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 至 第六〇
51**時間: 地點:
(再說成員外於次日侵早,著成茂到團子巷叫了一班有名的戲子,就於家下辦下
(齊整酒席,自來周宅,迎接周智一家赴酌。)
(又到翠苔房中,說知備細,溫存一遍。)
(又著成華遍請來探望的親友鄰里,並熊陰陽俱來赴酌。)
(早已酒席完備,成珪排到位次,先選女客:何院君首席,妻子都氏只在次席,
(卻是一個獨桌,就著熊二娘相陪,男客中就選了周員外首席,其鄰里親友、熊
(先生、周文、周武、都飆,俱依次坐定。)
(戲子手呈戲目,到席中團團送選,俱各不好擅專。)
AAA:(正推遜間,忽有兩個鄰里少年道)近日壽筵吉席,可厭的俱演全福百順、三無
四喜,今朝既是閒酌,何不擇本風趣些的看看。
AAA:(周文弟兄與都飆一班兒,俱說)有理,就擇三本拈個鬮兒,神前撮著的就是。
AAA:(少年道)我有三本絕妙的在此:一本《獅吼》,是決要做的;一本《玉合》,
也不可少;一本《療妒羹》,是吳下人簇簇新編的戲文,難道不要揀入?
周智道:你們後生家,說話俱不切當。常言道:『矮子前莫說挫話』。誰不知本宅老娘,
有些油鹽醬?這三戲俱犯本色,豈不惹禍?只依我在《荊》、《劉》、《蔡》、
《殺》中做了本罷。
AAA:(眾後生道)老伯有所不和,《療妒羹》新齣戲文,絕妙關接,況且極其熱鬧。
就等老伯揀了兩本,小姪們就共力保舉這本,一總投入瓶中,知道捉著那本?
周智道:既是好看,也不要拂了你們高興,便揀在內罷。
(眾少年得這口風,便將藥鬮投入瓶中。)
(成珪幾神拜畢,用箸取出一個,卻好正是《療妒羹》。)
(眾少年一齊稱快,以為得意。)
(戲子便開場,逐出出做將出來。)
(有原本開場詞一首,以見戲文之大意。)
(詞云:
( 〔菩薩蠻)
(乾坤偌大難容也,婦人之妒其微者。)
(阿婦縱然驍,兒夫太軟條。)
(任他獅子吼,我聽還如狗。)
(療妒有奇方,無如不怕強。)
(沁園春)
(吏部夫人,因夫無嗣,日夕憂遑。)
(遇小青風韻,鄰家錯嫁,苦遭奇妒,薄命堪傷。)
(讀曲新詩,偶遺書底,吏部偷看為斷腸。)
(輕舟傍,借西湖小宴,邂逅紅妝。)
(山莊臥病身亡,賴好友投丹竟起僵。)
(反假稱埋骨,乘機夜遁,繡幃重晤,故意潛藏。)
(遣作遊魂,畫邊虛賺,悄地拿奸笑一場。)
(天憐念,喜雙雙玉樹,果得成行。)
(催娶妾,顏夫人的賢德可風;看還魂,喬小青的傷心可哭;攜活畫,韓泰斗的
(俠氣可交;掘空墳,楊不器的癡狀可掬。)
(逡巡之間,戲已做散。)
(席中男女,人人喝采,個個贊稱。)
(惟有都氏一發合機,最相契的是苗大娘拿奸、制律等出,惟顏公杖妒、苗大娘
(見鬼、韓大鬥伏劍、嚇奸等出,微覺不然。)
何氏道:(便對何氏道)院君,這個甚麼老顏老韓,真也忒不好,有子無子,干你甚事,
也來多嘴多舌!人家只吃有了這班親友,常是攪出口面。
何氏道:正是。初時不好,後來生兩個兒子,若沒他二人,那裡得來?論理也是好的。
都氏道:我只是怪的。成茂那裡?
成茂道:院君有何吩咐?
都氏道:快與我把那扮老顏和那扮韓太鬥的速速趕他出去,不可與他一些湯水吃!
成茂道:院君何意?
都氏道:甚麼杖妒等事,我卻恨他。
何氏道:院君又來差了。這是妝做的,與他何干?
都氏道:裝便裝的,實是可惡!
AAA:(成茂又恐院君激怒,只得走入戲房,對那扮外、扮小生的道)先生你請回了罷
,我家院君有些怪你。
AAA:(二人道)怪我們甚的?
成茂道:院君怪的是顏老官,韓太鬥,不怪足下。你只是去了罷,白銀一錢,聊代酒飯。
(二人落得少了找戲,欣然而去。)
(其餘戲子,又找了幾出雜劇。)
(酒客散回,不題。)
52**時間: 地點:
(再說眾客既散,獨有內姪都飆,係是至親,卻便宿在姑娘家下。)
(這都飆自從父母死後,凡事縱性,嫖賭十全,結交著一班損友,終日頑耍。)
(只因家業已盡,手內無錢,那些明友都已散去,單單剩得個空身,只靠得姑娘
(過活,全虧了奉承而致。)
(那都院君偏又不喜姪兒別的,剛只喜的是虛奉承,鬼撮腳,俗話說是撮松香,
(又名為捧粗腿。)
(你喜者我亦喜之,你惡者我亦惡之,這便是都院君一生毛病。)
(惟都飆竟做著了這個題目,直頭在這上邊下了摩揣工夫,怎教這試官不中了意
(!)
(那晚都白木正要尋些什麼鬼話對姑娘說說,當個孝敬盒兒。)
(思量無計,猛然省得道)
思 量:是了,我姑娘所怪的是老周,可以奈何得著的是成老頭子。只須如此,挑他一場
口面,待我於中做個好人,豈不妙哉!
(即便走人房中,假做氣狠狠的見姑娘道)
二娘道:稟姑娘得知,姪兒要回去也。
都氏道:說那話!莫不是誰衝激了你?只須對我說知。這時更深夜靜,怎麼忽然要去?
都飆道:姑娘有所不知,姪兒不為別事,我好恨那老周。明日絕早定要和他講理,故此決
要回去,好尋幾個幫手。
都氏道:我兒,怪他甚來?
都飆道:姑娘,你一個明白人,卻被這老奴輕薄,兀自不曉。姑夫整酒,本為姑娘賠話,
一個上席卻被老周夫妻占去!這也罷了,他又專主揀戲,已是可惡,巧巧的揀本
《療妒羹》,明明把姑娘比做苗大娘,教姑夫討小老婆的樣子。把你輕賤至此,
我姪兒也做人不成,只是容我回去罷。
都氏道:我也肚裡想過,總是我那老殺才不好,外人才敢相侮。我兒,且不要氣壞了身體
,明日我自有個處置。
(都飆假氣一團,客房中睡下。)
AAA:(次早,眾人未醒,成珪尚在夢中,只聽得一片喊聲,從內房中傾天叫出道)老
奴才,好輕薄我也!你徑一路而來的打趣我,只問那一個老烏龜揀的戲?
(海沸山搖的嚷得好不熱鬧。)
(成珪一聲驚醒,正是:
( 分開八片頂門骨,傾下一桶冰雪來。)
AAA:(連忙披衣不迭,向前跪下道)老院君息怒!莫不是怪老夫有失新禮?乞念昨日
辛苦眠遲,今日不能早起,有失問候,乞饒初次。
都氏道:誰責你禮?只問你,既請我賠話做戲,為何偏做本《療妒羹》?明明的眾人前羞
辱我,你好作怪哩!
成珪道:每常別事,院君怪得有理,今番實是院君錯怪也。
拙夫既忝東翁,亦無自揀之理;他人擇戲,好歹豈敢參越,干我甚事!
都氏道:戲文雖當客人揀了,為何首席送了老周?
只問你,此酒為何而設?
