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 至 第二〇
１１＊＊時間： 地點：
（自此之後，莫逆好友又成兒女親家，比前更覺親密。）
（果是光陰迅速，不知不覺的，王悅之子又早七歲，生得眉清目秀，齒玉唇丹。）
（王悅見其穎悟不凡，知書香可繼，私心甚慰，即延名師教授。）
（因其聰敏出萃，乃取名儒珍，號韞玉。）
（這王儒珍真個是聰明天縱，讀書過目成誦，作文十分老練。）
（時有一個同窗姓陳名陳秋遴，父親坤化，曾做過廣西布政，因老致仕在家。）
（那陳秋遴亦生得面如冠玉，體若兼金。）
（其敏慧與王儒珍一般，年紀又彷彿，二人情同意合，最是說得來的。）
１２＊＊時間： 地點：
（一日適值先生他出，王儒珍向先生案上將其詩稿竊看，忽翻著一箋，上面只寫得一行詩
（題，是「雪珠詠」，卻不曾落句。）
王儒珍：（不勝技癢，乃援筆詠成一律，向陳秋遴）偶得題於先生案頭，潦草成句，望兄賜覽，乞
定推敲。
陳秋遴：（接過看畢）尊詠甚佳，形容奇妙。小弟不量，即當續貂。
（亦題一首於後。）
（陳秋遴才寫得完，忽先生突至，急欲收匿，早被先生看見。）
塾師甲：明宙淨幾，不去埋頭課業，卻在此寫些什麼？
（陳秋遴知不能隱。）
陳秋遴：（乃出二詩呈上）學生輩偶得題於先生詩稿中，稍為學步，不覺塗鴉，幸先生宥之。
塾師甲：（接詩一看，見是「雪珠詠」，乃笑道）此題因難於形容，我尚不敢落筆，不知做些什麼
在上面。
（乃展開－看，只見第一首是王儒珍的，道：
（ 三千世界盡珠璣，來粟盞庭豈療饑？）
（誰遭玉龍鱗甲敗，相看夜棹亦剡漠）
（鮫人泣下應時瑞，柳絮才高憶昔奇。）
（漫坐樓頭吟對酒，欲報白戰賦全非。）
（再看其次陳秋遴的，道：
（ 獻瑞曾經蔡武時，醉看錯發灞橋思。）
（白成也得肥梅影，圃走焉能壓竹枝。）
（滾擊鴛鴦聲碎玉，猜疑騰六卻如珠。）
（掃來試作陶家味，為問詩人如不如？）
塾師甲：（看畢，擊節道）從雪字上分出珠字；似雪非雪，比興人情，深得此題之旨。二詩翁仲，
他日之功名，亦可見其大概矣。二子其勉之！我為爾師，亦自惶愧。
（〔第二回 埋劍田詩感花姨〕）
１３＊＊時間： 地點：
（說這王儒珍與陳秋遴，十三歲俱次第入泮，因少年美才，人人欽羨。）
（且兩家相隔不遠，可不時聚首，甚是莫逆。）
（一日陳秋遴來至王儒珍家中。）
王儒珍：連日少晤，想見攻苦。
陳秋遴：弟雖讀書，未當至乙夜，亦就睡矣。但每興至欲吟，便思兄九齡風度，而恨咫尺天涯，奈
何？
王儒珍：此亦何難？只消遠卻市鏖，或於湖山之間覓一靜室，與兄讀書，便可日夕聚首，又好領略
山光水色，曠達襟情，豈不為妙？
陳秋遴：弟亦久有此意，因無可棲之地，故至今未果。兄言及此，洵為同志。但恐寺院庵觀，佛號
鐘聲，也覺煩亂。
王儒珍：兄既厭梵音雜耳，家岳之埋劍園，更有何說？
陳秋遴：弟素慕令岳翁之園，雅勝金谷，每欲一遊，輒因循而止。倘得與兄讀書於中，深慰渴思。
但聞令岳翁之寶眷盡居其內，豈可假作嘯歌之地？在兄或可，在弟實恐不便。
