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 至 第三〇

21**時間: 地點:
AAA:(其時懷祖避在建威房中,等張氏送客歸來,又相議道)其人言論無異常人,其
    形蹤至為恍惚,真令人無從捉摸。
張氏道:我視其人,雖饒有美姿,眉宇間時露英武慷爽之氣,或者便是隱娘、紅線一流人
    ,也未可知。
    (談論一會,夜色漸深。)
    (飯畢就寢。)
    (明早,建威邀懷祖先至雅仙,園主陳钊泉早遵兩人預囑,安排妥貼,伶人也都
    (遣開,只留幾丁茶房在內承值。)
    (午後,張氏先到,未時,幹事員、招待員陸續都來。)
    (一到申初,前前後後,到了竟有五百餘人,一半是聞風自來。)
    (鈴聲一響,先有幹事員宣明本會宗旨,是爭例不是爭約,所以即名為爭例會。
    ()
    (宗旨宣後,來賓中登壇演說的共有八人。)
AAA:(末後張氏才翔步從容,走近桌邊,款款吐語道)諸俠姊姊妹妹呀!我輩女子不
    是國民之母麼?為個人之母者,勿論子之賢不肖,念其為骨血所化分,只覺可愛
    ,不覺可憎。為國民之母者,子之為上流、為中流、為下流,在他人雖有分別,
    在母之眼簾中,只見為子,不見有何階級。並且他人視之愈賤,蹙之愈甚者,母
    之於子,則憐之愈深,護之愈力。例如道有餓夫,男子斜睨而過之,女子則必有
    多寡之助。足見人群的感情,女子自優於男子。而所以致此者,則由世界人類,
    都為我女子所生所產,故無聲無臭中,遂相感而不自覺。今日言抵制者,為外人
    虐待我僑氓而起,僑氓之受虐者要以工人為多、為最烈。能使工人出苦海而入樂
    土,則商人學生相沿而及之,禍不掃自除。僅僅言改約,即能如願,不過便商而
    止,便學生而止,工人要不得與。諸位姊姊妹妹啊!旅外之人,難道不是我女子
    所生所產麼?勿信外人,謂願並改一二條,遂坦然不為我子若孫慮也。毋論現所
    續議,我工人去來出入,依舊不能自由,即使改至十分完善,不還有例在麼?我
    執約以相詰,彼引例經相繩,究竟管理之權,在人掌中,約之力斷不及例。諸位
    姊姊妹妹啊!到那時,我工人果不消說,依舊是為魚為肉,聽人烹割了。我商人
    ,我學生,自今以前,未嘗得享約之利,自今以後,豈能免例之害麼?
    (說到這裡,台下有人詰問道)
問 道:約何嘗有利?商人學生如何能享呢?
張氏道:第一次《禁約》說,此是專指華人續往美國承工者,其餘別等華人,均不在限制
    之列。第二次《禁約》說,此約專為華工而設,不與官員、傳教、貿易、遊歷人
    等,現時享受來寓美國利益有所妨礙。照這兩條文義解釋,商人學生猶在商約中
    最優相待之列,如何至與工人同受不可思議之奇辱?豈非例所使然麼?諸位姊姊
    妹妹啊!拒約的潮流,洶湧及於全國,我輩忽然說要爭例,似乎勢力薄弱,不免
    為所淘汰。不知我輩女子,在家庭內婉婉轉轉,以告我父兄夫婿,在社會上懇懇
    切切,在告我伯叔兄弟。理論果真圓足了,便容易動人聽聞。小妹不量,奉勸我
    諸位姊姊妹妹,不要隨人附仰,以改約為圓滿功德。要知例而不廢,改約不過虛
    名。今日男子既不敢言,我女子為國民之母,當盡為母之責任,萬萬不可自暴自
    棄啊!
    (這時,台下拍掌聲如春雷怒鳴,四壁搖動。)
    (忽地人叢中飛出一人,褰裳邁步,直上演壇,端端整整立在正中。)
    (第十二回 何許是之子佳城碧波白浪 空自盼平安尺素粵海金山)
    (張氏只覺眼前一晃,像是蘇隱紅閃到身後,回頭一望,卻並不是。)
    (正中立個四十餘歲佳人,妝飾樸素,舉止從容,偏又眼角流波,眉尖斂黛,像
    (含著十分幽怨,朝著台上台下鞠躬點頭,嗚嗚咽咽的說道:小妹應友蘭,新會
    (縣人,家世務農。)
    (我父我舅,會香港初開,以工致富,始棄農習商。)
    (又因合資營業,情意相投,一子一女,自小訂婚。)
    (妹年十六,即賦於歸。)
    (夫婿區遠齡,少有遠志,每思破浪乘風,遨遊域外,久久未遇機會。)
    (妹於此數年,始稍知生人之樂。)
    (不意金山分號的掌櫃,忽傳病信,亟須替人。)
    (夫婿欣然請之於舅,孑然獨往。)
    
    
22**時間: 地點:
    (其時妹年二十有四,有子亦七齡矣。)
    (夫婿去不匝月,舅以猝病辭世。)
    (妹以弱女子,內支門戶,外款親朋,間時又赴鄉間營親窀穸,三月之中,心力
    (交疲,始知生人之苦。)
    (幸而夫婿聞訃歸來,妹得稍稍息肩。)
    (乃未愈年,忽有戚串從金山來,傳述號中各伙,濫支浪費,勢將不支。)
    (夫婿不得已,匆匆就道。)
    
    
23**時間: 地點:
    (自此十年不歸,我父亦已亡矣。)
    (子年漸長,酷肖其父,慕壯游。)
    (妹以膝前孤另,勸不使行。)
    (年十八,為之授室,未三載,得一男。)
    (妹於是時,有兒有媳,又有稚孫,投懷索抱,幾幾乎只知有樂,不知有苦。)
    (但良宵深夜,繫念藁砧,猶時時以淚浪漬枕。)
    (不想此兩年前,金錢空卜,只雁不來,妹固晨夕皇皇,兒尤傍徨萬狀。)
    (挨過八閱月,兒忍無可忍,堅欲赴金山省視,不得已,只可任其遠行。)
    (出門之日,兒媳悲離怨別,泣不成聲。)
    (妹回想當年,也不覺欷▉欲絕。)
    (惟盼早一日得一平安之報,便早一日慰我閨中之望。)
    (轉瞬又已半年,竟也魚沉雁杳。)
    (咳!那時那時,不瞞諸位姊姊妹妹說,妹與兒媳一時從好處想,或是父子兩人
    (雙雙回國,恍恍惚惚,好像已在面前,不覺莞然欲笑;一時從壞處想,或是父
    (子兩人雙雙都遇了意外,恍恍惚惚,好像已聞凶信,不覺嚎然欲啼。)
    (如是又逾一月,忽見一張《金山日報》,上記一條說:
    (  太平洋會社之汽船,有一乘客,聞從廣東新會縣來,以違禁例,致被撥回
    (。)
    (某月某日,船離桑港約五十哩,其人不知何故,自投入海。)
    (船員聞信,急放舢板施救,正遇風狂浪湧,無從打撈。)
    (其人何姓、何名、何事來美,尚待查訪云。)
    (妹驟睹此條,便猜是我至寶至貴至親至愛之佳兒,酸痛徹心,便悠悠▉▉,神
    (魂若失。)
    (良久良久,忽有小兒哭聲,剌入耳輪,才得醒來。)
    (卻見桌邊地下,橫臥一人,模模糊糊,尚不認是何人,俯身一視,咳!可憐呀
    (!不想便是至寶至貴至親至愛之兒媳,昏不知人,悠然若死。)
    (孫兒方幼,只是牽衣繞膝,極聲嘶喚道:『娘醒醒呀!娘醒醒呀!』)
    (這時旁聽諸人,都聽得萬種悲傷,百般怨恨。)
    (友蘭忍不住,已是失聲。)
AAA:(停了刻許,拭淚重語道)好容易延醫覓藥,才把兒媳救醒。卻自此一姑一婦,
    楚囚相對,只覺死之可樂,生之可悲。偏偏兩三月來,尚無確信,鄰家又夜夜隱
    約送來哭聲,越引得望夫思子,不能自己。不瞞諸位姊姊妹妹說,妹雖商婦,然
    節財省費,猶似農家,未嘗輕役傭人。偶以易米,與鄰婦相遇,渠一啼一哭告妹
    道:其夫在外國作工,年前因事回家,甫及半年,乘船復往。近見同伴家書,知
    到埠時,適遇木屋新成,梁夫應對不知如何錯誤,便被押入。據聞木屋造在海濱
    ,低潮黑暗,比囚牢尤苦幾倍,體虧身弱的,一入其中,極易成病。渠又聞人傳
    言,在木屋中染病不起者已有四五人,因此又驚又急,夜夜不能安枕。咳!諸位
    姊姊呀!諸位妹妹呀!妹當時若不生希冀之心,守著一孫一媳,苦楚已非人境,
    偏偏又想我夫或是抱病,我子或也被押木屋,因此音信杳然,不自揣量,親身去
    探消息。諸位姊姊呀!諸位妹妹呀!那真自尋煩惱了!
