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 至 第五〇
41**時間: 地點:
(說話之間,已掘成一個深深坑子。)
AAA:(正欲葬下,只聽得叉口裡吁的一聲,歎道)天那,好痛苦也!
(成茂聽得這一響,驚得個屁滾尿流的,飛也似跑,只恨肚子下爹娘不再生得幾
(只腳添,連鐵鈀都不要了。)
AAA:(遠遠的才敢立定了腳,口中兀自齒牙兒對對廝打道)作怪,院君打死了你,卻
來驚嚇著我!丟在那邊,莫管他罷。
暗想道:(又想道)差也,今日黑了,少不得又有明日!今日不理,明日被人瞧見,豈不
連累地力總甲?逐戶挨查出來,我員外焉得無罪?況受人之托,必當終人之事,
此事半二不三,如何使得?
AAA:(沒奈何,按著膽埋過了去,心裡唸唸有詞)太上老君!阿彌陀佛!
(也不知顛倒念了無數。)
(到得叉袋邊,自覺一個頭脹做斜子般大,忙忙掩土。)
叫 道:(只見裡邊又隱隱叫道)哥哥救命!
(成茂聽得這句,方才略膽大些,問道)
問 道:你還是人,還是鬼?若是鬼,休來嚇我,我和你今日無冤,往日無仇。
AAA:(裡邊又道)我是人,哥哥救我則個。
成茂道:你若是人,我決救你;若是鬼,也要自惜體面。說不得了,打開來看是甚麼。
(連忙將叉口解開,月明之下,仔細一看,原來果然是活的。)
翠苔道:哥哥不可害怕,我原不死,早晨只被院君打得劇了,所以假意裝死,不敢做聲。
日旬又藏在黑暗去處,惟恐有禍,也不敢做聲。身上頗疼,肚中頗餒,到晚來一
發難過。適間哥哥許多言語,我也句句聽得,感謝哥哥本心,只疼痛徹骨,不能
答應;聞得實欲埋下,只得掙這幾句言語。
AAA:(成茂喜道)謝天〔謝〕地!又是不曾把你拋下江去。早知不死,日間茶飯將些
你吃也好,實是苦了你也!但只一件,院君已將你做了盜逃,四下招子貼滿,倘
我將你馱回,院君畢竟不樂,如何是好?
翠苔道:奴家得罪院君,已被打得垂斃,尚欲棄屍江中。論此情彼此已絕,再若到他跟前
,是以羝羊食虎,必無可生之機。念奴原是熊家討來,今哥哥但把奴家仍還熊家
罷了。
成茂道:不濟,不濟。你女流之輩,但知其一,不知其二,老熊做陰陽生的人,一惟酒食
是圖而已而已。
我到將你送去,他明日到做鵝酒仍舊送還,不惟被他請功,又且不利於你我
。我有一計在此:周員外與我家員外有莫逆之交,早晚每常攛掇娶妾,我將你馱
至他家,只是實說因與員外有染,被院君知了消息,故此不容在家,乞他收養,
料必不辭。
翠苔道:這都憑哥哥上裁。
(成茂放出老力,一口氣馱上肩,竟來周家敲門。)
(比及更深,眾家人俱已睡熟,不肯起來。)
(獨有周智,終是當家之人,門外風吹草動,是件當心。)
(聽得打門之聲,即忙提個燈籠出來,問道)
問 道:那一個?夜半三更,大呼小叫。綱開得門,只見成茂直纛纛的雙膝跪在階簷之下
。周智忙扶不迭,問是何故。成茂道:
一樁全恩全義之事,須賴員外斡旋。
周智道:甚麼事故?若可做得,無不出力。不要哭哭啼啼的,有話便說。敢是員外逐你?
AAA:(成茂只是嗚嗚咽咽道)員外與家主向有管鮑之交,小人方敢斗膽,倘員外不肯
見憐,小人也只有死而已。念家主六旬無子,娶得熊氏二娘,熊二娘過門一載有
餘,並未見些分曉,想亦有病之女,料應無子之人。其娘家娶來從嫁翠苔,良有
意也,今年一十五歲,容貌頗佳。我員外只因無子,欲速不達,於前晚因院君宅
上煩酌,未免有染。不料被院君知了風息,將翠苔必欲置之死地。早晨打得垂斃
,著小人馱去拋江,只說翠苔在逃,意欲杜其蹤跡。誰知翠苔姐幸喜未死,小人
何忍助紂為虐?況此女既與家主有私,在小人,即有諸姨名分,若不乘機馱出,
料無生理。但今雖出虎狼之穴,而無收養之所,亦是徒然。想老員外寬宏之度,
況與家主久交,必不難於收錄。惟員外慨然見允,非小人之幸,實成氏之幸也!
AAA:(周智聽了半晌,甚覺淒惋,故意假作難道)翠苔既為院君所逐,老拙處如何好
收?況宅上遍出招子,說翠苔已經盜逃,正欲尋獲,我今收之,是窩主也。倘你
所言未實,其中另有委婉情曲,那時老拙一個清白人,到做個卑污事。再若七損
八傷,一個女子,或有夜眠不測,我到替他做孝子!不管,不管,免勞下顧。
成茂道:呀,老員外,成茂力事家主有年,並無半點差謬,在員外亦必鑒之,豈有隱匿情
蹤,敢來欺瞞員外?
即家主遍貼招紙,不過主母詭謀,家主不達其意,入其毅中,原非本心。即
知翠苔在於尊府,家主亦必不見罪於員外,不過暫托鷦枝而已。其湯藥之需,小
人自來理料。若或皇天不▉,翠苔命祿不長,其棺槨之儀,小人亦能承受,料只
尺寸之水,何懼意外之波瀾乎?懇員外金諾,足感厚德。
周智道:非我堅執不允,可奈世風囂漓,緘口結舌,反多福扯,任俠懷義,每見摧殘,因
此老拙斷斷不管。
AAA:(成茂歎口氣道)咳!罷了,罷了!世言:『酒肉弟兄千個有,急難之中半個無
。』果實語也!員外既不肯收這女子,料他必作溝渠之鬼。小人不能全其性命,
而斃家主之姨,是不義也;既受主母之托,而不能盡主母之命,是不忠也。不忠
不義,徒活何為?不如觸死階前,也得員外做個證鑒!
(言畢,便向階坡上亂撞。)
AAA:(周智慌忙扯住道)賢姪,不須如此。老漢所言,俱是試爾之術,今已見真心,
足見大義。汝但放心,我自有處。翠苔姐現在何處?快快扶來見我。
(成茂轉悲為喜,即向黑暗處將翠苔馱入。)
(周智即喚何氏院君出來,說與原故。)
(何院君好生憐憫,即忙備了酒食款待成茂,又將茶湯與翠苔吃,少刻又與桃仁
(湯、紅花酒緩緩飲下,已有幾分甦醒之意。)
(成茂乾歡萬喜,拜謝而回。)
(到得家中,已是二更時分。)
(家下只說成茂尋覓翠苔為名。)
(成茂歸家,來見成珪,成珪問道)
問 道:出去這一個日子,可曾有些下落否?