王儒珍：若爾，弟亦不言此園之可矣。因家岳不知何故，仁和夏吏部特薦一本，言家岳吏治之能。
天子准奏，新近差官責詔，優旨欽取入都，勢不能辭，數日前已將家眷仍移入城內故宅居
住。只在這幾日之間，家岳便要起身赴召。若家岳一去，此園即空，如欲借作誦讀之所，
家岳亦何吝而不肯耶？
陳秋遴：（大喜）原來令岳翁有榮召之命，深為欣羨。但亦須先告知尊翁老伯，浼求一言，方為妥
當。
王儒珍：這個弟自能理會。
（兩人又說些閒話而別，不提。）
１４＊＊時間： 地點：
（且說蔡其志一向不想做官，因九重求治，降敕吏部查訪賢良，開呈御覽欽取。）
（時夏英巳任吏部侍郎，向知蔡其志才能，在松江作府時，就有垂青之意。）
（後值蔡其志謝職而歸，因亦丟開。）
（今見了這道旨意，頓起夙昔之心。）
（況是該管之事，故就特薦這一本，又寫書來慇懃勸仕。）
（府縣官見是吏部特薦，皆治酒送行。）
（蔡其志無奈，只得辭別親友，擇日起身。）
（王悅聞知，亦治渭湖舫，率子王儒珍請蔡其志餞行。）
１５＊＊時間： 地點：
（須臾，蔡其志到來，即時船放中流。）
（座無他客，唯翁婿父子，又且知已，並不拘於禮數，開懷暢飲。）
（少頃，舟抵六橋，酒已半酣。）
王 悅：年兄德政孚嘉，帝心簡在，風詔遙頒，崇階榮陟，深使同氣生光。
蔡其志：弟昔日不甘以五斗米折腰，幸得解組歸來，深遂林泉之願。今不意夏老有此一番舉動，且
迫以欽旨，故無奈就道。雖蒙夏老之推愛，豈知弟心實有不然。
王 悅：綠野堂雖可娛，黃金印未嘗不樂也。如弟之臃腫，自當藏拙。若兄藝苑青錢，詞林赤幟，
故得夏老戀戀作此。中郎一顧，天下賞音。
蔡其志：（歎了一口氣道）仕宦人之羅網，奚印綬足念哉？豈若效金樓子蜘蛛之隱，逍遙於湖光山
色間之為真樂也！
王 悅：造化弄人，而山水之靈，豈能久戀主人之跡哉？然雖如此，恐夏老一片熱腸難負。兄權應
此召，俟得意時解組未晚。但不知定於何日榮行？
蔡其志：今日蒙故人招飲，明日西出陽關矣。
王 悅：如此，弟有一言奉懇。茲小兒無幽靜之地讀書，欲假吾兄埋劍園權且肄業，不知能借一枝
之棲否？
蔡其志：（大笑）令郎是弟何人，豈有不能之理。且弟去後。正恐固中無人居止而致荒蕪。若得令
郎在內讀書，所極願也。
（王悅見說，即令王儒珍拜謝。）
（只因說得投機，不覺飲至日暮，方各依依不忍而別。）
１６＊＊時間： 地點：
（王儒珍，見泰山允了借園，不勝之喜，送別起身，同父回家。）
（次日即與陳秋遴說知，揀了一日，約同搬至埋劍園來住下。）
（讀書之外，所有詩文，互相評品。）
（真個是好花同看，好句同吟，甚不寂寞。）
（倏忽夏沒秋深，池邊玉芙蓉開得十分華麗。）
王儒珍：有此奇花，可不把酒臨軒，使花神寂寞乎？
（即叫自己小廝墨童沽了一瓶期白，買了幾尾鮮魚，兩個在花前對酌。）
（少焉月出，更覺韻致。）
陳秋遴：對此名花，玉容嬌嫣，不減洛陽春色。既有芳香贈我，豈無好句酬之？
王儒珍：酒澆清月，詩慰寂花，正今夕之興。然須醉吸斗酒，而後豪吟百篇，莫使青蓮獨佔美於前
。
陳秋遴：兄風流豪興果不讓古人。
王儒珍：（乃斟一巨觥遞與王儒珍）滿飲此杯，聊潤詩腸，請兄先吟，弟當繼後。