    (台上下、會內外,一切聽者,都以為奇,便悄悄側耳細聽。)
    (張氏驀地記起陳氏前事,胸頭不覺勃勃跳了幾下。)
    (卻聽友蘭接著說道:
    (  妹既決定親赴美洲探聽父子兩人消息的主意,便從新會到香港,在領事署
    (請張護照上船,坐定的是下等艙,污穢的情形,不堪入目。)
    (上等艙固然比不來。)
    (即同白種的下等艙兩相比較,亦有天淵之別。)
    (這還怪不得外人,我同胞確有些不知自愛的。)
    (借著解悶消閒的名色,賭錢、吃鴉片無所不至,無怪被人輕視。)
    (妹再三再四的勸阻,在我一片婆心,有人反嫌為多事,真是無可奈何。)
    (及近桑港,妹已問知禁例的大概,默想夫婿號名、坐落,及販運之貨物,出入
    (之贏虧,幸未模糊,至於姓氏年歲,是無待言,決不至於差誤的。)
    (妹便坦然不以為慮。)
    (惟念我夫此來究竟如何?我子何時到美,何時入號,何以無片紙隻字報母妻?
    ()
    (前番日報所載,是否另有其人?倒覺萬感羅胸,顛倒不能自主。)
    (咳!不想一傍碼頭,目睹白種諸人紛紛上岸,漸漸黑種走,漸漸同種同艙之日
    (本人走,漸漸同種同艙之高麗人亦走。)
    
    
24**時間: 地點:
    (此時舉目四顧,在艙待問供的,只剩我中國之同胞。)
    (咳!諸位姊姊啊!諸位妹妹啊!……軒輊厚薄,一至於此?已令人萬分抱怨!
    (若然一樣不來留難,一樣許其上岸,僅僅少差時間,猶可於不平之中稍稍平心
    (。)
    (不想關員上船,點驗盤詰,竟無一人不被禁在艙中。)
    (直至第三日,十成中有兩成方算無事,四成便押進木屋,四成便原船撥回。)
    (妹先亦在撥回之例,竊不自量,力與爭執道,如謂商人之妻,不應來此,則領
    (事即不應給照,如謂填照不曾合例,本人何自而知之?其咎自在領事,不在本
    (人。)
    (咳!諸位姊姊啊!)
    (諸位妹妹啊?惟口興戎,妹因此便受有生未受之辱,嘗有生未嘗之苦。)
    (至今追念從前,猶覺飲恨含酸,悲腸盡裂!)
    (說著說著,又是淚痕滿面了。)
問 道:(旁聽中有人問道)姊姊爭執的不差,如何會受辱,如何會吃苦,不成彼人竟不
    講公理麼?
友蘭道:公理兩字,正與文明一般解釋,是強權的護符,斷非衰弱者所能借口。今日中國
    之弱如何,理長理短,皆非外人所顧。不然,禁約具在,何嘗有量身囚禁這許多
    奇聞呢?妹就因抗辯了幾句,關員以為倔強,幾個如狼似虎的關差,前來揪扭。
    妹喝問何事?若輩謂既不服撥回,便須進木屋候審。咳!諸位姊姊啊!諸住妹妹
    啊!木屋的苦況,妹在家鄉時已聽鄰婦談及,知不是個好所在,惟念遲早終須釋
    出,倘得與我夫、我子再見重逢,庶幾不枉此行,便死也所甘心。咳!不想大謬
    不然,不但不如所願,連性命幾乎斷送!天乎!厄我至此乎!
    (號號啕啕,哽咽不能成聲。)
AAA:(又隔數分鐘,才說道)妹謂關差,便進木屋,讓我自行。關差不聽,竟爾自船
    扭上,渾身磕傷了幾處。初猶不知,入屋後,和著大眾席地而坐,漸漸痛上來了
    。此猶可忍。最難堪者,以女子身雜居男子之中,睡時坐時更衣時,處處分別不
    清。還比不得船中,無板無門,尚可用布遮攔。此時一身不由自主,便覺鬱火蒸
    騰,不能止遏。忽然轉念此來何為,不忍不耐,便不免成病,在這不見風日的地
    方一病,將來不免死,如何得見我夫、我子,又如何慰我兒媳?如是一想,便當
    軀殼已死,只留靈魂與大眾周旋,平心靜氣,老守關員的查審,希冀查審後便可
    釋放。不想一守一月,遙遙無期,想盡方法,要同外間通一消息。豈知被禁之人
    ,例不准通書札,竟也未能行遂。妹默揣情景,此行恐是徒勞,不知不覺,鉤起
    滿腔的懊悔。不悔受辱,也不悔吃苦,悔兒媳當時再三力阻,說不聽鄰婦講麼,
    渠夫曾到美洲,尚然會遇意外,姑年雖老,猶自女身,萬一撥回,猶不過空勞往
    返,萬一也被押入木屋,不聽說是低潮黑暗,極易成病麼?不如出錢請人前往訪
    查,或稟請縣中行文金山領事,或者也可得個實在下落。妹意請人未必可靠,中
    國地方官民本非所重,未必肯管閒事,就算邀准,一紙往返,動須輕年,也嫌遲
    慢,故決計不從。目前身在牢籠,進退渺無憑准,拋下一媳一孫,輕年弱小,何
    等可憐?一日十二時,竟無一時不在方寸間盤旋往復。咳!諸位姊姊啊!諸位妹
    妹啊!從此越想越愁,越愁越悔,不上幾時,遂昏沉不知人事。忽地甦醒,已在
    船中,身旁有人道,好了,姊已醒了。定睛細看,其人也是婦人,卻又素昧平生
    ,且如何出的木屋,如何上的輪船,恍恍惚惚,無從回想,因而轉問其人。咳!
    不想此時便得了我夫、我子的凶問,知我夫於前年查冊時備受凌辱,氣憤身亡,
    號友昧良,匿不發書,橫相吞滅。我子略聞消息,故於撥回時投身海中。咳!妹
    自此真為未亡人了!當下悲傷鬱結,亦欲從我子之後塵,以大海為佳城,累被其
    人所阻,便又昏昏沉沉,連睡三晝夜。
    (這時四圍雖無大聲若號,惺惺惜惺惺,情不自禁,早已珠淚偷彈,細聲若泣。
    ()
    
    
25**時間: 地點:
    (忽然承塵上巨響驟作,大眾都吃了一驚。)
    (內外查視,梁櫞柱礎,紋絲不動,才定了心。)
又 道:(友蘭又道)其人苦苦勸解,說我兩人產業都已拋荒,真是同病相憐。不過我有
    夫有子,比姊似勝一籌,姊家中尚有何人呢?妹略告大概,轉問其詳。才知其人
    夫婦成室美洲,生子方得九齡,上春因事請照挈眷回國,事畢依然同來。關員只
    准其夫上岸,妻子謂不合例,均須撥回。其夫苦求不得,才將店務招人盤替,一
    家人依舊同來同往。但匆忙之際,子金不必說,自然無著,成本所收回者,亦不
    及十成之四。其夫與我夫之號,相去不過二十家,曾經一面。此番又聞人談及妹
    之蹤跡,假托親戚,代稟關員,帶回中國,妹才得離囚出禁。咳!諸位姊姊啊!
    諸位妹妹啊!白種女重於男,彼地為自由平等之產鄉,女權尤為發達,乃同一神
    聖不可侵犯之女身,獨獨視我中國人以為可欺可侮,諸位姊姊啊!諸位妹妹啊!
    苟有血氣,誰能甘心?並且彼國既有中國之男子僑居,或母或婦,乃概禁不使往
    ,生生的離人家室,是何人情?是何法律?今日抵制這件事,男子之責任固然不
    可放棄,我姊姊妹妹所負的責任,也並不輕。為什麼緣故呢?在外之男子,一時
    之間,既不能全數歸來,自然必有續往之女人。不趁此時並力與外人爭持,受害
    安有已時?咳!諸位姊姊啊!諸位妹妹啊!妹一身所經歷者已經如是,尚有不堪
    言不忍言之奇醜極辱,使我女子含羞飲泣,無可如何,而其禍根都從《工商部或
    例案》孳乳化生。剛才會長宣言與外人爭例,不廢不解,探驪得珠,固不愧為扼
    要制勝之先著,倘然能如所願,妹還有一層,要請與外人嚴明要約,例既廢不得
    再引案。
問 道:(張氏起問道)怎還有什麼案呢?
