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 至 第三〇
２１＊＊時間： 地點：
（這日同來到榮府，李紈、邢岫煙、寶釵帶了甄氏、小鈺到前廳迎接。）
（進來先到王夫人房裡請過安，又道了喜，再和姐妹們一一的見了禮。）
（多時不會，益發親熱得很，就坐下說了幾句寒溫的話。）
（湘雲帶了女兒同來，有心要比對金玉，便性急要看小鈺的玉。）
（寶釵就叫他解開來看了一會。）
（王夫人也要瞧瞧他女兒的鎖，那小姑娘再也不肯，拉拉扯扯了一會。）
（甄氏會意，就攆了小鈺出房去才解開衣來。）
（胸前看了一會，剛穿好了衣服，小鈺在窗外笑道）
小 鈺：偏我也瞧見了。
（說罷，就走進房來。）
（大家看時，真個窗紙上挖了一個洞。）
（那小姑娘臉都漲得飛紅，寶釵便把小鈺罵了幾句。）
湘 雲：（湘雲道）他生得極容易，我夢裡聽見有人叫道：『史妹妹，我來了』。聲音熟
得很。一時想不起來。醒來不多一會，便落地了。
（各人又講了些閒話。）
（坐了一會，就在房裡吃了飯。）
（湘雲要到園裡去看看，王夫人道）
王 夫：如今不比先前了，一派荒涼的景況呢！
李 紈：（就向李紈道）我懶得走，你們陪了逛逛去罷。
（大家就一群的往園子裡來。）
（只見那些亭台景致七七八八，都有坍損；池中的水也半乾了，一隻船漏了，歪
（在岸邊；那些禽鳥花卉，也是十不存二三了。）
（大家各處走了一回，十分感歎。）
（湘雲又高起興來，道）
湘 雲：這地方我們會過了多回的詩社，如今感念舊游，必定要聯首詩才好呢。
李 紈：（李紈道）不要算上我。
ＡＡＡ：（眾人道）不算你，只剩了七個人，難道做七韻不成？
李 紈：我替你們找個人來罷。
（就叫老媽過去叫了香菱來，眾人道）
就 叫：不錯，不錯，倒忘了他。
（略停一會，香菱就過來了。）
（大家告知他要聯句的話，便高興得很。）
岫 煙：（岫煙道）大家別遜讓，先有句的便先寫。我就討個便宜，做了起結兩句罷，省
了對。
（便提起筆來寫了一句，李紋也接著寫了兩句，寶釵隨也寫了兩句，接著就是甄
（氏、李綺、湘雲、寶琴、香菱各寫了兩句，岫煙又結了一句。）
（詩已完了，李紈道）
李 紈：我不做詩，且代你們譽出來罷。
（便端端楷楷另寫在一張紙上，注明各人的名字。）
（眾人同看了念道：
（ 落寞園亭景，煙淒涼叫候蟲。）
（池荒蓮在，紋梁圯燕巢空。）
（臥竹委殘綠，釵欹花零斷紅。）
（寒煙生薜荔，掌冷露濕梧桐。）
（蛛絲牽莓壁，綺蝸涎蝕綺櫳。）
（瀟瀟虛院雨，雲颯颯破窗風。）
（斷粉妝台畔，琴殘紈繡闥中。）
（眼前小塵劫，菱懷舊感何窮。）
（岫煙看完了，各人又評論贊賞了一番。）
湘 雲：（湘雲看著香菱道）你為什麼瘦了許多？
香 菱：（香菱紅著眼睛回說）史姑娘，你那裡知道我近來的苦處，一日一晨都是不週全
的。這仗著這邊二太太和寶姑娘的恩典，時時賞恤些，不然，竟是要餓死了！
寶 琴：（寶琴道）我也想要幫幫你，只是公公沒了，一無出息，苦苦的噥著過日子，還
只愁不夠。實在是有心無力，說來不怕姐姐妹妹們笑。
湘 雲：（李紋和湘雲都說道）京官窮苦，是一樣的，那個笑得那個？
ＡＡＡ：（李綺道）我們也是閒居寓所，苦噥著，何曾寬裕了！
李 紈：（李紈道）我家也張羅不過來呢！
寶 釵：（寶釵道）家道艱難，我也還不愁；倒愁的是小鈺恐怕要懶學。我雖則教教他，
到底有些舐犢的癡心，未免寬縱了些。
所以古來說『易子而教』，真正有道理的。心裡幾番想要屈邢妹妹做個西席
訓教他，又怕束脩菲薄，不好開口。
岫 煙：（岫煙道）什麼話呢？我正為無事素餐，心裡很過不去。若有些事做做，倒也心
安。況且我這個女兒也好附著讀書，那裡還講起束脩來？
ＡＡＡ：（甄氏道）我也幫幾兩脩金，把三個女兒附學何如？
（湘雲、寶琴和二李都說）
寶 琴：我們都有一個女兒，齊來附館。你們本家妯娌兩位，只管了供給；我們四家公湊
些束脩罷。
李 紈：（李紈道）這件事總要回明了太太才好商量呢。
ＡＡＡ：（眾人道）這個自然要回的，同去講罷。
（大家同著正往裡走，寶釵一路只是笑。）
李 紈：（李紈便問）你笑什麼？
寶 釵：（寶釵道）我笑的是眾姐妹都有了行業，還只是這樣愁窮。
ＡＡＡ：（眾人道）我們那裡有什麼行業？
寶 釵：（寶釵道）我瞧見《笑林廣記》上載一首詩，說是：『弄瓦前年慶五朝，今年弄
瓦又承招。弄來弄去無非瓦，令正原來是瓦窯！』如今各位都開了一座窯，怕不
是行業？
李 紈：（李紈道）稀罕你生了一個拳大的男孩子，就來罵人！
湘 雲：（湘雲道）他的行業更貴重呢，竟是個古董玉器客。
笑 道：（李紋笑道）你可不做了個細花金銀匠嗎？
笑 道：（李綺也笑道）到底要讓甄家窯行裡熱鬧，一弄就弄成了三個！
ＡＡＡ：（甄氏道）姨媽，你叫嬸娘取笑了，怎麼拿我來點景玩兒，何苦來呢？
（眾人一路笑一路說，早已到了上房。）
王 夫：（王夫人站起身來問道）你們遊園游得這麼樂嗎？
（眾人坐下便把園中商量的話回明了，請太太示下。）
王 夫：（王夫人道）這是很好的事，也不用你們各人操心。我雖然窮，這點子小費還做
得起東。這供給呢，在公賬裡開銷了。九個學生，我竟每年送九十兩薄脩罷。
（岫煙賭咒立誓，不要束脩。）
王 夫：（王夫人道）你這樣執意，倒不便奉屈了。
（岫煙也只得應允。）
王 夫：（王夫人說）如今已是九月將盡，竟是十月小陽開館。初二日是上好的日子，又
是奎宿，又是成日。大家帶了孩子，初一取齊，初二早晨就好拜先生了。
（眾人各各喜歡，次日都回家去替女兒收拾鋪蓋箱籠。）
（到了十月初一，飯後果然都到齊了。）
（上房裡擠得滿滿的，一個個如花似玉，落雁沉魚，比那五色的罌粟花兒還要鮮
（明好看呢。）
（正在碌亂的聚談，只聽得房外一片響聲。）
（不知什麼緣故，下回說明。）
（第七回 燕語鶯聲創興家塾 紅香綠豔齊起閨名）
２２＊＊時間： 地點：
（話說眾女孩兒各各跟著母親，在王夫人房裡說話，只聽得老媽們嚷道）
王 夫：小鈺怎麼鬧到這個樣，怎得下來呢？
（寶釵連忙出來一看，只見小鈺高高站在牆頭瓦上，還在那裡麻雀兒似的亂跳。
（）
寶 釵：（寶釵只喊了一聲）不好了，還了得！
（王夫人忙趕出來，看見便問）
王 夫：這樣二丈多高的牆，怎麼的上去了？
老 媽：（老媽們回說）他身子又輕，力氣又大，先在地下跳了幾跳，就跳上牆去了。
王 夫：（王夫人道）快叫家人們拿梯子來，抱他下來才好呢。
小 鈺：（小鈺道）不用梯子。
（只聽見撲的一聲，便跳下來。）
王 夫：（王夫人就問他）怎麼這樣胡鬧起來？
ＡＡＡ：（他回道）我看見各位姐姐妹妹都是天仙一個樣，集了這一大群，實在樂得很，
不知不覺的雀躍起來。
（寶釵恨得很，就接連打了他幾個腦搭兒，拉了他回到自己房去。）
李 紈：（李紈笑著道）小鈺這叫做『樂極生悲』了。
（王夫人也就笑起來，依然同進房坐了一回。）
（大家吃了晚飯，就在上房後軒安歇。）
（到了次早，各人梳洗打扮已完，王夫人帶領著往大觀園來。）
（半路碰見李紈、寶釵、岫煙、甄氏，也都帶了孩子們來。）
李 紈：（李紈道）怡紅院的正廳寬敞明亮，就擺了椅桌在那裡讀書。裡面的房間也多，