成珪道:首席自然先鄰後親,敘齒而坐。周君達年紀頗長,況我累他吃打,這首席自然該
送他坐。
都氏道:何不先送與我?我不受,再送與他,也未為遲。這也罷了。你只還我那揀戲的龜
子,萬事全休。
成珪道:揀戲料必是首席所至,定是周君達。院君,沒奈何,免究了罷。
都氏道:我又不會吃人,不過說理。你只喚那龜子到來說個明白,他若不來,我也不了。
(成珪沒奈何,只得梳洗了,來見周智,說與緣繇。)
周智道:不出吾之所料,我道被那些誤了事。也不難,我早已思索在此,只憑著三寸舌根
,好歹去走一遭,管取不妨。
冷祝道:(成珪暗暗祝道)說得停妥,謝天謝地!
(二人來到成家。)
AAA:(周智向都氏唱喏道)夜來多擾,正欲致謝,忽蒙見招,即當趣命。不知尊嫂何
所吩咐?
都氏道:老身向來潑悍,誰不知之?昨日尊意揀本新戲相嘲,輕薄尤甚!特請老叔到來說
個道理,說得過,只索罷了;若說得沒理,莫怪吃個沒趣去。
答 道:(周智從容答道)嫂嫂,你真是日月雖明,那照得覆盆之下。昨日之戲,神道揀
出,極是有趣得緊的,安得說個『沒趣』二字?成員外不守家法,就比做褚大郎
;嫂嫂治家嚴肅,處事有條,大得相夫之體,卻便比做楊夫人。以夫人而比嫂嫂
,既非小比,經苗氏之風流杖比嫂嫂之新禮,豈是相譏?況即此可使成員外知有
當時為夫之體,而不妄效後世之頑夫,日夕恭敬於嫂嫂。此所謂羽翼《六經》,
是大有功於嫂嫂之新禮也,何謂沒趣?
都氏道:然則杖妒、見鬼等事,豈不打罵我?
周智道:這豈是打罵嫂嫂,不過要嫂嫂學取楊夫人,無子而有子,一家骨肉團圓的意思,
有甚得罪去處?
都氏道:依你們說來,單道我缺陷處,是個沒子。自古說得好:『受人恩處親骨肉。』但
能以恩義結人,何慮無子?
今日戲文之意既已說明,只索罷了。
53**時間: 地點:
如今閒話休題,趁周員外在此,做個主盟,不怕我員外不肯,我和你也了卻一條
後嗣的肚腸,省得身死之後,臥在牀上挺屍。員外我對你說,看你也有了年紀,
娶了熊宅娘子一年多,並無消息,料也生不出了。
回頭並無枝葉。我亦並無別人,止有姪兒都飆,頗為孝順,只因父母死後,
沒人管顧,以致家業凋零。下若立為己子,使彼有父母卵翼,我有兒子承歡,豈
不兩全其妙!
成珪道:今日蒙院君說起,拙夫日常間也不〔止〕想過一次,只慮脂膏有限,不彀賢姪闊
用,恐難從命。
都氏道:我意已決,誰敢再說半個不字!
AAA:(成珪鞠躬道)但憑上裁。
(周智只不做聲。)
都氏道:周員外何獨無言?
周智道:宅上家事耳,區區外人,何敢妄議?況嫂嫂尊意已決,不敢再行參越。
都氏道:你既不管,只吃酒罷。卻好姪兒已在此間,快備香花燈燭。
(一面著人就請何院君母子到來,一面著人遍請街坊鄰里,喚廚子整酒。)
(隨與都飆說知。)
(都飆惟恐露出挑唆本相,故意睡在牀中。)
(聽得姑娘說出這段因繇,真個賽過趙匡胤陳橋兵變黃袍加身的一般,徑從兜率
(天頂上疾地裡忒下這頂平天冠,罩在頭上,豈不快活4忙梳洗,來到堂前拜見
(眾客。)
都氏道:我兒,你可拜姑爹為父,拜我為母,你即改姓為成,換口廝喚,凡事從我家教,
日後承我家業。
AAA:(都飆即便下拜道)蒙爹娘恩義,以成飆為己子,自當永承膝下之歡,望示庭前
之訓。
成珪道:賢姪,你今既為我子,我做爺的,原係經紀中人,也沒有甚麼學詩學禮的話語□
□,只願你遠小人而近君子,去奢侈而務勤儉。當知我這爺的錢鈔,不比你都門
宅中,來得容易,可以去得容易,要知我逐分釐,俱在鼠中積攢得來。你讀書人
,不須細說,只莫負姑娘此舉。
都飆道:既受爹爹教育,豈敢再越規箴?前番舊事,朝天門張算命原說是我運限不利,該
當破敗。以後若再去嫖賭等,孩兒就額角上生個為盆大的發背……
AAA:(都氏忙撫惜道)兒爹爹好話,你不要便罰誓。周員外是你爹至友,手足一般,
可拜作叔父。倘我百年之後,全仗看顧。
(周智斷斷決不肯受,連酒也不吃,竟自去了。)
(何氏雖來領酌,亦不受拜。)
(成珪也不來勸,一惟怏怏而已。)
(都氏又喚眾主管相見畢,隨請眾客就筵。)
(成珪送位,都飆把盞,男女客侶各各盡歡。)
(從此兩月清寧,並無異議。)
(正叫做暴好六十日,自然上和下睦,夫唱婦隨。)
(後來不知有甚變更,可也養得老,送得終否?)
(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都氏瓜分家財 成飆浪費繼業)
(引首《水龍吟》「詠楊花」)
(蘇東坡作)
(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
(拋家傍路,思量卻是,無情有思。)
(縈損柔腸,困酣嬌眼,欲開還閉。)
(夢隨風萬里,尋郎去處,又還被鶯呼起。)
(不恨此花飛盡,恨西園、落紅難綴。)
(曉來雨過,遺蹤何在?一池萍碎。)
(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
(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
(【評】)
(楊花世態,春色三分,酷似成珪家業耳。)
(成珪不暇自惜而坡公惜之。)
54**時間: 地點:
(卻說成珪官事初時沒人知覺,只半月間,街坊上人人曉得。)
AAA:(女婿冷祝,外路販叉口才回,聞得此事,歸來對妻子道)丈人為官事,你知否
?
AAA:(冷一姐失驚道)是不知。
冷祝道:呵呵,你在家下,倒不曉得?
一姐道:(冷一姐道)既知,快快說與我聽。
冷祝道:我只聞得丈人販了筍乾,那知他的詳細。
一姐道:(冷一姐道)老厭到也繇他,但不知干涉娘否?雖然不是親生,也要盡個虛花體
面,快去探望一聲,也見我們掛念。
冷祝道:甚麼緊急公文,過十來朝,空些去未遲。
AAA:(冷一姐罵道)這蛆鑽骨頭的,別事繇你慢帳,娘家有事,還不快去獻個慇懃。
(冷祝見妻子發怒,只得收點了行李,換上一領簇簇新漿洗的道袍,帶些土儀之
(物,搖搖擺擺,來到成家門首。)
AAA:(放下包裹,到廳高聲通名道)女婿冷祝奉老婆命特來探望,丈人、丈母可還在
麼?
AAA:(都氏忙應道)冷婿家親,進內就是。何必揚聲?
AAA:(冷祝拜揖道)丈母有所不知,當年也蒙吩咐過,其後因而斗膽,直造內房,正
遇丈母放溺,小婿一揖拜下,丈母回禮不迭。那日你女兒在旁,甚是怪我,晚上
歸來,把我打下四五個耳瓜子。故此今後再不敢進內了。
都氏道:大凡禮貌,貴乎適中。
冷祝道:適中小事,今後丈母只是不要放溺便好。
小婿聞丈人為事,特備土儀數色,與丈母解悶。
都氏道:你在外路方歸,反把禮物送我,生受你了。利息可好麼?
冷祝道:全虧丈人、丈母保佑,利息加倍。只一件可恨處……
都氏道:恨著何事?