友蘭道:便是累年被禁、被逐、被焚屋、被傷人種種的舊案了。審時不許有公證人,只供
    判語不許載之報章,一任關員上下其手。所以例不具者,比之案,例所寬者,又
    附之案,我同胞遂無一人得出於網之外。並且例之繁苟,眾人猶可得見,案則遁
    於若明若昧之鄉,雖公使領事,無權得而查閱。故爭改約不如爭廢例,爭廢例並
    須爭廢案,不如是不足以滿志。諸位姊姊啊!諸位妹妹啊!我輩今日若同政府通
    電,同疆吏通書,在中國的舊習,非但無人信從,且將以為蕩檢逾閒,論不定不
    生阻力。但誰無父?誰無夫?誰無兄弟子女?門內的言論,決無人能相顧問。卻
    是由家可推之親,由親可推之友,勢雖不可見,力量其實不小。諸位姊姊啊!諸
    位妹妹啊!其我旅外十萬同胞的耶和華啊!
    (一鞠躬,一點頭,閃身便要下台。)
    (張氏急起,把他雙手執住。)
    (第十三回 通別緒且留尺素 鼓天風忽折竿旗)
AAA:(友蘭回頭,見是張氏,忙道)姊姊尚有何言?
張氏道:斜陽欲落,夜色初生,也須散會了。請問姊姊居停所在,以便造門奉訪。
友蘭道:妹寓南市,相離極遠,姊姊今夜如無事,願陪回棧,小坐片時。
    (張氏大喜,當下又宣明幾條會章,另舉兩位副會長,訂定五日後各將運動情形
    (到會報告,再行擇期集議美貨的問題。)
    (各事議定,搖鈴散會。)
    (張氏邀友蘭同車回棧。)
    (懷祖、建威恰猶未歸。)
    (友蘭入房,見壁間一幅五人合照的小影,問道)
問 道:姊姊也在學堂麼?
張氏道:是。這幾位都是同學,此番因放署假,才來上海,不久就要回堂。
友蘭道:怪不得會長一席,姊姊要請另舉。妹原疑心,既已做了開會的領袖,又不肯充當
    會長,難道是防後患,自占地步不成?原來還要回堂。
建威笑:(張氏笑道)回堂呢,極早尚有一月,暫當幾日會長,原無不可,但妹既非生長
    此邦,此番又匆匆假道,發端之始,不過攬其大綱,到實行時,千條萬緒,節目
    繁多,非熟悉情形者,殆難下手。妹自揣不能勝任,故請諸姊姊另舉他人,若防
    後患,也不在大眾風靡時出身犯難了。姊姊是移家來滬,還是偶然經過?
友蘭道:妹有一弟在此經商,偶來小住,適逢勝會,因做個不速之客,把身歷的苦情,借
    此發表,聊泄數年鬱抱。
張氏道:我姊妹所遇不幸,丁此屯艱,只有人人都把挑在肩上,百斤不說輕,千斤也不說
    重,希冀有個挽回。
友蘭道:想呢,固不能不作如是想,但言之非艱,行之維艱,只好且看後來。
    (互相感歎了一回,友蘭辭去。)
    (張氏獨自一人,覺得寂寞,翻了一本《女界鍾》,借書下酒,正在入神,門環
    (響處,知是懷祖歸來。)
    (不想裊裊婷婷,站在身邊,依然是個蘇隱紅。)
問 道:(張氏停杯驚問道)適從何來?
隱紅道:我來已久,會應家姊姊在此坐談,妹不願多見生客,故此避開。
張氏道:姊姊既未他行,今日如何負約,不到園中呢?
隱紅道:妹曾去來。姊姊狂言乍發,雄辯方酣,不欲驟來驚動,一會應家姊姊上壇了,哀
    情苦語。使人聞之發狂,妹遂趨出,輾轉籌思,才知昨日與姊辯論者無一非誤,
    明日決計回山,多則兩月,少則一月,仍當出門,願訂相見之地。
AAA:(張氏沉吟道)妹學期未滿,尚須重返倫敦,惟遲速之期,未到預料,當在何處
    會晤呢?
    (又想了一想,問道)
問 道:姊姊能到香港麼?
建威笑:(隱紅笑道)不要說是香港,即倫敦又何不可去?
張氏道:先到香港的妥當。
AAA:(就把陳氏寓處告知)請姊姊先在上海一探,妹他行,便到香港,必可相見的。
    (隱紅問明備細,也不多坐,匆匆即走。)
AAA:(張氏仍是一人自斟自飲,約及戌正,才見懷祖入房,先問一番會中的情形,轉
    (告建威,才來說道)今日有件奇聞,會中有人談及麼?
張氏道:是何奇聞,卻無人道及。
懷祖道:拒約領銜人不是欽幼琛麼?昨日有人前往,告以有人謀害,力勸暫避其鋒。欽君
    先曾接過兩封信,都說的何人何人閉門設計,將不利於其身,知事有因,今日寫
    了一封留別書,登在報上,勸大眾俟其死後,仍抱定不用美貨的主意,堅持力爭
    ,勿為野蠻舉動,貽人口實,並將自己日間所到的地方,辦事的時刻,一並登錄
    ,候人下手,你道奇不奇?
張氏道:真奇真奇,抵制的議論,起自檀香山,辦法亦其所擬,欽君又不過商會中一人,
    偶然領銜,害彼一人,難道能解我全局不成?
懷祖道:若輩不如是計算,以為欽君創首,全國受其愚,弄欽君一死,他人將有戒心,不
    敢復與為難,若輩便可暢所欲為。至於商會中人,卻決無繼欽君起者。其留別書
    ,述及初時合會,都預其謀,及至通電政府,便彼此推諉,不肯首先具名,欽君
    才挺身而出,足見諸人早有畏難怕事的心腸了。
張氏道:商會中無人,安知學界中無人,商會學界無人,安知商會學界以外又無人?個人
    的交際,甲為乙侮,尚有不平之旁觀攘臂代謀,不要說是關係全體,死一欽君,
    就能遂若輩的私願,有這樣容易?
懷祖道:觀中國目前的民氣,謂一欽君死,必無一如欽君者起承其後,殆無一人能信此言
    。然若輩糊塗蟲,所見不出眉睫,遂有這些想頭。並且欽君接的信,還有些運動
    政府,運動外人的話哩。
張氏道:既如此,所謂設計謀害者,不過恫喝之詞,欲令欽君自退,決不致見之實事。但
    為此書者何人?為此言者何人?自然都為若輩所用。若見欽君不為所動,恐運動
    政府、運動外人的兩層,決不能免,倒不可不防。
懷祖道:諺所謂狗急跳牆,人急懸樑,若輩正處跳牆之勢,苟可以遂其私,如其願,自將
    無所不至。建威所以主疏通者,未始非先慮此。
張氏道:無壓縛猶可言疏通,以先顧內國的商人。一有壓縛,勢必至前定、後定一任若輩
    之便,講不得不定的兩字了。
      只有用不用是出於個人所自願,政府就肯干預,也不能家家都走去替外人說
    法,人人都傳到替美貨推銷。若說運動外人,不過強迫政府罷了。政府權力所不
    能到,也不愁無辭可復。建威以後也可以死心塌地,不再去說疏通了。
懷祖道:建威自聞此信,也料到運動政府、運動外人的兩層,遲早總鬚髮見,一發見後,
    所謂過期不定的一層,無論如何總是空談,抵制的大局,必致深受其害,故已不
    作疏通之想,也要服從不用美貨的主義了。但我不用美貨,又防外人不用華貨,
    這是建威千愁萬慮,念念不敢忘的。
張氏道:古人謂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今從其說,即以若輩所待欽君者,還而以
    待若輩。懲其敗群之罪,泄我同胞之忿,亦不得謂之過分。但積惡者將自斃,姑
    且任其自生自滅,只是建威所預慮者勢不得免,將如之何?
懷祖道:從前所議,自興農牧,自開工廠,為現在、為將來,都是力爭上游的勝算,且俟
    機會。想建威決要舉行,我輩也略助一臂。
張氏道:是非我夫婦所能主,須預告本島方可。
懷祖道:本島自然要報明,才能籌款,但此時且不必急,姑視局勢之進再行定計罷。
    (一宿無話。)
AAA:(明早,建威見了懷祖,就說道)弟昨晚一夜未睡,想欽君所報告行刺的一層,
    決然是恫喝了。但恐運動外人,以強力迫我政府,或將商人定而不出之貨,責政
    府之承認,或將商人出而不銷之貨,責政府之不為保護,政府僅憑唇舌,理雖長
    而勢不敵,怕還有意外變端哩。
AAA:(懷祖躊躇道)是誠不可不防。
      但若輩刁險若此,蠻橫若此,斷無兩利並存之勢。建威兄有何辦法麼?