成茂道:人是在那邊,只小人不曾見得來。
成珪道:好混話!敢是醉了。你為何頭額上都有傷損?
成茂道:傷損的頗多,不止成茂一個。員外若非成茂,幾乎也受傷了。
成珪道:一派醉話。去睡罷。
(成茂進內,又復都氏道)
都氏道:蒙院君所托,小人竟把翠苔拋人江中。不敢瞞院君說,翠苔其實不死。
都氏道:狗才,我著你淹死他,誰著你放話他?
成茂道:院君豈不聞鄭子產得魚,著校人而放之,那校人烹而食之,卻對子產說,始舍之
圉圉焉,少則洋洋焉,悠然而逝。這不是假放生,難道小人到敢真放死?
都氏道:那裡學這一口胡才,也來廝混?你那額上破傷,為何而致?
成茂道:一發說不得。小人將翠苔馱至江口,正要拋下,只見一個尋江夜叉,將翠苔一把
拖去。
小人連忙問他:『拖往何處?』那夜叉說:『我家龍王老子正要納寵,我看
這個女子盡可充得後宮。待我拖他冒個頭功。』小人說:『哎呀,不濟,不濟,
諸事俱可,獨有作妾不許,倘你家龍夫人、龍老娘也會吃醋,再把他來打死,那
時又將來拋入海去,卻不教翠苔做了個鬼裡鬼?』小人立意不允,被那夜叉提起
手中棍子照頭一下,把翠苔奪去。故此打得這般狼狽。
都氏道:休得胡言亂語,廚下盡有酒食吃些去,明日領賞。
(成茂叩謝,不題。)
42**時間: 地點:
(再說周智夫妻,因翠苔原是從嫁之女,況為成員外所寵,一竟另眼相看,就是
(妾女一樣相待。)
(初時身上未痊,與之延醫請卜,湯藥調養,無所不至。)
(直到百日後,才得平復如初。)
(周智每每見著成珪,再不說出這事,成珪那裡曉得?)
43**時間: 地點:
(彼時五月初旬,正是端陽節屆,成員外居家不樂,每常攜取杖頭百錢,同周智
(水邊林下,常沽一醉,那日周智道)
周智道:老兄,一年景況,無過龍舟最盛。況我西子湖中,景致甲於天下,其龍舟競渡,
妙不可言。盍當偕往一觀,亦是一年雅興。
成珪道:這極妙事,有何不可。
(二人便攜手出城,僱一隻小舟,沽幾壺美酒,買幾品小色海味之類,兩人對酌
(,一詠一觴。)
(看那各埠龍舟,爭前搶後,擂鼓摩旗,好豪興也。)
(《滿庭芳》為證:
( 龍則一名,色分六種,青藍黑白紅黃。)
(船隨大小,龍有短和長。)
(吹角鳴金擂鼓,恍疑是湖水騰驤。)
(少年行,花拳繡腿,盡是俊兒郎。)
(往來波浪裡,止爭瞬息,何啻飛揚。)
(盡誇花錦服,明豔旗槍。)
(扮出歷朝故事,夜叉鬼處處喬妝。)
(屈子恨,千秋共弔,萬古競傳芳。)
(周、成二人坐在船中,看著那各埠龍舟右衝左突,吶喊搖旗,水面上湯沸的相
(似,好不耀目。)
周智道:今日之遊樂乎?
(成珪愀然改容,答道)
答 道:樂固樂矣,猶有未盡。
周智道:何故?
成珪道:屈原舊恨,後人千載弔之,尚不能消其萬一之憤,況有甚於此者,更誰為之弔乎
?
(言訖,不覺潸然淚下。)
周智道:兄又奇了,歡笑處,又想到那一些上邊,悲慼起來。
成珪道:肚底之事,不好對你說得。
周智道:賢兄既不棄弟,有事說之何妨?倘有可解,即當效力。
成珪道:這事一則難說,二則莫可挽矣,說亦無益!
周智道:雖難回挽,說來亦不妨事。古人云:『夫妻面前莫說真,朋友面前莫說假。』總
有十分乾己,料弟不比他人。
成珪道:咳!話到其間,也瞞不得老弟。千愁百慮,你道我有些什麼閒事?所恨的不過是
那不賢老乞婆,蒙你幾番計策,他也沒奈何,與我娶妾,誰知高來不成,低來不
就,都是一片假意,那熊家親事,卻是個實女兒。
AAA:(周智拍船大驚道)有這等事?奇絕,奇絕!怪得一年來你家沒半些醋氣出來。
成珪道:這也何足為奇。還有那從嫁翠苔,十四五歲,頗也長成可目。也是區區不合,因
老乞婆在宅赴酌,我將翠苔沒要緊掏摸了一次,誰知無心中遺下了些手腳,早被
厭物瞧破。可憐見,不知怎地竟把這個妮子不明不白,不知置之何地?哄我說是
逃走,賺我四下跟尋,廣貼招子,只落得明明的著鬼!兩日前被我知些消息,說
是老乞婆將他活活打死,著人馱去拋在江裡。我雖半信半疑,料來到有十分的確
。可憐這個女子,只當我害了他!
若還果餐魚腹,豈不比屈原更苦十倍?
周智道:老兄不知也罷,既知這段風聲,何不下心跟究?
成珪道:打探不真,事難造次,惟恐打虎不倒,反為所傷。此事既涉老賤,若他聒絮,不
當兒戲。雖然他做人可惡,我卻不忍揭他罪犯出來。只是我命當孤,也索罷了。
周智道:老兄不忍嫂嫂坐罪,也是你一點孝敬之心。但翠苔何罪,你卻害他至死?也不可
虧心薄倖,忘了他這段恩情。
成珪道:正為難忘此情,每每放他不下,幾欲做些功德超拔他,又苦難於行事,兀的不痛
殺我也!
周智道:兄亦不必過哀!論死者不能復活,有心憐他,不必在忙。論弟雖非古人可比,而
古人亦有贈姬贈妾者。兄既有意納寵,料宅上必難再娶,弟家中新購得粗婢一人
,寵兒頗與翠苔姐姐相似,另日即當贈兄為妾。就於舍下成婚,得便不時來歇宿
幾宵,卻不安妥?