冷祝道:不瞞丈母說,小婿在江湖上不止一日,目今卻被一個客伙嘲壞。雖是譏諷之談,
一發竟把小婿的毛病說盡,甚為有理,故此記得在此。念與你聽:
買袋賣袋又買袋,袋本安閒人作怪。
無端出去又回歸,為甚買來又去賣?
逐個銅錢上貫穿,成錠紋銀都夾壞。
仔細思量解語難,笑煞區區冷布袋。
都氏道:依他這樣講來,卻教你不要做了買賣。為人不去經營,則與豚犬何異?自古說:
勤儉生富貴,富貴越要勤儉哩。
冷祝道:女婿盡愛富貴,只出外經商,風霜勞頓,其實難受。若得鳳凰山變了銀子,與小
婿日鑿數分,隨分用度,才是快活。
都氏道:又來說呆話了!人生坐食,山也會空。你既厭客途,何不措守田園,也到安逸。
待我與你丈人說知,將些肥田美地分撥與你,就遂你的意了。
笑 道:(冷祝笑道)若得丈母如此,女婿來世情願變株毛竹。
都氏道:要他何用?
冷祝道:小婿無可相報,只除做了毛竹,將來削塊板子,為丈母增點威儀,教訓岳父。
都氏道:一向不見你講笑了。書房中見過丈人,一同用飯。
(冷祝徑至書廳,來尋岳父。)
(原來成珪早已知道女婿到來,最是可厭,即將帳子垂下,假做睡著,冷祝遍尋
(不見,連馬桶也去掀開看看。)
(一尋尋到帳子內,見了丈人,便高聲叫道)
叫 道:尋著了!尋著了!
成珪道:那個這等喊叫?
冷祝道:小婿特來探望,周圍不見,原來睡熟在此。敢問丈人,可是害甚麼病症?
成珪道:多謝你掛念,且喜沒病。
冷祝道:我道丈人不像害病的。聞得岳父官司大勝,只打得二十竹片,不知與誰家涉訟?
女兒掛念著我問個詳細。
成珪道:因與你丈母相鬧,告到官司。只是做男人的認分虧罷了,到也不為大害。
冷祝道:原來與丈母相持!係是風流官事,便打幾下,要是疼都不疼的。
成珪道:怎見得?
冷祝道:小婿聞得丈母家法,好歹罰跪半日,然後行杖,動以百計,加之揪耳拔須,詈呵
辱罵,總也不止一端;及至挨得打數滿足,還要從容謝打,次日行動如常,不致
半毫有損。如今官棒名雖利害,其實家法反凶;況未常先跪半刻,又不曾辱罵一
句,不過打得二十餘下,何啻天淵!因此得知丈人這番,想來必不妨事。
(成珪正是厭煩去處,都氏早將酒食送進,隨喚都飆陪飲。)
問 道:(冷祝問道)舅舅宅上頗遠,為何一喚就來?一發竟沒客氣。
都飆道:小弟就在後園看書。
冷祝道:原來如此,怪得恁速。
都氏道:你還不知,舅舅因我與你丈人廝鬧,已立他為子。因你不在家,連你妻子都也不
接他來。
冷祝道:這樣講來,目今的舅舅,到是個沒底的人物了。
都飆道:怎見得?
冷祝道:馬桶打去了底,不是改甑了?可賀,可賀!
55**時間: 地點:
(說話之間,酒食俱已罄盡。)
(冷祝起身要歸。)
AAA:(都氏吩咐道)目下淘你丈人的氣,弄得骨瘦如柴,面皮黃落。我做娘的好不記
懷女兒,他做女兒的,全不念我。今晚回去,千萬與他說知,著他明日就來望我
一望。
冷祝道:丈母說那裡話!女兒在家,莫說丈母,就是丈母家一隻老狗,他也每常動問,安
得不念母親?明日就著他來。
(冷祝到家,門已關上,冷祝拾塊磚石,把門敲著,高叫一姐道)
一姐道:丈夫回來,也不教他牀上接風。這時把門閉了,臭花娘,莫不戀著漢子?
(一姐正是備些肴撰,等待丈夫回來同著,見他傍晚不至,料在娘家取擾,每常
(不醉不歸,因而獨自吃完,收過殘物,背著盞燈兒坐下等候。)
(聽得打門之聲,即忙開門放人,問道)
問 道:為何大呼小喝的?罵那一個?
(冷祝趁著酒興,胡言亂語的也不回復,竟把妻子摟住,就要親嘴。)
一姐道:(冷一姐道)休得發狂,且將娘家事體說與我聽。
AAA:(冷祝搖頭道)不說,不說,真真不說。你這些雌兒們,時新作怪,各各效尤,
似你母親,辣豁更甚。我若說來,你便一學而就,區區臀上實是打不起!
(一姐便把丈夫耳朵一把揪住,道)
一姐道:小猴子,說不說?
(冷祝甘忍著疼,畢竟不說,口中只是「汪汪」的叫道)
叫 道:啊喲,你的爹便打他幾下,干我鳥事?你的娘怪煞你也。
問 道:(一姐即忙放手問道)母親怎生怪我?
冷祝道:丈母怪你不去望他,日日淘了丈人的氣,沒處去說,故此將都家舅舅表正做了兒
子,家財田產一罟與他,你我空自眼熱,只落得沒分。
(一姐聽得這家話,就是釘釘牢眼睛、冰凍僵鼻子的相似,半晌聲也不做了,暗
(想道)
暗想道:老兒向來怪著我們,老娘須是愛我,雖然七伶八俐,常也落了我虛哄套子,每每
沾染他些。目下便疏淡得個把來月,怎便拋撇了我?別事尤可,若繼了都白木在
家,我們真是皮外卵子,決乎水屑不漏,可不枉了向年趨奉!
且不要慌,明早待我去看個動靜,再作道理。
(即喚丈夫安置。)
(那冷祝原是渾帳的人,那裡把此事放在心上?況兼出外月餘,免不得慾火已動
(,這接風筵宴,不須說得。)
(次日,冷一姐一轎來到爹媽跟前。)
(只道這番不比前了,誰知都氏一發相愛,女兒相喚未畢,便一把拖人裡邊,說
(張道李,冷疼熱痛。)
(一姐見娘熱簇簇的,也便放出那播雲弄雨的唇舌來。)
(母子二人,真是《殺狗記》中柳龍慶對著鬍子篆談心,兩人說得津津有味。)
(一姐問父親乞打之繇,都氏又好似薛仁貴月下歎功、關雲長單刀赴會的相似,
(直把自己雄威一五一十說得個天花亂墜。)
都氏又:(一姐稱羨道)怪得你女婿不肯對我講,道孩兒學了母親手段,便要教訓他。我
想孩兒吃他一百年飯,怎學得我娘半些?爹爹也該是這樣比較他才好。只周家老
賊,再打他一頓方快。
都氏道:我〔老〕娘也有此意,可惜何院君與兩個兒子再三求告,戲席賠話,故此輕放過
他。
一姐道:這也罷了,兒又聞得爹娘繼了都家弟弟,女兒十分喜歡。為何娘不與我說知?敢
是怪著女兒?
都氏道:我的兒,我為何怪你?
只因官事匆忙,第二日走馬成事。你爹那裡心肯?不過懼著母親,勉強應允
。故此各樣不管,星星是我料理。一時失記,不〔曾〕接得你,娘也並無他意。
我兒,你不要因我有了兒子,你便冷落了我,日後事體,你但放心。老兒那裡?
AAA:(成珪即忙答應道)女兒到來,務心要買些甚麼食物。老娘要的,吩咐就是。
都氏道:女兒不是別人,家下所有,盡可吃得。你且坐下,聽我說來。
(成珪臀尖略略掂椅而坐。)
都氏道:老兒,今日喚你,並無別說。只因你我年老,回頭並無親人,剛只一子一女。雖
非自生,常言道:『孝順的便是骨肉。』如今諸凡事業,不少得俱是兒子所有,
那做女兒的,豈不落空?論來手掌也是肉,手背也是肉,該把家事對股平分。但
是子女有別,也須三與其一。你可將所有產業一一派出。也不必接得老周,這般
費酒費食,只須你我均勻分析,趁早交與他們,完卻一生之事。你的意下如何?
