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 至 第三〇
21**時間: 地點:
(到得次夜,又去園中等夢,坐了一回不見響動,依然敗興而返。)
(陳秋遴一連等了三四夜,竟無形跡。)
陳秋遴:(心下十分不信)果真是夢不成?豈有此理!這詩現在,決非是夢做,今晚不著,到花前
苦訴衷腸,看是如何。
22**時間: 地點:
(等得到晚,果然又至文官閣前,只見花陰之側,月光之下,早有人行動。)
(陳秋遴吃了一驚,只道是王儒珍,忙閃入暗處窺探,原來就是夢中美人。)
陳秋遴:(如獲異寶,即上前相見道)卿好信人!使我在風露中翹待這四五夜。今之相逢,又不要
負此良宵,早赴陽台可也。
符劍花:(雙眉鎖柳,低低應道)與君緣淺;卻將奈何?
陳秋遴:(笑)只要芳妹不來奈何於我,更有甚緣淺?念陳某決非薄倖,致負芳妹深情也。
符劍花:妾豈敢奈何於君,實因奈何之勢相逼,不得不奈何耳。
陳秋遴:芳妹今夕言語支吾,是欲背負前盟?不然,卿果何人,卻有甚奈何之勢相逼耶?
符劍花:(遲疑半晌)君不問,妾亦不敢言。妾實非人,乃玉芙蓉之神也。因蒙君一詩之感,杯酒
之患,故不避嫌疑,會於文官閣,聊欲慰君寒氈寂寞。不期驚散,以為次夜又好完願。豈
料此園花神,道妾盜竊春容,獻媚惑君,大加狼狼藉不許妾托根此園,已遣妒花風雨二將
,貶妾遠置揚州,限定明日起離故土,不能少緩。今少幸遇花神去赴小春宴,故得潛至一
會,只此與君長別矣。
(說罷黯然悲泣。)
陳秋遴:(見說驚訝)如此卿乃芙蓉之仙矣。但何物花神,卻如此作惡,而卿又如此恐驚於彼?
符劍花:此園春色皆此花神執掌,榮枯一惟其指使,焉得不恐驚耶?
陳秋遴:(淒然道)然則只此一會,明日即此會不可得矣。
(符劍花泣不能答。)
(陳秋遴見其花容慘淡,珠淚盈眸,情不能勝,舉袖向拭。)
(兩下正在淒楚不捨,忽然烏雲四起,墾月無光。)
符劍花:(大叫)風雨二將至矣。君請自加珍愛,幸勿以妾為念。
(語畢,化作一陣香風而沒。)
(陳秋遴爽然若失,四顧風雨大作。)
(無奈回房,和衣而寢。)
(反覆追思,輾轉不寐。)
23**時間: 地點:
(次早清晨起身。)
(即到園中,果見文官閣前玉芙蓉被夜來風雨連根拔起。)
(陳秋遴尋視根底,泥土皆無,惟留一穴。)
(心下不勝驚訝,偷看四下無人,對穴暗暗苦切了一番。)
24**時間: 地點:
(自此之後,詩酒兩絕,日日沒情沒緒,惟危坐納悶而已。)
(王儒珍見其精神恍惚,詰問緣故,陳秋遴並不肯吐出真情。)
25**時間: 地點:
(一日正值冬盡,降下一天大雪,甚覺寒冷。)
(陳秋遴與王儒珍暖酒於文官閣上。)
(賞雪賦詩,酣然暢飲。)
王儒珍:追憶秋盡之時,與兄在芙蓉花底停杯問月,覓句撩花。自此之後,不知吾兄何故竟苦讀窗
下,不尋樂境,直至今日再見昔時豪興?
陳秋遴:(頓然皺眉)非弟不尋樂境,是亦樂境尋弟而至苦耳。
王儒珍:(笑)兄又來打誑語了。既樂境尋兄,極為人身三昧,豈反至苦?莫非吾兄欲獨學樂而苦
弟在此耶?
陳秋遴:(徐徐應道)非也,因羅浮之言驗耳。
王儒珍:(驚問)若是,則兄果有所遇耶?
(陳秋遴即將那夜遇著劍花和詩並後訣別之事,細細訴說了一遍。)
王儒珍:(吐舌道)原來有此奇事。但不知所和之詩做得何如?
