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 至 第三六

31**時間: 地點:
    (且說張氏各處辭過行,才到會長處來。)
會長道:此會持理極真,無奈為改良勢力之所屈,本已不能持久,姊姊一行,勢必風流雲
    散了。
張氏道:妹之初意,本不願半途輒止,無如事勢至此,雖有蘇張之舌,不能使已死之人心
    重行甦醒,才忍心決志,與我諸姊妹作別。然二三知已,印影在胸,萬里天涯,
    正不知如何自遣哩。
會長道:妹性孤耿,不合時宜,故此間親舊雖多,形影之間也只自憐自愛。自見姊姊胸襟
    之闊大,器識之宏遠,不覺五體投地,傾心誠服。若非迫於家累,便當相從,作
    數年汗漫之游,借以常相把晤。
AAA:(張氏忽然心上一動道)姊姊普通學已經完備,又能兼通英文,何不出洋遊學,
    補習專門?令郎雖幼,也可入小學堂,不須憂慮的。
會長道:妹亦久有此心,一層學費無從籌劃,二層小兒如進洋學堂,恐將荒廢國文。坐是
    蹉跎,不能自主。
張氏道:姊姊如決計出洋,學費妹可代謀。倫敦那邊,已有好幾位姊妹先在留學。姊姊無
    暇,令郎的國文,也可代為指點。
AAA:(會長大喜道)如此承情之至,妹即今便將教習一席,別延替人,准要追隨驥尾
    了。
張氏道:姊姊即已決定,尚須收拾行李。妹不久坐,後日遣車來迎,即在舟中相會罷。
    (當下辭回棧中,知建威依舊同行,笑向懷祖道)
懷祖道:我女友已有兩人,君尚只一建威先生同來同往,足見鬚眉不如巾幗了。
懷祖笑:(懷祖啞然失笑道)我誠不意祖國之真男子竟無幾人,豈非怪事麼?
    (說完,便到招商局定了三個房間,過兩日陸續下船。)
    (中途忽遇風暴,連走一星期,才到香港。)
    (僱了挑夫,徑進公司,迎面撞著胡三麻子,拍手狂笑道)
懷祖笑:這兩天幾乎把陳大嫂急煞!好了!朱先生來了!夏先生,你可是嫌冷靜,又同了
    來麼?這兩位貴女士又是誰呵?
    (第十七回 此地何地予欲無言 為人在人卿乾甚事)
    (胡三麻子見懷祖同著建威,又有幾個女人走進公司,正在慇懃致問,並謝承招
    (,因在新加坡收店來港,絮聒了一回,後面陳氏夫婦聞聲出來,先接張氏等入
    (內坐定。)
陳氏道:(張氏指告陳氏道)這是友蘭姊應氏,這是侶華姊氏,正是我們爭例會的會長。
    這幼年便是侶華姊的玉樹。公司祝典何日方開?倫敦學堂何時可以成立呢?
陳氏道:本島續派四十人,已到倫敦。公司內划出十間餘屋,作為學堂,教習先即聘定,
    船長來時,已經開學。這裡祝典總在此數日間,等大哥再定罷。
    (懷祖也在外面,指告建威道)
建威道:這是我們船長汝念祖,現在公司的總理。
    (念祖問些上海的情形,又同建威談些美洲的故事,才告懷祖道)
懷祖道:十月朔日為開輪第一日,距今尚有九天,兄嫌其遲麼?
懷祖道:不遲不遲,諸事都妥貼麼?
念祖道:都已妥貼,圖南先生處也經發書知會,大約早晚即可到港了。
建威道:圖南來書所述省澳抵約的風潮,寥寥十數言,又都是些淒音苦語,於事首尾略而
    不詳,念祖兄亦有所聞麼?
念祖道:弟奔波海上,於此不常往來,更不能為兄台詳告了。
AAA:(三麻子拍著手擊著膝道)我是個粗人,不懂什麼文明不文明,也不知道什麼抵
    制不抵制,只知道待我好的我便同他親熱,待我壞的我便同他疏遠。我做中國人
    ,就說中國語。助我的便是好人,禁我的便是仇人。
阿金道:可不是哩,他們沒受過工人的苦,只當傳來的,多半出於捏造,叫他自己去嚐嚐
    ,怕早沒命了。
三麻子:中國人的性命,中國人尚且看得輕,無怪別人更看得一文不值了。
懷祖笑:你兩人一吹一唱,合著圖南的信,好像從一副印板印出來,可知言者雖是憤懣,
    聽者越發糊塗,何不詳詳細細說一說呢?
阿金道:總怪中國人只說白話,不肯做些實事,就處處受人的牽制。照我識見,大家捐錢
    ,把旅外的那些中國人都運回來,不就乾淨麼?
建威笑:這議論倒有些意思。
三麻子:圖南先生到了,好快啊!
AAA:(當真圖南父子一面走一面說道)建威兄!懷祖兄!我自接信扣算日子,知兩兄
    今日必到,故從澳門趕來,海上所圖,如何也無頭緒,真非意料所及。
建威道:我從前以為此事從海上起,自然該從海上下手,那知著著失敗,並且商界中以義
    聲提倡天下的,近來也藏頭縮頸,悄無聲息。只剩幾個學界中人,奔走呼號,表
    面上似還熱鬧,其實勢孤力薄,萬萬不能有為,就算能有為了,隔靴搔癢,也萬
    萬不能恰到好處。粵人與旅外工人,十九是裡▉相同,宗祖相同,風俗相同,語
    言相同,無形中的感情自當遠勝別處,如何兄也失意呢?
懷祖歎:(圖南歎道)弟之宗旨,與兄相似,而微有異。廢例一層,我說既不得伸,姑就
    約之或廢或改,為諸君子權其利害,抉其輕重,求有萬分之一可聊慰我旅外同胞
    的呼籲,也算失意中得意。那想外之壓力,日出而無所止,內之成見,堅恃而無
    可化,無可奈何,我也只得知難而退了。
懷祖道:獨木不可以風,孤掌不可以鳴,弟所以勸建威兄急離海上者,也正為此。但請問
    圖南兄,既不談例,還是主廢約,還是主改約呢?
圖南道:目前舊約早經限滿,新約尚未訂成,有何可廢?為此論者,固已不能自圓其說。
    故弟嘗謂可言不續約,不可聲廢約。但華工所受種種凌虐,不關約之有無。猶憶
    初議自禁時,美廷議稿,政府駁令修改,外人不允,我欽使不能爭,又不知請命
    ,貿然遽與畫押。政府以外間怨謗沸騰,商之彼公使,添改三條,並謂非此則公
    使訂者不能批准。彼總統知之,手諭議院,立廢此約。
    
    
32**時間: 地點:
      自此,七年中無所謂禁工之約章。然外人執行禁例,日苛一日,未嘗有絲毫
    能為同胞寬。故今日上策,莫如要彼廢例,其次猶莫如改約。議者徒見兩國交際
    尚實力不尚公理,實力苟不如人,徒張公理,求爭勝於口舌紙墨間,勢必不得。
    故謂有約與無約,相差無幾。不知我無約而人有例,前事未遠,寧不寒心?人有
    例我亦有約,明知不勝,猶可以口舌爭,以紙墨爭,萬不勝之中,希冀其有一勝
    。若並約而無之,是並紙墨不必備,口舌不必具,他人欲臠剝我,則熟視其臠剝
    ,他人欲割烹我,則坐聽其割烹,氣絕聲喑,有類土木之偶像,形骸空具,血絡
    不存。主廢約者,其心不望若是,其結果必至若是。
AAA:(懷祖撫掌道)誠哉是言!