(成珪沉吟半晌,答道)
答 道:我既無子,所有產業自然該付他人。但我年紀雖老,尚還未死,倘經分析,柄歸
他手,他若得產之後,事產興隆,便誇自己力量所致,到也還好;如或因有外來
之產,漫不經心,不無頹敗,那時供給不敷,彼此不樂。
在我,責他不孝;在他,怪我不慈。上下乖違,彼此交怨,正是勒馬臨崖,
收韁恨晚。偏又不是死不健,拍手無塵,做個壽則多辱,老厭、老廢,成何體統
?古人云:『寧可一日無錢,不可一日無權。』老娘要分析雖是,只恐以後著為
先著,難免旁觀之誚。只待我死之後,任憑老娘主張;若或一日還活,這事實難
從命。
都氏道:老兒差矣。你既知少不得是他人之物,何不早做個人情,也得兒女們歡喜,又免
他的爭忿,有何不妙?假如你若先死,人便欺我女流,便有許多議論,還留我老
娘有些主意。若我先死,你便內無主掌之婦,外有欺瞞之人,弄得你沒緒沒頭,
管南失北。一遇拂意,不久泉下,那時五虎攢羊,做了個沒主喪家,只圖搶物爭
財,誰來管你屍首?只怕早晨一死,晚上家世已盡,剛剩你臭敗屍骸,人人掩鼻
吐唾。
不著依我先識,趁著康健,均分派搭,致他兩下無異,豈不是十全之策?
成珪道:就依老娘指教,把產業編作一冊,除祭葬外,鬮做三股,仍是老朽執掌,待我一
死,就與他們收管。
都氏道:只係多事。要曉得忙了一世,把這當家擔子交與他們,一則可使他操持籌算,我
和你又可眼見他們力量,又可於中調度他們;二則也討得一日快活飯吃。也說道
,做兒女時供養了父母,今日也做日父母,受受兒女供養,不枉人生一世,草生
一秋。若依你,至死方歇,又何異於田坂裡耕牛,驛路上驢馬,到老奔馳,何苦
!何苦!依我說,好好去取了一應文契帳目到來,再也不必遲延了。
(成珪撐持不脫,歎了口氣,忍不住兩淚交流而出。)
(來至帳房,把這許多文契帳目一一檢點。)
AAA:(不覺放聲大哭道)我成珪若得個小小孩子,決不到有今日!便有遠房子姪,也
不付與他姓。天呵!可憐成珪一世辛苦,今日老不賢逼勒,輕與他人,罷!罷!
罷!我成珪該有結果,定須不做乞食餓俘,若或暮年該苦,只索繇天!
(把淚痕拭淨,掇出一箱子紙札,一一抄謄名目,分文也不瞞落。)
(原來凡百買賣那借,俱係都氏經手,以是難於作弊。)
(不多時,三股派明,都氏一面著人去喚冷布袋,一麵館中喚出都飆。)
成珪道:今日喚爾等來,並無他事,只為我兩人年老,所有產業,免不得付與爾等。母親
恐防日後爭執,今日特地派明,分與汝等歸身用度。但此產人手,便係己物,或
守或變,我亦難管,也只要曉得區區得來時,須不似你二人今日的容易,便我死
也瞑目了。你二人各執分單一紙,以為照證。
(成珪寫道:
( 立分單人成珪今因未及生子,膝下無人,老妻甚是著急,只得將產業派作
(三股,以二付與內姪都飆收掌,計開於後:
( 田若干畝地若干畝屋若干所山若干畝池)
(若干口解庫二所,首飾器皿未派)
(右分單付繼男成飆收執)
(年月日押)
(成珪照式寫下二紙,朗聲讀與妻子聽過。)
都氏道:有心如此,一發將文契交付他們收管。
成珪道:罷!罷!有心做雙空手,要這文契何用?
(便雙手遞與妻子。)
(都氏先理一宗,並分單一紙,遞與冷祝道)
冷祝道:女婿,這都是丈人丈母血汗得來。千萬不可因而奢侈,以辜我意。
冷祝道:小婿極是鼠的,只冷粥呷碗,也會過了日子。
AAA:(冷一姐錯聽,只道丈夫要呷碗的是酒,便發怒道)貪嘴猢猻,剛剛有了產業,
便要呷酒。過了今日,若不說明,後來怎生了得?
若要吃酒,只不許得產!
(冷祝慌了手腳,那裡分辯得出?虧了都氏,將女婿言語曲為解明,一姐方才息
(怒,還要說個明白。)
都氏道:我兒不必作吵,你不過要他守法的意思,我有處置在此。女婿過來,聽我傳授,
你可知丈人致富之繇麼?
冷祝道:一來時運好,二來力量好罷了,有甚難曉?
都氏道:非也,丈人致富,皆由畏我得來。故孔子曰:君子有三畏。你道那三畏?少年畏
父母,中年畏老婆,晚年畏兒子。人能全此三畏,自然國富家饒,豈不成了君子
?假如年少時能畏父母,自然學問精進,不墮荒淫,這是一畏好了;中年能畏妻
子,自然恪守家法,不致浪蕩,這是二畏好了;老年能畏兒子,務必勝我一分,
自當讓他一著,這是第三畏好了。你的丈人少年沒了父母,老年沒有兒子,故此
前後兩畏不曾行得,只自遵行得中年一件,便做成偌大家計。可見聖人之言,一
字千金,不可輕易讀過。賢婿,你今莫學別人,也不必全得三畏,只學你丈人這
一畏也就好了。你們初進之人,苦無直引,只把我新禮講解一明,自能達其奧矣
。你丈人遵行已久,諷誦頗熟,今日你若情願得產,必須遵我新禮,免我女兒淘
氣,若不肯依,休想產業。
AAA:(冷祝懇求道)不要說新禮,便是新新禮也依了。
都氏道:既肯依,且對你妻子跪下。老兒可念與你聽。
(冷祝即忙掇把椅子,請妻子坐了,自己竟跪下。)
(成珪站在旁邊,將新禮朗誦一遍,細細又講解了一番。)
(冷祝點頭受記已畢,然後拜謝女人丈母。)
(一姐也拜謝爹娘。)
AAA:(都氏吩咐道)我兒,治家當以勤儉為主,待夫宜以嚴肅為先。冷婿既受我禮,
決不教你淘氣,若有不遵,再與你竹片一條,打他幾下,自然會好。
必須修整妻綱,不可廢我遺烈。
(一姐唯唯受命,收取文契,夫妻二人即日歸家。)
(不在話下。)
(都氏又理了一宗文契,並一紙分單,交與都飆道)
都氏又:我兒,這是你的,好好收下。
都飆道:爹娘既將文契交與孩兒,兒量本事,亦不下於祝姐夫,為何姐夫便得歸身收息,
孩兒只又執紙空契。請問爹娘,是何意思?
都氏道:我兒有所不知。你爹爹說得有理。你讀書人,當精心向學,若一涉世務,便心無
二用,如何濟得事來?故此爹爹著你專心於學,這些撐家勾當,我爹娘在一日,
替你管一日。你只放心,必無他意。
(都飆見姑娘吩咐,便也不敢強辯,只得將文契落袖,暗想道)
暗想道:我姑娘一個聰明人,又被老子瞞過。老於本意原不肯實心與我,假以分心之說,
哄過姑娘,意欲做個執票不如管業。我想如今館中,總是赴名讀書,常是接取娼
妓到來,也要銀子用度。
常言道:『素富貴,行乎富貴。』難道如今的都相公到肯省縮惺吝不成?老龜子勒定
產業,其實是條好計,誰知我又是個再世的張良,偏不墮他計中。文書票押已落
袖裡,只須尋個主兒,行起『土四貝』的勾當,何慮手頭乏鈔哉?
