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一 至 第八〇
７１＊＊時間： 地點：
（且說陳秋遴送了蘇紫宸、王儒珍，與水無聲重整杯盤，細談衷曲。）
陳秋遴：觀卿天姿韶秀，舉止溫雅，可惜誤生門戶，以致埋沒芳窖。
水無聲：（淒然道）賤妾此身，並非水氏親出。妾本籍係松花亭，父親文錦瀾，由武魁為台洲總鎮
。有仇家莫姓，囑弁兵誣首家君剋減軍糧。當道不察，信一卒之偽詞，竟要論贓究處，家
君有冤難伸，懷著忿氣，夜持利刃，潛入仇家，殺其一門，不留遺類，因即亡命他方，不
知去向。後來傳言在天台山中煉道，亦未知果否。時妾年方六歲，母死父離，他鄉流落，
更無親人依傍，又被官賣贖罪，不幸誤入青樓，言之痛人。
陳秋遴：原來果是宦族名姝，竟一淪沒至此，良可悲歎。但適言待得其人，不知欲得何等之人，方
中芳卿之選？豈以武林人文之盛，竟無一人如願者乎？
水無聲：妾自陷此火坑，蓋亦閱人多矣。風流才美相兼，固未有如君者。何幸今宵會此，不覺佩刃
為君解耳。倘蒙不棄，煙花得備小星之列，今生志願足矣。如其不允，有死相從。
（言畢，淚汪然欲下。）
陳秋遴：（見水無聲之言出自真誠，心甚憐憫，因慰之道）芳卿美意，某豈不知？芳卿固是多情女
，寧陳某肯作負心郎耶？且畢今夕之歡娛，再謀異日之完聚可耳。
水無聲：賤妾不污之願，以圖從一而終。既蒙君子之仁，慨賜溫語，願於花前月下，更矢一言，則
百年莫易矣。
（陳秋遴大喜，二人拜月立誓，結成連理。）
（誓畢而坐，陳秋遴在月光之下，將無聲芳姿細玩，容光飛舞，嬌媚逾常，不覺心旌播曳
（。）
（時夜已深，即便相懇就寢，攜手入幃。）
（〔第九回 陳秋遴湖亭遇美〕）
７２＊＊時間： 地點：
（說這陳秋遴與水無聲，自從月下訂盟花前設誓之後，瞞著父親，只說赴社會文，或三日
（或五日，必往一遭。）
（情好意篤，恩愛日深。）
（不覺冬盡春初。）
７３＊＊時間： 地點：
（一日陳秋遴在坤化前假稱要到姑蘇遊學，以廣識力。）
（坤化只道果然，豈有不依？陳秋遴不勝得意，同樵雲攜了行裝，一逕來至無聲處潛住，
（一連五六日足不出戶。）
７４＊＊時間： 地點：
（這日因見天氣和暢，叫樵雲跟了，閒步湖堤。）
（花明景媚，春色撩人。）
（覺得獨自無聊，因僱了一隻小舟，渡過湖心亭遣興。）
（上了岸，回頭一望，四面山光，乎波水色，另有一景。）
（觀玩一番，移步登樓，倚欄高望，甚覺爽心豁目。）
（正兩流盼之祭，忽聞人聲亂嚷道）
旁 白：（管家甲）遊人站開，小姐上樓來了。
（陳秋遴閃在側首看時，四五個管家在前，三四個青衣侍女擁著一位小姐上來。）
（只見生得娉婷竊窕，嫋娜輕盈，另具一種雅淡丰姿，十分可意。）
（陳秋遴不便在樓久覷，只得算計先下樓去，在亭外佇候。）
（那小姐在樓遊覽久之，方才下樓出亭。）
（陳秋遴故意迎入，恰好打個照面，四目注視。）
（那小姐秋波一轉，即便下船，卻被不作美的舟人早解纜開去。）
（陳秋遴當下魂消神蕩，倚著湖邊楊柳看得呆了，見船去遠，方想追問誰宅閨秀。）
（奈身子酥了半邊，再也不能舉步。）
陳秋遴：（忙叫樵雲道）你可上前去，悄悄打聽方才那下船的是誰家小姐，快來復我。
樵 雲：他家小姐與相公無干，問他做甚？
陳秋遴：（罵道）這狗才總是倔強，還不快走。
樵 雲：（笑喜喜的道）相公果然要問她姓麼？都在小的袖中。
陳秋遴：這狗才又瘋病發了。那小姐的姓氏，怎麼在你袖中？
樵 雲：實不敢欺。方才那小姐上樓的時節，跌下一把金扇，小的拾得在此。上有詩畫，豈無名姓
？