成珪道:若得賢弟這般用情,愚兄粉身難報!當納上聘金,然後成禮。
周智道:豈有此理H曰相贈,何必聘金。另日薄設小酌,奉請成親。
(成珪不勝之喜。)
(二人歡歡而散。)
(周智歸家,對何氏道)
何氏道:那成員外真是柔軟之人,翠苔之事,竟被妻子瞞過,如今方才知覺,然又不敢究
理,徒自眼淚汪汪,一心想著翠苔舊事。我想翠苔身子已健,正欲送他回去,想
來不是良策,不若備一席酒,迎取成員外,就於我家續親,將翠苔表正做了妾。
倘或後來有些好處,豈不是你我功德?
何氏道:我素有此意,何不速行?
(周智便與翠苔說知,翠苔十分感激。)
(周智揀了日子,即著家僮將後廳耳房灑掃停妥,備下牀帳之類,做了若干衣服
(首飾,喚廚子,僱樂人,專請成員外赴席。)
都氏道:(成珪對都氏道)今日周宅赴酌,說請一個京中客人,此人專意好吃夜酒,不到
三更,決乎不散。我想陪客決要終席,恐夜深歸家,門戶啟閉不便,不若就在周
家歇了,明日回來。今晚院君安寢,不須等候拙夫。
都氏道:歇也繇你外邊歇,明日早晨,只要繳印。
成珪道:這個自然。
(來到周家,早已燈燭輝煌,供著和合紙,專等成員外到來,一齊迎入,各各見
(禮。)
周智道:吉時已到,可請新人出來。
(何院君將翠苔妝束齊整,罩上兜頭紅錦,出來拜過天地,燒化了和合紙馬,請
(位年長的親眷揭巾。)
(成珪雙睛不轉的瞧著,道)
周智道:不知揭出怎生的一副俏臉兒來?
(誰知才揭花巾,新人早已拜下。)
AAA:(眾人忍不住都笑起來,成珪一看,驚駭道)這不就是我家翠苔?
周智道:然也。小弟因兄思慕之誠,特從海底追轉。
(成珪驚喜相半,將周智扭住,定要問個詳細。)
(周智施長說短,仔細訴說一遍。)
(眾人無不喝采周智夫妻的恩義、成茂的功勞。)
(成珪倒身拜謝,隨著翠苔拜認周智夫妻為父母。)
周智道:既已為兄之妾,即如嫂也,何得女之?以後大家不許叫翠苔姐,俱可喚三娘子。
何氏道:恐這一聲三娘子,還贖不得那頓肥打來!
成珪道:若無二位美情,恐此生已難再會,三娘子安得復有今日?
(各人就座飲酒,無不贊美此舉。)
(樂人奏動管弦,吹吹唱唱,直飲到月轉花梢,相送成珪歸房。)
(成珪此際之樂,不能細述。)
44**時間: 地點:
(忽然記起一樁事體,道)
成珪道:決請周員外計議。
周智道:又有甚麼急事?
成珪道:賢弟有所不知,近來老妻又行了龜頭憂之法,甚是嚴緊,夜來倘有事體,少不得
擦去原印,明日又來淘氣。正是作福不如避罪,還只容我回去了罷。
周智道:豈有此理!你也忒受法度,尚寶司鑄了銅鐵官印,那不守法的尚且私刻,不曾見
犯了幾個出來,不信老婆的家法恁般欽遵!
只說洗澡誤失就是。
成珪道:難說,難說。我家院君最是尖酸,好生踢斛淋尖,這般話,怎生哄得他過?
周智道:你但盡意做去,包你不妨,只與我看過樣子,明日照樣雕個與你,怕他怎的。
(成珪依言掩門而睡,那夜風光,比前更覺不同。)
(正是二位新人,兩般舊物,一個久曠之男,一個久怨之女,趁著酒興,說不盡
(千般恩愛、萬種香甜。)
(雖是老陽少陰,一發逆來順受,卻似九里山前,遇了個十面埋伏的陣勢,東攻
(西擊,大戰數回。)
(起得牀,已是三竿日上。)
周智道:(成珪先問周智道)所事曾備辦否?
周智道:絕早已刻在此。
AAA:(成珪接進房中,將印色照樣打上一個,就把印兒遞與三娘子道)這印兒幸喜今
日在院君前抵搪得過,便是無價之寶也。你可收在妝盒裡,下次好用。
翠苔道:謝天〔謝〕地,認不出才好。
成珪道:怕不得許多,只索胡亂答應一番再處。今晚我又來也。
AAA:(於是辭了周智,漫步歸來,見妻子道)昨宵疏失,多有得罪。那京中朋友委實
可厭,飲酒完得,已是四更。
都氏道:不知這客還是南京還是北京?
AAA:(成珪原是信口說謊,一時答應不迭,隨口應道)正不知是那一京。
都氏道:好花嘴,南京、北京相去數千餘里,語言人物,大不相類,怎麼說不知是那一京
?
成珪道:只被院君這一驚,已驚做動不得了,還分得甚麼南北?
AAA:(都氏揪著大夫耳朵道)又有蹊蹺。快進房來,聽我發落。
(不知這一進去,主何吉凶,下回分解。)
(第九回 院君勃然嗔假印 胡主事混沌索真贓)
(引首《太行路》)
(白居易作)
(太行之路能摧車,若比君心是坦途。)
(巫峽之水能覆舟,若比君心是安流。)
(君心好惡苦不長,好生毛發惡生瘡。)
(與君結髮未五載,豈期牛女為參商。)
(古稱色衰相背棄,當時美人猶怨悔。)
(何況如今鸞鏡中,妾顏未改君心改。)
(為君燻衣裳,君聞蘭麝不馨香。)
(為君盛容飾,君看珠翠無顏色。)
(行路難,難重陳,人生莫作婦人身)
(百年苦樂繇他人。)
(行路難,難於山,險於水)
(不獨人間夫與妻,近代君臣皆如此。)
(君不見,左納言,右納史)
(朝承恩,暮賜死。)
(行路難,不在山,不在水)
(只在人情反覆間。)
(【評】)
(美人名將,老景足悲。)
(縱我不彼負,而彼尤多怨望之思,況負之者,當如何那?成珪略披逆鱗,便攖
(不測之禍;胡蘆提死心畏服,即羅意外之財,個中人可稍肆其志乎?欲坦太行
(之險,宜以此回為鑒。)
45**時間: 地點:
(卻說成珪回家,因京中客名說不相對,早發了妻子一點疑心,定要查驗龜頭憂
(。)
(沒奈何,大著膽,只得隨入房中,請出前件與妻子辨認。)
AAA:(都氏一看便驚訝道)你又來弄手腳了!
AAA:(成珪假硬道)胡說!又來生情,終不然誰換了去?
都氏道:不要瞞我,只實說到也無事,若推辭假賴,不要費了周折。
成珪道:推辭甚來?又不曾行房,又不曾洗澡,原貨繳還,有何事故?