(計議已定,便作歡顏,將爹媽倒身拜謝。)
(日歸館。)
(不數日,便把上項那條計策行出。)
(果然手頭充足,即便盡心浪用,百奢並舉。)
(正是偷腥貓兒,舊性不改。)
(這一向手內無錢,竟把舊時一班朋友都疏失了,如今囊內有物。)
(安得不想故人?隨即帶了十來錠銀子,獨自個。)
(搖搖擺擺的去訪舊友。)
AAA:(行不多時,已到一條小小巷內,就把一間黑避覷的房子叩響,問一聲)可在家
麼?
(早有一人應聲而出,怎生模樣?)
(但見:
( 滿臉堆來是笑,渾身妝就是俏。)
(出言甜似鋪糖,作事利如張釣。)
(計窮牆上蝸牛,得志山中虎豹。)
(每從背後看來,但見肩窩過腦。)
(那人不是別個,正是那嫖賭行中有名做領袖的張暄,綽號「熱幫閒」的便是。
()
(張暄見是都飆到來。)
(到也不甚快樂。)
AAA:(瞧見都飆身面上衣冠楚楚,竟不似上年光景,量來有些汁水,便將歡喜鬼面連
(忙抹下,帶笑連躬兜袍大喏道)小弟久失請教,不知大官人到來,有失迎候,
得罪,得罪。一向可得彩否?
都飆道:小弟自從別後,把賤姓都改了。
張暄道:大官人尊性一向好的,如今又加之一改,更覺溫和,更覺慷慨,有趣得緊。
都飆道:不是這性。
(便把出繼根繇細說一遍。)
AAA:(張煌道)原來如此。
AAA:(叫小使)快快殺豬宰牛,與成大官人慶賀。
都飆道:這到不敢擾兄,小弟帶銀在此。
張暄道:豈有此理,日常只是擾兄,今日到舍下,難道又擾兄?也罷,恭敬不如從命了。
AAA:(雙手接下銀子,遞與小使道)你將這銀與小易牙,買些食物,說都大官人在此
,就要接他同酌,還要他來安排哩。轉身一發喚賽綿駒一同到來,陪大官人吃酒
。
(小使應聲出門。)
(都飆默然無語,張暄欲待尋些笑談說說,見都飆不樂,不敢多言,便問道)
便問道:我看大兄遵顏,像是有些不樂,敢是為何?
AAA:(都飆歎口氣道)哎,一言難盡!目下牢獄之災,實是受用不過!
AAA:(張暄驚道)甚麼官事?
都飆道:也不為官事,也不為麼事,恨只恨我家晚老子,請下一個先生,十分不知趣向,
苦苦叫人讀甚麼書。每每的我對他講道:『先生,你教書的,只要館穀罷了。』
他卻一毫不懂。張兄,瞞不得你,算來阿弟這人,要讀些甚麼書、寫些甚麼字?
日日被他聒絮不過,煩惱得緊。故此今日特來兄處消遣消遣。
張暄道:怪得大官人不樂。這樣不知趣的油嘴先生,一個戲法,直撮他九霄雲外去哩。不
是趨承大官人說,你眼兒帶秀心中巧,不讀詩書也做官。讀甚麼書,讀甚麼書!
不記得《論語》上說:『何必讀書,然後為學。』這先生可是不讀到這句的?不
要睬他,不要睬他。
都飆道:張兄,你說的一個法兒,直弄他九霄雲外,請問計將安出?
張暄道:大官人,你聰明人,不須細說。只須在令尊前,今日說他不講書,明日嫌他不教
字,後日說他不作文章,令尊決乎著惱,去見先生。那先生見你父親到館告舌,
決定又加嚴緊,大官人仍前又是這等葬埋他,令尊決乎不信。大官人只撿海篇上
難字、獨腳虎的酒令、沒對副的課聯,終日撮些,將他盤問,他一時間自然還不
出來。你便對令尊講道:『先生字也不識,教孩兒讀些甚麼書籍?』只騙得令尊
見信,他生意中人,自然把先生怠慢,那腐貨自道一景,見東家相慢,管教不日
辭去。只當拔去了眼中釘,豈不是好?
都飆道:大兄所說極妙。但我老子又要另請,終久不是了局,如何是好?
張暄道:不難,別的先生還有膚面剛骨,假意要下請書,先講束脩,與你令尊,算來無緣
。不若小弟一個朋友,與我極其相知,現是府學中生員,好因功名蹭蹬,連走十
七八次科場,也不曾入得一次;便是歲考,累年定在四等。做人極其有趣,坐館
更是所長,不惟不論束脩,只要尋得一年豆腐飯吃,就肯坐下。敬東翁如敬君王
,待學生如待父母,隨你舒暢,再不拘束。小弟若薦得這一個敝友到來,管取大
官人開爽。
都飆道:若得他來便好。倘是不屑教誨,如何處之?
AAA:(張值道)大官人又來說笑!目今先生多如學生,鑽得一個小小鄉館,也便是蒼
蠅見血,一哄都來,有的把成關酒半年前就擺,有的薦館錢兩月前就送,尚且輪
不到手。況今大官人府上肥館,爭也爭不到手,有個不來?
AAA:(都飆喜道)千萬要老兄在心。
56**時間: 地點:
(說話之間,酒肴已備,小易牙輩,總是向年賭友,不妨列坐。)
(門外又有一人進來,但見:
( 扭捏身軀,溫柔性格。)
(聲名已匹高唐,技藝不慚郢氏。)
(木易草化真妙手,故人小撇是專門。)
(來者就是善於音律的賽綿駒。)
(四人見畢,各各坐下。)
都飆道:今日蒙張大兄厚意,我等各宜痛飲,推辭者先罰一大觥。
(張煌篩杯熱酒,遞與都飆道)
都飆道:借花獻佛,就浼大兄行個令,約束眾人,如何?
(都飆接過酒來,一氣飲下,道)
都飆道:列位賢兄,小弟只取個如法罷,酒底只把自己綽號串一偶語,不合式的,罰兩大
觥。小弟道起:
都白木,都白木,肚裡原無半點墨。半點墨,可是行屍,應同走肉。從來嫖
賭行中熟,不惜黃金賤珠玉。賤珠玉,有日囊空,齊人妝束。
(小易牙等一齊道好。)
(第二杯就該輪著賽綿駒。)
AAA:(賽綿駒掇起酒杯,骨嘟飲下,想了一會,制出一套道)賽綿駒,賽綿駒,肚裡
原無半句書。半句書,陽關三疊,一曲驪珠。後庭花果萬千枝,皮場廟裡多精緻
。多精緻,賴有屯田,問津可據。
都飆道:這也罷了,只是出口太遲,也要罰一杯。
AAA:(綿駒道)酒是去不得了,情願唱只曲兒當數。
都飆道:這也使得,便准折些也罷。
AAA:(賽小唱道)論人生,男共女,匹陰陽,前對前,如何後宰門將來串?分開兩片
銀盆股,抹上三分玉唾涎。盡力也篩將滿,那裡管三疼四痛,一謎價萬喜千歡。
(賽綿駒唱畢,斟酒送與小易牙。)
AAA:(小易牙道)我也拼得罰酒,只把腳冊亂道與你們聽:
小易牙,小易牙,身伴原無一技佳。一技佳,不惟煮水,且會烹茶。魚頭肉
鹵味堪誇,鵝湯鴨汁先嘗著。先嘗著,賓客餘殘,區區飽嚼。
都飆道:到也通得。如今過令。
(小易牙將酒送與張煌。)
張暄道:小弟道出家門,豈不有類蔑片?到今日方才恨殺當年取綽號那天殺的。也說不得
,也要勉強完個故事。
AAA:(把酒飲乾道)熱幫閒,熱幫閒,手內原無半個錢。半個錢,全憑一嘴,賺盡人
間。說無說有撇空拳,踢天弄井專行騙。專行騙,鐵甲面皮,何愁缺欠。
都飆道:偏獨大兄說得不好,要罰三大杯。
張暄道:為何小弟該罰?