陳秋遴：既那小姐失下詩扇，何不即將送還，卻藏在袖裡？
樵 雲：（笑道）相公真個是迂腐。方才叫小的去問她姓氏，如今現成在扇，又道小的不還。
陳秋遴：好蠢才。去還扇子，她自然感激，那時便好訪其姓氏了。
樵 雲：既是這等，待小的拿去還了那小姐，省得蠢才。
陳秋遴：呆奴才，我是這等說，如今船已遠，哪裡還趕得上？快把扇來與我；一看便知了。
（樵雲方向袖中摸出，遵與陳秋遴。）
（陳秋遴接過，卻是一柄湘竹竹骨的重金雅扇，甚是精緻，正欲展開看甚姓名，忽背後有
（人叫道。）
旁 白：（馮吉星）陳秋遴，你說往蘇遊學，如何卻只在此閒行？今母舅在此，快過來見了。
（陳秋遴回頭見是父親同著母舅馮吉星，忙將詩扇藏過，趨前拜見。）
（原來這馮吉星乃是坤化的妻弟，原任刑部侍郎之職，新近致仕還家。）
（祖籍插州居住，向固供職在京，與他姊姊、姊丈間闊故今一歸揚州，即來探望，以盡親
（親之誼，兼且欲於湖山之間，盤植兩月，已到坤化家有三日矣。）
（陳秋遴假稱往蘇遊學，在無聲處住了五六日，故尚不知。）
（這日坤化請吉星湖舫小酌，停舟於湖心亭，上岸遊覽，不期恰遇陳秋遴。）
（坤化心甚猜疑，問其不往吳門之故。）
陳秋遴：（把話支吾）是那日出門，遇著同袍，再三邀去會文，故於湖上耽擱了這幾日。
（陳坤化半信半疑，遂一同下船。）
（正是：
（ 天台未訪神仙宅，湖上先教通葛藤。）
７５＊＊時間： 地點：
（說這陳秋遴，一腔心事，因下在父親舟中，只得丟開，與吉星飲酒，直至日西，一同還
（家。）
（見過母親，少不褥又要聚談些家常之務。）
（直待夜深送母舅去書房內安置了，才得身子閒空。）
（俏至自己房中，向袖內摸出那柄扇子，挑燈展玩。）
（要看那美麗小姐果係誰名甚姓，好去尋訪。）
（只見一面畫的是一枝紅梅，一面乃是詠紅梅的律詩一首道：
（ 南枝何事豔冰心，妝點韶華別樣春。）
（晏起越姬非酒，晨妝楚女學涂唇。）
（香消白雪桃花片，月淡紅樓蝶粉輕。）
（記得溪頭曾見處，調羹另有最精神。）
（後寫著「春閨偶詠」四字，卻不見有姓名。）
（因想：春閨偶詠，明是那小姐所作了。我日間見其美，已情不能釋。今閱此詩，真乃是
（香奩佳句，宛若其人，可謂才貌雙絕。我陳秋遴得與為偶，花朝月夕，好句同吟，即疏
（食布衣，此生之願足矣。可恨樵雲這拘才誤事。日間若趕上一問，探知蹤跡，豈不事有
（可圖？如今要這一柄沒姓沒名的扇子何用？豈非大海浮萍，鏡花水月？思之殊可痛恨。
（）
陳秋遴：（想到此處不覺淒楚起來）小姐，我看你臨上船時那一雙俊眼，情有所在，大有顧盼小生
之意。這段相思，教我如何消遣？（因又將詩扇展開）物留人去，愈覺感傷。
（陳秋遴見「春閨偶詠」四宇之下，卻有一顆小小硃砂篆印，忙近燈細認，模糊之間，似
（「夏瑤枝」二字。）
陳秋遴：（快活道）此必是那小姐的芳名了。我明日拿了這扇。到各處去步步。倘老天憐憫我的至
誠，或緣分在此，步出那小姐的蹤跡來，亦未可知。
（自商自量的癡想了這一夜。）
７６＊＊時間： 地點：
（巴到天明起身，也不與父母說知，也不令樵雲跟隨，獨自一個拿了這柄詩扇，果然到城
（中各處去訪。）
（自早至晚，並不見一些影兒，歎了口氣，只得沒情沒緒歸家。）
（燈下對著這扇，好像見了那小姐一般，說一回，讀一回，又歎一回，直弄得神疲體倦，
（還要閉了眼模擬－回，日日如此，不覺旬日之間，竟害起一場乾相思的病來。）
（嚇得坤化摸頭腦不著，忙請醫調治，月餘方得略略痊可。）
（然陳秋遴此情終不能泯。）
（這正是：
（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輾轉反側。）