建威道:弟正為不得其策,才致失眠哩。
    (張氏恰在門外經過,入問緣由,建威一一告知。)
張氏道:外交上的應付不盡關乎兵力,形格勢禁,有時亦賴權謀。況且彼國貨銷的少,他
    國貨必銷的多,一旦以抵制問題釀成意外,莫大的交涉,牽動他國商場,我直彼
    曲,彼敢犯此不韙麼?
    (正講得高興,友蘭忽來,張氏趕快接到自己房中,尚未開談,會長處又有密信
    (,交幹事員王韻芳面遞。)
    (張氏拆開一看,說是傳聞廈門美領署懸旗之竿,為暴徒拆斷,領事照會關道,
    (嚴詞詰責,似此輕率粗慢,授人口實之舉動,於爭例之前途,太有關礙等話。
    ()
    (張氏仰首沉思,約過五六分鐘,才問韻芳道)
韻芳道:廈門有無商會與上海可通聲氣麼?
韻芳道:廈門商會開辦已久,為抵制事與此間亦時通消息。
友蘭道:既如是,斷竿警報是從商會來,抑從領事署傳出呢?
韻芳道:不從商會,也不從領事署,是西報載的來電。
張氏道:此事如確,關係何等重大,商會中無不報告之理。既尚寂寂,恐有別情。妹意不
    如請會長傳是廈門,查問虛實,俟接回信,再行商量。
韻芳道:會長亦有此意,惟與廈門,向無往來,須謀之此間商會,以是躊躇。
友蘭道:舍弟有分號在廈,待妹囑其電問號友,諒也可得實信。
AAA:(張氏喜道)如此極好,事不宜遲,請姊姊速商速發。
韻芳道:會長也正懸懸,待妹奉陪回號,看發電後,便好復命。
    (當下兩人同辭下樓,又同坐一部馬車,閃電般飛馳而去。)
    (張氏目送兩人,直到蹄鐵聲消,鞭絲影遠,方始回身。)
    (劈面遇著建威,動問應、王此來的緣由。)
    (張氏悄悄告知。)
建威道:原來為此?剛才華字新聞紙已經轉錄,懷祖兄正沒看完哩。
    (張氏入房,也來閱看。)
懷祖道:聞說廈門地方,漳泉兩府人流寓最多,外洋番客亦多屬此兩府人,其於旅外工人
    之感情,自較別處為勝。不要真正激成事端,把條坦平大道,添出許多荊棘,倒
    有些束縛手足哩。
張氏道:商會無信,恐非確報,我已囑應家姊姊傳電去查了。
建威道:如果情真事確,諸人之暴動固然無所辭責,若是附會妝點,或竟如莫須有三字,
    故意張皇,外人之用心,便不可測了。
張氏道:傍晚時廈門總有回電,且看究竟是何情形。
懷祖道:去電是說明此處麼?
張氏道:不,由我去取。
    (便在夾袋內取時計一看,將近巳初。)
    (催飯吃畢,先到各處探望一回,臨了會才同會長來望應友蘭。)
    (一轉彎,新月映著無數電燈,照耀得大千世界,真成不夜。)
AAA:(行近門前,友蘭恰待上車,一眼瞥見,帶笑招呼道)正要來找姊姊們,去先勞
    動。
問 道:(會長問道)廈門有回電麼?
友蘭道:有的,到不多時哩。
    (引進樓上正中客座內坐定,才取回電,送到會長手中。)
    (會長閱過,又遞給張氏看。)
AAA:(除地址姓名外,只有七個字道)有因不確,詳另信。
AAA:(友蘭先說道)昨日廈門,聞有出口到滬的輪船,看電報似乎先經發信,大約再
    隔一日,便可接到了。
會長道:事既不確,因自何來?越發叫人犯疑了。
張氏道:起在如何,雖不可知,其非廈人之所為,要無疑義。好在一二日即可接信,一接
    信便可了然了。
    (因與友蘭訂明會期,分手各散。)
    (過了一日,先在新聞紙見廈門商會所復上海學界的電報,也說地方平靖,並無
    (暴動,建威、懷祖才放下心。)
    (友蘭恰好如約送過一封信來,正是其弟廈門的號信。)
    (張氏自首至尾細細看完,不覺喜動眉宇。)
友蘭道:姊姊前日所談第二次的大會,愈早愈妙,妹在此間無多耽擱,能趁回粵之前,躬
    逢其盛,才是萬幸。
張氏道:只在此數日間,不至誤姊姊的行期。
    (友蘭走後,張氏才告懷祖道)
懷祖道:廈門領署的旗竿,年久朽壞,那夜天有大風,驟然吹折,適值抵制的風潮,人心
    不無憤激,外問以訛傳訛,便疑在暴徒身上,其實並無是事,當不致別生波折。
    (懷祖聽了,也是歡喜。)
    (建威卻默然不語,背手靠在一張椅背,只管出神。)
    (第十四回 議疏通中朝騰尺素 掩耳目一紙貼憑單)
    (懷祖不解其意,也靜坐不則一聲。)
懷祖歎:(建威忽地浩歎道)懷祖兄!將無作有,訛虛為實,正是阻力的發端。未來事黑
    如漆,安得復有馮君不惜生命激厲同胞的銳氣呢?
懷祖道:馮君死矣!同胞之悠悠忽忽依然如昔,即有第二馮君,正恐已死之心,雖有洪爐
    巨冶,不能鼓之使熱。
接口道:(張氏接口道)只看目前的議論,分途歧出,倒不如初時畫一,那些懷挾隱私、
    掉弄唇舌的,無論言之是非,皆不足道。就是一二主持清議的,也不過以空談爭
    勝,誰肯從實地上做番事業?浩浩大劫,泄沓視之,怕真無可補救了!
建威道:且盡我心所能到,我力所能為,以待時機,又如何呢?
懷祖道:兄言至此,想以獨力經營麼?且請問兄台將如何下手呢?
建威道:或農牧,或工廠,擇一為之。但本國工人不如居外者之機巧,且弟自彼來,目睹
    同胞孑身飄泊,茫無歸依,尤覺為之慘傷。故下手第一法,先將失業的工人載之
    回國。以次及於有業可操者,盡數使之離去。工人去則商亦不得留,工商皆去,
    則公使領事有如贅瘤,亦不得不改馳他國,彼國受累真淺哩。
懷祖道:工去何與於商,又何累於彼國呢?
建威道:華商在外的貿易,小部分是賺外人的錢,大部分還是賺中國工人的錢。工人一去
    ,彼國雖有遍山遍地的金銀,我華商所分不過毫釐的子金,能容若干華商?自然
    而然要隨工人回國了。工商皆歸,他貨姑不論,試問彼之食物要少銷若干種,彼
    之行廠要多添若干別種工人?今日罷工,明日又索加佣金,能不受累麼?再加吾
    祖國諸同胞,人人抱定『不用美貨』四個字,為抵禦外侮無上的勢力。內外一逼
    ,彼何能支?必有低首下心,俯就範圍的日子。那時廢例、廢案,我將何求不得
    ?
張氏道:工人既先失業,那歸國的川資自然無著,要君代謀,一人需金若干,十人需金若
    干,推而及於千人、萬人,又需金若干,博施濟眾,願量雖宏,實力可能不可能
    ?就算心力相濟了,十數萬工商,折中計之,已有五六萬工人,決不是一廠一地
    所能位置。眾擎易舉,獨木難支,與其舉事而無收束,不如且憑三寸舌,鼓動一
    番,果能將伯一呼,他山來助,才可望有始有終哩。
    (說得建威十分動聽,拉著懷祖道)
懷祖道:此間富商不少,與兄往訪,看有一二同志沒有?
    (懷祖也就匆匆隨著建威出棧。)
    (撇下張氏一人,形影相對,不免孤寂,便僱車尋到會長處。)
    (來客座中,先有兩個幹事員,正拿一張抄稿在那裡指指划划的談論,一見張氏
    (,都道)
都 道:姊姊來得湊巧,我們正打算來找呢?
    (張氏問有何事。)
會長道:那班定貨的商人,怪不得日來絕無動靜,原來已運動部中派了一位參議會同商會
    中人,替他們籌劃疏通的辦法。這張是部中所致參議的信稿,那張是參議所復部
    中的信稿,姊姊請看罷。
AAA:(張氏接過看罷,會長才說道)部稿說有六七千萬兩的貨價,是據商人所報,但
    六千與七千相差一千萬兩,在商人已不應為是約略估計之詞。復稿先說存貨一千
    三四百萬兩,定而未到者五千餘萬兩,合計將及七千萬兩,先後相差二千萬兩。
    揣其用意,不過欲牽合商人的報數,而忘先後之間自相矛盾,豈不可笑?