建威道:弟在海上,以廢例求我同胞贊成者,正為次策猶多空言,上策乃有實效,故不敢
    輕為附和。兄既降格以相周旋,宜可動人聽聞了。
圖南道:一哄之士,利害輕重,非其所知。此曰廢約,彼亦曰廢約,惡屈已羞伸人,弟言
    其何能入?旋即分發傳單,定期集議,事為港官所聞,遽出干預。
AAA:(建威愕道)與港官何與?何為干預?
AAA:(三麻子拍手道)夏先生,你這般通人,不知道這裡不是中國的地方麼?既不是
    中國的地方,肯輕容中國人開會麼?
懷祖道:究竟此會曾否開成,抑被禁止?
圖南道:是被禁止的。種族界限,他人分晰極清,我同胞中猶有主張大同的陳言,欲合地
    球萬國為一大社會,成一大團體,豈非夢囈?
建威道:主張大同的,不過無聊之想,其見事不明固可嗤,其立言之心猶可哀。我聞邇來
    並不投身他族,求隸版籍者,苟為市井之不肖,猶不足論,乃竟出於自號開明侈
    談道德的人類,中國民族真是有退無進了。
懷祖道:香港、上海為美貨絕大的來源,上海既有名無實,香港又橫生阻力,源之不清,
    流安能絕?抵制之說,我見其為空談的了。
建威笑:(建威乾笑道)懷祖兄,我血已冷,腦已冰,我將結我舌,鎖我喉,不再說抵制
    ,我且將閉我眼,不再見抵制的文字,我並將塞我耳,不再聞抵制的議論。
AAA:(念祖先本旁坐靜聽,此時忽然發議道)豪傑舉事,不因勝而喜,不因敗而餒,
    抵制苟無效,何訪別謀所以代抵制者。
      沾沾若此,寧非陋儒?
懷祖道:建威兄一時憤言,要非由衷。彼之志願,海不足涵,山不足負,彼之膽氣,壯士
    不足勇,丈人不足豪,寧有餒時?
去非道:建威先生!中流者樂生,故畏阻力,下流者不憚死,故非壓力所能制。自今以住
    ,我輩不必為中流憂,但為下流者求一資生的善策,便不致愧對社會了。
念祖道:去非兄所謂下流不憚死,有無證據?
懷祖道:去非兄向來持論是偏重下流社會的,前此同舟也曾往複數次。
阿金道:何先生這回卻是有憑有據,並不說的白話哩。
建威道:我知之矣,粵東盜風甲於天下,前者死,後者繼,非刑非罰所能禁,去非殆借此
    為尚武者勸。須知盜賊之多且盛,一半迫於苛政,一半也迫於饑寒,並不是生而
    好盜,盜而不憚死的。
AAA:(三麻子將手亂搖道)夏先生,你這是在題目外面做文章了。何先生說的,是有
    實事的,沒多幾日,美國總統女公子,不是同了一個兵部大臣到過中國的麼?
建威道:是的,聽說到北京時,許多文武都在車站迎接,還派兵隊護送進宮,朝見赴宴哩
    。
三麻子:女公子的隨員,我們待他怎樣的?
懷祖道:一例優待,稍分些兒高下罷了。
懷祖歎:(三麻子歎道)聽說那年有個到英國的欽差,路過那一個國,一班道台知府,叫
    大人的隨員都赤身露體,萎萎蕤蕤,被押到木屋裡面洗浴,薰硫磺。又有赴會的
    委員,職分說也不小,都在船上關了好幾天,好容易千央萬求,才得上岸。如今
    比起來,一個是來做客人,一個是去做囚犯,無怪人家要恨了。
圖南道:百姓們才恨,做官的還是喜歡呢?
阿金道:呔!做官的真有吃過苦的麼?我卻疑心是個假話。若然是真,就算還同外國人要
    好,也不應該欺侮百姓啊!
三麻子:百姓的事,是該百姓做的,官府不官府,他便怎樣?即如總統女公子,他在北京
    ,算是舒服了。到香港的時節,港中官吏,那個不到碼頭上恭恭敬敬的迎接。臨
    上岸時可就作難了。
建威道:怎麼作難?可是女公子不如意,不願上岸麼?
三麻子:女公子沒什麼不願,倒是我們做苦力的有些不如意。
懷祖道:為什麼不如意?可是扣減了工價麼?
建威笑:(去非笑道)只爭工價的多少,我也不至偏重下流社會了。港中苦力家,起初於
    外人之禍我虐待我懵無所知,自從抵制議起,愛情惡情,腦筋中一時交融並灌,
    相戒不做外國總統女公子的肩夫,女公子可不作難麼?
建威道:可敬可敬!中流中的商人,真不及下流社會,去非兄已往所論,真有先見之明。
懷祖道:大凡下流社會,可與為惡,也可與為善,全視嚮導者以為進退,比不得中流中人
    ,天真既漓,要全靠道德來克制情慾,卻不容易了。但是女公子後來上岸沒有?
AAA:(阿金搶著說)港官四處招人,竟沒有一個肯去應命。弄來弄去,女公子焦躁了
    ,港官也發急了,想硬逼人去當差。知道不行,才把自己肩夫讓給女公子,港官
    步行,陪了進署,方始完事。
建威道:無怪近人多有重視粵人,謂後來獨立爭存的主力,即從這事講,雖然是受外界的
    剌激,究竟性質不強,團體不堅的,也不能始終沒有動搖呢。
圖南道:此亦惟工界能然,若商界中,則與外人交易如故,不嫌於自剌自盾。學界中熱血
    雖熾,所惜不中筋節,遂讓下流社會,倒顯這一番特色。
念祖道:工界中聞不讀書不識字者居其大半,猶知痛癢相關的道理,何以中流社會倒反不
    如?是何因由諸兄能為我道其詳麼?
圖南道:弟早年曾到上海,正值寧波人與外國人爭四明公所地址。商輟業,工罷工,以全
    數全力,卒能自保,未嘗不心焉敬之。這回抵制事聞,寧商類都袖手,請問建威
    兄,可是實情麼?
建威道:業美貨的巨商多半寧人,商會領袖,亦以寧人為多,豈但袖手,並敢首犯清議哩
    !