都飆道:你的本事,難道只會『馬扁』?還有那「嫖賭」二字,將欲瞞誰?
張暄道:嫖賭雖是在行些兒,卻也難於名狀,故此到不說了。
都飆道:為何到不以為名?
張暄道:大官人豈不曉得,孔夫人也道:博學而無所成名;又不道大智若愚、大巧若拙、
大功不賞、大名不揚。
只因小弟嫖賭最慣,加之目下功夫大熟,故此難於名狀,只索罰酒了。
都飆道:好花嘴,一向不見,越發會說天了。嫖賭行中,除了區區,數一數二,數到三五
百上,也還輪不著一個熱幫閒影兒。今日一竟誇口到這田地,也忒煞油嘴!
(張暄更加假意逞能,都飆只是不服。)
AAA:(兩人正聒絮間,賽綿駒道)何必鬥口,今日小弟在此,做個見證,大官人何不
先將賭的手段施展出來,把老張直頭打下戲台,看他有何面目再見江東父老?
張暄道:我何懼哉!
都飆道:他身邊沒有現管,不與他賭。
張暄道:只你大官人有銀?不敢欺說,如今的熱幫閒不是當年的人了!
AAA:(小易牙道)又來賣嘴!不過老婆面上得了一二百兩銀子,直恁的數黑論黃?若
有現物,拿來看看。
(張暄就拿出四五錠真紋銀子--都是預先吩咐小易牙那借來的,又有許多低假
(金銀首飾、酒器,擺上一桌。)
AAA:(賽綿駒伸舌道)果然話不虛傳,熱幫閒真髮跡也H如此,待我掌管籌碼,現銀
打發,就此交鋒。
(小易牙隨即收過酒席,鋪下絨單,搬出法物。)
(都飆就將十兩銀子打下籌碼。)
張暄道:有心見駕,十千勾得幾擲?
都飆道:今日不帶銀子,豈可空手賒籌?
AAA:(賽、小道)大官人又來見淺,卻不道口響是錢。小弟放籌,料想大官人不虧小
弟,賒籌又何妨哉?
(連忙又送過三十千籌碼。)
(張暄也打五六十千。)
AAA:(小易牙道)我也買一來千,做個搭盆耍子。
(四人周圍坐下,放開骰子,呼紅喝六,叫喊連天。)
(張暄假賣破綻,挫些眼色,不多兒注,將自己籌碼盡行輸在都飆面前。)
(兼之小易牙又輸,竟把個都飆面前堆做山高的籌碼。)
(都飆滿心歡喜,極口誇強。)
(張暄手中一籌也無,還要討擲。)
都飆道:好個博學無所成名的相識,籌都沒有,還要來擲?
張暄道:勝負兵家常事,那裡怕得許多?熱幫閒要是這等輸去,少也還有二十多場好賭,
結末還有個妻子底裝,拼得輸了,與你貼個枕頭相送。
(便又將些假物押籌。)
AAA:(賽、小故意憎嫌道)那裡值得許多?你贏不必說,多分又是大官人贏了,我掌
籌的要兑出雪花樣的銀子來,不當耍處。
張暄道:又來嚼舌。放順溜些,該有三十千買,只打二十千罷。
(有了籌碼,復手又擲。)
(都飆還只道是前番爽快,那知張暄換了肚腸,放出辣手,起落之間,眼挫裡換
(下一付藥色,也不知是甚麼大小面,夾板、弔角、鑽鉛、灌水之類,加之鉗紅
(坐綠,在張暄那一些兒不會?)
(在都飆又那一件兒不吃?更兼賽綿駒代開籌碼,若見張暄贏了,假意要強捉個
(頭,張暄趁手一奪,賽、小便趁手灌下一把大籌,算來就是無數。)
(俗話叫做灌水。)
(只這起骰、灌水二法,也說不盡其中新舊奧妙,從來也不知斷送了多少真真豪
(傑,那怕你這個都飆?眼見得輸做乾乾淨淨。)
俗 話:(小易牙又將美言粉飾道)這一通不過酒頭快,大官人不要懼他,只多打些籌碼
,叫做肚飽稍寬,他就是好馬,也須跑乏。
(都飆不肯服輸,真個似金彈子打灰堆,去一個沒一個,出一注輸一注。)
AAA:(稍管已完,立起身道)今日倦怠,興致不高,以致暫蹷霜啼。明日多帶些銀子
,定與你見個高低。
(張暄收起籌來會銀,賽綿駒代為挑起,都飆只得將些金簪、金戒子、剔牙之類
(做個色頭,辭歸。)
(張暄三人即將贏的現銀一十餘兩分訖,再定下許多詭計,準備次日臨場。)
(後來都飆果不出三人之范,只一個來月,兼嫖帶賭,產業賣去一分之三。)
(街坊上人人曉得,只瞞過成珪夫婦不知。)
(真個風捲殘雲,雪消春水,早動了家下一人之心,另又生出一段文字。)
(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石佛庵波斯回首 普度院地藏延賓)
(引首《戰國策》「馮諼為孟嘗營窟」)
(馮諼為孟嘗取責於薛。)
AAA:(曰)貴畢,何市而返?
AAA:(田文曰)祝吾家所寡者。
(諼之薛,召諸當責者悉來,乃矯命以責賜諸民,焚其券,民稱萬歲。)
(歸以語文,文不悅。)
(後文遭謫,就國於薛,民迎遮道。)
AAA:(文曰)馮先生為文市義,今日見之矣。
AAA:(諼曰)臣聞兔有三窟,僅得免死耳。今有一窟,當更營其二。
(嘗為相數十年而無禍者,諼之力也。)
(【評】)
(孟嚐食客三千,微馮諼誰營三窟?都婆孽盈十百,無熊氏安返三魂?遇之不遇
(,不遇之遇,大率如是。)
57**時間: 地點:
(卻說都飆用熱幫閒計策,鎮日在父親跟前,把先生憎長嫌短,果然那成員外耳
(軟,不審來繇,便把舊師辭去。)
(正欲另延一位,適有張暄拜謁,不敘別事,單把杭城先生比高較下,褒貶一番
(,然後說到自己身上,道)
張暄道:聞得宅上要請西席,小子特來晉謁。因有個相知朋友……
(怎的怎的贊上一通。)
(成老原不在行,聽見說是府學朋友,一定好的,況兼修儀出口又輕,禮貌說來
(又好,一說便允。)
(另日請至家間,果然如張暄所說,莫怪他腹中不濟,原來也是個光棍出身,濫
(冒青衿名色,實是積年「馬扁」。)
(姓裘名屹,表字文蓋。)
(都飆自從這個裘屹先生,莫說學業津進,且是師生相得。)
(卻嫌家下煩雜,便移館在西湖莊上,每日嫖賭等情,那件沒有?虧得裘先生薦
(頭,又添上一個新友,姓詹名直口,獨有變賣行中,一發即溜,都飆凡有缺乏
(,即便謀之於詹,無不應手。)
(此最為得力之益友也。)
(原來這詹直口就是上年替熊陰陽討翠苔做中的,故此與熊陰陽最熟,別人前盡
(是隱瞞,惟老熊處每每露些消息。)
58**時間: 地點:
(一日,老熊聞得女兒有病,便來探望。)
(見過院君,竟進女兒寢室。)
AAA:(熊二娘見父親到來,便迎接道)不知爹爹到來,有失迎候。母親可好麼?
熊老道:母親慮你不健,特著我來探你。可健了否?
二娘道:(熊二娘道)論兒身中,頗無不快,但不知因甚,每每不樂。
熊老道:兒在此間,不愁無你衣食,憂他則甚?