現今分在四處安了牀帳，作為臥房。又派個老媽在下房伺候著，太太去瞧瞧。
（王夫人點點頭，到了怡紅院各處看了一回，回到前廳，鋪下紅毯。）
（先是王夫人拜托一番，再是史湘雲、李家三姐妹、薛家兩姐妹又拜托一番，甄
（氏也跟在後面行禮。）
（然後叫了眾姐妹，先敘一敘齒：邢岫煙的女兒名喚碧霞，四歲了，是辛丑年正
（月十八日生的，最長；寶琴的女兒碧簫，也是四歲，七月初七生的，為次；小
（鈺和湘雲的女兒都是三歲，年月日時皆同，只小鈺先了幾刻，就算第三；林姑
（娘第四；以下都只有二歲，李紋的女兒是癸卯正月初三生的，李綺的女兒是二
（月廿二生的，排了第五、第六。）
（優曇三姐妹本晚了一輩，又都是二月十五花朝日生的，算來最小，便站在下一
（層毯上。）
（一齊拜了先生，各就書案坐下。）
王 夫：（王夫人便問岫煙道）四書是他們念過的了，也都會解說。
２３＊＊時間： 地點：
如今叫他們念那一經好？
岫 煙：（岫煙道）《易》理深微，怕他們不很懂；《尚書》字句聱牙，且帝王的道統治
法，與女孩子們不甚相關；《春秋》三傳專講的會盟殺伐，也不與閨閣相關；《
詩經》化起房中，恰與他們相宜，只是鄭、衛詩篇不好講些，只好依了小序講解
罷；《禮記》最好，《曲禮》、《內則》諸篇尤為合宜得很。
李 紈：（李紈道）依我想來，竟叫兩個四歲的讀《易》，兩個三歲的讀《禮》，三個最
小的讀《詩》。講一經時，大家打伙兒同聽何如？
王 夫：（王夫人道）很好，就是這麼罷。
小 鈺：（小鈺道）我最愛的是行兵征伐，我單讀《春秋》罷。
碧 簫：（碧簫道）我也愛這個，就和你同習《春秋》。
優 曇：（優曇道）《書經》既是講帝王治法，最有大關係的了，為什麼倒不讀呢？我習
《書經》。
曼 殊：（曼殊道）我也這麼想，就跟了姐姐同習罷。
（寶釵點點頭，向著王夫人合岫煙道）
寶 釵：各從其志也使得，只是五經並講，難為先生辛苦些。
岫 煙：（岫煙道）這倒不妨，只要每經少講幾頁，是一個樣的。
王 夫：（王夫人便道）替他們上首書，寫幅字應應好日，便到那邊喝酒去。我們暫時失
陪，別在這裡妨工。
（說罷，就同李紈諸人走了。）
（岫煙送到門口，回來給各人上了生書。）
（大家咿咿唔唔讀將起來，真是嬌婉清脆，好聽得很。）
（小鈺側著耳聽一回，又東瞧西瞧瞧一回，又嘻嘻笑一回，像似傻了的一般。）
岫 煙：（岫煙喝道）小鈺，你為什麼不讀？
小 鈺：（小鈺說道）我聽出神了，活像許多黃鶯兒、畫眉兒、百靈兒在樹上賭叫，樂得
我的心花都開了，那有閒情讀書哎！
岫 煙：（岫煙就沉下臉來吆喝道）放屁，你拜了我做先生，我就打得你。你敢在書館裡
胡說亂道，我請了太太來，把你這小手掌打爛了，即刻攆出去，不要你做學生了
。
（小鈺聽見著了忙，便站起來道）
小 鈺：不敢了，不敢了，先生恕我初次罷。
（岫煙又哼了一聲，道）
說 道：快讀！
（小鈺把兩個指頭塞了耳朵，低著頭就念起書來。）
（碧簫把一個指頭在臉上撓著羞他，碧霞抿了嘴笑他，他也不來看，只是低了頭
（髮狠的念。）
（不一會，大家都來背了書，各人拿出仿本來寫字。）
（沒多時，也都完了。）
（岫煙批了一回字，又將上的新書都講過了。）
（這邊，王夫人打發老媽來請坐席，岫煙同了學生們出來，見大觀樓底下設了五
（席。）
（王夫人送了中間一席正面的酒，讓岫煙坐。）
便 道：我坐不住，少陪了。你們各自散蕩些。
（說罷，就進去了。）
（李紈又叫老媽去請了香菱母女來同飲。）
（大家便挨次的坐下：
（ 湘雲、李紈、李紋、李綺、寶釵、寶琴、香菱坐了四桌正面。）
（其餘小輩子，自甄氏以下，各人依齒鑲橫坐下，香菱的女兒也是四歲，端午生
（的，坐在碧霞的下首、碧簫的上首。）
（酒過幾巡，湘雲開口道）
湘 雲：我這女兒還未起名，今日就求先生取個名罷。
岫 煙：（岫煙道）也得大家商量，要不雅不俗才好。我這女兒叫做『碧霞』。
李 紈：（李紈道）這個不該。現在泰山娘娘封碧霞元君，天後娘娘也稱碧霞元君，應該
避諱才是。
香 菱：（香菱便接口道）『餘霞散成綺』，何不改了『綺霞』呢？
岫 煙：（岫煙道）不好，不好，犯了李嬸娘的諱。
寶 琴：（寶琴道）我說『彤霞』倒還文雅。
岫 煙：（岫煙點頭道）很好。
寶 釵：（寶釵道）眾小姐妹中，這林姑娘尤為出色，我想著《詩經》上這句『顏如舜華
』倒也還切貼。
湘 雲：（湘雲道）好極！只是太誇了他些。
寶 琴：（寶琴笑道）可惜史姐姐寡居不再生了，不然第二個就叫『舜英』了！
（大家笑起來。）
（李紋、李綺同說，也要替女兒起個名。）
岫 煙：（岫煙道）『心清聞妙香』，竟是『妙香』二字罷。
李紋道：好。
岫 煙：（岫煙道）二姑娘就叫『幽香』何如？
寶 釵：（寶釵搖搖頭道）『幽』字的字義不很好。
李紋道：溫香何如？
李 紈：（李紈道）越發不好，聲音難聽。
小 鈺：（小鈺就嚷道）不好了，我們大家要病了！
寶 釵：（寶釵喝道）胡說，為什麼好端端的都要病呢？
小 鈺：（小鈺道）瘟鬼都跑出來，還不病？
（眾人都笑起來。）
（岫煙就哼了幾句，小鈺不敢響了。）
寶 琴：（寶琴道）『含香、瑞香』都使得。
岫 煙：（岫煙道）『瑞』字好，竟定了叫『瑞香』罷。
香 菱：（香菱道）我家的菊兒太俗得很，也煩各位替他改個。
寶 釵：（寶釵道）他是五月五生的，怎麼叫起菊兒來？
香 菱：（香菱道）生下來的時候，房中瓶裡供了些野菊花，薛大爺就取了這個名兒。
寶 琴：（寶琴道）人淡如菊，竟改做『淡如』二字，又雅致，又不失菊字原名的意思。
ＡＡＡ：（眾人都說）好極，好極。
李 紈：（李紈指著甄氏道）他本名『掌珠』，犯了公公的諱，我還沒有改得，就煩各位
想想，替他改個名兒。
寶 釵：甄姑娘又婉娩又淑慎，竟叫了『婉淑』罷。
李 紈：很好。如今說了多時的話，到底也行個令，喝杯酒，才好呢。
岫 煙：（岫煙道）舊令行厭了，要翻得新樣些才有趣。只不知他們小姐妹肚裡也讀些詩
了沒有？
ＡＡＡ：（眾人說）先讀《千家詩》，餘外七箍八雜也還念過些。
岫 煙：（岫煙道）既這麼，各人念一句《千家詩》，下接一句俗語，定要有個虛字的。
念一句，合席順數，數著實字眼便喝一杯；只數著虛字的別喝。
ＡＡＡ：（便吃了一杯令杯，先念道）『清風明月無人管』，下接俗語是『聽其自然』。
（通席都飲，只彤霞數著「其」字，碧簫數著「然」字，二人免喝。）
接 著：（接著湘雲念了個）『添得黃鸝四五聲』，『極其好聽』。
（數到淡如是「其」字，免喝。）
（大家遜李紈念，李紈道）
李 紈：『春風送暖入屠蘇』，『自然而來』。
（數著「然而」兩個虛字的免喝。）
李紋道：『鄉村四月閒人少』，『其忙無比』。
（只「其」字一個虛的，免了一家，各家都喝。）
一 個：（李綺道）『十扣柴扉九不開』，『大失所望』。
（李紈搖了一搖頭，也不說什麼。）
（依舊數了喝酒，只免一家。）
寶 釵：（寶釵笑道）我要套雲妹妹的墨卷了，『萬紫千紅總是春』，『極其好看』。
寶 琴：『無邊光景一時新』，『熱鬧之至』。
（輪該香菱了。）
（香菱把眉頭一蹙，說道）
香 菱：『杜鵑枝上月三更』，『淒涼之極』。
李 紈：（李紈道）怎麼說這樣……
（便住了口，不住下說了。）