張氏道:就妹看來,參議複數既然先後不符,則現定之貨,待至銷動,必且放膽續定,所
    謂盡銷前定,懲罰後定的議論,皆不過欺人之談。
AAA:(幹事道)誠如是,則抵制大局,不且瓦解冰銷麼?
建威笑:(張氏笑道)尚不至是。定者自定,不用者自不用。我輩無如商人何,商人又將
    如我輩何?
AAA:(會長搖頭道)姊姊這話太托大了。據復稿所查,全中國一年只銷美貨一千六七
    百萬兩,然照復稿前半的貨價,約夠三年的銷路,照後半的貨價,約夠四年的銷
    路。從前不定、不用兩層的主意,都從商會發起,到實行時,若輩雖將不定的一
    層自行破壞,然不用的一層,學界持之甚力,全國和者亦最多。若輩非無聞見,
    何以加定至三倍、四倍之多,不防銷路的窒塞?自然別有用意。
AAA:(幹事員道)若輩不過視我團體有如散沙,必不至人人不用,才敢如此多定的。
會長道:非此之謂也。凡貨只認牌號,然商人能分,用戶不能分。譬如香煙、煤油,只有
    幾種,改換已是不難,銷最廣,牌最多的,要推洋布,不能人人都用土布,便受
    人朦混,也不自知。
AAA:(幹事道)現在各處爭約會,都將美貨的商標、印單廣送,照單檢點,若輩如何
    朦混呢?
會長道:無論全國四萬萬人,不能人人都得那張傳單,就是幾位得單的,也不見人人隨帶
    在身,隨地對勘,有什麼不好朦混呢?既好朦混,行商倘然略略有些折扣,販商
    自然要貪目前的小利,既貪目前的小利,自然要三倍、四倍加定了。總而言之,
    華商安貨,已夠三年、四年的銷路,則三年、四年中我雖不買、不用,在美要無
    所傷。抵制大局,從此搖動了!
AAA:(張氏太息道)好新則厭故,安常則憚變,今日要人棄洋布用土布,其勢萬萬不
    能。只有自拓洋布的製造廠,或就門面,或就兩邊,別加符號,使人易於識別。
    再聯合各地的會友,普勸眾人,改用本國的貨物。若然眾人都能信從,此事便易
    挽回。但不知姊姊等肯贊成此議麼?
AAA:(會長欣然道)自興實業,不但可謀持久,並可永杜漏卮,極願贊成的。但一二
    人之力能有幾何?自須另開一會,勸人分任。且妹所接各友的報告書,本須當眾
    宣明,姊姊看是何日相宜呢?
張氏道:會友大半是在學堂,非星期不能有暇。好在相去有三日,便在星期舉行罷。
    (因擬一張傳單的底稿,用印刷器立地印了四百張,交幹事員分投去送。)
    
    
26**時間: 地點:
    (其時報時鐘已報戌初,會長堅留張氏小飲,直到子正方回棧房。)
    (聽懷祖正在建威房中談論,自覺微酣,不去驚動,便先靜坐養神。)
    (漸漸睡魔來擾,有些入定模樣。)
    
    
27**時間: 地點:
    (忽然聽耳邊似有人聲,張目一望,正是懷祖,連聲歎氣,道)
張氏道:今日與建威連走十餘處,都是空勞往返,並且還得一信,南北節度,都已行文令
    禁各會集議抵制,怎不叫人喪氣呢?
張氏道:禁者自禁,不用者依舊不用,政府其奈我何?但須人人激發天良,默相領會。阻
    力之有無,可一概置之不問。
懷祖道:僅僅國內之阻力,原不過一紙文告,不至真到自殘同種獻媚外人的地步。所難者
    ,農牧工廠不能興,路礦大端尤如夢想。其始則內資日絀,外資日溢,其終必至
    內權日削,外權日張。生計之競爭,直將一敗塗地了。
張氏道:今日所與諸人往復者,究竟是何情形呢?
懷祖道:大半是聞廢例兩字,先已掩耳疾走,不容人再講下文。小半是或約可例,本都不
    甚了了。也就附和道是。等聽說興農勸工這些話,卻就有了議論,說中國工價雖
    賤,工人極會偷懶,兩天只抵一天,所以製成之件,不能不求善價,偏偏又粗又
    笨,不及洋貨的精良,買客斷無丟了好的不要,來買壞的。買客不買了,存貨不
    存錢,日久或霉或朽,必至一錢不值。這種包定折本的買賣,誰人肯做?若說種
    田,江浙人也算精明了,一年忙完四季,才將將就就顧了一家。養牛養羊,蒙古
    人的本行,幾見有發大財、擁厚資的人?既然不得發財,誰肯花著偌大的本錢,
    去做茫無把握的事業?並且還有一件極難措手的,是請朋友,尋常小小一家店舖
    ,尚且千難萬難,不要說大來大往,可容易托人麼?兩位不看蹇老先生,現在的
    赫赫,再隔數年,便好見他敗象了。我同建威聽似無理,又似有理,因竭力剖解
    。那知路是越走越差,話是越說越遠,竟道如今物力艱難,誰有餘款?能做什麼
    大事?兩位可知道,中國的路礦借洋債遲早總可收功,招華股,若無影附的洋款
    ,便永無成日。難道偏是洋人有錢,華人無錢?其實華公司中,股東相並經理,
    經理又想欺股東,到底股東無權,經理有權,只好忍氣吞聲,受盡經理的欺侮?
    歷來榜樣已是多多,待從何處去招股份?若說獨創一業,我輩資本不多,本等生
    意,尚且不敷周轉,萬萬不能兼營他事,只好讓兩位獨為君子了。建威彼時尚想
    再與爭辯,我見其不可以辭動,不可以理喻,才勸建威辭出。不想行過石路,陡
    有非常怪象刺入眼簾,建威幾被氣絕,我亦為之憤懣到十二分。
張氏道:是什麼怪象呢?
懷祖道:胡禮號衛生衣不是美貨麼?一條石路兩旁,無數的地攤,都堆了這件東西,高聲
    喊賣。我平心一想,早間曾聞商會中已有人決議疏通,凡在限期以前,不論何貨
    ,概予行銷,又議了兩條識別之法,或者因此才有人敢當街明賣。因而逼近一看
    ,誰想絕無憂。心知這事不妥當了,又約建威回到大馬路,去查出售美貨的店家
    。咳!怪象中之怪象,商會中人真不知如何窮思級想,得了這等計算,幾乎要以
    一手遮盡眾人耳目。那班商家也就大書特書道,是國人公認。你想這種茫無限制
    的疏通,不是破壞是什麼?
建威笑:(張氏笑道)說了半天,究竟怎樣的辦法,還沒說明,知道誰非誰是呢?
AAA:(懷祖恍然道)我亦有些氣糊塗了,沒先把話說明,先下斷詞。原來商會發了一
    張憑單,各家把來貼在玻璃窗上,便算是前定的符記。可知逐件蓋個硬印,尚怕
    描樣私雕,把後定的充作前定,不要說是小小的軟紙,又不隨貨黏附。以後窗內
    之貨售盡,再運若干置於其中,還有誰人能指他是後定麼?
AAA:(張氏一聽,也覺憤憤道)有限制的疏通,尚覺得不償失,無限制的疏通,何不
    竟行解散?還裝什麼假面?原來若輩奸商,竟有這般運動力。部中諸官也只顧商
    人的貲財,不顧工人的生命!咳!大勢至此,必無可為!我輩終日勞勞,即有萬
    分之一如意,也終不能圓滿了。
懷祖道:難道部中諸官,已為商人之助麼?
張氏道:可不是?我在會長處得見兩張部中同參議往返的抄稿,疏通之議,竟從內發,可
    怪不可怪呢?
    (便前前後後,細細講了一通。)
AAA:(懷祖搓手道)會長所論,妙入淵微。我想內地貨物,都由上海轉販,能由學會
    中力勸內地諸商,令其停販美貨,改販他國之貨,以供市需,諸商魄力既無滬商
    的雄厚,膽力自亦不如滬商,並且運販出入,不似上海散漫,調查也較便當,比
    勸用戶似乎直截許多了。
張氏道:是亦一法。開會那天,我當宣告會友,請其分函親友,即有阻力,內地只得一重
    ,比不得上海卻有兩重,似乎有個難易的分別。
懷祖道:合眾營業的一層,我與建威已經失敗,要仗女將軍的運籌決勝了。
AAA:(張氏搖頭道)初聽會長贊成時,我卻不無希望,如今想來,恐是鏡花泡影,茫
    無憑准。
問 道:(懷祖驚問道)是又何為?
張氏道:中國財政之權,操諸男子,不操諸女子,即有俗所謂私房,不過歲貯月積,雖多
    亦復有限。偶然做兩件買賣,猶不為難,真要合一大公司,興一大利源,非得之
    於男子,其力斷斷不及。現在男子之有富名者,既然互相推諉,又明說讓人之為
    君子,不恥自居於小人,其決不肯輕破慳囊,固已不言而喻。即此證彼,即少觀
    多,恐女子之所贊成者,歸而與其父兄或若夫謀,必然拒而不許,豈非空費詞說
    麼?