二娘道:(熊二娘道)爹爹有所木知,只吃我家員外,把大娘忒遵奉過了限。上年依大娘
說,承繼都家大官回來,已不是了;目下又聽了大娘法令,把產業盡數分開,與
冷布袋一股,都大官二股,其餘剩得些須,俱非實產。我想大事已去,再難挽回
,日後不測,如何是好?
熊老道:是了,是了,我道成員外也還未窮,怎麼將產業托著內姪變賣,原來分了與他!
二娘道:有這等事?我道此人雖不務實,或者父親死後不能保守,原來目今便賣,如何勾
他消費?爹爹,你那裡聽來?
熊老道:就是隔壁那詹直口,與一個做閒漢的熱幫閒,又有甚麼小易牙、賽綿駒、裘屹秀
才,一班兒朝朝飲酒,夜夜宿娼,把銀子土塊相似,只怕那些產業,賣得七打八
哩!難道員外、院君一毫也不曉得?
二娘道:那裡曉得!當時管事的是成茂,此人忠心忠義,收租討帳,一毫不苟。自從逃走
了翠苔,老院君不知怎的到怪了成茂,另用了成華。這人向來油滑,必是通同作
弊。成華既肯隱瞞,兩老何從而知?
AAA:(熊老歎息道)唉!成員外辛苦一世,爭來與他恁般撒漫,也不是個長策。我和
他既在親中,又是好友,與他說知才是。
二娘道:爹爹你若去說,也不為功;不說,也不為過。女兒想來,不說也罷。
熊老道:我兒,說與不說,俱係小事,你只盤盤淚下,敢是何意?
二娘道:女兒既與成員外一家,自然休戚相關,何忍見著恁般事體?況員外、院君待我極
好,他兩人朝不保暮,設有不虞,凡百盡歸他手,這樣一個浪子,諒來保得幾時
家業?
望他膳養,多是不穩,後來日子正長,想起怎不垂淚!
熊老道:凡事還有老父在此,你也不必過憂。
二娘道:論爹爹處,自然可以棲身,女兒想來不是終身之策。兒有一算,思之極熟,但只
可惜沒個好的去處。
熊老道:我兒,要尋甚麼好處?終不然想改嫁?
二娘道:非也。兒念身生於世,形體不全,命運薄劣,究竟都是前生罪孽,以致今生如是
。今生若再錯過,來生又當何如?不若及早回頭,剃髮為尼,博得清靜度日,上
可以報答養育之恩,下可以完就衣食之慮。只怕世間庵觀,俱是酒肉法門、貪淫
家法。倘是名教不正,不惟玷辱家門,抑且有違清課。怎生訪得一所真誠庵觀便
好。
熊老道:我兒此言極是。你既無夫婦之念,又沒子女之累,出家一說,極為相宜。待我與
成員外再行計議。
(熊老與二娘來到堂前,成珪留住待飯。)
對成珪:(熊老對成珪道)小女適間與在下說,多蒙員外、院君相愛,情逾骨肉,在下十
分感激。但他孩兒們立了一個宣,教在下也難主持,不識員外、院君尊意肯否?
成珪道:令愛有何吩咐?
都氏道:二娘有語,只與我說就是,何必對令尊講。
熊老道:不是小女有甚不足,他單道自己命中薄劣,八字偃蹇,目今蒙員外、院君廕庇,
只恐後事難卜,故此有志披緇,無情傅粉。將欲剃髮為尼,尋個修行去路,一可
以懺已往之愆尤,兼佑員外、院君之福祉。在下頗然其說,但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
成珪道:嗄,原來有此善念!我想起來,他雖無所出,亦應老死香閨。哎,我年已老,多
分管他不完,反為不便,既有此心,亦是好事,不知院君意下如何?
都氏道:二娘子雖是無兒,與老身極其相得,向在家中,情同姐妹,得他在家,老身也有
個陪伴。他今舉了此意,決是難留,我實割捨不得。只待老身過世後,任你出家
也未為遲。
二娘道:多蒙院君相留,妾固不當違命。但道念一生,惟恨皈依日晚,在家混俗,不無塵
事所關。切憶身為廢人,而不回心向道惟恐當來之世,望此廢形而不可得,那時
悔之晚矣。惟員外、院君發慈悲心,行方便事,捨此微軀,周其衣食,使妾得日
向佛前懺悔,祈保員外、院君多福多壽,妾之願也。乞二位裁之。
AAA:(都氏揮淚道)這樣講來,二娘子,你真捨得我去?也罷,你意已決,不敢相強
,其後供養所需,俱是老身措辦。
成珪道:你只管僧帽鞋衣罷了,道糧之費,我就聽起水田十畝與他,生則膳養,死為殯殮
,也見你我情分。
都氏道:這才是理。
(二娘子再三感謝。)
問 道:(成珪問道)二娘,還要在那裡出家?
二娘道:正要員外與老父眼同覓一好處才妙。
成珪道:和尚家,我到時常相處幾個;那尼姑們,只因院君不放進門,我卻一處也不曉得
。聞有幾座尼庵,說道里邊有若干女眾,不論老少,不計其數,從幼含花女兒出
家的都有。不知怎的,不拘在山在市,都把個門兒鎮日裡緊緊關閉,日日又有道
糧,並不出門抄化,我想這班都是真正好尼姑庵了。
熊老道:員外,你真是個老實人。豈不曉得古人說:『僧敲月下門』,正為那關的,所以
要去敲。裡邊專一吃葷吃酒,千奇百怪,勝似男人,無所不為,無所不做。還養
得好光頭滑腦梓童帝君相似的小官,把來剃了頭髮,扮做尼姑,又把那壯年和尚
放在夾壁裡。有人來時,只做念佛看經;沒人來時,一味飲酒取樂。甚至假修佛
會,廣延在城在郭縉紳、士庶之夫人、小姐及人家閨女、孤孀,到於庵內修齋念
佛,不許男客往來。有那等不信的小伙子、惡少年要去看婦女、亂法會,又有那
等開眼孔假慈悲的舉人、進士、鄉宦們,有血瀝瀝的護法告示當門遍掛,你道誰
敢再來多嘴?那些婦女們挨到黃昏夜靜,以為女眾庵中不妨宿下,其家中父親、
丈夫也不介意。誰知上得牀時,便放出那一班餓鬼相似的禿驢來,各人造化,不
論老小,受用一個。那粉孩兒樣的假尼姑日間已就陪著一位夫人、小姐,晚來伴
寢,是不必說。其內婦人之中,有些貞烈性的,也只插翅難飛,沒奈何,吃這一
番虧苦,已是打個悶將,下次決不再來,惟恐玷了聲名,到底不敢在丈夫跟前說
出。那為丈夫的,也到底再悟不透。及至那等好淫的婦人,或是久曠的孤孀,自
從吃著這般滋味,已後竟把尼庵認為樂地,遭遭念佛,日日來歇,與和尚們弄出
好孕,到對丈夫說是佛力浩大,保佑我出喜了。你道那班為父為夫的,若能知些
風聲,豈不活活羞殺?故此在下說,極可惡是那關門的尼姑哩。
都氏道:熊老伯為何曉得許多委曲?難道果有這們事體?
熊老道:這些事,是我們明理的方才曉得。那仕途贓坯與那民間俗子,誰知這段緣故!
成珪道:仕途上那班狗男女,等他這樣才叫做男盜女娼。但是那為尼的,捨己之田而肯使
耘人之田,恐亦無此不妒之尼。
熊老道:員外執見甚腐。他做佛會,一月不過十次,其餘日子,俱是尼姑獨佔。況且那等
來從帳的婦人,吃著這般美味,回家罄其所有將來佈施,正叫做酒池肉林、色淵
財藪,豈不是普利道場、無遮大會?