（湘雲忙把話岔開，道）
說 道：『熱鬧之至』，『淒涼之極』，倒對得很工呢。往下就該小輩子念了。
婉 淑：（婉淑道）『勝日尋芳泗水濱』，『其樂無窮』。
彤 霞：『思大風雲變態中』，『想之不已』。
ＡＡＡ：（眾人道）只『之』字是虛字，『已』字要作『止』字解，算不得虛字。只免了
一家。
淡 如：（淡如道）『顛狂柳絮隨風舞』，『無所不至』。
（李紈又搖搖頭，小鈺嚷道）
小 鈺：不好，不好，都念完了。讓我先念罷：『大將南征膽氣豪』，『毅然且任』。
（碧簫笑笑，接著說）
碧 簫：『穴中螻蟻豈能逃』，『有何難哉』。
ＡＡＡ：（眾人道）『豈何哉』三字，都算得虛字。
（免了三家，舜華道）
舜 華：『一曲昇平人盡樂』，『坐享其福』。
妙 香：（妙香道）『赤日行天午不知』，『忘其所以』。
大 家：（大家說道）倒有三個虛字，便宜了三家不喝酒。
瑞 香：『門外無人問落花』，『豈不可惜』。
（李紈「哎」了一聲，也不說什麼。）
優 曇：（優曇說道）『一朵紅雲捧玉皇』，『其尊無對』。
寶 釵：（寶釵點頭道）好！
曼 殊：『欲把杭州作汴州』，『差也不多』。
寶 釵：也好！
（香菱會錯了意，便道）
便 道：『也』字自然算得虛字的。
（眾人都不則聲。）
文 鴛：（文鴛便說）『出門俱是看花人』，『不約而同』。
（喝過了酒，令就完了。）
（李紈、寶釵道）
寶 釵：時候還早，再行個令兒玩玩。
岫 煙：（岫煙道）這個令倒替主人消了好些酒。此刻也不早了，酒也夠了，用飯罷。
（李紈又叫小丫頭斟了兩回酒。）
（用了飯，喝過茶，香菱帶了淡如先回去了。）
（大家又到怡紅院，只見廳後第一進三間屋子中間，放了十六把交椅，下面放些
（杌凳，作為坐起閒談及吃飯的地方。）
（東間兩個炕，李紈道）
李 紈：這是伺候先生的。
岫 煙：（岫煙道）很好。
（就和彤霞在這個房裡安了鋪蓋箱籠。）
（西間是空的，安了梳頭奩鏡。）
（走進第二進，一排三間，房中間兩炕，妙香姐妹就占了。）
（小鈺拉著舜華、碧簫，同在左邊間裡三個炕上開了鋪。）
（優曇姐妹在右邊房裡三炕安鋪。）
（分派已定，一眾上輩姐妹同甄氏都出園進裡邊安歇去了。）
（次日各人要回去，王夫人又留下住了一兩天。）
（湘雲等辭了王夫人，同到園中囑托岫煙）
湘 雲：不要姑息，須得排定工課。只是孩子們年紀還輕，飲食寒暖要求照應。
岫 煙：（岫煙道）儘管放心！學生和兒女一個樣，自然會當心照應的。
（說了一會，便出了園，各自回家去了。）
（從此眾學生各各埋頭讀書。）
（岫煙的教法也勤，各人的資質也好，又肯當心。）
（真是日長月進，忽忽過了一年，又是第二年的三月了。）
２４＊＊時間： 地點：
（這日王夫人怄了史氏的氣，叫了環兒來。）
（狠狠的罵上一頓。）
（環兒便拱著嘴，氣忿忿的回房去了。）
（王夫人餘怒未息，因想起園裡花卉，雖沒人葺理，但當此深春，自然也還有些
（開放的。）
（看看也好遣悶。）
（便同了兩媳並孫婦來到園中，就便看看岫煙。）
（岫煙迎著請了安，一齊坐下。）
（問起學生工課，岫煙道）
岫 煙：說也奇事，他們的資質竟是天生成的。每日念四五十頁書，只消五六遍，便背上
來了。內中這舜丫頭更作怪，自己的書三遍就背上來了。坐著聽別人念，待到別
人背了，他也會背。如今獨有他是五經都爛熟的了，餘人也有四經的、三經的。
新書都不用講得，各人自會看注解。晚上燈下的工夫，也讀了古賦、時賦幾百篇
，晉魏以下歷朝的古今體詩，也念有幾千首，對也會對，詩賦也會做，只不曾學
得八股時文，其餘雜作都也涉獵些了。
李 紈：（李紈道）這都是先生的時雨之化，可感可感。
寶 釵：（寶釵道）恐怕獨有小鈺淘氣些，不肯用功。
岫 煙：（岫煙笑道）我跟前，他是不敢淘氣的。回了房去我也防他，誰知他最怕的是舜
姑娘，說一依一，再不敢倔強，因此倒也安靜。
王 夫：（王夫人笑道）這也應該怕的。
（李紈抿著嘴瞧著：小鈺嘻嘻的笑，舜華臊得通紅了臉。）
王 夫：（王夫人便向寶釵道）既這麼，你就出個對兒試試他們。
寶 釵：（寶釵站起身應了個）是。
（不知出的什麼對？誰對得好，且看下回。）
（第八回 學中屬對舜華為魁 園裡吟詩優曇獨異）
（那寶釵原想要考考小鈺，聽見太太吩咐，便順著說道）
寶 釵：當年有人扶乩，把一個對兒求仙人對，那出句是『三塔寺前三座塔』，仙人對了
個『五台山上五層台』，如今就把這個對兒對對瞧。
舜 華：（舜華聽了就搶著道）我對個『六橋堤畔六條橋』。
寶 釵：很好。並且敏捷得很。
岫 煙：（岫煙道）他事事要爭個先的。
優 曇：（優曇便說）我也對就了，『百花洲上百叢花』。
寶 釵：（寶釵道）也可以。只是百花洲上未必恰恰的果是百叢花，不比那六條橋自然。
曼 殊：（曼殊道）五溪峒口五條溪。
寶 釵：（寶釵道）也還好。
彤 霞：九江府外九支江。
妙 香：九峰山上九層峰。
瑞 香：九仙山上九尊仙。
寶 釵：（寶釵道）『尊』字勉強些。
碧 簫：（碧簫道）五湖堤外五重湖。
寶 釵：（寶釵道）『堤外』二字是湊上去的，『重』字也不很穩。
小 鈺：（小鈺連忙替他辯道）有湖自然定有堤的。
寶 釵：（寶釵道）別管人的！自己的對在那裡？
小 鈺：（小鈺道）就有，就有。
（文鴛看見壁上掛著一張琴，便說）
文 鴛：七弦琴上七條弦。
（寶釵尚未說話，小鈺趕著道）
小 鈺：我也有了，『七星劍上七顆星』。
李 紈：（李紈笑道）末了兒兩個對，倒也自然。只是用物件對地方，不很工些。
寶 釵：（寶釵道）乩仙的原只有七個字，後人添上個『西水驛西』，『北京城北』以為
工極。誰知五台山在山西代州五台縣境內，並不在北京城北，倒添得訛錯了。如
今我添上『檇李城邊』四個字在上頭，你們也得加上四字。
舜 華：（舜華便道）金牛湖上，六橋堤畔六條橋。
曼 殊：我加個『沅陵境外』。
優 曇：我加個『金閶門內』。
彤 霞：豫章界內。
（妙香加了「鬆陵江外」，瑞香加了「金崎江畔」。）
碧 簫：五湖都在太湖之中，便加『姑蘇界外』罷。
寶 釵：（寶釵搖搖頭道）不確，五湖豈止姑蘇？寬得很呢！冤著也算加了。你們兩個對
什物的怎麼樣加？
文 鴛：（文鴛道）我加個『怡紅院內』罷。
王 夫：（王夫人笑道）倒也不錯，原是這屋子裡掛的呢。
李 紈：（李紈笑向小鈺道）你加什麼？
小 鈺：（小鈺道）我因文姑娘對了琴，就想到了劍，何曾知道在那個地方？造也造不出
來。
李 紈：（李紈笑道）我替你加個『鈺兒腰裡』，就算是你掛的罷。
（大家都笑起來。）
王 夫：（王夫人道）天色還早，再出個叫小鈺好生的對。
（寶釵見一本《禮記》在桌上，隨手一翻，卻是《月令》，便道）
寶 釵：《月令》七十二候。
岫 煙：（岫煙道）這個倒比前的難對些，連我也一時想不上來。
舜 華：（舜華便道）《詩經》三百六篇。
寶 釵：到底要讓他是學中的魁首了。
小 鈺：（小鈺道）我慢慢的想，也會想到。總是舜妹妹先搶了去！
王 夫：（王夫人道）如今快想，還有呢，別再叫人搶了去。
優 曇：韶光一百五天。
寶 釵：（寶釵道）也好。
ＡＡＡ：（碧蕭說）晨鍾一百八聲。
寶 釵：（寶釵道）『晨』對『月』很好，只『鍾』字略實了些，也算好的了。