去非道:足見中流中除自私自利外,別無思想,誠不如下流社會,不知則已,知則死生以
    之,身家以之,真能為我中國揚眉吐氣哩。
念祖道:我以為不可一概論,即如學界中人,雖不能扼要制勝,然今日演說,明日又印商
    標,此為論說家,彼又為小說家,敝舌焦唇,敗紙禿筆,以喚同胞的睡夢,其情
    何嘗不可敬哩。
建威道:我以寧商於此,所以袖手,所以敢首犯清議者,不在中流下流的分別。是別有一
    個原因呵!
    (第十八回 一士作色二士失色 非路為權惟財有權)
    (建威說到寧商所以袖手,所以敢首犯清議,別有一個原因。)
問 道:(圖南愕然問道)可是寧商與外人別有秘密交際麼?
念祖道:想未必然。殆由好貨之心,勝於好名之心,公理既不敵私情,清議自非所顧了。
懷祖道:中國人講私德的尚多,能知公德,知之又能實行之者,要無幾人,寧商自亦不免
    此病。
建威道:秘密交際,尚無所聞,弟不敢妄言。好貨的心腸,豈獨寧商?公德之不明,又豈
    獨中國人?如彼外人,若真是講公德,還肯薄待華人麼?
念祖道:我數人所揣,既皆不中,兄所謂原因又何在呢?
建威道:愛親者不推以愛其鄰,愛鄰者不推以愛其鄉,愛鄉者不推以愛省郡,愛省郡者不
    推以愛其國。其初各守家室各居田井,隱隱已種下省界的惡因。後來二三志士,
    見政治之腐敗,思大有所改革,苦於無所著手,乃退而謀地方自治。至今並未得
    志,卻因是將省界兩字,如在入人腦中,又添上一重刻畫。故寧商為其公所,不
    惜解囊醵金,以養罷工之工人,俾之安心,不以饑寒易志。抵制的發現,在我輩
    認為同胞全體公共之利害,在寧商目中,只見多數之粵人,少數之閩人,與彼無
    所關涉。既無關涉,我輩謂彼為袖手,彼方自謂守分,我輩謂彼為犯清議,彼且
    謂我為謬談。推原其故,皆由先有省界的惡因,才有破壞的惡果。若然,外人種
    種凌虐粵人者,以施之於彼寧人,一經有人發其覆,抉其假相,彼寧人之死爭力
    拒,恐猶勝閩人、粵人萬萬哩。
AAA:(懷祖頷首道)此論可謂推勘入微,但目前大局,決不是一省一郡所能支撐。既
    已種是惡因,若不急急融化,後來現生的惡果,尚不知如何景象哩。
AAA:(去非奮然道)南越慰佗,何遽不若漢?我粵人便當聯合閩人,破釜沉舟,與外
    人十年二十年,永遠爭持,不廢禁例,決不甘休。
AAA:(念祖擊節道)豪哉去非!凡為男子,凡為閩粵之男子,皆當諦聽斯言!
AAA:(三麻子搖頭晃腦道)是呵!不拼著剜些肉,滴些汗,無頭無面,就此解散了,
    不要說給彼國笑,也不要說給別國笑,先要給省港兩外的苦力笑歪了嘴呵。
懷祖道:省城的苦力也有什麼事?可是不代外人上下貨物麼?
去非道:不上美貨,初議抵制時,確也有這一條,後來並未實行。且美貨不盡裝於美船,
    非商家殆難分析。既有定貨的商人,工人又不能盡辨其為何國之貨,即實行亦屬
    無濟於事。
建威道:此條利少而害極深,不實行倒是萬幸。但省城苦力究竟做些什麼事呢?
圖南道:美兵部大臣不是到過上海麼?後又從上海到我廣東。
建威道:塔君以不滿工約為我同胞所禮重,但據傳聞,彼於商界學界或者猶不致過相歧視
    ,若我同胞之為工人者,亦復多所厭憎。故自其到上海後,遂令人悵然失望。不
    知後到廣東,曾有所發表麼?
去非道:塔君到省,節度適臥疾,命屬僚款待,席間不過說些酬應的套語。懸揣其情,彼
    以外人言外人,決不能謂華人是外人非的。但我苦力家得知港中前事,已先互相
    警戒,學界中又有三數有暗中游說,遂益人人以為外國人之輿夫為恥。塔君抵埠
    ,也幾乎不能上岸哩。
懷祖歎:(建威歎道)感情之厚薄,真正勉強不來。我獨不解,今之商人,何竟工人之不
    若?彼輩不自恥,我轉代為厚顏了。
AAA:(圖南長吁幾聲,徐徐發言道)商人不足責,我責官吏。小吏不足責,我責大吏
    。尋常大吏不足責,我責廣東號賢者負時望之大吏。
建威道:是為禁演說麼?那人從燕雲起的議,正名定罪,斯為其首。
AAA:(圖南搖頭道)燕雲之禁,猶是一紙的空文,不如廣東,竟有因而下獄者。
    (懷祖、建威驟聞是說,都覺駭然。)
又 道:(圖南又道)此事起因,是由彼領事行文,指名提倡抵制的兩人的姓名,謂為可
    惡,索請提究。兄等試想,彼國之工黨以前集眾演說,排斥華工,我公使領事何
    嘗過問?後來彼國之新憲法,明定公家不僱華人為職業,彼國之工黨相誓不用華
    貨,以為政黨商黨助。立禁約之報酬,我公使領事又何嘗過問?今我於三十作餘
    年後,張皇奮激,又且空言多,實事少,彼領事乃遽不能容,苟其自省,能無內
    慚?我廣東之大吏,熟聞我粵人呼天吁地,不能出一謀,畫一策,拯我粵人。又
    並不敢備一紙書,詰問外人,屍位素餐,已是辜恩溺職。今因彼領事一言,承命
    不遑,急急授意屬僚,捕我同胞,致之於獄。弟千思萬思,不解外人何德於大吏
    ?我粵人又何仇於大吏?乃忍心害理,一至於此!
懷祖歎:晚近官吏,虐民以媚外,是其長技。若問何心,不過是保全祿位的心腸;若問何
    理,不過是長享富貴的道理。德可為仇,仇亦可以為德,顛倒反覆,總不出名利
    的圈子罷了。
建威道:兩君現在尚在獄中麼?
去非道:此事發現後,我同胞為之嘩然。雖勢力不逮,無如彼領事何,無如彼大吏何,而
    道路以目,謗言繁興,大吏亦有所聞。殆自知其顏之過厚,故兩君未久即出。然
    為公眾求便利,所志未遂,先自受數日之不利,且不在外國而在中國,不在商埠
    而在內地,兩君可謂不幸!
建威道:是豈獨兩君之不幸,固我同胞全體之不幸,時事至此,尚復何言!