(陳秋遴即叫樵雲到書房中牀間枕下取了詩箋,遞與王儒珍。)
王儒珍:(看畢道)香豔之句實出新奇,不信花月之妖有此才思,怪不得吾兄戀戀。然雖情有所鍾
,還望以魯男子之肝曬遠此魔境為妙。
陳秋遴:(笑道)詩雋人佳,香溫玉軟,即魯男子寧不醉心哉。
(〔第三回 扶父樞夏瑤枝叩閹〕)
26**時間: 地點:
(話說蔡其志因夏英保舉,欽召入都,即叫蔡義去打聽,好於次早入朝見聖。)
(蔡義去了一會,回來。)
蔡 義:小的方才去到吏部衙門打聽,多說夏老爺已死。又為了什麼保舉之人謀叛,罪及薦主。夏
老爺雖死,說還要拿家屬餘黨哩。
蔡其志:(呆了半響)此言從何而起,莫非訛傳麼?
蔡 義:小的也防差誤,又細細訪問的確,才敢來說。
蔡其志:這個又奇了。夏老向稱廉明,豈有濫薦人的?此必與同事不和,一旦欺其子幼黨輾,架此
烏有之詞,影射污陷他的,可見人在人情在矣。
蔡 義:(固歎了一口氣道)我來意原恐負夏老知遇之情。今看宦途如此險惡,還要做什麼官,不
如明日上道辭表。倘蒙恩准,即可歸家,湖光山色,盡可了此餘生。又何苦將這兩根老骨
頭斷送在這一頂紗帽上,豈不可笑?
(算計定了,打點次早上表乞骸歸裡不提。)
27**時間: 地點:
(且說夏英死後,因何就有這無妄之禍?原來夏英諱之杰,祖居武林,少年科第,作宦四
(十餘年,官至吏部侍郎。)
(夫人秦氏,四十來歲上生得一女。)
(因夢梅花大開,即名夏瑤枝。)
(夏公因無子嗣,將自己所學教授女兒,而夏瑤枝天生敏悟,過目成誦。)
(看看長成十二歲,生得花枝一般,諸子百家,以至詩詞歌賦無不精曉。)
(父女遇著花朝月夕,彼此賡和。)
(每有疑難公事,反來請教女兒。)
(夏瑤枝與父籌畫,井井有條,決斷來一些不差,因此夏公竟不以無子為念。)
(其年因夫人秦氏死了,即繼兄子夏元虛為子。)
(不料夏元虛卻是個妙品,讀書過目便忘,吃酒到口就乾,生得十分頑劣。)
(夏公見這光景,亦未如何。)
(幸有夏瑤枝作伴,且自由他。)
(後因夏公情面,做了一個沒有墨水的秀才。)
(但這夏英為人太銳,又不肯諂媚,所以雖在吏部,知己稀少。)
(這年因定海關海盜舉發,攻陷城隍,所在告急。)
(夏英乃舉薦一人叫做萬斛珠,乃武魁出身。)
(因見他武藝出眾,故就上奉舉薦。)
(天子准奏,即敕為團營之職,領兵來至定海關。)
(因不曾打探得虛實,卻被海寇佯敗誘至島中,全軍圍困。)
(時夏公病篤,而告急日至。)
(有賈學士者素與夏公不睦,即挾私仇,諷囑諸路按兵不救。)
(萬斛珠被圍島中,食盡矢窮,只得效李陵生降。)
(賈學士聞知,即欲嫁禍夏公,卻值夏公病亡,意猶未已。)
賈學士:(囑科臣劾奏一本道)夏某妄薦庸才,喪兵誤國。生既舉非其人,死亦安所逃罪?有於可
代,宜正典刑。
(天於准奏,批下法司,著嚴處取復。)
(即有刑部馮吉星,乃江南揚州人。)
(原係夏公同年,深知其冤,奈賈學士囑托,只得著錦衣衛遣人出京,來拿夏元虛代父抵
(罪不提。)
28**時間: 地點:
(且說夏瑤枝在家聞知父死,十分哀痛。)
(正要打點叫夏元虛入都護襄歸葬,只見夏元虛踉蹌奔至。)
夏元虛:(口中嚷)妹子,禍事到了。我爹爹死得幾日,被賈學士那天殺的指使科臣劾奏,道團營
萬躊珠殺敗,投降海賊,是爹爹舉薦差了。今差錦衣校尉來拿家屬抵罪,若捉到京定是個
死。如今趁他未來,好歹走了,倒是上著。
夏瑤枝:哥哥所言差矣。爹爹死抱不白之冤,為子者正宜赴湯蹈火,代父伸泄,豈可聞風縮頸?況
爹爹一生清白,反被人主誣污,不能成生前之志,你我之心何安?