小 鈺：（小鈺叫道）我也有了，『朝珠一百八顆』。
李 紈：（李紈道）『珠』字同『鍾』字差不多，這會子小鈺可以免得殿榜了。
曼 殊：秦關一百廿重。
寶 釵：（寶釵道）秦得百二河山之首，倒沒有說百二重關的話。
曼 殊：駱賓王《帝京篇》云：『秦帝重關一百二。』
妙 香：（妙香忙說）有了，我對個『離宮三百六區』。
岫 煙：（岫煙笑道）好悟心，現現成成的就用了，上句也巧得很。
寶 釵：（寶釵道）他改了廿字便完全，你這『六』字底下還短個『十』字呢。
李 紈：（李紈道）『漢家離宮三百六』，便不添『十』字也可。
倒是那『區』字牽強些。
彤 霞：（彤霞道）我對個『金容一丈八身』。
寶 釵：（寶釵道）『金身一丈八尺』就自然了，偏又不調平仄。如今挪了『身』字下來
，添個『容』字，究竟『身容』二字有些犯復。
（岫煙看著瑞香、文鴛兩個）
岫 煙：他們好歹總都對個，怎麼你們兩個竟像要繳白卷的樣兒了！
（話未說完，只見香菱走來，笑嘻嘻向岫煙道）
香 菱：大喜，大喜，千喜，萬喜。二爺歸家了，請你呢。
（岫煙聽了，立起身來道）
岫 煙：太太，我明兒告一天假，後兒早上來罷。
李 紈：（李紈笑道）一天太少，須得給十天假才好。
香 菱：（香菱也笑道）日裡放假，荒了館課。倒是早來晚去，告了長假罷。
王 夫：（王夫人說）很是。
岫 煙：（岫煙紅了臉說道）太太別理他，這狹促鬼使刁話呢！
（說罷，反坐下了。）
（寶釵見他害臊，便道）
寶 釵：人家葬親回來，自然有話談談，到你們口裡說得不成腔了。
ＡＡＡ：（一面拉著手說）我也要去見見，就同走罷。
（彤霞也要去，王夫人道）
王 夫：很該。你們叫他後兒早上過來，我也要問問他的話。
（寶釵催著他母女同過去了。）
王 夫：（王夫人就向眾學生說）今兒晚了，明兒飯後，我來同你們逛了，就便考考你們
的詩。
（大家都答應了。）
（王夫人和李紈、婉淑回進上房。）
（沒一會，寶釵同了彤霞回到園裡，便伴著他住在岫煙房裡了。）
（第二日早飯後，果然太太、大奶奶出來，寶釵領了眾姐妹迎上去見了，就跟隨
（著各處閒逛。）
（暮春天氣，風日和暖，眾花開得也還好。）
（閒逛了一會，回到怡紅院坐下，王夫人道）
王 夫：我也不出題，也不限韻，也不拘體，各人詠一樣花兒，要有身分才好。
（各人聽了便各認定了花。）
小 鈺：（小鈺道）我不跟著你們姑娘們詠這些禾農桃鬱李，我只看中了山半這顆樟樹，
根從山後伸來，樹身平臥在屋子裡，梢枝復又挺出閣外，蟠屈上向，直透山巔，
真有蛟虯天嶠之勢，做他一篇長歌，包管爭個頭名。
王 夫：（王夫人說）由你，只要做得好。
（大家就伸紙磨墨寫將起來。）
（先是舜華交了兩張箋紙，上寫著兩首詩。）
王 夫：（王夫人道）又是他來得快，你們兩個評評他的。
（李紈同寶釵看時，一首是《詠夾竹桃》：
（ ▉姿勁節兩堪誇，占盡人門清與華。）
（之子自然能免俗，此君何可竟無花。）
（武陵源古森蒼玉，湘浦春深簇絳霞。）
（寄語王猷應命駕，相逢一笑熟胡麻。）
（又一首是《素心蘭》：
（ 國香品第復誰先，露下幽芬月下妍。）
（冷淡心腸無俗韻，清真臭味本天然。）
（彈來白雪琴中調，隔斷紅塵物外緣。）
（猶記永和三月禊，亭前觴詠啟言詮。）
李 紈：（李紈道）『清華』二字分帖竹桃，又巧又確。
寶 釵：（寶釵道）莫說，等各卷交齊再評論不遲。
（只見曼殊也交上來，是《詠五色罌粟花》的：
（ 叢叢高亞鬥芬芳，一樣丰神各樣妝。）
（曲徑栽成珠萬斛，暖風吹透來千囊。）
（石家錦障如雲燦，稀國金車滿路香。）
（同是春深好光景，輸他鹿韭號花王。）
（隨後妙香、優曇同交來了。）
（先看那妙香的，是《詠荼毗》：
（ 翠葉銀苞迥絕倫，沈香密友記名真。）
（無窮色味宜同酒，別樣風流恰殿春。）
（十二瑤台晴景遍，三千粉面曉妝新。）
（枕囊貯向深閨裡，索句應慚擬雪人。）
（再看優曇的是《詠牡丹》：
（ 第一▉華第一香，天然富貴冠群芳。）
（漢家宮裡金為屋，唐苑亭前玉作堂。）
（種占人間數姚魏，族居天上擬金張。）
（瑤台月下分明見，好譜清平入樂章。）
（這個看詩的空兒，眾卷交齊。）
王 夫：（王夫人笑道）倒也都還快當。
（二人便捱著年齒看去，那碧簫的是《詠荷包牡丹》：
（ 贏得佳名共洛陽，天生巧樣類荷囊。）
（日烘嫩蕊紅鮮燦，風動纖須綠線長。）
（玉案供宜蘭作佩，瓷瓶對雪別為裳。）
（人間莫漫誇姚魏，也擅花中第一芳。）
（彤霞的是《詠薔薇》：
（ 竹架藤籬迥絕塵，長條狂蔓鬥橫陳。）
（盈盈▉露如含笑，脈脈臨風別有神。）
（慚愧詩翁稱野客，分明少府當夫人。）
（不知何事偏多刺，惹帶鉤衣作態頻。）
（小鈺的是《凸碧峰古樟歌》：
（ 雷公擊橐馮夷鼓，六丁六甲運神斧。）
（鑿開怪石山之幽，怒挺虯枝勢飛舞。）
（冰霜飽歷幾百年，上干雲霄下蟠土。）
（陰陰古黛凝青霞，柯葉懋根杈枒。）
（沐日浴月盥雨露，鱗甲齒齒驚蛟蛇。）
（曾聞）
（樟之為木至芳烈，氣能辟蠹堅耐濕。）
（恬淡不逐春華▉，樸茂不矜歲晚節。）
（就中往往神鬼護，天地菁英入呼吸。）
（當年選勝洗林麓，直踞霄漢凌雲屋。）
（背臨峭壁百丈強，面俯清流一泓淥。）
（循株緣乾繚深垣，橫界山椒倚飛閣。）
（恍然如見：
（ 北溟風靜九淵底，蜿蜒鬱律龍蟄伏。）
（又看瑞香的是《詠杜鵑花》：
（ 望帝魂消出蜀都，花間血淚半模糊。）
（笙歌可醉紅帚否，羅綺曾燒絳蠟無。）
（十里春風山躑躅，一堂夜身錦氍毹。）
（鶴林寺裡留佳種，誰遣仙人頃刻呼。）
（文鴛的是《紫荊花》：
（ 開到荊花月已三，也知春事擬江南。）
（數枝婀娜風初，一樹參差雨乍含。）
（良友藉英班座坐，貧娃和蕊剪釵簪。）
（田家宅裡如還在，棣萼相望作美談。）
（看畢了，還未開口，小鈺猴急的嚷道）
小 鈺：自然兩首的第一，長篇的第二，餘外的我不管，憑著二位奶奶定去罷。依我看起
來，文姑娘這首《紫荊花》也就巧極了。
（說罷，李紈道）
李 紈：你莫忙，太太說要有些身分的呢。
寶 釵：（寶釵道）若講身分，第一要算優曇的《牡丹》了，看他口氣闊大得很。第二就
算曼殊的《罌粟》。卻也可怪，他單單讓了姐姐的牡丹為王。
小 鈺：（小鈺道）他沒有說牡丹哎。
寶 釵：小鈺，你明兒別叫他姪女兒，叫他姐姐先生罷。難道你肚子裡連個鹿韭鼠姑通沒
知道麼？
小 鈺：（小鈺道）我大略一瞧，就忘懷了。何嘗不知道呢？
李 紈：（李紈道）這第三名倒要算這猴急鬼了。這一起，起得突兀崢嶸，收也收得飄忽
，中間也還拿些身分。
小 鈺：（小鈺道）舜妹妹的『占盡清華』，『品第誰先』，難道沒有身分嗎？
李 紈：（李紈道）你那裡知道，總要通首的氣勢闊大才算呢。如今第四自然要算舜華了
。
寶 釵：（寶釵道）碧簫的結句也還大方，可算第五。
李 紈：（李紈笑道）『也擅』二字，便有些氣怯詞餒的光景了。
王 夫：（王夫人道）我雖不很懂得，聽來瑞香的最不好。什麼花詠不得？卻寫了一個杜
鵑花，說得血淚模糊，何苦來？
寶 釵：（寶釵回道）太太說得是極，他下半首也還唐皇。最是彤霞的《薔薇》不好，結
句什麼，『惹帶鉤衣』，不像閨秀的口角。
ＡＡＡ：（便向著他道）以後須得留心，總要冠冕端重才受得福澤。所以古來晴雪梅花知