AAA:(懷祖沉吟道)以事勢言,固將不免,但使建威得聞此說,又不知要添幾許愁緒
    哩。
    (張氏正待應聲,只聽窗外平起一陣大風,龜鳴鯨吼價,四圍屋宇頓時震得旋天
    (轉地,兀兀兀響個不住。)
    (第十五回 天降之殃竟夜波濤聽澎湃 女兮何恃一宵情話自纏綿)
    (風聲一過,電光三閃,平地起個霹靂,屋簷四角,頓時無數的瀑布,懸空下瀉
    (,地溝中宣泄不及,一霎時盤滿庭心,漸漸衝進房門。)
    (樓下寓客的牀榻,在水中央,都不能安眠穩臥,這還是件小事。)
    (聽風聲越吹越緊,雨聲越下越大,水勢便不知何時始退。)
    (又有人記起今日正是大潮的汐期,趁著風威雨勢,外江內溝,自然同時暴漲。
    ()
    (萬一繼長增高,滿房的箱籠雜物,不免都要打潮。)
    (只聽一片聲嚷著茶房,亂哄哄都望樓上搬來。)
    (懷祖夫婦本未就寢,揭簾出房,看建威負手立在欄杆邊,挨上問道)
問 道:兄也沒睡麼?
AAA:(建威縐眉道)今夜風狂雨驟,江中海中,不知要壞幾許船隻,要傷幾許生命,
    思之心悸,如何睡呢?
AAA:(張氏指道)那邊堆滿了物件,那邊站滿了男男女女,只這棧房,一夜中挨挨擠
    擠情景,已是可憐哩。
懷祖道:英界地形低似法界,各處貨棧此時想都積水,若不速睛速退,貨物必致霉變。
建威道:可不是哩。但聽這風聲雨聲,夜中決不得停。
張氏道:鍾上針指寅初,再隔一時,也可天明了。
建威道:夜色已深,我們雖不安睡,靜坐片時,養一養神,方不致過於疲倦。
懷祖道:好。
    (便同張氏回房。)
    (建威絕早冒雨踹水,孑身出門,午後來尋懷祖,已不在棧,一抹地走轉,直到
    (跑馬場,才見夫婦兩人,同坐一部亨斯美,觀海不足,來看這一窪淺水。)
AAA:(建威叫道)懷祖兄!你真會自尋快樂呢。
    (懷祖回頭,見他渾身拖泥帶水,笑問道)
問 道:兄如何這等狼狽?
建威道:話長哩,停會細談罷。
    (各轉馬頭,踐著細石,一步步顛將回去。)
    (建威更衣易履,又洗過臉,吃了幾杯熱茶,才告懷祖道)
懷祖道:早上出門時,安步當車,先過洋涇橋,直出法馬路,看中間稀泥滑㳠達,稍有點
    水痕。望東到外灘,又從外灘進英馬路,高高低低,一尺二尺不等,竟無一處無
    水。才僱車到虹口新閘,四處相望一遭,順便去看幾人。談起此番大水,尚是六
    十年來第二回發現。沿海沙地田廬人畜,漂沒的不知其數。江中大小船舶,斷鏈
    走錨,撞沉碰翻,也傷了好些人,岸上堆棧,受潮各貨,約計要值一千三四百萬
    兩。現雖有人創議疏通,然學界中堅持不用不買,極力鼓扇,與商界為難。將來
    因潮漸霉,因霉漸毀,商人血本,豈非盡付東流?定貨一到,無銀應付,後患殆
    不可測。又取一張日報,指著蹇參議所復部中的信道:君試想已到未到,合計如
    許巨資,本不應令其懸擱。目前天災流行,義賑諸君方籌銀籌米,贍恤被難的窮
    民,然不從商家著想,何處籌巨款?商家若自顧不暇,又安有餘力,可以舍已耘
    人?故無天災,已亟需謀疏通,才能保守商場,有天災,尤亟需謀疏通,才能兼
    顧災民。君自海外來,與商界學界都不容心,能為魯仲連替兩面解紛排難麼?弟
    謂其人道:『拒約領袖主改良,爭約學會主廢約,與鄙人所持之宗旨皆不相合,
    不相合即難相入,如何能為調人?且商家現存之貨,照蹇參議所查,通年約銷數
    ,西八月以後,應再存六七百萬兩。目前計價,乃至千萬以外,豈非一半之貨,
    已應歸入下年。雖說預為儲備,以防市情之漲落,也不應於上年前四月間,存至
    強半有餘。昧良取巧,乃至於此!這次風潮,正由人力不以施,假手於天,以為
    儆戒。鄙人如何肯為調人?』其人聞言,忸怩不能答,施又強辯道:『君毋信學
    界之讕言,二三商人猶無能聯為一體,全中國的用戶保等散漫,真能萬眾一心麼
    ?說時容易,做時恐就艱難了。』弟怫然怒道:『君亦中國人,乃敢薄視中國人
    ,是何可忍?且試問現在美貨,商會中不定有疏通之法麼?究竟賣者幾家,買者
    日有幾人,兩相比較,便可知此番團體之堅不堅,人心之死不死,何用輕唇舌,
    好為非薄?』其人忽又裝出惶恐的樣子,吞吞吐吐說道:『正為買者日少,商力
    恐不能支,才想求學界中人暫斂言論啊!』弟歎謂之道:『言論為人之自由權,
    或止或發,憑乎一心。畏人而不言,與哀人而不言,為情雖異,喪權則一。學界
    中辨之必明,必不致輕為動搖。君輩果情不能已,鄙人卻有兩法,任君輩所擇。
    』其人喜問道:『肯代謀疏通麼?願聞其詳。』
AAA:(懷祖愕然,便欲詰問,張氏止之道)且聽建威說明了再辨不遲。
建威道:懷祖兄勿憂,誠行弟之兩法,於抵制有百利而無一害,無奈已成空言。弟初謂其
    人道:『美之貨不盡銷於中國,歐洲日本何地非其市場?君輩暗中運動日本歐洲
    之商人,以現定美貨,略減原價數釐,請其轉售,即以買貨之資,還而如價買彼
    之貨,一出一入,彼已有利可圖,君輩雖薄有所耗,然將來貨擱不銷,棧租拆息
    虧數諒不能小,何如急謀脫手,內保成本,外又不開罪於社會之為得策呢?』其
    人道:『日本歐洲所銷的美貨,年年亦有定額,不能無故驟增,彼之商人如何肯
    認售呢?』弟道:『合一則多,分為數國,則所增正自有限。君輩尚可與之約明
    ,請其電告本國,此處多定,即於彼處少定,若再為難,料想三數年中,我中國
    之實業未必興起,君輩又何妨許以後來銷貨之利益?彼之商人知我所求者只一年
    之事,彼之所利者將兩年三年而不止,未必不能許我。』其人搖頭道:『許我猶
    可,因此開罪於強國,要非日本歐洲商人所樂為,君此法不可從,願聞其次。』
    弟道:『次策非始甚不利於君輩,其終則大利為君輩獨享,但恐君輩始終不我從
    。』
懷祖道:兄究竟如何設策?怎麼不利於先,能有大利於後呢?
建威道:弟勸其人邀集商界學界兩類人會議,設一大公司,公舉數人總理,凡上海美貨,
    不論已到未到,均令減成買入,由公司逐件蓋用硬印,匯總批發。
懷祖道:且慢,六七千萬之本銀,兄將何處籌措呢?
建威道:各號賣與公司,現貨少,定單多,公司與各號,亦不用現銀,而用股份票。譬如
    定單值銀一千萬兩,公司即出九百作一千之股票,交各號收執,貨到時仍令備銀
    出棧。如此於商人豈非甚有所不利麼?卻是每千一百之虛數,公司必從賣價收回
    ,即以之制物植產,另再計數填票,分給各號,從此各號又為新廠地之主人。將
    出產日多,銷路日拓,所有餘利,不歸主歸於何人?歸主則不歸各號又歸何人?
    豈非可以獨享大利麼?
懷祖道:兄所談總不離疏通,豈至今尚為商人顧慮麼?
建威道:有限制的疏通,與無限制的疏通,自有分別。且能借此以興實業,於持久之策,
    不為無裨。無奈其人以為後來之利,總屬渺茫,目前每千先受百兩之實耗,此策
    又斷不可從。弟因不復多談,辭赴酒肆,自斟自飲了半天。又到茶樓品茗,忽在
    新聞紙上,見有一件奇事,兄可知這事如何起因?原來禁演說,阻抵制的告示,
    是燕雲節度主謀,惱動一位大俠,前往行刺,誤入文案房,為人所捕。
AAA:(懷祖擊掌道)這人胸襟膽量真也不小,可惜一擊不中,先要把一顆好頭顱輕輕
    斷送了!