都氏道:只吃你嘴強,不要道老娘沒眼孔,只怕辨印生沒有我的眼力!且莫屈說了你,只
把原印與你比一比看,你只看這一個、那一個,往來差了一二分,難道可是瞞得
過的?世上頑劣的丈夫頗有,誰似你這老好巨猾!我也沒處跟究,只罰你跪在堂
前,領了二百竹片罷。
(成珪命該欄杆官符星動,只如平日甘領一二十下,也自罷了,這日偏要分清理
(白,希圖爭個扯直,以為下次立規,口中嚷嚷之聲,只不服輸,百般屈強。)
(誰知真贓實犯,卻在前件頭上,這回惱動都氏性子,教他如何自肯甘休?莫怪
(都氏發怒,定要究個的實,便尋條紙兒,打個印子,遞與丈夫看,道)
都氏道:你還是道我屈你,你只自看,差了多少?每常擦去,到也還可恕饒,如今一竟私
雕,教我怎生了得!尚且東拽西扯。不要慌,只還我個明白。
(成珪也口軟了,又想出一個辦法,道)
都氏道:院君不記得初設之時,也曾費口幾次,只因軟硬之間,攪出許多口舌。今院君嗔
其改樣,豈不又涉前事?乞院君細加詳察,莫要造次。
都氏道:前番軟硬,總還不出圈套,如今一發大相懸絕。我的印兒上邊原是朵並頭金蓮花
,如今卻是一朵雙頭牡丹花。終不然陽物會做畫,即把花樣都改變過了?
AAA:(成珪自知沒理,不敢再辯,只得纛地跪下道)事已如此,萬望院君饒這一次,
今後斷斷不敢了!
(都氏那肯放過一些,左手揪住耳朵,右手捻著鬍鬚,拖到中堂,只要「才丁」
(,口中罵個不了。)
(周智慮著這著,恰好走來探望。)
(遠遠聽得吠吠之聲,已知定是夫妻吵鬧,便欲抽身回轉。)
暗想道:(又想道)見鬧不勸,非禮也。
(一頭走進。)
(正值成珪跪著受責,成珪忽見周智到來,豈不惶愧?不覺滿面通紅,立起身往
(內便走,只指望妻子口中安靜,胡亂掩飾過去,誰知已被周智瞧見。)
都氏道:(周智向都氏道)夜來員外在舍下飲酒,並無別事,不知為何又激惱了尊嫂?凡
百事看在下薄面,將就些罷。
AAA:(都氏正怪著周智是個教頭,心下好生懷恨,又有這不在行的走來,多嘴勸這幾
(句,惹得那都氏一片喊聲的罵道)臭烏龜!老忘八!誰不曉得你誘人犯法,教
唆行使假物!我自教訓丈夫,誰著你來施長說短?快請出去!
暗想道:(成珪想道)我與周君達雖是相知朋友,也要些兒體面,這些腳冊手本,件件被
他聽去,日後如何做人?
AAA:(只此一事,已是十分著惱,況兼昨夜枕兒邊聽翠苔說了拷打之苦,又是動氣的
(了,復遇此時這番打罵,又且波及於人,豈不發作?便是泥塑的,原也忍不住
(了,便將後廳香桌兒上啐啐啐啐的拍著罵道)老不賢!老嚼蛆!我總也做人不
成了,被你磨折不過,只索與你拼命!只教敲斷老狗脊筋,才出得我這口惡氣!
拼被你打死了,拋在江裡去!
AAA:(都氏聽見,傾天的喊道)老殺才,學放屁,誰敢打斷我的筋來?這膽略幾時長
的?便與你見個高低,賭個你死我活!
(便虎一般趕來。)
(成珪也不相讓,揪住就打。)
(周智那裡敢動。)
(好一場廝打,便見:
( 一個氣狠狠飛拳踢腳,一個猛糾糾揪頭摸發。)
(一個挺起胸脯,一個牙根咬嚼。)
(一個辣姜巴打得烏花,一個魁栗拳釘成疙瘩。)
(一個似跨馬王孫,一個似降魔惡剎。)
(一個要片時雪盡心中憤,一個要半點不饒目下著。)
(兩下要定高低,那管旁人笑煞?)
(兩人攪海翻天,只是打得高興,周智在旁只叫)
只 叫:利害!
(眾小廝誰敢相勸?日常間成珪盡是懼內,這日實是怒氣,未免放出疾手,女人
(家終是力怯,那裡廝打得過?眼見得受下虧苦。)
(量來本力不加,難以取勝,只好呼宗拔祖的叫。)
(恰好冤家聚頭,門外一官抬過。)
(你道此人是誰?此人姓胡,名蘆提,別號愛泉。)
(原是汀洲人氏,年紀五六十歲,不曾中得進士,虧得家兄勢力,選了個抽分之
(職。)
(到任未久,不諳鄉音,又且耳朵是五爪金的,故此凡事胡蘆提過去,一味愛的
(是錢,與這名號一毫無忝。)
46**時間: 地點:
(這日正去城外抽分,打從成珪門首經過,遠遠道子擺來,皂隸甲首只叫莫嚷。
()
(眾主管惟恐惹事,即忙報導)
叫皂隸:門前有官經過,望院君快些禁聲。
(都氏此時正是怒氣三千丈的時候,那裡怕甚麼官府?便是當今皇帝老子到來,
(也不介意,傾天的屈,一聲接一聲叫將出來。)
(眾主管驚得個個面如土色,那裡扯拽得住?)
(都氏死力奔出門外,卻好官轎已抬過了,都氏搶上一步,緊緊把轎槓挽住,只
(是叫屈連天。)
AAA:(胡抽分道)我這裡不管,你到有司告理去。
AAA:(都氏那裡肯放?胡蘆提發怒道)這婦人可惡,為些甚麼屈事,來與本部饒舌?
AAA:(衙役一齊幫襯道)老爺問你甚麼冤屈,快說上來!
AAA:(都氏一時之氣,喊了出來,及至官兒問起情切,實是沒得答應,就隨口道)爺
爺,私雕假印的。爺爺救命!
AAA:(抽分道)怎麼說?
AAA:(門子道)私雕假印的。
AAA:(胡抽分道)私雕假印,這事也大了,到要問一問去。婦人,那假印是誰擅用?
都氏道:丈夫成珪,通同積棍周智,二人合謀用的。
胡蘆提:妻子首告丈夫,定非虛謬;通同用假印,事亦有知。
只問你那丈夫把假印,還是冒破那項錢糧,或是假捏牌票,曾經詐害甚麼人
過,還是私造公文,欺誑官長?只將的確罪犯補伏上來,待本部這裡也好處分。
(都氏又沒有甚麼指實,想來怎好兒戲過去,倒輸個誑告之罪,只得又隨口稟道
()
都氏又:婦人倉卒之間,不及備辦狀詞,只須口稟:丈夫與周智私造了一顆假印,打在子
梗上邊,希圖走漏精水,以是瞞著婦人。婦人惟恐後嗣有乖,每以好言勸之。今
日嗔怪良言,反肆毒打。望爺爺可憐。
胡蘆提:嗄Y印打在紫梗上邊,希圖走漏精稅?