為名相，二宋落花分出個詞林宰相來，諸如此類甚多，倒也不在乎工拙。
（王夫人聽了，點頭稱是。）
（正在談論，只見香菱帶了女兒過來，請了安，問了好，便）
便 道：我聞得太太考詩，特地同淡如來應試呢。
王 夫：（王夫人說）很好。他們已是完了，正在評論。你們兩個也各詠一花罷，只別犯
重複了。
（香菱便把各人詩看了一回，說道）
香 菱：這首古風不像閨女的口脗，諒來是小鈺的。我說這首《薔薇》第一好，又新又巧
，只是像個取笑我和平姑娘呢。
李 紈：所以詩中不宜含諷，這叫做作者無心，觀者便有意了。
香 菱：（香菱又問）這首《荼毗》是誰的？博雅得很。把他的別名也搬出來了，把那些
囊枕釀酒的故事也搬出來了，只嫌結句倒有些像柳花。
寶 釵：（寶釵道）他只想著是白的，便做到雪上去。原也泛些，況且與上句也不很接。
通首是很好的。
香 菱：（香菱道）這首《素心蘭》中二聯卻也不離不即，熨貼細靜。你們兩位奶奶怎麼
個定的名次？
李 紈：我們是遵了太太的意思，只取口氣唐皇，不在工拙上分先後呢。
王 夫：（王夫人道）菱姑娘，你且去瞧瞧花兒，找個題目做首給他們做個楷模。
（不知香菱詠的是什麼花？下回便見。）
（第九回 獲丑擒渠略施武藝 憐香惜玉曲效慇懃）
（香菱同淡如走了一會，回來就寫出來，給李紈等看。）
（二人看是《詠優缽羅花》：
（ 群芳譜上謝紛華，寶藏經中識此花。）
（色相似真還似幻，靈岩非邇亦非遐。）
（潤含甘露分天竺，清絕纖塵供釋迦。）
（任是畫圖容彷彿，托根宜在梵王家。）
ＡＡＡ：（二人看了齊聲道）這有什麼講得，自然是老手不同。
李 紈：（李紈又笑道）詩固然好極了，只嫌有些像尼姑的口角。
香 菱：（香菱歎口氣道）我常想出家，只恨沒這個清福，剛才看了這花，不覺的心融意
洽，便自然流露出來了。
王 夫：（王夫人便問）淡如是幾時學的？
香 菱：他早也學過，近來很愛弄這個呢。
（李紈、寶釵便看他的詩，是《詠桃花》：
（ 風流雅似武陵溪，勾引遊人跡滿蹊。）
（洞口妖燒迎遠近，水邊輕薄逐東西。）
（丹砂私向雕欄吐，紅霧偷從竹徑低。）
（縱使無言情萬縷，劉郎別後夢魂迷。）
（兩人看罷，沉吟了一回，便道）
便 道：桃花本是個妖邪的東西，況此時早已落的了，何苦找來詠他。剛才太太還說杜鵑
的題目不好呢。
（香菱接來看了一看，問）
香 菱：說不通嗎？
李 紈：（李紈道）詩是極好的，有什麼不通？不過字句欠雅些。別說『勾引遊人』、『
洞口妖燒』、『水邊輕薄』不很妥貼，便是『私』字『偷』字也欠檢點。舜華的
夾竹桃何嘗不用天台故事？卻有含蓄。這首的結句便太著相了。
（香菱點點頭，其意似乎不以為然。）
（二人就不說，另說些閒話。）
（天已傍晚，各自散了。）
（寶釵仍舊在書館伴著學生們住，到吃晚飯的時候，只見碧簫悶悶昏昏，話也懶
（說，酒也不喝，粥飯都不吃。）
（寶釵疑是小孩子們好強，不很誇他的詩，心裡不輸服了。）
說 道：（對眾人說道）今日取詩原是迎合太太的意思，只要說得好看些就算好。其實碧
姑娘這首倒算得第一呢。
小 鈺：（小鈺道）我總不服，怎麼舜妹妹反不如了？我瞧這之子一聯真是仙筆。
寶 釵：（寶釵道）舜華這兩首詩就最早，常該背榜的。
（氣得小鈺臉也青了，反是舜華迷迷的笑。）
（寶釵又看看碧蕭面色也各樣了。）
（原來他們姐妹都是天生成粉妝玉琢的臉兒，從不搽粉。）
（這會碧簫的臉兒偏黃起來。）
寶 釵：（寶釵便問他）你到底怎麼？
叫 他：頭暈得很，口裡發燥，渾身發軟，心頭亂跳。
寶 釵：你先去睡睡罷。
（碧簫站起來不住的發戰，一步也走不動，依舊坐下了。）
寶 釵：（寶釵就叫老媽）你所他過去！
（這老婆子姓許，最懶最強的，便冷笑道）
老婆子：這樣大姑娘，還要人抱？我也沒力氣，抱你不動，扶了走罷。
（小鈺聽了生氣，便起身過去，把老媽的手一推）
小 鈺：不用你了，我會送他。
（誰知推得勁兒大了，老媽就坐了一個臀莊。）
叫 道：小爺。何苦把我的屁股都震碎了！
（小鈺也不理他，雙手攙了碧簫就走出了門，竟抱了他往房裡去。）
碧 簫：（碧簫道）你別抱，把人瞧見了不好意思。
小 鈺：（小鈺道）這會子天也晚了，有那個瞧見？
（竟一直抱進了房，放在炕上，要替他解去裙子。）
（凡是大戶人家女孩子，到了兩歲便穿上裙子，不比那小家子，六七歲的女孩還
（穿著衩褲滿街的跑。）
（況且賈園裡的姐妹們，各各生得長成，無論大一歲小一歲的，都差不多高，看
（去倒像七八歲的光景。）
（所以早早都穿上裙了。）
（這時候小鈺欲待替他解了好睡，碧簫不肯解）
碧 簫：我躺一躺還要起來的，解他做什麼？
ＡＡＡ：（便和衣睡下了，只說）口燥得很，煩你叫許媽倒碗茶來。
小 鈺：（小鈺道）何必叫他，我伺候你。
（便忙忙的在爐子上泡了茶，又用個空碗傾了幾個過兒。）
（先喝一口試試冷熱，才送過去。）
（一手抱他起來，一手把茶送到口邊。）
（碧簫一口的喝完了，小鈺知道還不夠，便問）
小 鈺：還要不要？
（碧簫點點頭，小鈺又照前送了一碗，才扶他睡下。）
（舜華也過來了，問）
便 問：小鈺，你晚飯吃飽了沒有？
小 鈺：飽了。
（便關上門。）
（正要睡覺，碧簫又說）
碧 簫：快叫許媽來。
小 鈺：（小鈺道）要什麼？告訴我，別去叫這老厭物罷。
碧 簫：（碧簫道）這個不好煩你的。
（小鈺逼著問他，他只不肯說。）
（舜華會意，就下炕來，走到跟前問道）
舜 華：碧姐姐，想是要小解麼？
碧 簫：（碧簫點頭道）是。
（舜華就伸手去抱他，那裡抱得起！小鈺道）
舜 華：讓開，待我抱下了炕，妹妹扶他過去罷。
舜 華：使得。
（小鈺便硬硬的抱他下來，交給舜華扶著，自己忙去揭開桶蓋等候著。）
（因賈家是照南邊鄉風，一切女眷通用便桶，不設內毛房的。）
（這時舜華挽了碧簫走不到三步，一個頭暈跌倒在地，連舜華也帶倒了。）
（小鈺連忙趕過去，一手一個抱了起來，問）
一 個：跌痛了那裡沒有？
ＡＡＡ：（兩個都說）沒有。
（小鈺就放了舜華，抱著碧簫，到了桶邊，一手扶著，一手要去解這裙帶，碧簫
（著急道）
碧 簫：不要你動！
（舜華上去替他脫去了裙子，又把褲帶解開。）
（小鈺就輕輕扶他坐下，解完了，又抱起來，仍是舜華替他係褲帶。）
（小鈺抱到炕上，安頓他睡下。）
碧 簫：（碧簫道）好兄弟，好妹妹，褻瀆你們。明兒別告訴人，省了你個笑話。
舜 華：（舜華道）我兩個又不傻，為什麼告訴人？人生了病，沒奈何，誰愛是這麼呢，
如今睡罷。
（小鈺坐在炕上不肯睡。）
（恐防他還要茶水，誰知舜華耳尖，叫道）
叫 道：不好了，屋上有人輕輕的說話呢。
（小鈺正聽著，只聽得撲的一聲，像有個人跳了下來。）
碧 簫：（碧簫也說）有賊。快向窗縫裡張張瞧。
（小鈺靠窗一張，見一個黑大漢子，手裡拿著一枝長香一個火煤筒兒。）
小 鈺：（小鈺叫聲）有賊！
（便提了一條棗木包銅的長棍，拔開門閂。）
舜 華：（舜華帶抖帶哭的叫道）去不得的，別開門。
（碧簫倒還膽大，便）
便 問：賊多了出去不得，若只一個也不妨。
（小鈺不及答話，趕忙的跳出去，那賊聽見房內開門，便將火香撩在地下，反手
（往腰裡拔出一把雪亮的刀來等著。）
（及見是個小孩子，心裡想著）
