為幸。
蘇紫宸：這個自然。弟因家叔奉命欽取入京，即日相隨離任，所以忙促之甚。今為朋友之事，只得
暫緩留此。
陳秋遴：恭喜令叔得蒙榮召，但儒兄之事，自須吾兄在此，方為有興。雖會試之行伊邇，且完此良
朋心願，然後就道未晚也。
蘇紫宸：小弟亦是此心。
（正是：
（ 且遲行色皇都道，為畢同人種玉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