    (只見張氏自內倉皇走出,謂懷祖道)
懷祖道:適聞陳姊所談省港的情形,竟尚有如上海。甚至居東遊學之同胞,亦時因此事與
    彼中人相抵牾。從前嘗有人謂苟行抵制,則諸國皆將助我,吾輩私議,早知其為
    無根之談,再證以今茲所聞,益見其謬。大約除自求外,斷斷無人可求,除自助
    外,斷斷無人能助。乃聞圖南先生亦復改主改約,不知僅為商人學生謀,抑兼為
    工人謀?如僅為商人學生謀,則舊約本無苟待的明文,如兼為工人謀,恐非改約
    所能有效。
圖南道:鄙意改約當為工人謀,必將禁例所尤苛尤酷者,明著於約,概令剔除。雖自知今
    日之約我可改,明日之例外人又可添,始終不能獲濟,但為廢例之議,累言而不
    見信於人,將伯空呼,孩拳莫奮,不得已降格相求,冀有萬一之效。猶為廢約風
    潮所排沮,卒不相入。今已廢然自退,不復與三五少年,輕相饒舌。會值路權之
    說,紛騰一時,投身其中,飫聞達官長者之緒論,艱難曲折,尤異尋常,措施之
    間,允難滿意。比來意氣消沮,頗思杜門息影,自娛歲月,不復預人間事了。
懷祖道:弟與建威專誠一致,為抵制效奔走,第聞直省互爭路權,卻未深知其詳。
圖南道:我粵人言粵。路之大者凡四,九廣為一路,潮汕為一路,省澳為一路,最大則為
    粵漢,貲本先貸之美人,美後售於比,粵人以其違背合同不得轉售之條,起與湘
    人、鄂人合辦爭執,收回自辦。其時外人已經動工,既議自辦,所有該路各項工
    程,外人必向我索償,事理至明,無待再計。故下手第一著,即當籌劃資本。乃
    三省人士,議論紛紜,久而未定。最後粵人創議,分省各辦,援引輪船三公司以
    為前例。
AAA:(建威詫異道)第聞蘆漢鐵路名為比資,實則俄法於其後,外人辦中國路,猶能
    合本共謀,我華人自辦之路,又是同一界線,如何要分什麼畛域呢?
圖南道:正為是故,我粵人亦有異議。然二三主持之巨紳,別有隱情,我足深責。且並非
    一成不變,將來境過情遷,或者仍歸合辦,猶不可知。所最難解者,以三省官紳
    商之財力,首期償費三百萬,不能自籌,猶必出之於借。
懷祖道:三百萬之巨貲,雙須全數實銀,或者一時不能湊集,因發借券,向民間告貸,是
    亦歐美常行之例,毋足為奇。
建威笑:(圖南笑道)懷祖兄以為是我國民所借的麼?咳!息借哩!昭信股票哩!紳富捐
    哩!皆以借始,以捐終。信用久失,是萬萬不能募集的。然三省凡若干州縣,何
    縣何地無積存的閒款,每縣酌提萬金,不足則紳商濟以私囊,又不足則公家助以
    官本,三百萬實銀,悉索敝賦,何致竟爾束手?
建威道:目前公家之掌度支者,無一人不仰屋,無一省不羅掘,安有餘力傍顧路政。圖南
    兄這一策,恐不可行罷。
圖南道:他款姑不論,如存典生息的銀兩,何妨提歸鐵路,令其承認息銀?不過公家恐鐵
    路投本在一日,收利不可以歲月計,挹彼注茲,寧無顧忌?公家尚且有顧忌,私
    家自然而然要懷疑觀望了。迨至外人承認撤銷合同,亟須劃撥償款,以待簽定。
    處此間不容髮的時候,粵人熟視之,湘人、鄂人亦熟視之,袖手默坐,聽命於大
    吏。大吏亦不聞有能籌全局,防後患,乃出於借。借又不商之民,乃商之外人,
    商之外人,又不於其私人,而於其政府。
懷祖道:我聞蘆漢為貸外款,故一切管路管工的權利,盡舉以授外人,雖有督力,不啻傀
    儡,其下雖有總辦、文案、收支種種的名色,不過大傀儡外又添無數小傀儡。在
    外人以厚薪為報酬,在若輩只可稱為蝕本的蠹蟲。粵漢這條路,費如許唇舌,如
    許時間,久而久之,卻只定了退狼進虎的計策。大吏不足道,三省人士竟又睡熟
    不成?
圖南道:此番貸款正約,只訂明抵款的專稅,還款的年限,管路管工等項未提一字,與通
    常借約無所出入。但既指明為贖路之用,萬一將來還款不能如期,粵漢這條路便
    難脫然於借約之外。
AAA:(建威點頭道)若至彼時,以政府與政府交涉,視彼之以公司出貸者,利害相差
    ,不啻十與百的比例,怎不令人毛發俱悚哩!
圖南道:傳聞正約而外,別有密約,就是指的路工。以理度之,自當不宜有此,萬一果如
    傳言,譬如以彼易此,前者轟轟烈烈,以愛國倡天下先,如今思之,只算是個兒
    戲,可堪浩歎麼?
建威道:於此不能不服日本人。彼之初造鐵路時,政府貸之外人,其民嘩然,迫令還款,
    卒以已力,先成七十里,爾後漸推漸廣,幾遍全國。論其區域,不過我一大省,
    論其丁口,不過我百分之一,何彼舉事若是易,何我舉事若是難?借鏡對照,不
    必論再兵力的強弱,軍事的勝負了。
圖南道:抵抗外力的思想,日本人固強,中國人也並不弱,即如川漢,處於英法兩大的旋
    渦,卒能毅然決然力為排斥。因是,如贛、如浙、如皖,相繼並起,其後來究竟
    ,雖猶茫茫,若僅就現在說,大都並志一心,不肯絲毫借助外人,且推此心以及
    於省界。至有該路股票,不在本籍人的手中,即不承認之議,其排外思想之強弱
    ,可以想見了。
建威道:一省疆界,每與他省犬牙相錯,若兩路能銜接,猶可勉強劃分,若在此為乾,視
    一里猶急,在彼為枝,視百里猶緩者,省界一分,各相逆阻,還是半途中止,還
    是用強權侵佔?若主中止,路未完則利不厚,且將得不償失;若主用強權,一國
    之內,自生殘嫉,設有坐乘其敝者,將如之何?圖南兄,這省界兩個字,萬萬不
    是好事呵!
AAA:(懷祖、念祖同聲說道)必以一省的財力,辦一省之事,若然此厚彼瘠,厚者不
    能助瘠者,必將坐廢,這事如何可行呢?
圖南道:話雖不差,彼贛人、皖人、浙人所以為此說,亦自有他們的苦心呵!
    (第十九回 故鄉事旅人對語 一夕談萬里移家)
圖南道:贛人、皖人、浙人,其初並無省界的成見,近來忽傳此說,責備他不是的,外間
    正自有人。但弟設身處地替三省人平心靜氣想一想,真也自有苦心哩。
AAA:(建威搖頭道)各私其族,因而各私其鄉,這是中國人人的通病。如彼三省諸人
    ,也不過這個意思,有什麼遠識呢?
圖南道:建威兄不聞潮汕鐵路的事麼?