稅乃國家重務,紫梗亦本部之正稅,終不然假冒本部關防,私偷稅鈔麼?
都氏道:正是如此。
胡蘆提:可惡!可惡!怪得年來缺了錢糧額數,原來都是這乾奴才作弊!
AAA:(叫皂甲)快與我拿來!
(眾役一齊下手,好似鷂鷹搏兔相似,把周、成二人一並兒拿到。)
胡蘆提:好光棍,你兩個正是甚麼情虧、啾濟麼?
AAA:(二人道)步人正是成珪、周智。
胡蘆提:打!打!打!
好打C奴才,國家的重稅可是走漏得的?
(二人辯白不迭,早被眾皂隸拽倒,一五一十的吃打了二十精臀,胡蘆提才教放
(起。)
(又叫皂隸快向附近衙門借刃棍。)
(二人抬身,已是打做昏暈,面面相覷,聲也做不得,氣得目瞪口呆。)
胡蘆提:我且問你,你把那紫梗錢糧也不知漏經多少,今日天假伊妻向吾首告,豈不皇家
福大?你只實實招來,免些刑法,若是抵賴,夾起來不怕不招!
成珪道:爺爺,審個詳細便好。念成珪終年株守,開個小小典鋪,並不曾販賣甚麼紫梗。
胡蘆提:正可惡!
你通連書手專去早早擺佈,還道不賣紫梗?周智,你怎麼說?
周智道:老爺在上,小人不敢隱瞞。那成珪自因夫妻廝鬧,小人不過解勸些須,不期見怪
於此婦,就把小人連累。
胡蘆提:你與他通同作弊,下與你連罪,到與我連罪?
周智道:小人並不通同,小人自開綢絹舖子,曉得販甚麼紫梗?
胡蘆提:是了麼,你因不從容,便替他掌籌算簿子,既已合謀用事,必須享用稅錢,還說
不販紫梗?
叫皂隸:與我先把成珪夾起來。
(成珪辯不脫,被皂隸拽番在地,就把夾棍套上,立逼要招假印事端。)
成珪道:爺爺,小人既用假印,定有實跡可據;妻子出首,須有真贓,如今贓證俱無,亦
難憑信,何得要小人招承?
胡蘆提:是你妻子首的,兀自抵賴。
都氏道:(成珪對都氏道)老潑賤,我買甚麼紫梗,恁般害我?
都氏道:老賊,你要打斷我筋,須夾斷你腿!紫梗不販,難道假印也賴得去?
胡蘆提:野奴狗,還不講來!
(成珪忍著疼痛,只是不招。)
(胡蘆提道:既不招也,且慢著。)
(且問那婦人,你既來首告,那假印卻在何處?」都氏道)
都氏道:假印是丈夫所用,務必深藏奧匿,那裡落得婦人之手?只求老爺嚴追,自然獻出
。
胡蘆提:假印罪名頗大,那奸棍自然隱匿過了,我也不加究治,只那紫梗卻窩遁在何處?
都氏道:子梗原在褲子裡。
胡蘆提:既在舖子裡,叫皂隸快搜出來!
(也是成珪真真晦氣,卻好解庫中當得十來擔紫草,皂隸一竟扛出稟道)
叫皂隸:並無紫梗,只有紫草十餘擔。
胡蘆提:婦人為何誑告丈夫?現今沒有紫梗。
都氏道:婦人一時錯說,實是紫草。
胡蘆提:這也有知,怪得這奴才抵賴。如今真贓已獲。
叫皂隸:鬆了夾棍,待我拜客轉來,晚堂另行審結。
(官兒一去,眾人一齊攢攏,也有問的,也有笑的,總都是混混沌沌,不知為著
(甚麼勾當,前街後巷紛紛謠講。)
AAA:(成珪扶到廳上,坐地叫屈,連天的罵道)老潑賤,你造言生事,全不惜一毫體
面,今日我若說出緣故,豈不把你活活羞殺!我到全你體面,你卻越發撒潑,只
賭口中會說,害我吃棒受拷!幸喜那官兒不究了假印事端,若問實來,豈不犯了
死罪?晚堂追起紫草稅課,如何是好?
都氏道:紫草稅課,不過納得幾兩銀子。你那假印公案,端的不曾出氣哩!
周智道:嫂嫂,員外違令,固宜懲治。小子無辜,枉吃官棒,可也不情。
都氏道:老周,你且不要叫聲,你只湖中數語,雖萬死不足以償其恨。況這二十竹片,實
繇教唆上來。晚堂少不得又問起假印根蒂,只教鬆你一二,便是老娘恩處。
(言未絕,外廂走進兩個青衣公人,一個喚做田仲,一個叫名白七。)
(都氏迴避不迭。)
成珪道:二公何來?
AAA:(一人道)小弟是胡爺人役,適因貴訟在於敝關,特來請教。
成珪道:失敬了,就是胡爺老牌,請坐,請坐。適才多蒙扶持,感激得緊。
AAA:(便忍疼走入庫房,稱了那行杖的舊規,遞與二人道)少刻晚堂,還要扶持。這
裡薄敬,原是適才講過的。
(又將一個小封遞出,道)
成珪道:這是小東,不及奉陪。
田仲道:員外府上不敢計論,但是我們那水兒一分利害,好歹專會辨駁。
適間小弟們擔下若干乾己,不好說得,還求增些。
(成珪也不吝嗇,又添上一個包兒,道)
田仲道:老牌,小弟雖是沒要緊官司,你老爺盡是混帳,晚堂又要討審,東扯西拽,聽三
不聽四,如何和他纏得清?
AAA:(白七道)員外千金之軀,若聽小弟愚見,管取沒事。
成珪道:正要請教。
AAA:(白七道)員外假印一事,在兩小弟其實曉得無辜。那做官的人,捉得封皮當信
讀,那裡顧你死活?晚上吃些濃血回來,一味只曉要錢,問起情繇,管你橫直,
落沒苦又吃了,事又不濟。不若趁早通股線兒,遞張息詞罷。
成珪道:小弟巴不得息訟。若可具得息詞,一憑上裁。
周智道:你又來差了。鬥毆官司,遞得和息,這是沒頭事體,叫做渾場濁務,有些甚麼清
頭?見你去遞息訟,一發拿班做勢,與他怎地開交?不若說出實情,大家吃打罷
。
成珪道:阿弟,說那裡話來!這雖是我那老咬蛆不是,我若說出情繇,不惟損卻他的面皮
,就是我面上也不好看。倘是要罰些錢糧,也說不得;若再要打,其實難熬。
周智道:阿兄上又怕官,下又懼內,又要惜臉皮,又怕吃拷打,叫我也難。
田仲道:二位員外,都不必慌。古人說得好:『天大官司,磨大銀子。』成員外巨萬家計
,拚得用些銀子,怕有何事做不出來?正是錢可通神,有錢使得鬼挑擔。肯用小
弟見識,真是十全。目今水兒不長進,只好的是此道,繇你貼骨療瘡的人情分上
,枉自費了幾名水手,只當得鬼門上占卦。就是敝衙門,也有為事的,費盡了周
折,一毫也不濟,空空的錯走了路頭。
只是那個穩徑,繇你殺了他的父娘,也只當登之不理。
AAA:(白七道)莫非就是老錢的話頭麼?