小 鈺：且慢殺他，正好拿住了問他這下棋的姑娘在那個屋裡？
（不妨小鈺眼快手快，便把棍頭在他右腳孤拐上使勁兒一戳，「哎約」一聲，便
（跌倒了。）
（小鈺正要用繩子捆他，忽見一塊瓦從簷上飛下來，小鈺把頭一側，打不著，反
（打著了這賊的左腿膝上，又「哎唷」了一聲。）
（小鈺抬頭一看，屋簷上立著一個長人，手裡也拿把刀。）
（小鈺便把身子一縱，跳上了屋，順手把棍子在他兩小腿上用力一掃，撲通的一
（聲，栽下簷來，碰在階沿石上，把一隻眼珠子砸瞎了，淌了滿臉的血。）
（這邊還有一個賊，坐在屋脊上，見這孩子手段利害，站起身往屋後就走。）
（小鈺趕過去照著脊梁骨把棍頭一點，便咯嚨嚨滾下後院子去了。）
（又四下一望，沒有賊了，小鈺跳下來，走進房叫道）
小 鈺：姐姐，妹妹，別怕，賊都打倒了。我去叫人來捆綁他。
碧 簫：（碧簫道）我倒不怕，把個舜妹妹嚇壞了，快抱他到我這邊來。
（小鈺看時，只見舜華把被蒙著頭，抖得翠花兒似的。）
連 忙：好妹妹，別怕。
（便連被抱到碧簫炕上，往裡邊放下。）
（自己往外，一路的開門出去。）
叫 道：（到門房口叫道）快拿幾條麻繩來綁賊！
應 道：（包勇在裡頭應道）賊在那裡？
小 鈺：（小鈺道）打倒在花園裡了。
（包勇跳起身，光著脊梁，衤及了一條褲，拖了鞋，拿了兩條繩，開出房門，跟
（著小鈺就走。）
（後面長興焙茗都拿著繩子沸反。）
（一路叫一路跑，管門的老李也起來了。）
（小鈺領著他們進到怡紅院裡，眾人忙把兩個賊的手反綁起來。）
小 鈺：（小鈺道）後院子裡還有一個呢。
（眾人也去捆綁了，抬過來撩在一堆兒。）
（裡頭賈政、賈蘭都出來了，賈政就叫家人們一齊拖到大觀樓下，自己坐在炕上
（，問小鈺怎麼拿的？小鈺告訴了一遍。）
賈 政：（賈政便喝問）你是那裡來的強盜？姓什麼？前年到這府裡來偷盜金銀可就是你
們麼？
（內中一個打斷了背骨，不會說話的了。）
（這兩個打的是腿腳，還硬朗，只跪著不開口。）
賈 政：（賈政道）把那先下屋來的黑賊先打起來！
（包勇應了一聲，提起缽盂大的拳頭，在他臉上狠狠的捶了幾十下。）
（那賊受不得，便嚷道）
嚷 道：諒來總要死的了，別打咱，咱招罷。
（包勇住了手，賊便說道）
說 道：上回來偷金銀這夜，咱也在內，卻不是為頭。那為頭兒的姓何。後來劫這尼姑，
是咱一人來的。
賈 政：（賈政問）這尼姑怎麼樣了？
ＡＡＡ：（賊道）咱怕捕快查拿，就帶他上了山東海盜的船。誰知這尼姑一心想要尋死。
虧了船中同伙共有三十個人，便分作五班，每日派六個人輪流守著他。又把他上
下衣服通剝去了，連裹腳布子也抽掉了，簪環首飾盡數除下。只用一牀被蓋著他
。他就尋不來死，只是不吃。漸漸餓了七八天，身上只剩了一片皮一包骨，實在
餓不過，也略吃些粥飯。過了三個多月，不想竟受了胎了。就肯要東西吃，又要
什麼酸的吃，話也肯說起來了。
（賈政究竟是個正經誠實人，只猜強盜也是一夫一婦作配的，便問）
賈 政：誰和他有的胎？可是你嗎？
ＡＡＡ：（賊道）同船三十個人，沒日沒夜和他鬧玩兒，那裡知是誰有的？
（賈政哼了一聲，又問）
又 問：如今這個人在那裡？
ＡＡＡ：（賊說）咱們瞧他的光景，只說他有了孩子在肚裡，想必順過來了，就不很防他
。這日攏了海岸，岸上有個村子，大家齊打伙兒上去打劫，只留一個人看船。誰
知他光著身子滾下牀來，慢慢爬到船沿，滾下海去了。可惜這孩子還沒生得出來
。
賈 政：（賈政道）你既在海盜船上，為什麼又大遠的到這京城裡來呢？
ＡＡＡ：（賊道）尼姑死了，眾伙伴都沒得取樂。雖在別處也搶了幾個女人來玩玩，總嫌
不很俊。咱想著你府裡這晚和尼姑下棋的這個姑娘長得很俊，為此帶了他二人特
找來的。
ＡＡＡ：（包勇道）怪道現有一枝悶香撩在地下呢。
（賈政大怒，叫再打。）
（包勇提拳在那邊臉上又是幾十下，漲得像紫光桃一般，連嘴都張不開了。）
蘭 哥：別盡著打了，拉去交給卡子上的營兵看守，明兒送官治罪便了。
（數天內自然審明正法，不必細提。）
２５＊＊時間： 地點：
（單說那小鈺，送了老爺哥哥進去，回身就到母親那邊問問。）
寶 釵：（寶釵道）我和彤姐姐都沒聽見，倒免了害怕。又問妙香姐妹並三個姪女，都說
：『睡著了』，不聽見。後來綁了拖出去的時候，才知道，並不曾驚著。
（小鈺放了心。）
（回進房去，把舜華抱起來，偎在懷裡臉貼臉叫道）
舜 華：親妹妹，好妹妹，別驚出病來。
（見他額角上都是汗，伸手進小襖子裡一摸，胸口也是汗，心裡還是突突的跳，
（連忙把帕子替他揩乾了汗，放他到炕上睡下。）
（蓋好了被，代他揉胸膛。）
舜 華：（舜華喘著說）別揉了，去睡罷。
（只聽見那邊碧蕭哎的一聲，小鈺連忙過去看時，只見他張著口說不出話來，忙
（問）
忙 問：要茶喝麼？
ＡＡＡ：（他掙著說聲）要。
（小鈺就去篩了一大碗茶，抱他坐起來，喝完了。）
２６＊＊時間： 地點：
又 問：還要呢！
（小鈺又送了一大碗茶，聽他肚子裡就硌碌碌的響起來了。）
（忙扶他睡下，用手在他肚子上輕輕的拓。）
（碧簫把眉頭一皺，掙著說）
碧 簫：不好了，又要解手了。
小 鈺：不妨。
（就抱到桶邊替他解開下衣，扶著坐在桶上。）
（聽他大小便都下來了，便）
便 問：解了手該會好些呢。
（也不嫌腌臢，就用草紙替他前後都揩抹乾淨了。）
（拴好褲帶，依舊抱到炕上睡下。）
（停不一會，碧簫怪叫道）
碧 簫：不好了，要死了！神魂只往頭頂上要出去呢。快告知太太，請我的奶奶來見一面
罷！
小 鈺：（小鈺掛著眼淚向舜華道）妹妹，你陪著他，我告訴去。
舜 華：（舜華道）走不動，你抱我過去。
（小鈺便把舜華抱來，放在碧簫的炕上。）
舜 華：（舜華還抖著）你添上件衣服出去。
（小鈺也不答應，跑到寶釵窗前叫道）
小 鈺：奶奶和彤姐姐，快起來，碧姐姐要不好了。
（寶釵在睡夢中驚醒，忙應道）
寶 釵：我起來了。
（不知碧簫性命如何，下回分解。）
（第十回 梅碧簫病談前世 賈小鈺夢讀天書）
２７＊＊時間： 地點：
（且說小鈺見碧簫病重，忙去各處報知。）
（寶釵先同彤霞過來，只見舜華抱住碧簫不住的發抖，滿眼掉淚，把碧簫的衣服
（都沾濕了。）
（寶釵就把舜華抱往他自己炕上，看了一看）
寶 釵：你怎麼也是這個樣了？
舜 華：（舜華答道）嚇壞了！
（寶釵便叫彤華伴著他，自己去瞧瞧碧簫，真個有些不好。）
（正在著急，那裡邊王夫人連夜著人一面報知寶琴，一面去請太醫。）
（自己又帶了李紈、婉淑同著小鈺出到園裡。）
便 問：（一進房便問）怎麼樣了？
寶 釵：（寶釵搖搖頭道）不中用了。
（王夫人走近一瞧，只見滿頭冷汗，眼也閉了，口也合了，只有微微的鼻息未斷
（。）
（小鈺滿眼流淚，亂跳亂嚷。）
（寶釵怕他又上了屋，要拉他進上房去，那裡扯得動？）
小 鈺：（小鈺喊道）姐姐要不好了，難道不容我在這裡送送嗎？
寶 釵：（寶釵道）你要在這裡，不許跳，才容你。
（小鈺點點頭，跑進跳出，發了瘋的一般。）
（原來梅家離賈府不遠，寶琴得了信，即便坐上車連忙的來。）
（進了府，老媽扶著直到怡紅院來，只聽得哭聲嚎啕，心知不好了。）
（趕到他女兒炕前，用手一摸，額角臉面都是冷的，還有些鼻息。）