７７＊＊時間： 地點：
（且說那小姐卻是誰宅閨秀，這等才貌？原來就是詣闕上書扶父柩歸葬的夏瑤枝。）
（因廬墓三年期滿還家，路經湖心亭，深喜山水之勝，就叫停住了船，上岸遊覽。）
（無意中遇見陳秋遴，打個照面，不好回視，只得逕自下船。）
（那船卻便開行，忙向艙縫張看，見那生呆倚柳枝。）
（注望移時，路遠不見，因想：不信世間有如此美秀少年，恐潘安、宋玉未有加也，但不
（知腹內何如。然具此秀骨，絕非無才之輩。）
（不覺私心羨慕，別有一種幽思已上眉峰。）
（須臾船抵東岸，一路乘轎到家。）
７８＊＊時間： 地點：
（且說夏元虛，自被蘇紫宸打了一頓，又吃蘇誠齋擺佈了一場，兩番斥辱，心中又惱又羞
（，垂頭喪氣的在家中藏躲了幾月。）
（後見事情漸冷，又漸漸假斯文起來。）
７９＊＊時間： 地點：
（夏瑤枝還家，兄妹相見。）
夏元虛：為兄的因受匪人之氣，在家納悶了這幾時，故許久不曾到山來探望得賢妹。今日賢妹歸來
，真乃志願滿足。只是在山受這三年的清淡，比前消瘦了一半，實實虧你。
夏瑤枝：福薄之人，自該受些清淡，有甚虧處？但做妹的在山聞得哥哥群英社事，大是可恥。昔日
爹爹也曾為你延師授業，難道竟無半點墨水入肚不成？自古幼而學，壯而行，今既失學，
只該虛心藏拙，閉戶自修，何故反去設盟立社，請人上門，討這沒趣吃，豈不更為可笑？
況爹爹在日，薄有聲名，今一旦被汝掃地，令人輕薄，不知哥哥是何心也。
夏元虛：（面赤耳熱，不覺羞變成怒）別人欺侮我，你也來欺悔我，難道料得我竟沒有半點墨水的
？屁文章是也還做得兩篇來的。那日因要做詩，我卻不曾學得，故一時爭鬧。又非做賊做
強盜，敗壞門風，有甚掃地不掃地？
夏瑤枝：有了墨水，憑他詩書六藝之文，皆可應酬，豈有做得出屁文章，卻做不出屁詩詞的？既不
能建旗鼓於文壇，又何酒食之多，搖頭擺尾，會李招張，作此鄙夫之事？我是句句藥言，
自今以後，須知過必改，發憤寒窗，以博上進，不失先人之志，為家門之幸。
（夏元虛默默無言，垂頭而出。）
（這正是：
（ 本將好語同他語，反把忠言當惡言。）
（說這夏元虛當下被夏瑤枝搶白得羞慚無地，心中卻甚怒。）
８０＊＊時間： 地點：
（一日早晨，畢純來到來，夏元虛忙出相見。）
畢純來：如此豔陽天氣，何不同去湖上各到處步步，卻只在家中用功？
夏元虛：有甚用功，日日納悶。近來聞知藕花居水無聲長成得越發標緻，今早正要來約老先同去散
散悶。
畢純來：兄去訪她還是嫖飲，還是嫖宿？
夏元虛：宿必飲，飲必宿。老先何一言而彼此其說也？
畢純來：原來兄還不知。這小娼近與陳秋遴梳櫳，兩情甚篤，只有陪酒，不肯伴宿。若要強逼他的
，身佩利刃，就要自刎，故爾小弟是這等說。若只飲酒淘情，盡可去得，如要去嫖宿，此
又何苦乃爾？
夏元虛：（哈哈大笑）我道怎的，原來如此。這個但請放心，量她決不肯輕生，我也決不去償命。
這無過是妓家騙人的常套。自古以來老先曾見哪些妓女人家，出了幾個黃花烈女，造了幾
個貞節牌坊？若具如此心腸，就該於歸陳秋遴而成室家之好，這才是從良的義妓，豈尚留
連於煙花為他人侑酒？此情之真偽見矣。不敢欺說，那花花柳柳風月場中，再不能瞞過我
學生的。
畢純來：（連連點首道）是耶，是耶，不錯不錯。那些枕邊立誓，剪肉香疤，可知都是誘人之法。
吾兄議論透徹，可為嫖鑒。兄妙人也，去必得趣。小弟奉陪，亦覺有興。
（夏元虛即留純來便飯過了，兩個一同出門，高高興興的來到藉花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