夏元虛:這些迂闊之談,如今竟用不著的了,那個肯將自己的真性命去換這虛名節。人情世態,大
都只要圖得目下富貴,那裡還去顧死後的罵名?
夏瑤枝:(歎了口氣道)大丈夫當殺身成仁,況父骸暴露於外。本宜奔走扶喪,豈可不顧而作貪生
畏死之人耶?
夏元虛:爹爹死了,棺槨諒是有的,怕他什麼暴露。至於歸葬,且過三年五載也未為遲。如今急急
前去,可不自投羅網?
夏瑤枝:父死飲恨九泉,你我豈安時刻?那裡還待得三年五載?若忍心如此,禽獸不如矣。
夏元虛:(笑)我是好意特來通知你,妳卻這般迂腐,諒拿到京中,絕沒有四果八菜請你上坐的,
有甚高興?寧可做了這個活禽獸,決不去做那死孝子。我自『桃之天天,』不來管你的『
其葉蓁蓁』了。
(說罷,竟一溜煙的去了。)
夏瑤枝:(急得放聲大哭)養女不生男,乃至於此。繼養這樣一個呆物,亦是無益,思之痛恨。(
(因又想)我夏瑤枝,怎麼就一時懵懂起來。古有堤縈上書救父,曹娥沒水求屍,彼也女
子,我也女子,這呆物不肯進京,難道就罷了不成?適才那呆物說是要拿他抵罪,不知逃
往哪裡去了。我如今待校尉來時,只說呆物已死,我願代罪隨他入都。一則就好詣闕上書
,與爹爹辨明心跡:二則即扶柩還鄉,豈非兩全?
(算計定了,即將家中情事並田莊什物,具托付與一個誠實家人夏信料理。)
(又著人去請了母妗羅夫人來家,將上項事備細訴說了一遍。)
(家中之事,亦要母妗管顧。)
(家中大小俱各吩咐一番,又叫了丫鬟翠濃打點作跟隨,又叫兩個的當管家夏雲、夏義,
(收拾護送上京。)
(夏瑤枝將請事分撥方畢,早有本縣縣尹,差人來拿夏元虛。)
夏瑤枝:(出廳訴說)夏元虛已死,我願去代父之罪。
公差甲:(笑)此去都中,是要受刑吃拷的,非比那游西湖上吳山好耍子的呢。小姐宜自斟酌,還
是叫大相公去的好。
夏瑤枝:(冷笑道)父冤九泉,骸骨他鄉。我一腔熱血久欲污丹墀,豈刑拷之足念哉?況吾兄實死
,若幸不死,聞父沒都中,亦不俟駕而奔矣,豈尚遲遲於此者耶?
(公差甲見說,相顧吐舌,只得帶了夏瑤枝到縣,交與校尉,當堂起解。)
(即日同了翠濃、夏雲、夏義起身,一路來到都中。)
29**時間: 地點:
(次早校尉帶到刑部堂上。)
(時馮吉星坐堂上,見解到是個垂髫女子,乃問道)
馮吉星:奉旨拿解夏英之子夏元虛,卻去拿這小女子來搪塞聖旨麼?
校尉甲:夏元虛一月前已死是實,這女子情願代罪。有仁和縣批回,老爺請看就知,小的們焉敢搪
塞聖旨?
(馮吉星即拆開批回,上寫著:夏英之子夏元虛已於一月前患病身故,並無次子可代。今
(特夏英之女夏瑤枝,送部候奪。)
(馮吉星抬頭看夏瑤枝,微帶慘容,甚覺可憐,但又立而不跪。)
馮吉星:汝乃罪臣之女,怎見官長尚不跪拜?想汝年幼不曉禮法。
夏瑤枝:妾非不曉禮法,蓋大人欠禮法耳。
馮吉星:(笑起來道)怎倒是我不曉禮法?
夏瑤枝:妾雖年幼,可欺可辱,而身命皆係大人之手。念亦宦室名姝,不幸遭逢顛沛。若大人能推
仁者之心,必當興狐兔之悲,自有賓客之禮見待。今大人踞坐堂皇,略不為禮,反罪妾不
跪拜,恐禮法不如是也。
馮吉星:(哈哈大笑)依汝之言,我竟該倒履相迎才是。但這法堂之上,汝又係罪臣犯女,哪裡還
論得宦室名姝與同年故舊,可不是就是徇私麼?