懷祖道:是工人滋事的案麼?固嘗聞之。
圖南道:弟所論者,不指滋事案,係指股份說。潮汕總理在新加坡營商有年,本我粵著名
    殷實之豪商,旋又報效巨金,得賞京銜,鄉望因之滋重,附股者十分踴躍。為信
    任該總理,必不致蹈名華商實洋商之覆轍。
      故他人向來不能號召的,該總理一呼即應。
    
    
33**時間: 地點:
    未幾有傳言,謂其中實暗附洋股,眾人初時還不肯信哩。後來言者日多,細細訪
    查,始知該總理所延之經理,雖係華人,早已隸入洋籍,既入洋籍,該經理所附
    之股,無論如何總不能視為華股。總理悍然獨斷,不恤人言,自此地立漸漸變信
    用為怨恨,不久就有工人滋事案的發現。此雖別有緣由,其實股份的糊塗,便是
    遠因。
建威道:該總理既稱殷實,何不自解慳囊,一定要招洋股做什麼呢?
圖南道:其人亦自有股,並非全是外附。但以其家道的殷實,聲望的隆重,就算短少一二
    百萬,若到南洋去尋鄉人,都還不難,偏偏舍內求外,真不知是何肺腸。這是粵
    中的往事了。贛路初定章時,聲明專招華股,不招洋股,是只有國籍的分別,沒
    有十的分別,只須真是華人,有股必收,以多為貴,原是洞開門戶的。其時便有
    他籍人到贛投謁,自認獨修九南的枝路,另備巨萬金,作為總公司的借款。贛人
    初時得此大財東,何等快樂,不想也是隔不多時,經人查出,明說華人,暗中都
    是洋人的資本。贛人大為驚恐,或電或函,責成總公司立予撤銷,總公司也恐受
    人的欺騙,自為查察,又的的確確是本人的資本,並無洋股在內,兩說相持,至
    今莫衰一是。
      我輩隔省人,此中底蘊,尤難揣測。惟告者之辭真,自不當容其含混。總公
    司之辭真,則人以厚意來,我以責言往,亦非相處以誠的道理。皖人、浙人殆有
    鑑於此,贛人懲前毖後,方始紛紛分出本籍客籍的界限。原其本意,當非歧視客
    籍,正所以杜外貲的輸入,此中流弊,殆不暇計,即計及殆不暇問,我輩也須原
    諒的。
念祖道:弟窮年累月,衽席風濤,祖國大小的事端,聞見極少,聽兄輩談,大地摶摶,殆
    都屬列強的勢力,即今急起直追,時其已晚。且又心長力薄,言易行難,失之東
    隅,終恐桑榆無補哩。
    (建威默然。)
圖南道:念祖兄,他省人至今雖不能實行,猶有空言。
建威道:(指著建威道)獨彼南人,一切權利,概付之不聞不見,連空言都不想有一句呢
    。
AAA:(建威慨然道)兄指大概說,抑專指路權說?
圖南道:中國今日之內政,有比路權重的麼?
建威道:即以路權論,殃民誤國,我南人誠有負其罪者。然彼負罪者之鄉人,大夢方醒,
    引咎自責,遂首為全省倡,騰書中外,訟言其非,並要求如粵漢之毀約自辦,萌
    芽初發,結果雖不可知,然其事其言,與他省較,未必遂有軒輊哩。
圖南道:兄言誠不謬。試問滬寧一路,其利害為獨彼毗陵受之,抑全省皆受之?如獨毗陵
    人受之,則聽毗陵人自為叫囂,他人皆可不問。如全省人皆受之,則如兄之寧籍
    人,與外此蘇、鎮、鬆、太各籍人,豈有目皆聵,有耳皆聾,有舌皆結,有喉皆
    封,遂各各守田園,抱妻孥,且食蛤蜊,不知許事麼?
    (建威失色,俯首不作聲,良久良久,浩然長歎道)
懷祖歎:有目不皆聵,有耳不皆聾,有舌不皆結,有喉不皆封,其實是有心皆死罷了!
    (懷祖在旁不覺失笑。)
問 道:(圖南回問道)懷祖何笑?豈以此為國家大政,非我輩所該妄談麼?
AAA:(懷祖正色道)一地政事的得失,一地之主實身受其利害,怎麼不該說?我是笑
    建威兄生為江南人,不知江南之事。圖南兄!滬寧一路,不可以粵漢為比例,這
    是什麼緣故呢?粵漢合同,訂明不准轉售,美人私以售之比人,是其自違合同,
    授我口實,得借以為論辯的張本,外人理曲我理直,遂以就我範圍。
      滬寧未轉售,情事固已不同,所可藉端的,只有年限一層。然測地破土,業
    經動工,只就年限立說,恐以今日之外交,斷能有成功的希冀。彼鄉人為名譽所
    關,誠不能不有一書以表白,個人之罪,不涉全體。若蘇寧各籍人,既心知成局
    不可挽回,因不作無謂之談,建威兄乃謂其心皆死,誣其鄉人者,無乃實甚?
圖南道:即如兄言,寧蘇各籍人知動工後不可爭,何不爭於動工之前?乃始終視若不與已
    事者。然其心不皆死,其血恐皆不熱了。
    (懷祖不能辯,目視建威,色敗若灰,只在椅上喘氣。)
AAA:(卻聽圖南又滔滔的說道)主持路政者,其掌握全中國的利權固已有年,南人誠
    不皆受其卵翼,然其膽餒,其志怯,其識卑,見此炙手可熱之勢,不寒而慄,還
    敢輕贊一詞麼?既不敢贊一詞,還顯與為敵,敗其已成之局麼?咳!建威兄,弟
    雖妄言,然持此以揣南人之心腸,殆可十得八九。
    (建威那時靜坐在旁,一聲兒不響,忽地起立,直望外邊走去。)
    (懷祖疾忙離座,拉他不及。)
    (虧去非眼明步快,趕上前,執住衣袖。)
問 道:(圖南先開口問道)建威兄將何往?知已重逢,互傾襟抱,正是至苦中至樂的境
    界,兄將何往呢?
建威道:我思回紐約去,探問輪船的開期。
AAA:(懷祖愕然,急道)建威兄,且靜坐一回,慢慢商量。
    (建威不肯,懷祖再三力勸,好容易才把他捺在椅上。)
    
    
34**時間: 地點:
    (其時逾晡已久,公司內外電火通明。)
    (晚餐既罷,散步數小時,重複入室坐談。)
懷祖道:建威兄不嘗主議在外的同胞都要貲助回國麼?如何兄之一身,依舊要回美洲?究
    係一時的憤言,還真作此想呢?
建威道:弟意已決,萬萬不在祖國安居樂業了!
圖南道:兄何所憤而云然?維桑與梓,必恭敬止,如何可以他鄉為樂土呢?
建威道:弟此行為抵制來,所志不遂,鬱勃已不堪言,又聞圖南兄之責備,自顧藐躬,愧
    對衾影,還能問什麼桑梓,講什麼恭敬麼?