（又往心頭一摸，突突的跳，有些微溫，便叫道）
便 叫：太太別哭，他還有救呢。心頭是溫的，快去請大夫瞧瞧。
王 夫：（王夫人說）早去請了。他住得遠，一時未得到呢。
２８＊＊時間： 地點：
（說話未完，只聽見炕上唉的一聲，翻身向外問道）
問 道：奶奶來了麼？
（寶琴飛風趕過去，叫聲）
寶 琴：乖兒子，我來了，你怎麼樣？
叫 他：奶奶你知我是誰？
寶 琴：（寶琴道）你是碧簫哎！
ＡＡＡ：（他笑一笑道）我本名可卿，是警幻仙子的妹妹。前世在秦家做女兒，嫁在這東
府裡，短命死了。死後我想：我姐姐管的都是些離恨天、薄命司、斷腸冊，算來
總沒有好處的。因此不願回到太虛幻境去，也不找閻王去。記起當年有個極相好
的結拜姐姐，叫做萼綠華，就去找他商量，要投個好人身。他便領著我去尋掌生
的南極星君。星君說：『現在沒有好男身，倒是女身罷。』便把我注明投到梅府
做女孩兒，又虧萼姐姐向福，祿兩星君說明，也替我注了冊。萼姐姐又傳了我個
飛刀法兒，叫我今晚五更演起。如今快去預備刀要緊。
（說罷，把眼一閉，回身向裡面睡著了。）
王 夫：（王夫人道）他才回過來，精神恍惚。別驚擾他，由他睡罷。
（寶琴略放了些心，才向王夫人請安道謝，又和眾人行禮。）
（小鈺也上來請了安，李紈笑道）
小 鈺：如今碧姐姐好了，小鈺不用哭著跳了。
寶 琴：（寶琴道）倒難為他這樣關切。
（王夫人忙叫老媽取了抱龍丸來，用鉤藤湯調了，給舜華吃；又取一丸八寶安神
（丸，放著等待碧簫醒來吃。）
王 夫：（外面報說）太醫來了。
王 夫：（王夫人說）叫蘭哥兒陪著坐坐，待他醒來再請。
（停了一會，碧簫醒了，口裡含含糊糊，還念些什麼，把手往上一撩，叫聲）
叫 聲：去。
（連著又撩了十多撩，笑道）
笑 道：會了，會了。
ＡＡＡ：（翻身向外）我怎麼死了去，就像做夢的一般。
寶 琴：你如今好了，定定神，好叫大夫診脈。
碧 簫：奶奶，你什麼時候來的？
寶 琴：（寶琴道）我來久了，你還和我講話，可記得嗎？
碧 簫：（碧簫搖搖頭道）不知道，記不得。只記有個美貌的仙女，教我使飛刀的咒訣兒
，說今晚五更是神仙傳道的上好日子，百年難遇的，莫錯過了。
（說罷，就坐起身走下炕來，到妝台邊取了紙筆，畫了一把刀的樣式。）
上寫著：刀長二尺，闊二寸，厚六分，兩面出鋒，本身鐵打圓作；柄長五寸，如大拇指粗
；共十二把；須用百鍊純鋼，依式製造，今晚准要用的。
（寫罷，便催著寶琴即刻叫人去辦。）
（寶琴那裡信他的話，王夫人道）
王 夫：到底還是神魂不定，快請太醫來診脈！
（碧簫著了急，嚷道）
嚷 道：我好好的診什麼脈？奶奶你不肯替我制刀，我就不要活了，碰死了罷。
（一面說，一面真個要把頭向柱子上碰，嚇得寶琴使勁的抱住他。）
小 鈺：（小鈺忙過來說）碧姐姐，別慌，我替你辦去。我家祖傳有條鐵鞭，真是百鍊精
鋼。就交給包勇拿到鐵匠鋪裡，傳二十四個匠人，叫包勇守著，瞧他們分手打造
。包勇這些事他極在行，不消傍晚便制齊了。
（碧簫喜得什麼似的，笑說道）
碧 簫：鈺兄弟，你真個肯這麼著，真是我的大恩人了。
（接連福了幾福，便要跪下去。）
小 鈺：（小鈺扯住道）好姐姐，別這麼！我就辦去。
（說罷，往外飛跑的去了。）
（眾人也若疑若信，由他兩個人鬼鬼祟祟的鬧去。）
（王夫人說）
２９＊＊時間： 地點：
王太醫：如今放心了，好診脈了。
（便請了王太醫進來，隔簾診了一回，詫異道）
王太醫：好好的和平六脈，怎麼會死了去？
賈 蘭：實在死了好一會才回轉來的。
王太醫：（太醫道）不用開方，喝碗生薑泡的茶就是了。
（說罷，就同蘭哥兒往外去了。）
（碧簫便梳起頭來，換上衣服，向眾人道）
碧 簫：仙子說的，要獨自一個人習練的。這園子裡人多不便，我要同奶奶回去。
王 夫：（王夫人說）還早呢，忙什麼？吃了飯再商量。
碧 簫：（碧簫道）停了一會兒，吃了飯回去倒使得，商量是不用商量的了。
（寶琴只是不依，寶釵說）
寶 琴：就依他罷，或者真個有些古怪也未可知。
（正在議論，小鈺笑嘻嘻跑來說）
小 鈺：包勇趕緊的辦去了，應定傍晚准有。
（碧簫感謝不盡，便道）
碧 簫：好兄弟，我今兒個暫時別了你們回去，待等習練成了，依舊來館裡讀書。
小 鈺：（小鈺道）你就在這園子裡習練，待我也好學學。
碧 簫：仙人再三叮囑，別叫人瞧見。若傳了別人，不但那個人習不會，連我自己也不中
用了。這是各人各自的仙緣，強不來的。不是我捨不得傳你。
小 鈺：（小鈺點點頭道）很是。
（便怔怔的坐在椅上出神。）
（那邊邢岫煙也過來了，眾人告知他。）
叫 他：什麼？
我去得兩晚就鬧這許多故事！怪道聽見說府裡拿住幾個賊。再不想是小鈺拿
的。
又 問：（又問碧簫）果然就要回家去嗎？
碧 簫：（碧簫道）回去定了。
岫 煙：（岫煙問）幾時來呢？
叫 他：習成便來。
岫 煙：（岫煙又問）要得多少時候才成？
叫 他：我也不知道，諒來不過幾個月，也不到很久的。
（大家吃了早飯，碧簫就要回去，王夫人又留著吃午飯。）
（寶琴知他著急，先叫把他的衣箱書籍等物用車趕了回家，然後慢慢的吃過午飯
（，領了他辭別眾人。）
碧 簫：（碧簫又告求小鈺道）好兄弟，有了刀即刻著人送到我家來，千萬別誤了。
（遂福了幾福。）
小 鈺：（小鈺應聲）知道了，不得誤的。
（說著不住的淌下淚來。）
（碧簫認是他不忍分離，便道）
便 道：好兄弟，我去去就來的，別這麼。
寶 琴：（寶琴道）小鈺真是個傻孩子，這有什麼悲的？近得很，要來就來了。
小 鈺：（小鈺含著淚搖頭道）不為這個。
寶 釵：（寶釵問）不為這個，為什麼？
ＡＡＡ：（他回道）我想碧姐姐是個女姑娘，偏有仙子傳他使飛刀，自然將來有一番事業
做出來的。我白做了個男子漢，偏沒個仙人傳授。那仙子還不許碧姐姐轉傳呢，
想著了可恨得很。
李 紈：（李紈笑道）小鈺莫慌，你可聽見仙子說的：『今兒是神仙傳道的大好日子』，
恐怕五更天，也有個仙人來教你呢！
（小鈺也不答話，只是悶悶的呆著。）
（眾人送了寶琴母女去後，各自散開。）
彤 霞：（彤霞悄悄向小鈺道）碧姐姐的炕是空的，我搬來和你們作伴罷。
小 鈺：（小鈺道）很好。
（便來見岫煙。）
（只聽得寶釵正和岫煙在那裡推遜，一個）
一 個：今兒還該回去。
一 個：你要上房管事，搬進去才是。
小 鈺：（小鈺趁勢說道）碧姐姐去了，炕是空的，不如把彤姐姐搬到咱們房去，三個人
作伴熱鬧些。先生要去便去，要住便住，奶奶又省了搬進搬出。
寶 釵：很是。
岫 煙：（岫煙也說）使得。
（彤霞便歡歡喜喜叫老媽把鋪蓋梳奩搬了過去。）
（寶釵也就移出園中，進內屋去了。）
（晚飯後，岫煙歸了家，小鈺同著彤霞回到房裡，看看舜華也好些了，三人就說
（了一會子閒話，便各自睡了。）
（到得天明，舜華叫道）
舜 華：彤姐姐，醒了沒有？
彤 霞：（彤霞道）醒了。
叫 道：（也叫道）小鈺醒罷！
（小鈺沒應。）
舜 華：（舜華道）別叫他，他接連著兩晚沒好睡覺，讓他多睡睡，我們梳頭完了再叫他
罷。
（兩人汝畢，又去推他叫他，那裡叫得醒？二人著了忙，走到前屋，見岫煙也剛
（過來，就告知了這話。）
岫 煙：（岫煙道）那有這事，待我去瞧瞧。