夏瑤枝:大人之言差矣。妾有何罪,而曰犯女?
馮吉星:汝父得罪朝廷,即已身故,奉旨子代,而汝兄又死。今汝為未嫁之女,法宜代父兄之罪,
不稱犯女而何稱?
夏瑤枝:大人掌刑,何刑法尚未明瞭?律云家無二犯,縱有重大不可宥之罪,亦只父死子代,寧有
兄亡而妹及者乎?即叛逆之罪,應夷三族,未聞及女族也。
馮吉星:據汝之言,既然無罪,卻及隨校尉來此做甚?
夏瑤枝:兄死無人,來此與父伸冤,扶柩歸葬耳。
馮吉星:汝父被大臣劾奏,已犯欺君誤國之罪,恐棺木亦未容易還鄉也。
夏瑤枝:念先父一生正大光明,作事從來不苟。惟欠用將之哲,何便加欺君之罪?
馮吉星:(微笑)看妳小小年紀,卻具此滔滔之口,汝將用將之哲,且試說來。
夏瑤枝:萬斛珠惟知殺身報國,不知進退,特一匹夫之勇耳。況是北人,豈嫻水戰?先父但因其勇
敢,故引用之。使先父不死,彼時陷兵海島,羽書告急,必當有以救之者。夫海島之兵,
國家之兵也,而舉朝士大夫鉗口無一言,坐視其敗方快,曰某人所薦之人果敗矣,我之私
忿可泄矣。豈非以國家之兵為我嫁禍濟私之具也?況勝敗用兵之常事,奸若魏武,亦有赤
壁之敗,仁如先主,亦有白帝之危。若因一敗而即加罪於引用之人,恐異日薦者不敢薦,
用者無可用,坐使寇警在郊,而英雄袖手,憂不淺也。大人為朝廷大臣,亦宜與國家作一
遠慮,庶食祿無愧。不然,則尸位之譏,誠於大人不免。今妾千里間關,幼稚可啖,禍福
惟大人主之可也。
馮吉星:(無言可答,乃喟然說道)伯道無兒,中郎有女,正此謂也。
(即吩咐掩門,叫請夏瑤枝後衙相見。)
(夏瑤枝不慌不忙,緩步來至後堂,早有馮夫人迎入,相見畢。)
馮吉星:方才堂上之言多有得罪。然老夫與令先尊夏年兄向稱莫逆,豈不知令先尊生平作事?蓋固
賈學士之誑奏,天子批發老夫議審,即欲詳明奏釋。特恐賈賊疑心,別生風波,倘落他人
之手,反為不美。故只得假合其意,遠致令兄之來者,實亦故作遷延,使賈賊心懈,便好
解脫網羅,使得扶令先尊之柩而歸。老夫之鄙意實如此,不意令兄又遽殂謝,至小姐跋涉
而來。方才小姐高論,深合老夫初心。今夕屈居敝署,待老夫草就奏章,明早當偕小姐詣
闕叩辯。諒聖明必准,而賈賊亦不能加害於小姐,令尊之柩可安然而歸矣。
夏瑤枝:(忙走下斂衽深深拜謝)若蒙大人超拔,銜結良深,即先人亦感恩德於地下。但恐不遂賈
賊之願,或貽累大人,妾又何安?
馮吉星:(忙叫馮夫人扶起)舉直錯枉,是老夫份內之事,於小姐何謝之有?況老夫睹此仕遭荊棘
,亦欲謝職而歸、又怕他怎生奈何於我?這個但請放心。
(說罷,即叫夫人治酒相待,自卻到書房寫就章疏。)
(不過與夏英表白一番,詞甚肯切。)
30**時間: 地點:
(一宿晚景已過,至次早五鼓,率領夏瑤枝詣闕上書。)
(天於御板覽表,聖心大悟,即批表尾道:
( 薦人為國,原無誤國之心。)
(死者無事,豈更加無事之罪?雖海島兵敗,亦不援所致,與薦者無涉。)
(今可所妻,任葬。)
(吉星與夏瑤枝領旨謝恩,退出午門。)
(夏瑤枝再往謝吉星夫歸,辭別出來,即有夏雲、夏義接著,各各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