（王儒珍接過，一吸而盡。）
王儒珍：興到便吟，何分先後。
（因將玉芙蓉為題，揮成一首遭：
（ 池南池北盡芙蓉，雅操冰心不著濃。）
（攜酒明晨重過賞，慇懃愛惜五更風。）
陳秋遴：兄詩雖好，但要弟答席，該罰酒一杯。
王儒珍：小弟並無此意，怎說要兄答席？
陳秋遴：兄且飲了此杯，弟若說的不是，倍罰還兄。
王儒珍：（只得飲乾）請教。
陳秋遴：（笑）今夕有酒，且飲今夕之酒，今夕有詩，且吟今夕之詩，故為即情即景。兄詩中有明
晨攜酒，豈非望弟攜酒答兄今日之席乎？
王儒珍：（笑）此乃弟情鐘於花，惜之之辭，豈欲兄答席而有此言耶？
陳秋遴：鍾情於花，何必及酒？若弟另有鐘法。
王儒珍：（笑）且不必爭，看兄鐘來。
陳秋遴：（大笑）有理。
（因向花微笑，和成一絕。）
陳秋遴：（先高聲朗吟了一遍，遞與王儒珍）絕妙！弟的深情俱被筆尖化出。
（懦珍接過，只見上寫著道：
（ 青銅鏡裡玉芙蓉，自見花枝意更濃。）
（若使芳君能解語，寒氈紙帳可春風。）
王儒珍：（看畢，笑）兄詩越發該罰。
陳秋遴：（嚷道）有甚不佳，卻云該罰？
王儒珍：詩雖佳，情卻鐘得不佳。適弟之作鍾情於花，尚受兄罰酒。兄詩之情，鐘在花外，豈反不
罰耶？
陳秋遴：（笑）弟豈吝此一杯酒，妨兄東門之役？但弟於花月之間，實有深情。今對此芳標，得無
春色惱人之思乎？
王儒珍：（笑）牡丹雖已萌芽，還宜含容以待春風，豈可賦此情語？我恐感動花心，則趙師雄之妖
梅，兄亦不免。
（時陳秋遴已醉，聽見感動花心妖梅之語，便滿斟一杯，走近花前深深一揖。）
陳秋遴：我錢塘才子陳秋遴，蒙芳卿贈我洛陽春色，月窟奇香，慰我齋頭寂寞，筆底相思，真我知
己。倘更辱不鄙，即羅浮之跡，亦可追隨。今茲水犧一杯，聊與芳卿為壽。
（祝畢，灑酒於花，高歌起舞。）
王儒珍：（大笑）兄感慨太多，鍾情大癡，褥無近顛狂者耶？但今夕花如解語，尚此癡態，倘遇解
語如花，弟不知兄更作何狀？
陳秋遴：杜老賦見花即欲死之句，穆宗有惜花量御使之事，吾輩鍾情！能不依依於是花乎？若遇解
語如花，自當貯之黃金屋，坐以七寶牀，日夕焚香相對，即人世之西方矣。
（說罷相視而笑。）
（二人談笑之間，不覺酩酊。）
（王儒珍因醉，入內就寢。）
（陳秋遴且不去睡，呼童煎茶。）
（自卻移了一張椅子，露坐花間，將玉簫吹動，音韻淒涼。）
１７＊＊時間： 地點：
（雲移月暗，忽覺微風拂拂，香氣依人。）
（陳秋遴定睛視之，卻是一垂髫女子，淡妝靚，欲前不前的在花陰之下。）
陳秋遴：（喜動眉宇，忙起身上前，深深作揖）寂寞園亭，忽蒙仙子降臨，實為萬幸。但不知誰宅
仙眷，何由深夜至此？
符劍花：（低鬟微笑，朱唇半啟，如鶯聲嚦嚦的說道）妾乃鄰家符氏之女劍花，夜來聞君佳章，過
蒙垂愛，故特輕造以鳴謝耳。
陳秋遴：適與敞友對花小酌，偶爾成吟，不知芳妹何以知之，辱臨雲謝？
（符劍花笑而不答，手捻花枝。）
（陳秋遴在明月之下，偷覷符劍花，嫋娜如花臨秋水，輕盈著不勝其衣，芳香襲人，不覺
（糜然心醉。）
陳秋遴：（乃逼近一步，笑）既蒙賜顧，必有慰我岑寂，豈竟無一言相聞耶？