懷祖歎:圖南所責備者,指全體,不指個人,兄雖其中之一分子,不能諉為無咎,然以弟
    私見,頹波日逝,砥柱無功,遷地為良,適郊雲樂,未始不是上策。但所遷者必
    良於未遷者,所適者必樂於未適者,而後可往,今彼國之良,只彼國之人所為良
    ,彼國之樂,只彼國之得享其樂,我同胞之流寓者,項背不敢望,連足趾猶不敢
    擬,種種事實,兄已盡知,可有再往僑寓的理麼?
圖南道:我猜著了。建威兄一門老幼,盡在彼洲,大約因此不能不歸,這卻也是人情之中
    呵。
懷祖道:華商往返,有種種匪夷所思的條例,建威兄若至進退維谷的時節,蘇張之舌無可
    施,賁育之勇無可用,將如之何?
建威道:是在他人,誠非我得自主,但我總覺早行一日,此心便早安一日。
懷祖歎:弟初見兄孑身獨歸,本以為兄失計,後聞兄議,於族外諸人,尚欲其歸,不欲其
    留,意兄家人必不於彼久居,因是遲遲未與兄計及行止,今兄既決計不去此他行
    ,敝島雖小,未嘗不是避世的桃源,浮海居夷,固我孔子據亂世不得已之所為,
    建威兄能移家遠徒麼?
    (建威沉吟有頃,問懷祖道)
懷祖道:兄又何時回島呢?
懷祖道:弟與內子畢業未滿,尚須重赴倫敦,大約極速也在四年之後,即兄能彩弟言,此
    數年弟擬請兄暫總港中的事務,兄之家人不妨先歸,待弟歸時,學堂諸兄弟亦將
    卒業,此地可有替人,便當與兄剌舟大海,掛帆蓬壺,唱東坡《水調歌》和子野
    的《水龍吟》,把酒問青天,引懷斟鬥,方見吾兩人豪情勝概哩!
建威道:有念祖兄在港中,諸事無待弟謀。
懷祖道:念祖兄往來各口,不常厥居,港中安得有人?即如南洋群島,本島新來的,既非
    老斲輪,名操全局,實則盡屬他人。弟意擬倚重圖南喬梓,不知肯俯從麼?
念祖道:懷祖兄所言,我與倫敦諸兄弟姊妹先未思及,真是失著的失著。及今補牢,幸猶
    未晚。建威兄、圖南兄既在相知,必求臂助的了。
    (圖南、去非謙讓了幾句,也就答應。)
建威道:弟即今電告家人,令其治裝來港,現貲而外,尚有自置輪舟,並令收回,附入此
    處公司,將來或添開口岸,或一線加期,且看貿易的衰旺,再與諸兄細商。但有
    一層,公司中用人理財,皆關全體,本島固不及通知,倫敦諸兄弟姊妹似不可不
    見告明。即尊夫人處,前聞兄言島中立法,男女平權,此事當亦令其預聞。
建威笑:(圖南笑道)有這許多情節。一隅之地,儼有極樂世界的氣象,弟將來倒也要領
    略一番了。
建威笑:么弦寡和,獨雁悲鳴,弟方顧影自傷,得兄具有同心,始知吾道不孤。
圖南道:弟平生有一級滿意的事,請諸兄一猜。
懷祖道: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八九,知兄何指呢?
圖南道:男尊女卑,豈非自古到今相傳的金科玉律麼?
      實則嗜好同,智識同,賦形之間,所以稍示區別者,正是造物主持,為養成
    人類的樞機,否則獨陰不生,孤陽不長,現在的世界,便如過去的世界,不復有
    高等動物生存競爭於其中。何以因區區的形骸,終古以來,遂錮其生靈,塞其聰
    明,並奪其權利?讀書則謂之輕薄,問事則謂之僭越,天下不平,殆無甚於此。
    諸兄須知弟非醉心歐風,從天理人情,實實推勘出來,始知古人立言,未嘗一無
    所誤。後業承謬襲亡為,幾幾視女子一種特別玩物,是尤弟所念之即憤者,不知
    諸兄聞之,以為何如?
    (懷祖、念祖相視而笑。)
接口道:(建威早接口道)即如一夫多妻舊習,豈非失平之尤顯見的麼?甚且因此自促其
    壽命,自簡其生殖,卒昧死不一省悟,思之可怪,言之亦可憐。
圖南道:歐洲未婚之前,一女可友數男,中國既婚以後,一男可娶數女,遂致橫溢旁決,
    奇案環生,後有賢者,必當首為矯正。
建威道:歐人風尚,似若女尊於男,其實一為女子身,並選舉權而奪之,故在成文法典上
    ,猶是男尊於女,平權兩個字,不過二三學子的理想,與事實卻相違背哩。
圖南道:滔滔皆是,何地能副我期?適聞螺島的情形,棖觸予懷,也鼓了破浪乘風之興。
    不知郭李同舟,能許我老范傍參一席麼?
懷祖道:枳棘之叢,恐不足以棲鸞翔鳳,若兄固欲遠遊,弟自當為前導。
    (正在談論,桌上報時鐘連連八扣。)
建威道:再遲一時,電局即將閉門,弟急須去發電了。
圖南道:待我與兄偕行,借引也聊舒筋骨。
    (懷祖因有倫敦的電信,匆匆擬了一稿,同兩人去發過。)
    (回來又將同前談話,告知張氏,也自歡喜。)
    (一宵易過,紐約、倫敦都已有了回電,才將公司各事重新料理一番,轉眼已是
    (十月朔日了。)
    (第二十回 精衛海潮寒可憐身世 杜鵑山月苦且此婆娑)
    (十月朔日為公司開輪第一日,建威接理了港中事務。)
    (圖南父子先七日已坐他公司船赴南洋群島。)
    (懷祖因離學堂為時已久,與婦張氏,同黎侶華母子、陳氏坐本船前往倫敦。)
    (當日慶賀浮文,不消深說。)
    (應友蘭送張氏上船,訂明下期令其媳與孫也到英倫,托代招呼,才回新會。)
    (建威不久又接家人回國啟程的電報,並有些工人得著風聲,隨船同來。)
    (過了幾時,念祖恰從倫敦一路巡視來港,建威與商,將收回的輪船附入公司,
    (在太平洋中添開幾個口岸,所有工人,就岸上、船上,一一安排妥當。)
    (建威本是老行家,圖南父子,一以老練勝,一以精明勝。)
    (螺島諸人,新型初發,念祖又隨時隨地,把數年海上的閱歷,引證教導,居然
    (整理有條有緒,貿易日旺,船舶越添越多,海上運送權,便分了歐人片席。)
    (公司中人人都是眉飛色舞,獨有建威總覺愁緒填膺,十天開不上一面笑口。)
    (三麻子稍稍知道他的心事,每到無事時,詼諧百出,談笑風生,要替建威消愁
    (解悶,其實消也無從消起,解也無從解起哩。)
    (那晚建威獨坐在事務室內,靠著欄杆,遙望大小船隻內高高下下,疏疏密密的
    (燈花,一點點映在海面,夜潮初平,好風微吹,便如琉璃淨瓶中閃爍出無數金
    (星,色不離色,聲不離聲,脫得出人海的塵根,跳不破諸天的魔障,不知不覺
    (掉下幾行淚來。)
AAA:(正是難分難解哩,忽聽有人叫道)建威先生!