田仲道:著了。
成珪道:那個老錢?
田仲道:敝衙有個錢先生,名喚錢通,與水兒十分相得,繇你大小事體,沒他不說話,凡
百過龍等樣,一發情熟。員外既要事完,何不央浼老錢?將些銀子,叫做著肉篩
,那時舊規到手,兩下預先說明,然後具上息詞,包得放心沒事。難道兩小弟到
不於中效勞?
周智道:莫非就是做上房的錢若舟麼?
田仲道:員外,你怎也識熟他?
周智道:怎麼不曉得?錢若舟與我也非一日相處,前番偶因舍親有些小事在於貴衙,小弟
適與其事,作承他趁了一塊銀子,至今感念著我。目今既是他.們當道,不打緊
。
田仲道:如此一發著卦。兩小弟就此告退,少刻衙門前再會。
AAA:(都氏挨著兩個公人離家,便走出道)呵呵,老賊們,計較到好,只要尋著甚麼
錢通,著肉送些銀子以為了事,終不然少得老娘落地,那時禍福總還出在老娘口
裡,繇你踢天弄井,也須打斷狗筋。
成珪道:院君,依你這等說來,真要和我釘對到底,難道你還恨氣不消?
都氏道:我到本等恕得你過,只記你那些威風,卻饒不過哩。
周智道:小子不合多管閒事,今已吃下官棒,於老嫂盡為得彩,尚且必要與員外釘對到底
,恐做溝中翻載,反為不利。莫若趁這機會,遞張和息,落得大家安靜,不要錯
過花頭,後悔不迭。
都氏道:你們正是閒時不燒香,劇來抱佛足,總不濟事!
(只是不聽。)
47**時間: 地點:
AAA:(再說何院君在家,忽見二子周文、周武,飛也似搶進道)娘,不好了!爹爹在
成家門首,不知為著甚麼事幹,被個官兒當街打下二十板子,成伯伯還多一夾棍
。
何氏道:有這等事!快扶我去,便知端的。
(何氏也不乘轎,也不更衣,便隨了周文、周武,兩步那做一步,飛風來到成宅
(。)
(連翠苔也還未知就裡。)
(何氏見丈夫與成員外兩個,都積眠直睡的叫苦叫屈。)
AAA:(周智見妻子到來,反把個笑臉道)想你們也才得知我這幾下,也還不為大害,
不當得成伯伯家中一番小比校哩。
成珪道:拖累老弟吃打,又累院君、賢姪受驚,這都是老拙之罪也。但只晚堂一事,怎好
又累賢弟一往?
何氏道:怎麼晚堂還要去?
成珪道:適才北關經過,聽了那沒正經的老乞婆言語,原是混話,不曾審明,因說拜客轉
來,晚堂再問。我們料來這沒甚麼好處,將欲具張和息,不知老不賢尚且還道恨
氣未消,決乎不肯歇息,口口聲聲定要見個高低。我想人生在世,那個沒有死日
,我也拼得個死,決不再累賢弟吃打,好歹做這條老命發付他罷!
何氏道:員外說那裡話來!還是具息的是。
院君不過一時之氣,是這等說,豈是實心?待我懇求院君,勸他意轉,做個
家裡和息牌頭,管得沒事。
(周文弟兄見父親受了無辜之棒,正是敢怒而不敢言,然而也巴不得事完放心,
(亦同母親向都氏再三苦勸。)
AAA:(都氏將丈夫和周員外日常做的勾當從頭告訴,也不知真正傷心,也不知假裝套
(子,不覺號天灑地、跌腳捶胸的哭道)他們這般這般可惡,豈不恨入骨髓?難
得遇著這位青天老爺,替我出得這口惡氣,怎肯把這機會失過?既是何院君相勸
,老身豈不領教?少刻落地,只不傷著周員外罷。
何氏道:院君又來口饒筆不饒!
若只不傷拙夫,是端的要與員外相持的了?妹子這番解勸,倒是因公致私,
為己之謀的人了?只求院君念著老夫老妻的情分,不要把來做了仇家廝覷。古人
說得好:『夫妻們船頭上相罵,船艄上講話。』四十多年恩愛,一旦自相蹂踐,
可是鬧得斷的麼?
都氏道:我的娘,你也有所不知,不是我害老賊,老賊自貽之禍!誰著他有了外情,便要
暗算著我?我今正是先下手的為強,難道到做了後下手的為殃?
AAA:(周文道)伯母所說雖然不差,但官情如紙,黑裡摹白,倘這次不比前番,竟把
伯母問輸,到也不必說得;若是伯母贏了,不過把伯伯打得幾下板子,罰得幾貫
錢鈔,料沒有殺頭大罪,這官去後,伯伯仍前舊性不改,卻不枉費唇舌?不如今
日暫且講和。小姪到有一長策獻上。
都氏道:阿姪有何長策,你且說來,果可採擇,即當依你行事。
AAA:(周文道)伯伯不守戒律,伯母何必出頭露臉,送與官打,被他燥皮,又要吃驚
吃嚇,衙門使費。何不家下自立例規,不遵就罵,不守就打,一五一十,自己『
才丁』,豈不快爽?這是老媽官,盡堪約束,尋甚麼府縣官,要他處分?
都氏道:這到不窮賢姪指教,別人家老媽官還只本等,惟本職自有關防印信,還有刑具法
物、條例告示,那些兒不像官府?你那阿伯兀自不遵,教我如何不去尋著真官?
AAA:(周武道)這樣講來,我想真正官府怎比得伯母威嚴?一發該和了。
何氏道:閒話休題,只求院君看我薄面,曲從這次,千萬不可題起假印勾當,就是院君大
恩。事完之後,任憑要怎麼賠禮,妹子自備一席優觴,與院君釋氣如何?
都氏道:既蒙賢母子這等苦勸,老身不聽也不是了。可惜便宜了老殺才!要他自來伏罪,
准他自辦戲酌,然後干休。
何氏道:這個容易。我兒,快去對員外講明,請來伏罪。
(周文忙出前廳,對成珪道)
對成珪:恭喜,恭喜,伯母已被我母子三人勸得個回心轉意。只要伯伯一席戲酒賠話,衙
門內外,任憑主張。如今先要進去賠個小心,要緊!