(成公、成婆不覺大笑。)
AAA:(熊二娘合掌道)阿彌陀佛,孩兒未有片香及於佛門,爹爹恁般謗佛,皆是兒之
罪也。
AAA:(熊老臉紅道)這是因話說話,有甚罪果?
成珪道:閒事休題。老大洞察其中之利弊,必能悉知其中之真偽。趁早定奪一處,以便擇
日行事。
熊老道:若要假至誠的,倒也頗有;若要真誠去處,其實罕有。只聞西湖南山有一所小小
茅庵,不多幾眾尼僧,自耕自食,不善扳緣,奉侍一尊古佛,卻是石頭鑿成,因
此叫做石佛庵。庵裡住持法名妙音,此尼年過六旬,頗有德行。只怕山路崎嶇,
來往不便。我兒可也中意否?
二娘道:兒所嫌者,正是近城市的去處,那深山僻塢,正好修行、念佛的妙境。只待員外
去看一遭,便知端的。
(熊陰陽歸家,說與妻子知道,熊媽媽亦不相阻。)
(次日,熊老邀同成珪,竟去石佛庵隨喜。)
(行走之間,已是本庵門首。)
(但見:
( 石徑透迤,溪流曲折。)
(老木牙樹,鳴幾般古怪幽禽,峻峰巔,結無數纏藤葛。)
(不聞雞犬,惟餘隱隱鍾聲;未見茅籬,只有微微煙火。)
(白云云逮籠禪字,紫竹陰森護梵宮。)
(二人抄轉竹籬,又渡過一條獨木板橋,來到庵前。)
AAA:(見一個粗丑老尼出來汲水,二人打個問訊道)妙音師父在家麼?
答 道:(老尼答道)家師禮懺方完,正是止靜時候。善人方丈請坐,待小尼通報,以便
相迎。
熊老道:你只對妙音師父說,就是城中做陰陽生的熊老爹爹見他有話。
AAA:(老尼道)我道有些面善,原來就是熊先生。多時不見,便不認得了。此位員外
上姓?
熊老道:便是我家前街開解庫的成員外,你難道也不曉得?
AAA:(老尼道)哦,是了,我記十來年前,跟隨家師同化月米,正來到你們前街一所
解庫裡募化,想就是這位員外,將些錢米出來。只見一位長長大大的院君,虎也
似罵將出來,把這員外拖翻進去。驚得我師徒走也不迭,正不知甚麼緣故。敢問
員外,可是令堂太夫人麼?
成珪道:惶愧!便是我家老妻。常是如此,那裡作得正經。
AAA:(老尼道)怪得恁般後生,我道這院君那得偌大兒子?二位坐下,待我喚師父來
。
(妙音聞知,即忙出迎,叫備茶飯。)
(二人把所事從頭說了一遍,妙音不勝之喜,更聞有田賠堂,豈不中意!滿面堆
(笑道)
笑 道:怪得夜來夢見一位金色身的羅漢降臨,原來應在宅上。我到不知熊先生的姑娘嫁
與成員外,弟子許久不入城來,不曾奉賀。
59**時間: 地點:
如今既要出家,實是美事。佛羅佛,他本是個嬌養女姑,又嫁作富家娘子,
怎挨得我這裡黃齏淡飯?
熊老道:小女極不在此的。
成珪道:師太不必記掛,凡百小菜之類,在下不時送來。況且這位二娘與我家老伴兒甚是
相得。若一來時,只老妻送的小食,也彀眾位食用。
AAA:(妙音道)如此甚好。員外曾擇日否?
成珪道:尚未。
AAA:(妙音道)我有本曆日在此,就請熊先生擇個日子,待弟子好備齋供。
AAA:(熊老擇道)明日算來做不迭,後日又是丁日,彭祖忌丁不剃頭,看來只有初八
日上好,又差是個絕日。
成珪道:絕日不好,另看個罷。
AAA:(妙音道)不妨,所喜的是這絕日,我等出家人不比俗家做事。
況淨頭之意,正要意絕,心絕,情絕,欲絕,才是出家本色,買也買不個四
離四絕的日子,正妙得緊。
成珪道:這也有理。的於這日,我等齊齊送來。
(妙音請二人齋飯畢,二人別歸,已有半晚光景。)
(正行間,只聽得背後簌簌的響,熊老道)
熊老道:山深路僻,甚麼走響?
(成珪連忙回頭一看,原來便是成華。)
問 道:(熊老問道)你可來迎接麼?
成華道:迎接到不早上來了,餓死我也。
成珪道:為何早上到來,在此受餓?
AAA:(成華骨嘟張嘴道)老員外做人誠實些,也免得院君相疑,又免得我們緝捕。偏
我晦氣,輪著今日遠差,飯也沒處買吃。
成珪道:院君一發這般心細。
熊老道:今日到怪不得,倘是有像我說的那等師姑,免不得你要偷摸,這緝捕必不可少。
只難為了成華大官。幸喜適才收得幾個燒餅在此,權且送你充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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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之間,已到家下。)
(成華先進,覆了院君,只當消了一張牌票。)
(都氏聞得尼姑個個老丑,心下十分放落,道)
熊老道:既如此,日後來往,不必慮了。
(隨即別設酒席,款待老熊。)
(不在話下。)
(不數日,初八已至。)
(都氏接了熊老夫妻、周家父子,自己與何院君、熊二娘子一干女眷轎子先行,
(成華挑了素食果品,成茂挑了僧鞋、衣帽並二娘隨行什物,眾男客一齊來到石
(佛庵中。)
(妙音便將香燭、佛像、花供、紙馬鋪設停當,等得一行人到,即便敲鍾打鼓。
()
(眾人拜佛畢,走過一班村村俏俏的尼姑,俱來問訊。)
(茶罷,一齊念動《觀音經》、《藥師懺》,真言咒語,就請熊二娘參佛。)
(二娘隨著妙音,遍拜如來、文殊、諸天羅漢、彌勒准提、金剛韋馱、迦〔伽〕
(藍等神。)
(已畢,成珪將請妙音登座,著熊氏合掌頂禮,以求受記。)
(都氏送上香信禮物,老熊送上剃頭金刀。)
AAA:(妙音即將三皈五戒,逐一講完,便取名道)本庵法名,向以『色即是空』四字
為則,如前歲收的幾個小徒,乃『色』字頭,故有色玉、色曇、色塊、色膽、色
精等輩;次年該『即』字貫首,故有即溜、即頭、即進、即出等輩;舊年輪該『
是』字打頭,有了是心、是物、是作、是受四人;今年該『空』字取名,已有了
兩個師兄,叫做空幢、空准,便取做空趣罷。趣者,趨也。我和你出家人,正該
遊心於淡泊,移志於空虛,乃是人道正途,故此取個『空趣』二字。列位員外、
院君以為何如?
(周、成、熊三老都稱贊道)
成珪道:好。
(妙音即將剪刀剪下長髮,遞與熊老,熊老嗚嗚咽咽的接了頭髮。)
(二娘〕早已剃做乍光光的模樣,穿上法衣,霎時變做一個尼姑。)
(妙音又教空趣參了三寶聖賢,又拜謝各位眷屬,吃完齋筵等情,日已西墜,一
(行人各返家門,不在話下。)
(只空趣獨留佛舍,妙音師好生溫存教諭,宛款傳授,不一月內,空趣師經卷竟
(識,禪理大通。)
(熊先生不時來望,都院君日日送齋。)
(只一個空趣到庵,庵中興旺大半,遠近僧家誰不覬覦?內中也有游花僧人,只
(道成員外的小老婆出家,不知怎生豐彩,往往走來摩揣,又從人頭討著了個實
(打實的風聲,都不來了。)
(況空趣原厭世情,連家中往來一應謝絕,只做自己實在工夫。)
(看看過了三四個月,胸中朗然開悟,豁達洞徹,遇事即明,無機不解。)
(每每合眼參禪,俱是法音天鼓,一竟的頭頭是道,步步生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