    (定睛一看,卻是阿金。)
AAA:(聽他問道)建威先生,我的妻子今年即可畢業,不知是回廣東,可還要到別處
    麼?
建威道:應家、黎家兩家的母子,自須回國,大嫂想必同來。
阿金道:可能求建威先生寫封信先去問聲麼?
    (建威頷首。)
    (等阿金出房,回到書案傍,取紙墨,提筆寫道:
    (  日月之來也,循軌旋轉,無驟無疾,其去也,如箭離弦,如彈脫膛,一縱
    (即不得復。)
    (屈指與執事形影相隔,談笑相暌者,四年於茲矣。)
    (卒業之期,瞬將不遠。)
    (子為子野,我為長公,誓言若新,菟裘斯在。)
    (人生難得者知已,知已難得者一合而再不離。)
    (僕與執事行且兼之,亦可極視聽之娛,盡喁於之樂已。)
    (然僕長年鬱鬱,四顧寡歡,每每酒肉紛綸,管弦雜沓,東向隅坐,僵然若槁木
    (,寂然若死灰,引眾大噱,謂之狂癡。)
    (執事解人,倘能心知其意乎?)
    (蓋我十數萬旅外之同胞,輾轉水火之間,哀號文網之內,進不得為進,退不得
    (為退,死不得為死,生不得為生,未逮亡國之時,有如無國之慘!哀哉恫乎!
    ()
    (吾曹今日猶敢宴然飾太平,侈豪舉,漠然不為之所乎?)
    (螺島雖小,猶百里之地,峭壁絕猿猱,堅冰驅蛟龍,而執事及諸兄弟姊妹之先
    (人,乃得於其中辟田廬,長子孫,以逮於今,是天所以不亡我同胞,而將賴執
    (事以偕之桃源之中也。)
    (問與念祖兄指划形要,縱談今昔,山巔水涯,可開可辟之利源,殆足以容數萬
    (人而有餘。)
    (執事與兄若弟姊若妹回島之後,必有興舉,我同胞之旅外者,雖不必嘗學問,
    (通理數,而更事既多,見聞自廣,即不敢媲歐美人,猶翹然於故國工師之上。
    ()
    (鄙意此數屆輪期,挈之俱歸,俟執事回島,移之俱往,內以興實業,外以樹義
    (聲,固兩利之道也,執事其為我同胞玉成之?)
    (陳嫂年來如賈然,垂橐而去,盈橐而來,必有以慰大哥之望。)
    (大哥不諒,乃日夕引領西望,曰:我妻曷歸乎?我妻曷歸乎?蓋別離之情,與
    (相思俱苦矣!)
    (附書以博一粲。)
    (建威發書後,自此朝朝夕夕,盼望回書。)
    (好容易守到,拆封看時,附有陳氏寄其夫的信,遞給阿金,才拿懷祖回書,一
    (張張詳看了一遍。)
    (內言在外的工人,請同念祖商量,盡五個月全數載歸,便就「海鰍船」全數運
    (回本島,島中自能安排,建威才定了心。)
    (卻為書中另提著一節事,重新取來一看,道的是:
    (  島中兄弟姊妹先後來英遊學者凡二百四十人,目前將畢業者,理化四十人
    (,機械五十人,駕駛五十人,政治、法律、商業等科七十人,未畢者三十人,
    (皆專門學也。)
    (五月後學堂大考,頒給文憑,屆時尚須買榜珠江,泛舟遼海,一覽祖國山川之
    (勝,然後開會公議,若者回島,若者上輪,若者分赴各埠,人視所長,各執一
    (事,勉勉焉與循諸君子之成軌,期無隕越,為前人並為本島羞。)
    (惟駕駛中之兄弟三十人,得有因緣,服役兵輪,雖所操者為最卑最賤最勞最苦
    (之職役,我諸兄弟皆心安之。)
    (以何根莖,甘此魔難,執事高瞻遐矚,長慮深思,必相喻於不言之表也。)
    (然因是之故,將來執中流之柁柄,席大海之波濤,將專於我諸姊妹是賴、黎、
    (應兩嫂,即其中之二人。)
    (詢之念祖,自得其詳,不復縷縷。)
AAA:(建威閱畢,阿金笑吟吟走來道)建威先生!再隔五個月,我妻子便可回來了。
    (三麻子恰正在旁,拍手笑道)
拍手笑:好好!別人也好少受些聒噪了。我看你樣子,大嫂若在倫敦再讀的三年兩年書,
    你若不發癡,也要趕去上學了。
    (阿金被他說得臉上發訕,卻把建威逗的狂笑不止,連念祖入門,也沒有留神,
    (直待聽得道好的聲音,才起身招呼。)
接口道:(念祖開口道)前在倫敦見建威兄的來書。因此開會三次,兄弟姊妹中無一人不
    佩服高義。但有一事躊躇,公司中雖有來往美洲的船隻,岸上管理向來並無華人
    。交其代辦,恐未必十分周到,若別派人,又慮不能登岸,請問建威兄有何良策
    ?
建威道:派人一層,非華人我輩仍不放心,但照彼國之例,決計要被撥回,倒覺空勞往返
    。弟意彼國著名巨埠,為我華工薈萃的地方,都有中華會館,館中董事大半與弟
    相知有素,由弟致書,請其查造工人的名冊,招呼上船,諒必不至推托。上船之
    後,再由舟中執事,按冊給發免票,也不至受人朦混了。
AAA:(念祖喜道)如此卻便妥當。但會館中查造名冊,自然有些花費,索性由公司擔
    任,免其瞻顧。
建威道:如此更妥當了。但須請念兄函告彼管理員,令其撥付,才不誤事。
    (念祖亦以為然。)
    (那知旅外工人,得了這個信,人人都願歸不願留,人數太多了,一隻「海鰍船
    (」往返運送,未免遲慢,且恐誤瞭解冰的時期,幾萬人留在港中。)
    (建威、念祖正在躊躇,幸而懷祖夫婦同一百八十位卒業的兄弟姊妹都已回港,
    (不及細談,也不及辦別事,先調四隻輪船,公舉八人做了正副船主,八人做了
    (正副司機,在工人中挑選了水手、火夫,開船先行,其餘諸人,分往內地遊歷
    (,應家母子回新會省視祖姑,侶華母子不願再到上海,仍同陳氏住在公司。)
    (張氏忽然記起一事,來問建威道)
建威道:蘇隱紅姊本約在港相會,前此匆匆就道,未經覿面,不知渠後曾來否?