建威道:弟初亦作如是想,及看下文,那知刺者出奇,被刺者更出奇,竟自開門解放。
AAA:(懷祖直從椅上站起來道)燕雲節度本負盛名,即從這事揣想,其度量也非常人
    所及,如何一時糊塗,又與全體反對?真令人無從索解。
張氏道:戟門深阻,宿收森嚴,行刺非其所懼。若然取怨外人,責言日至,頭上猩紅孔翠
    ,便怕不能安穩。今之節度,誰無此心?只看那年立約互保之疆臣,表面上說為
    民命,願其本心,也只為功名而起,有什麼難解呢?
建威道:俄之尼古喇士,不斃於虛無黨的炸藥麼?刺客之可畏,不自今始。坦然釋放,怎
    能不服其度量呢?
張氏道:蘇菲亞之類,中國今無其人。若說一刀一槍,即我輩尚不知畏,況彼身為節度,
    左右居處,在在有人防護麼?
    (建威方始無言。)
    (茶房送進一封信來,拆開看時,是會長因事來邀,張氏匆匆坐車而去,至晚方
    (歸。)
    (第二日下午開會,張氏直到散場,回告懷祖道)
懷祖道:會長已彩我議,將下手方法透澈宣明,會友都已贊成,願任運動。
懷祖道:單任運動麼?也有幾人能醵貲營業否?
張氏道:只得十數人。此外,當學生的尚權力,當教習的類都孤寒,自然只能運動別人,
    不能反求諸已。全會三百餘人,不望盡數,有一半得手,便可創立規模了。
    (建威聽說,也是歡喜。)
張氏道:(問張氏道)約在幾日,可得會友的報告?
張氏道:想應陸續而來,不能拘定日子。
建威道:此會倘有成議,我願以家財一半附屬其中。
懷祖道:弟有時雖不能專主,然必盡力以助其成。
    (如是連守五日,建威天天只催張氏去探消息,不想絕無影響。)
    (那天晚上,建威覺得枯坐無聊,約懷祖同到劇場聽戲,未及兩出,又覺厭煩,
    (懷祖無奈,陪著回寓。)
    (聽房內有人說話,正是會長聲音,建威不知不覺,竟自止步。)
會長道:(只聽會長道)運動的無成功,還是在人意中,自允醵貲者,不日便已反覆,真
    正出人意外。
    (建威愕然,悄悄問懷祖道)
懷祖道:兄聽清楚麼?可奇不奇?
    (懷祖略略點頭。)
會長道:(又聽會長道)妹當時有些氣憤,詰問諸友,要令講明緣故,咳!等諸友一說,
    卻也真難相怪了。
    
    
28**時間: 地點:
    (其時張氏側耳諦聽,門外建威、懷祖也自屏氣息聲的靜守。)
AAA:(會長連著說道)諸友言,雖有此私蓄,然都存之夫婿,有的又須請命姑嫜,不
    能自由自主。初時應允者,為屬固有之財,並非取之公中,自不致橫相阻撓。誰
    知歸謀之室,不以為創舉之事,男子尚受人侮,每每無以善後,便以為經商服賈
    ,非女子所應為,必致招人姍笑。眾口相合,一人便覺勢孤,不能相敵。尚有數
    友,已與家人同化,索性不來回復了。
    (建威聽到這裡,氣得雙手如冰。)
張氏道:(又聽張氏道)我姊妹生在中國,享不到絲毫權利,一舉一動,都要受人監視,
    聽人束縛,妹早料有一著,也不怪幾位會友食言的不是。但擔任運動的姊妹究竟
    如何回復呢?
會長道:姊姊還待問哩。內受家庭的唾罵,外受親族的譏諷,無一人不來揮淚訴冤,倒使
    妹幾乎置身無地。
建威道:(懷祖悄向建威道)兄聽清楚麼?照這樣說,中國女子的苦情,正如蠶繭,一層
    深一層,豈不可憐麼?
建威道:兄且低聲,會長還沒講完哩。
AAA:(只聽說道)那些唾罵的,無不過說女孩兒家,只應謹守閨門,不該為讀幾句書
    ,認幾個字,便也學著洋派,預聞外事。
      那些譏諷的,不過說中國以前借著開礦造廠立公司的名色,到處騙錢,卻還
    只得幾個男人,如今翻新出奇,女娘們也和在裡間混鬧,還成什麼世界?姊姊請
    想,有這兩種議論,諸姊妹雖有粲花之舌,也不能輕下一辭。運動兩個字,只索
    付之夢想。
張氏道:從此看來,當時提倡廢例的一層,諸姊姊之在家中,怕也受些鬱氣了。
會長道:這卻不曾,來妹處報告的,人人都有喜色,那天會中,妹才敢表明全會贊成的這
    句話。
    
    
29**時間: 地點:
      如今推想,怕其家人並非出自真心,不過覺得無關得失,便隨聲附和,等到
    要他挑上一副擔兒,頓時本相皆露。這是中國人通病,姊姊可不必因後疑前呵!
懷祖歎:(張氏歎道)男子不肯擔責任,女子肯擔,偏又力與心違,大勢將不可問了。
    (會長忽然嗚嗚咽咽,掩面悲啼,把門內張氏,門外建威、懷祖,都吃一驚。)
    (第十六回 莫慢潮聲聽歇浦 且將歸思問珠江)
AAA:(會長嗚嗚咽咽,掩面悲啼,張氏再三問其緣由,半晌才答道)妹幼失怙恃,鞠
    於祖姑,年十八而嫁,嫁不兩年,即喪所天,遺子未週歲,呱呱在抱。於時憔悴
    哀傷,幾欲以身從我夫於地下。繼念此一塊肉何所托付,因而忍淚銜悲,以舌耕
    自給,至今又七年矣。兒未十齡,家無擔石,空抱宏願,無所發舒,聞姊言剌我
    肺腑,以是悲耳。
懷祖歎:(張氏歎道)如姊所遭,可謂極人生之不幸□然投身教育,能破作惡俗的人民,
    養成嚴格的國民,自今以往,有新英雄,有新豪傑起而造福於世界,使人指而目
    之曰:是某某氏這學生,姊之名榮矣,姊之功亦偉矣。目前境遇,要不必置之懷
    抱。
AAA:(會長收淚起謝道)姊姊良言,開我鬱結,自此便當專誠一致,調護我所親所愛
    幼稚之生徒,不復作尋常兒女之態。
懷祖道:(建威悄悄對懷祖道)慧劍一閃,立斷情絲,尊嫂可謂能言,會長亦可謂善悟呵
    !
    (懷祖正想答言,聽腳聲,張氏已在送客,便避到一邊。)
AAA:(停回,張氏走入建威房中)數日所盼,已成畫餅,請問建威先生,應再如何決
    策?
建威道:機之已失,事無可圖,然我不能強人必為,人亦不能強我必不為,拼破一家,爭
    寸便寸,爭尺便尺,此外別無計較。
懷祖道:以兄之願,雖十倍兄之家財,不能完善,與其貽後來之悔,不如於事前遲徊審慎
    ,猶冀得有一當。
建威道:弟非不知吾願之太奢,然廢例即少贊成,即使將約文改之又改,以至萬分如意,
    我僑外之同胞禍根固在,後患方長,除運載回國外,殆無善策。回國後不為別謀
    生計,亦非圖始圖終的長算,雖知其難,不可以已,懷祖兄究以為何如呢?
懷祖道:一人川資八十元,五六萬人已須四五百萬元,再加相地造屋,購機置械,與五六
    萬人之生計,欲以獨力恢此遠模,弟恐辛苦徒勞,實不敢為許可。
AAA:(建威沉吟數回道)弟有自置輪舟,附屬公司行走,倘收歸應用,不過空費數月
    的薪糧煤炭,較出資附乘他船所省何止十倍?便以腳價所餘者,或開十數處小廠
    ,或興一二處大工,足可收容二三萬人。
懷祖道:(張氏笑問懷祖道)建威先生所為同胞計者,可謂至誠,我輩理無旁視,也應馳
    告本島,急速請命了。
懷祖道:日來所見所聞,無處不令人灰心,他鄉雖樂,不如釣遊,我便欲乘風歸去,建威
    兄能泛舟大海,移家小山麼?
建威笑:好!好!弟以兼善為志,兄乃以獨樂導我,相去霄壤,不如各行其是罷。
    (懷祖聽其語意決絕,一笑趨出。)
    
    
30**時間: 地點:
    (明日會面,也沒提昨宵問答,依舊相同出入。)
    (那夜歸來,見桌上堆了幾件信札,張氏正低頭伏案,似在繕寫回書。)
懷祖道:何處來信?可是會中的麼?