成珪道:這個如何便得?大丈夫豈肯伏禮於婦人乎?寧死不可!
AAA:(周武道)伯伯又來假道學,這不過尋常家法,吾輩中長技而已,又何難哉?
成珪道:這實使不得!
AAA:(周文道)兄弟,我和你何苦兩下裡做了難人。伯伯既是不肯,只索繇他,和你
回覆了伯母就是。
(二人掇轉身望內便走。)
叫 道:(成珪連忙叫道)賢姪轉來,另有計議。
AAA:(周文頭也不回道)既然不肯,叫些甚麼!
AAA:(周武道)哥哥,且著他怎麼計議,和你且轉身聽著。
成珪道:阿姪,怎地這般性急!要我伏禮猶可,如何又要搬戲?
豈不一發昭彰?
周智道:街坊上人問,只說謝三郎神罷了。
(成珪只得隨周文來見妻子。)
(何院君早掇張椅子擺在中堂,將都氏撳番在上坐了。)
AAA:(周智帶過成珪,喝聲)跪下!
AAA:(成珪只得折腰對座,都氏假做氣狠狠的道)誰要你伏罪?自有戴烏紗的在那裡
!
AAA:(成珪連連磕頭道)院君也好氣出了,拙夫一言相犯,已受二十竹片,一套夾棍
,再或費些銀子,不止半百餘金。如今沒奈何,只是做丈夫的不是了,凡事要老
娘包容,只看你前丈夫面上,饒過些罷。
都氏道:老奴又來饒舌!
誰是我前夫?
成珪道:區區後生時與你恩愛,每每蒙你憐惜,豈不要看你前夫之面?
(何氏母子忍不住笑。)
都氏道:何院君,難得你賢母子吩咐,說叫他來伏禮,你只看他直身挺撞,還成個廷參禮
,還是師生禮,還是賓客禮,還是夫妻禮?
成珪道:拙夫還是夫妻禮。
都氏道:老殺才,到不要熟不知禮!你也做了一個男子,五形具足,衣貌堂堂,頗知孔孟
之書,必達周公之禮,豈不曉得時時變,局局新,色色更易,獨這夫妻之禮,你
偏注意行出這古板來。天那!兀的不氣殺我也!
何氏道:院君不要發怒,既有新禮,便講出來,員外不依,庭治未遲。
都氏道:我的親娘,不是我不吩咐他過,向來已曾習熟,如今不知聽了那一個教頭,故意
革去此禮,怎不叫我恨他?
AAA:(周文道)小姪們其實不曾聞得這大禮,請伯母一示,亦使小姪們曉得,當書之
於竹帛,以備後世制禮樂,補入簡編,以成全經,豈不大有功於後世乎?
(都氏拽起喉嚨,不慌不忙的說出一段大道理來。)
(真正亂墜天花,神驚鬼怕,便是金幾術,也須拜倒轅門;鐵包丞,也就低頭受
(屈。)
(下回分解。)
(第十回 伏新禮優觴禍釀 弄虛脾繼立事諧)
(引首《羽林行》)
(王仲初作)
(長安惡少出名宇,樓下劫商樓上醉。)
(天明下值明光宮,散入五陵松柏中。)
(百回殺人身合死,赦書尚有收城功。)
(九衢一日消息定,鄉吏籍中重改姓。)
(出來依舊屬羽林,立在殿前射飛禽。)
(【評】)
(都飆盡有此等惡行,而以羽林仿之,似亦太譽。)
48**時間: 地點:
(卻說周文聞都院君要講夫婦之禮,即便斂容拱聽,何氏、周武皆侍立於旁。)
AAA:(都氏坐於中堂交椅上,不慌不忙的道)甚矣,此禮之廢也久矣!自周公制禮,
孔子定之,列國遵之。以至於炎漢,又有大小二戴,從而申明之。及後漢祚方終
,六朝迭旺。至於李唐之世,此禮既衰,而妻道之紀綱掃地盡矣。幸而天道好還
,氣運不墮,后土降靈,於宮中昂宿落雌於世上,方有武?皇后決起而首創之,
挽數百年之頹,□□□□□之綱紀,實百世之英雄也。至如沙吒利之妻、雌雞鎮
上羊委之婦,兵部任環之夫人,洛中王導之內子,是皆能振其雌威,樹其雌德,
亦再世之呂後,中興之羽翼也。以後時移事易,衣缽泛爛,傳之者不啻恒河之沙
,純全者不過駕虎之狐而已。吾故雖能言之,亦多不足懲也。即歷來男子,守禮
者固自不少,越禮者亦不著其姓名。如畫眉之張敞,受寒之苟奉倩,聽唆之秦檜
,依判之曹圭,種種知禮之徒,總不能盡羅而枚舉。今時之人,烏能知是禮也。
列位不厭蕘,聊當污耳。
芻
三綱既立,五化畢具,
君臣父子,朋友昆弟。
準夫與妻,其義最當。
匪媒不得,三生所鍾。
及時嫁娶,擬諸鸞鳳。
歸妹愆期,鰥魚是比。
曰怨曰曠,聖人憂之。
孤陽不生,孤陰不成。
一陰一陽,斯為合道。
蹇修執柯,月老撿書。
偕爾匹配,宜其室家。
樂為琴瑟,詩之《關睢》。
主蘋主蘩,為箕為帚。
中饋是持,巾櫛是務。
辛於爾室,翊而以力。
夫之貴賤,隨遇而依。
屈指計之,惟妻最苦。
維其夫子,最宜珍惜。
寒暄之奉,饑飽之節。
冬溫夏清,候其起居。
舒其抑鬱,鼓其歡娛。
撫膺捶背,摩腰拂肢。
曉當漱盥,捧盤進皂。
夕當澡濯,揉滓滌垢。
足恭阿容,屈膝斂氣。
順承呵責,引領鞭笞。
必敬必戒,毋違妻子。
出處必陳,不貸誣誑。
凡諸婢僕,勿戲勿謔。
安分守命,宗祧有定。
毋亟娶妾,自貽唇舌。
當娶與否,事在妻決。
先妻而興,後妻而寢。
妻是則是,妻非則非。
凡諸行止,遵妻子示。
違妻者殃,隨妻者昌。
(都氏說完禮數,對何氏道)
何氏道:賢妹,你道此理何如?
AAA:(何氏母子齊聲踴躍道)妙哉,禮也!千百世之後,當有傳是禮者,必都院君之
所傳歟!伯伯還不長跪行個大禮?法令之初,經得再失禮的?
成珪道:每常間院君有的條例,俱是時俗套禮,如今不知那裡得這一篇奧理來?真個是:
從來不識叔孫禮,今日方知妻子尊。既蒙列位相諭,敢不如命?