建威道:隱紅姊來去無端,蹤跡飄忽,到港與否,卻不得知,公司中是始終未來。
張氏道:我觀其人,不至負約,且彼嘗言如在港相左,不妨即到英倫。數年來累我疑影疑
    聲,竟無消息,豈非奇事麼?
    (幾人猜想一回,都猜不出是何緣故,也自丟開。)
    (六月後,遊歷員先後畢事,便在公司中開了一個大會,推懷祖夫婦為會長,法
    (律學生為幹事員,政治理化學生為選舉員。)
    (鈴聲三響,男女分班入席,將各岸管理員、會計員、庶務員、各輪駕駛員、司
    (機員、庶務員一一舉定,方始搖鈴散會。)
    (建威已備下慶賀的筵席,當夜歡呼暢飲,各各盡興。)
    (次日被舉各員,到岸的到岸,上輪的上輪,紛紛出發。)
    (島中前次派出管事的各人,交代清楚,隨地乘輪,都到倫敦留學,連去非也隨
    (著走。)
    (五閱月後,只剩圖南一人,依舊回了香港,同建威、懷祖等人一一會面,各談
    (別緒,互罄奇聞。)
    (又知其婦先期趕到,與陳氏夫婦同居,又去敘敘老懷。)
    (養息了幾日,專開一條輪船,徑歸螺島。)
AAA:(建威在路,常同諸人談道)我所以主議載撤美洲的航路,正為此路一切人員,
    不能不借重外人。其實我華人才力聰明,何嘗遜於他族?不解中國半官半私的局
    所,三十年來不能裁一客卿,有用的金錢不自養徒以養人,又處處將權分讓,真
    是何苦呢!
圖南道:中國人有常言,謂之舞弊,所以多用客卿,其實每年二三百元的薄俸,豈能自給
    ?不能自給,安得不舞弊?若也如客卿,多的月給七八百金,少的月給三四百金
    ,俯仰從容,那有生成寡廉鮮恥的?
懷祖道:我聞月俸而外,還有養廉,一萬、八千不等,也不算薄了。
圖南道:這是實缺督撫的養廉,督撫起家,非州縣即京僚,州縣的廉俸,歸入攤款,是有
    名無實的,京僚一年不過幾石米,一二十兩的俸給,舞文犯科,心手並滑,雖有
    厚廉,也就以多為貴了。
    (在路談談說說,不止一日,行近螺島的礁外,即便停輪,放下幾只舢板。)
    
    
35**時間: 地點:
    (其時船上除應友蘭之媳已選充船主,其孫仍到英倫去進高等學堂,友蘭便在香
    (港賃屋居住,此外各人生長本島,都是輕車熟路。)
    (只有建威一家,同著圖南夫婦,侶華母子,又有一個阿金、三麻子的老小,初
    (次走這條轉彎抹角、有水有石,忽船忽步、又深又黑的狹弄,幾次三番凝不住
    (,不是隨著大眾,便須傾跌,漸漸出了石門。)
    (一灣流水,兩岸垂楊,紅日當中,清風徐送,忽然又是一個世界。)
    (建威看著圖南,只是拍手。)
    (慢慢行近岸邊,島長已經得信,率領全島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在道旁迎接。)
    (懷祖看上下岸新添了無數房屋,山上以前人行絕跡的地方,又開了幾條坡路,
    (知是島長佈置了。)
    (招待員指引來賓,各歸新室。)
    (隔了三日,島長申鷲峰在議事堂內新建的九間通長的廠廳,率領全島老老少少
    (男男女女開歡迎大會,祝賀新來的上賓同學成回島的學生,男東女西,同時入
    (座。)
    (學生中連懷祖夫婦,共計政治生二十人,法律生十人,商業生二十人,理化生
    (四十人,機械生二十人。)
    (來賓中建威一家七人、圖南夫婦、陳氏夫婦、侶華母子、胡三麻子一家三人。
    ()
    (島長代眾先宣了祝詞,來賓學生也宣了答詞。)
AAA:(島長才代眾報告道)去年四輪載來二萬五千餘工人,前島長張峰多半派進礦山
    ,又開三座鑄鐵廠,照寄來圖樣,鑄成許多器械。那知工人中頗有幾人能辨礦苗
    ,因用新器開了幾個新窿,出產便日富一日。又撥些未開的基地,分派承種,今
    年我接任後,為礦中運物,每每行途覓路,才定計另闢幾條捷徑。織絲、紡紗、
    織布、織麻的大廠,也從今年畢工。石門外又添一百號小船,就近海彩捕海魚,
    所獲不多,卻也可添本島的食料哩。
    (懷祖代了學生,建威代了來賓,又離席祝頌本島的發達。)
    (正待歸座,突見庭前站著一個衣紅負劍,婷婷裊裊的女人,大眾不知何來,相
    (顧失色。)
AAA:(張氏卻突前握住他的手道)隱紅姊!真是飛將軍從天而下了!但數年何在,今
    日又如何來?累妹夢魂顛倒了二千餘日,姊姊真好忍心哩。
AAA:(隱紅款款答道)妹別有懷抱,為守本師之命,遁跡山中者四年。念姊之情,正
    與姊念妹者相同。今年在倫敦、香港遊行數次,總與姊姊相左。第三次到港訪問
    ,姊姊已先一日動身,偏是行蹤竟無一人能道其詳。無意中遇見友蘭姊姊,彼知
    妹名,妹知彼面,才得了實信,著緯線,一路尋來,恰與姊姊到在同時。又在別
    處游了一番,所以今日才登堂赴會。
    (大眾聽了,都覺詫異。)
    (隱紅卻在身邊取出一個小小的匣子,遞在張氏手中。)
    (打開看時,是只皮紙造的小舟,有帆有柁,可收可放。)
AAA:(隱紅卻道)本師為此,耗了十年心血,方始告成。妹平常出門,若有路可通,
    不怕高山峻嶺,都能上下自如,若是大河前橫,重洋旁阻,使只靠此舟了。
張氏道:此舟雖巧,如何能追輪船哩?
    (隱紅一笑不言。)
    (島長早已備下座位,隱紅就入了女賓數內。)
    
    
36**時間: 地點:
    (當時又議了幾條學堂的章程,再添開幾種的實業,獨有開通石闕的一層,當下
    (沒有議定,散會下來,建威來訪懷祖,道)
張氏道:弟所居外屋,四面梅花,冬春之交,如在眾香國裡,真堪娛我晚年。但三日來周
    覽全島,山多地少,不甚足以迴旋,倒又添了一重心事。
    (隱紅其時正也在座,便對張氏道)
張氏道:此數日間,發見一塊從古到今杳無人跡的大地,正要告訴姊姊哩。
    (卻因此語,又開出一座錦繡江山,花團世界,做我同胞父子兄弟夫婦朋友子子
    (孫孫的殖民地,政治道德的完善,還比現在文明國勝過十倍,豈非我同胞絕大
    (的幸福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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