張氏道:不是。這是陳姊寄本島及倫敦諸人的信,輪船買定,房屋碼頭都已點交。船長意
    思,首次開輪,要待君到港舉行祝典。這是南先生的信,省門不甚如志,香港竟
    爾被禁,但語焉不詳,不知究竟如何。
      陳姊函中,於抵制事索性隻字不提,尤為咄咄怪事。圖南先生為省澳鐵路,
    又同去非趕赴澳門,據雲公司舉祝,也須來會哩。
    (張氏一面說,懷祖一面看,待都看畢,問道)
問 道:你可是寫的陳姊回書麼?
張氏道:不是。今午友蘭姊送銀貳千兩助入會中,我把會長所談諸友報告的情形,同建威
    先生現在的籌劃告以大概,請其暫時收回。渠再四不肯,說明後日便須回澳,鄉
    居幽僻,消息遲鈍,倘建威先生一旦定局,渠無所聞,必致誤事。我因告以我輩
    在此,也無久留,渠如堅欲捐助,且俟我商之建威先生,再行訂定,渠始勉強收
    回。不久便接陳姊信,懸揣君意,必如船長所請,因作書致友蘭,想請待我同行
    。
懷祖道:友蘭助款,此時收之無名,建威必不肯允,幸已收回,無須再提了。開輪祝典,
    我固不容不往,但如與友蘭同行,有無不便麼?
張氏道:我想並無不便。友蘭姊肝膽過人,與我情意又十分相合,任其埋沒窮鄉,我意頗
    為不忍,只不知其媳為何如人,故至今不敢以蹤跡輕告哩。
AAA:(懷祖點頭道)是。
又 道:陳姊此信卻不能不告建威,同舟而來,恝然分別,未知建威能不阻我否?
    (想了一想,袖書走到對門,看建威手持報紙,正自入神。)
問 道:(便問道)有何新聞又鉤住我建兄神魂迷若醉?
    (建威聽有人聲,歎了幾口氣,把報紙丟在半邊,回身向著懷祖道)
懷祖道:抵制抵制,文明文明,遇著刻深的鍛鍊的批評,都成了匪人了。
AAA:(懷祖詫異道)兄言為何,非我所解。
建威道:諫垣中有人特上封奏,請禁拒約,其措詞,一則曰宵小,再則曰暴動,三則曰釀
    交涉,意所盤旋,不過希冀一紙詔書,為二三商人得一解圍之妙用,朝廷不察,
    居然傳旨通行。雖叔季之時,具文多,實事少,然在不明事理的,以為政府不與
    外人爭,民間之奔走議論徒為多事,自此無形中便要生無數障礙,抵制前途,尚
    堪復問麼?
懷祖道:前數日曾聞彼國行文,謂我集議不用美貨,禁止交易等事,有違約章,並有致失
    應得之權,本國政府不擔責任等語,已微露恫喝之意。大約今日之旨,半採風聞
    ,一半不由外交上的作用。只是這御史也有耳目,也有心肝,不應更上此折。即
    使為人所動,貿然具奏,亦不應如此措詞,駭人聽聞。台官為風節所自出,尚然
    不為鳴鳳而為怪鴟,碌碌食肉之諸公,復何足道?建威兄!弟只於此數日間,便
    同內子赴廣,不願再居海上了。
AAA:(建威失驚道)吾兄何便思歸?須知朝旨雖嚴,已經聯合之團體,必不致因而解
    散。言官懷私挾詐之妄談,尤不足代表輿論。我輩雖事事失敗,然竭口舌手足之
    力,猶冀有萬一之得,倘便舍之而去,三月來之勞勞,豈非曇花泡影麼?
懷祖道:兄言誠然,弟所以欲行者,不盡由此。兄曾接圖南書否?
建威道:有的,也不如意,兄難道想為圖南之助麼?
懷祖道:舍兄於此,而往助圖南,非弟之所忍。為今日陳姊有書,弟卻不能不行。請兄一
    閱,便知其詳。
    (建威將書閱畢,笑道)
建威笑:當是什麼要事,原來以司中要舉祝典。有船長在,兄可到可不到的。並且還有一
    說,公司是兄一島的事,抵制是我一國的事,二者相衡,孰輕孰重?公司已成之
    局,抵制正在艱危困阻的時節,二者相較,孰緩孰急?兄既為社會自獻此身,萬
    不可中道沮喪,遽謀引退呵!
懷祖道:有濟而去,與無濟而留,其失維均。請問建威兄,今日之事,猶能有濟否?
AAA:(建威沉吟道)難則難矣,或不至於絕望。
懷祖道:弟試與兄逐層往復,兄不嫌其瑣瑣否?
建威道:理愈辯則愈真,何嫌其瑣?兄試道來。
懷祖道:第一,例與約之爭,兄所主持者,以為禁例不廢,約之或廢或改,皆無當於利害
    之數。而今則不界多數主廢約,商界多數主改良,信兄之說者不過二三私交。兄
    以為將來言約者勝,抑言例者勝?
建威道:主爭約者,人數何啻萬千,主爭例者,人數不過二三,至寡如何能敵至多?不言
    而喻,是言約者勝。
懷祖道:然則為例一層,兄固可以絕望。第二,不用美貨與疏通美貨之爭。兄始主疏通,
    後見定貨違於年額,亦反而主不用。然主不用者,運動及個人,主疏通者之運動
    ,內而中政府,外而美政府,皆將無所不至,今固已端倪。兄以為將來運動個人
    者勝,抑運動內外政府者勝?
建威道:政府雖有強權,不能遍及個人,以弟度之,上海之源雖不清,內地之流則自今已
    絕。將來運動個人者勝,運動政府者將不敗自敗。
AAA:(懷祖袖出一稿道)請兄試閱一通。
    (建威接過,看是蘇州商會上商務總辦的信稿。)
    (大意謂存貨過多,求請疏銷。)
    (商之拒約處,亦以為然。)
    (擬派人赴滬,查探疏通約辦法。)
AAA:(不覺拍案道)拒約處不從學界發起麼?上海現在茫無限制疏通,也可採用麼?
    咳!蘇州學界,原只聽商會的牽制,可謂卑鄙,可謂無廉恥!
懷祖笑:請兄勿詈,弟為此已調查一番,拒約處不但未允,並且未聞此說,是商會妝點以
    期聳聽的。只是蘇學界的名譽,於此信極有關係,想不久也應開會自行表明了。
建威道:如此還好。
懷祖道:但既有此書,上海之源不能清,內地之流亦必不能盡塞,久而久之,境守情遷,
    恐更無人理會了。
建威道:用戶不用,則或行或店、或多定、或少販,皆將受累,兄無以為過憂。
懷祖道:兄未聞爭例會長之言麼?香煙等牌,至簡而易認,洋布種類既多,牌號又各不同
    ,用戶安能分別?以是思之,單抱不用主義,而無不定者以衛其前,竟非制勝上
    策。
建威道:是呵!我輩所持華用華貨的兩著,萬不可速行預備呵。
懷祖道:第三層便是這兩著了。爭約的風潮洶湧,及於全體,談實業者,絕不聞有人附和
    ,即我輩所圖者,兄與弟既失之男界,內子與會長又失之女界,兄以為將來華用
    華貨,華定華貨,還是空談,還是真有實際呢?
    (建威默然,良久良久不能回答。)
AAA:(懷祖撫掌道)無待躊躇,不過空談罷了。此三層為本題之主要,餘外枝葉,殆
    不足辯。然既由今度後,皆知其必不勝,我輩留此,又復何為?弟不但自行,還
    要約兄同行。
    (建威俯首沉思,忽然起立繞屋巡行,連走幾個轉身,才道)
才 道:即此捨去,弟心終覺不平,請以三日為限,當竭我所能為者,視其有效無效,再
    定行止。
懷祖道:兄之行止,原該待兄自決,但弟三日之後,如有便輪,定須起身的。
    (從此夜起,建威每每一人絕早出門,深夜始歸,也不與懷祖多談。)
    (張氏已與友蘭約定。)
    (懷祖發過廣東的回書,一人無聊,便堂至雅仙劇場,與園主陳钊泉敘話。)
    (見其清苦萬分,贈銀三千金,勸其改良班本,重整旗鼓。)
    (第四日早,張氏因本星期又是飛鯨的班期,便往會友處辭行。)
    (懷祖在棧,略略歸檢行李。)
    (近午時,見建威垂頭喪氣,直走入房。)
    (明知已打絕飯了,慢慢過來問道)
問 道:建威兄所圖如何?
AAA:(建威顰蹙道)總而言之,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兄毋細問,弟亦不願深談,後日
    飛鯨班期,與兄同行便了。尊夫人可是到會友處辭行麼?
懷祖道:是。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