AAA:(即向階前倒身跪下,連叩幾個大頭道)妻子大人在上,恕拙夫生而愚頑,不識
時宜禮數,日常多有失禮,以致冒犯虎威。幸虧胡蘆提老爺賜責,極是合理;復
蒙妻子大人海涵,不加懲治,實出天恩。拙夫情願低頭伏禮,自責己罪,悔過愆
尤,並治戲酒一席,少伸乞免之敬。萬望院君不可番悔。
都氏道:你既自知無禮,已經伏罪,姑且暫恕。但官罪可饒,家法難免,只罰跪到黃昏罷
。
成珪道:拙夫再說,又恐復觸院君之怒,但衙門有事,往反不易,恐跪到黃昏,一發沒了
腳力。望院君今日暫恕,留在明日跪還,不知意下如何?
(都氏只是不肯。)
何氏道:院君既已恕饒,何又罰其長跪?是何言歟?常言道:
救人須救徹。還求一並饒了罷。
(都氏方才首肯。)
(成珪叩頭相謝,忙備酒食與周智父子暢飲。)
(正是黃連樹下彈琴,苦中作樂。)
(席間酒未數巡,外邊報導北關拜客轉去了,周、成二人忙放酒杯,帶些錢鈔,
(僱下轎子,同都氏三人一徑往北關進發。)
(周家有周文、周武,成家有成華、成茂,又有幾個親鄰。)
(與同熊陰陽俱來探望。)
49**時間: 地點:
(卻說胡蘆提拜客轉來,果然吃下一包老酒,真似稀泥爛醉,轎子上便自閉眼,
(到得衙門,早已睡熟。)
50**時間: 地點:
(此時天色雖晚,還有晚關未放,衙門人役,俱未散歸。)
(那成珪一事,三三二二俱已知道,都說是一塊肥肉,個個人思量吃他一口。)
(老胡醉後,到果然忘了。)
(眾人役卻不肯歇,專等水兒醒來,便要稟牌拘喚。)
(卻好周、成二人早在衙前伺候。)
(眾皂甲俱來相喚。)
(周智即喚長子周文,暗暗吩咐幾句說話。)
(不多時,周文攜了錢通到來。)
(周智忙拽錢通到個無人去處,一原二故,說不多言語,錢通俱已領略,遂著成
(珪兑銀。)
錢通道:既是周員外用著小弟,小弟無不效力,但恐具息求和,反為不妥。不若再加些銀
子,待小弟索性進去說個溜亮,豈不放心!
成珪道:這極有理。
(即忙添上銀子,交與錢通渡進。)
(正是:官一擔,吏一頭;神得一,鬼得七。)
(錢通鬆落了一半,將一半用紙包好,傳下梆,徑進私衙門首。)
(適值老胡才醒,問道)
問 道:這時候,那個傳梆?
AAA:(管家道)稟爺,外邊傳梆,一則為晚關未放,一則錢書辦要見。
胡蘆提:錢通要見,定主財爻發動。
(連忙出來。)
(瞧見錢通手裡捧著白雪雪地兩大錠銀子,約有二三十兩輕重。)
笑 道:(胡蘆提笑道)若舟兄,此是何處得來好大錠足色銀子?
錢通道:小人無以孝敬,特送與老爺買果子吃,聊當芹敬。
胡蘆提:何必許多!請坐見教。
錢通道:老爺跟前,小人侍立已過分了,如何敢坐?
胡蘆提:這竟不必論得。豈不聞朋友有通財之義,你既與我通財,就是朋友一般了。脫灑
些罷,有何見諭?
錢通道:小人有一至友,喚名成珪,自來忠厚,從來不作犯法之事,平生惟有懼內,最為
出格。
胡蘆提:這又是我老爺的後身了。
錢通道:今早只因與妻子一言不合,遂至衝犯老爺執事,蒙老爺已連其友人周智各責二十
板。
胡蘆提:就是早上那妻子首丈夫偷紫梗稅的?
錢通道:正是此人。其妻向來潑悍,隨口生情,老爺卻被他欺誑,屈屈的打了周、成二人
。
AAA:(胡蘆提慌忙搖手道)快禁聲!快禁聲!我若錯打了人,奶奶極要見責。況且婦
人官事,每每他要護局。似這般潑悍婦女,被奶奶效尤,了帳不得。便是你等各
有妻小,若使得知,不為穩便。快快出去!我也不問了,免勞下顧。
錢通道:人犯已齊,老爺說過晚堂要審,何可置之不問?不若受此孝敬,胡亂審鞫一番,
少少罰些稅課,只不要叫起那婦人,豈不兩全其美?
胡蘆提:這也有理。本當不審,看這銀子分上,到要胡亂扌芻一扌芻。
(錢通出來,悄悄的又另是一番鬼話回復。)
(周、成二人不勝之喜。)
(少頃升堂。)
(放關已畢,胡蘆提叫帶那沿街首稅的成珪進來。)
(皂隸連聲傳叫。)
(成珪一行人已跪在丹墀下,卻也放心答應,只不知先叫誰人。)
胡蘆提:成珪跪上來。
(成珪向前跪下。)
胡蘆提:你私漏國家稅課,已非一朝,如今首人既真,贓物現在,可也招承數目,免我再
動刑法。
成珪道:小人自來守法,並不乾這違條之事。只因妻子所誑,小人有口難明。
老爺也不必動得刑法,小人甘自認罪罷了。
胡蘆提:罪是不必講了,只問你已經賣過幾多?
成珪道:只是鋪中一十二挑,並不曾賣過半擔。
胡蘆提:便是十二挑,也要以十賠百。叫該房照例科算上來。
AAA:(書算手便把算盤一撥,稟道)覆爺,紫草一十二挑,倍算一百二十挑,每挑值
價若干,共該正稅若干,火耗若干,共計稅耗銀若干兩正。
(胡蘆提便提起筆來,寫道:
( 成珪私販紫草,欺匿國家稅課。)
(其妻出首,情弊頗真。)
(已往姑且不究。)
(據現獲一十二挑,倍罰稅銀若干兩,仍將本貨入官公用。)
(周智罪在通同,理宜連坐,俱擬杖。)
(都氏證夫之短,於理何堪?姑念因公挾憤,不加懲治,逐出免供。)
(周、成討保,候完課之日,釋放寧家。)
(成珪讀完批語,道)
胡蘆提:不多銀子,帶得有在此間,把罪贖一並完納了去。
(吏書當堂收了前項銀子,領了回收札子,又將些分與眾書門皂甲。)
(已畢,各各上轎而回,到也都放心歡喜。)
(正是:要惡做個媒人,要好打頭官司。)
(來到成家,晚飯畢,周智母子一齊辭歸。)
(翠三娘子忙來迎接人內。)
(問及所以,周智不好說出印兒之事,只說成員外夫妻相鬧,驚動官長,以致如
(此。)
(翠三娘子再三酬謝,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