（便忙著進來，也是亂推亂叫了一回，全然不醒。）
舜 華：（舜華道）這不是睡，別有緣故呢。向日我和他二人最惺忪的，有個耗子走過也
會醒的，那有這麼樣的睡法？
（岫煙著了急，忙叫老媽往上房通報去。）
（那李紈正同婉淑在那裡調排家事，不得閒。）
（王夫人先帶同寶釵飛風的進園來，一看時，吃驚不小。）
（寶釵把手挽他起來，拍著背大聲的叫，總是個不應。）
（王夫人就哭著叫請大夫。）
（李紈、婉淑也來了，又一會子，周姨娘、平兒、巧姐、香菱、淡如、惜春、紫
（鵑通到齊了。）
（同館姐妹個個發急，舜華倒在炕上哭個半死。）
（那賈政、賈蘭也都同了王太醫進來。）
（女眷們退避，獨有舜華哭壞了，起不來，便替他放下幔子遮著。）
（太醫靜靜的診著脈，賈政歎口氣道）
賈 政：家運不好，天天鬧些花色兒。
王太醫：（太醫診完了脈）這不是病，諒是在那裡做什麼奇夢，夢完了自會醒的。
賈 政：那有這樣大夢？
王太醫：（太醫道）老先生是唸書人，難道忘了秦穆公一夢三日夜才醒的故事麼？
（賈政、賈蘭也只得陪他出去，他也不開方，竟自去了。）
（眾人依先的團團圍住著守他。）
（漸漸到午正了，寶釵沒法，只得抹著淚上炕去抱住了，把口布著他耳朵死命的
（叫）
寶 釵：小鈺醒來，你不醒，我就碰頭死了。
（王夫人也去布了他一隻耳朵。）
（帶哭帶叫，亂鬧了一會。）
小 鈺：（只聽得小鈺嚷道）不妨的。
（又停了一停，說道）
說 道：何苦來？這樣鬧害人家，書也沒念完，如今莫作聲，讓我理一遍瞧。
（翻身就向著裡面，不知念些什麼。）
ＡＡＡ：（念了一回，笑著坐起來道）還好，還好，都記得的。只可惜了，第三卷沒有念
得。真真的何苦來？我又不死，在那裡念天書呢！
王 夫：（王夫人說）那位仙人教你讀的？
小 鈺：（小鈺道）我夢裡見一個藍袍紗帽的官兒，向我說：『東嶽帝君召你。』我便隨
著他走到個宮門前，進了門內。沿著東邊廊房走去，見有許多官兒，瞧著許多書
辦在那裡碌亂的造冊子。我一眼望去，卻是些花名冊子，一個冊上就有周瓊的姓
名，連三姑夫的名字也在上邊。我問那引我的官兒：『是什麼冊，這樣多得很？
』他說：『是陣亡的名冊。』我說：『現在是太平天下，那有這許多陣亡的人？
』他未及答應，已走到了殿門邊了。他叫我略站著，自己卻走進去跪奏道：『召
到了。』我偷眼一瞧，當中案上坐的就是岳帝，東案坐的是關聖帝君，西案坐的
是純陽祖師。
王 夫：（王夫人道）你怎麼認得？
小 鈺：（小鈺道）合畫的塑的神像一式一樣的，所以認得。只聽得上面說聲：『傳進殿
來！』見那官兒立起身來把頭向我點點，我就進去跑下拜了四拜。岳帝便道：
『小鈺，我替你求了關聖，借你神將三百員，神兵三千，已蒙聖帝允了。又
求請祖師授你三冊天書，快去讀來。』說罷，見西邊有位紫袍官員走近案去，捧
了三本書來交給我。我就朝上又拜了四拜，那藍袍官兒引我出殿，往西廊下進了
一間空房，裡面擺著一椅一桌，桌上點一枝紅蠟。我坐下瞧時，一本的面簽是寫
著『第一卷』，旁注一行，是『召請天將神兵頃刻立至』。
又一本簽上寫著『第二卷』，下注『呼風喚雨飛沙走石』。
又一本是『第三卷』下注『醫治疾病起死回生』。我就把第一卷念起來，召
將遣兵之外還附載些舞槍使刀、射箭拋石、安營列陣，並飤養仙馬的藥方。這時
候靜靜的讀完了，蠟燭也熄了，天也大明了。又把第二卷來讀，讀不多時，就聽
得耳邊不住的叫喚。我只不理，忙忙的讀，那知越忙越慢，鬧得好心煩。趕著把
第二卷的正文讀完。還附載些占驗天文、審察地理，並奇門遁甲、卜筮的方法，
我還不曾讀得，只聽見太太、奶奶叫著，哭得可憐。我怕苦壞了二位老人家，只
得應了一聲，『不妨的』，便跳醒了，真真的可惜！
王 夫：（王夫人道）既這麼，你再睡去讀罷。
小 鈺：（小鈺道）這會子那裡去找這藍袍仙官呢？
李 紈：（李紈道）咱們都出去，待他再睡睡，或者接著讀完了更好。
寶 釵：很是。
（王夫人就領著眾人出了房，隨手把門拉上了。）
（一面告知賈政、賈蘭，一面又想起舜華不知怎麼樣了？欲知後事，再看下回。
（）
（第十一回 鎮東伯初平海寇 明心師新整庵規）
（那王夫人想起舜華，便向寶釵說）
王 夫：舜丫頭倒在炕上不知怎樣了？我想要去瞧瞧他，又怕驚醒了小鈺，讀不完全。
寶 釵：（寶釵道）斷乎去不得，只好由他罷。
（大家停了一回，陸續散了。）
（這裡小鈺翻來覆去總睡不著，又聽見舜華在炕上哼哼的，便問）
小 鈺：舜妹妹，你怎麼樣了？
舜 華：你做夢不醒，把我嚇也嚇死了！
（小鈺起身過去一看，眼珠都哭腫了。）
只 叫：渾身骨頭都抖散了，疼得很。
（小鈺便坐下，要替他捶腿。）
ＡＡＡ：（他忙叫）不要，不要。你這大力氣，恐防腿骨也敲折了！
小 鈺：（小鈺答道）說得我這樣鹵莽！妹妹的身上，我那裡敢使勁捶的？
（說罷，果然輕輕的捶將起來。）
（舜華本鬧乏了，此時心裡一寬，不覺沉沉的睡著了。）
（小鈺照舊把幔放下，輕輕開門出來。）
（寶釵一見，便問）
寶 釵：補讀了沒有？
小 鈺：（小鈺道）何曾睡著了？
（王夫人就叫他去見見老爺。）
（賈政細問了一回，又囑咐他別招搖開去。）
３０＊＊時間： 地點：
（正說著，只見包勇走來，向小鈺）
向小鈺：鐵棍倒有一條，是個什麼和尚使的。如今他死了，徒弟拿在小市上賣，真是好純
鋼，只是重些，大約有三十多斤呢！
小 鈺：（小鈺道）三十多斤，那裡算重？我掇的那塊石頭，秤來有三百八十多斤，我丟
來拋去並不覺重呢！
賈 政：（賈政問）你要使嗎？
小 鈺：是因為這條木棍太輕了，不配手。
賈 政：（賈政就叫包勇）拿幾吊錢去買了罷。
（小鈺便歡歡喜喜進園去了。）
（賈政進到上房，向王夫人道）
賈 政：聞得山東海盜十分得橫，若依小鈺說來，莫非周親家要遭劫了？
王 夫：（王夫人道）我也在這裡惦記，探丫頭才得來京，復又外去。他公公的兆頭又不
好，何不老爺寫封信去，接了他來罷。
賈 政：（賈政點點頭道）使得，只說太太記念，要他來見見就是了。
（且不提上房的話，單說小鈺吃了晚飯，同著彤霞回房，便去瞧瞧舜華。）
舜 華：（舜華道）好些了，多謝你捶得好。
小 鈺：（小鈺道）我再給你捶捶。
（舜華決不要。）
彤 霞：（彤霞就笑道）我倒想要個人來捶捶，偏沒人肯。舜妹妹不要捶，偏有人央著要
給他捶。
小 鈺：（小鈺道）彤姐姐果真要，我就給你捶。
（便走將過來，彤霞道）
彤 霞：慢來，待我脫了衣服，蓋好了被，捶來才受用呢。
小 鈺：（小鈺笑道）好排場，你把什麼謝我？
彤 霞：（彤霞道）明兒我也給你捶。
小 鈺：（小鈺道）我不受捶。只要你的尖指頭、長指甲，背上腿上搔著癢才舒服呢。
彤 霞：不難，不難。明兒你先睡了，我伸手到被裡來搔，包管搔得輸服。
小 鈺：使得。
（便坐在炕沿上替他帶敲帶捏，彤霞就睡去了。）
（小鈺聽聽，舜華也睡著了，便輕輕開了門，走到大觀樓前寬曠地方。）
（捏著決，念著咒來，果然無數神兵駕雲而來；疾忙念了退咒，退去了。）
（又捏訣，風雨都應聲而至，也即便退去了。）
（滿心歡喜，回到房中睡下。）
（以後恐怕褻瀆，不敢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