符劍花：非妾吝言，第恐耳目較近。今既人聲悄靜，諒必不妨，自當以實相告。但妾雖閨中兒女，
酷喜文墨，愛才如命，誓不草草適人。方才聞君朗吟佳句，有意濃解語之詞。雖近輕佻，
然細細味之，感慨良深，轉輕佻而成風雅。妾因窺君之貌，風流亦似其詩，不覺心動。故
不避自薦之羞，而踐君春風之約耳。
陳秋遴：（不勝狂喜）豈知拙作卻成司馬琴心。但念陳秋遴何福修來，得感芳妹高情。第恐此間露
冷衣單，請入閣中談心。
（陳秋遴遂攜符劍花之手，同進文官閣內坐下。）
陳秋遴：適聞芳妹之言，必然才高蘇小，亦肯賜我以瑤章否？
符劍花：（笑）荒蕪微才，豈堪呈覽大方。既蒙俯彩芻語，豈好方命，只得獻醜。
（卻喜有現成的紙筆即和陳秋遴的韻，揮一首道）
（自甘淡泊潔儀容，白眼如嗔春色濃。）
（深淺但憑池上月，因循斟酌落花風。）
陳秋遴：（看畢）芳妹佳句，意在言表，真有心人也。吾輩鬚眉愧無地矣。
符劍花：野草凡葩，豈敢與姚黃魏紫競春色也。
（時陳秋遴挨近劍花身邊，比肩而坐，覺芳香鏤骨，早已心旌搖曳，因笑道）
陳秋遴：夜已將午，莫再因循，但憑池上月矣。
（符劍花微笑不答。）
（陳秋遴正欲撫背求歡，忽聞王儒珍喚睡而至，忙將詩箋藏入袖中。）
（早見符劍花巳下瑤階，欲詢下會之期，疾忙趕上，不料失足一跌。）
１８＊＊時間： 地點：
（忽然驚覺，卻是一夢。）
（原來坐在椅上，竟自睡著在芙蓉花下。）
（只見蕊含濃露，花氣依人，月落參橫，不勝惆悵。）
（陳秋遴回想夢中之事，恍然在目。）
（忙向袖中摸那詩箋，其詩猶在。）
（即向月看時，與夢中一字不差，不勝駭異。）
（時夜已深，四顧悄然，寂無人聲，惟見樵雲睡著在假山之畔。）
（向前喚醒，回入書房和衣而寢，反覆追思，終夜無眠。）
１９＊＊時間： 地點：
（說這陳秋遴次早清晨而起，即到芙蓉花邊尋視與美人綢繕之處，歷歷如在。）
（但園外並無鄰近，心中狐疑不決，覺得情慵體倦，回至自已書房，俯幾靜思）
陳秋遴：昨夜美人果是嬌小嫣美，冶度輕盈，所謂傾國傾城，信不誣也。可恨不作美的王儒珍驚散
，不然已成風流之局矣。如今弄得疑疑惑惑，這段幽思怎能消遣？（卻又自想道）我陳秋
遴好癡念頭，這是一場春夢，怎麼認真相思起來，豈不好笑？但既是夢，怎麼又有詩箋之
贈？且句出新奇，韻非陳腐，非檀口蘭心，豈能作此香奩佳句？這須不是夢中做得來的。
（因又想）既不是夢，怎麼不見有一些去來之蹤跡？況且左近並無鄰居，而小妹有鄰家符
氏之稱，莫非是妖怪不成？然細味此詩，並觀其入，並無一些妖冶之形；就是妖怪，具此
才美亦是斯文一脈。吾輩非禍物者，物豈具傷人之心？此必花神感我昨夜對花一片深情，
故有此遇。如今不要管他是夢是妖，今晚再至舊處，看是如何。倘又有奇逢，必要審問的
確，便可明白矣。
（一霎時便有無限思想。）
２０＊＊時間： 地點：
（等得到晚吃了夜膳，瞞著王儒珍，悄然獨自來至園中花邊。）
（坐了半夜，並無一些影響，不覺浩然歎道）
陳秋遴：春風之約謹矣。劍花何欺我哉？
（四顧寂然，覺得情興冷落，無奈歸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