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 至 第二〇

11**時間: 地點:
    (此時過晡,從明日起,先支茅篷,把各樣物件,用划子分起運了十天,方始運
    (完。)
    (又忙了十天,建梁造屋,事事停妥,在石闕內傳子傳孫,別開世界。)
    (只看花開花落,便分春秋,人死人生,才知悲喜。)
    (二百六七十年,世人不知有這一塊乾淨土,島中人亦不知外邊還有許多惡濁大
    (地。)
    (那年那月那日,就是乙巳、丙午、丁未、戊申。)
    (有兩人不知何事出了山溝,正吸收海中新空氣,瞥見流過一屍,渾身裝束,彷
    (彿是個華人,疾把篙子鉤住衣服,拉近船邊,看還是個女人。)
    (用手去候鼻管氣息不曾盡絕,看面上許多傷痕,都還不在致命部位。)
    (急扶上船,到溝內,先替控了一回水,然後平放艙中,飛划進內,報知島長,
    (便送在他屋內。)
    (島長知是女人,並且還有傷痕,請其婦解衣細視,胸口腰際,手灣足部,都有
    (紫印。)
    (原來島中有種草專治各種外傷,不怕在何部位,只有一絲氣在,便能追魂返魄
    (。)
    (這女人過了一時,悠悠醒轉,睜眼望時,滿屋中女的是高髻雲鬟,男的是寬衣
    (方幘,不知此為何地,自己又如何來到,仔細一想,想是地府陰司,不覺失聲
    (大慟。)
AAA:(身旁一個女人,忙俯身勸道)外傷初癒,元神未復,萬萬不可悲傷,並且不可
    說話。
    (用巾替揩淚痕,又拿一鍾紅沉沉紫油油的湯灌在口中,說再靜睡一時,便可復
    (舊了。)
    (這女人知無歹意,安然便睡。)
    (一覺醒來,渾身全無痛楚,自覺已有精神,起身致謝,動問姓名地址。)
AAA:(那女人道)此名螺島,拙夫朱懷祖,便是島長。奴家張氏。今天申家兩個兄弟
    有事離口,無意中救了姊姊,不知姊姊何方人氏?因何落海?如何渾身又有傷痕
    ?願聞其詳。
    (這女人又復失聲大慟,半晌拭淚問道)
問 道:請問夫人,此地離古巴有若干路?
AAA:(張氏愕然道)古巴屬於何國,位於何度?奴卻自幼未聞其名。
AAA:(懷祖在旁道)中國自來不聞有此,想是新辟的地方了。
又 道:(這女人又道)既如此,請問夫人,此地離廣東有若干路,通輪船不通?
AAA:(張氏搖頭道)此地在南緯線六十五六度間,離廣東四十度,差得遠哩,並且將
    近南極圈。我們自上祖到今,不曾見有一船來過,更是聞所未聞了。
    (這女人一聽,捶胸跌足,大哭不止。)
張氏道:姊姊來蹤尚未請教,且免悲啼,請剖明源委,或者事有可商。
AAA:(這女人且哭且訴道)奴家陳氏,隨夫朱阿金,從廣東應招到古巴做工,船中被
    虐,昏暈倒地,不知怎樣來到此地?如今我夫與我相失,哀痛自不消說。到是他
    的生死存亡,都在別人掌中,此時不知如何情形,叫我怎能安心呢?
    (張氏聽了,也代感傷。)
AAA:(懷祖備細問了一遍,沉吟道)姊姊是由船上人疑為已死,拋入海中。恰巧這島
    溝外,一年只有一日漲潮。姊姊適逢其會,順潮到此。古巴既在太平洋中,姊姊
    將來只消到太平洋探問,總有會面的日子。
張氏道:此地與外邊不通往來,怎麼能去呢?
懷祖笑:你不記得我們上祖帶來的船麼?此時正用得著了。
AAA:(陳氏不解所謂,正想動問,懷祖似已微解其意,歎口氣道)不瞞姊姊說,我上
    祖係魯王世子,國變時,同拙荊遠祖大學士張肯堂之子張茂茲,又有一位汝應元
    ,一位申懋堂,擁王妃同定西侯張名振的夫人,在舟山逃出,初意欲至日本,不
    想遭風,吹到這座島外。這島前面兩山如屏,一水中界,小舟出入,尚且不能自
    由,大船更無容議。當日遠祖們不知用了若干心思,若干氣力,運來許多動植物
    的種子,留為子孫衣食,就是當時那隻船,名叫『海裡鰍』,總說後來必有用處
    ,在口外逐層逐節,拆卸運進。這裡只有朱、張、申、汝四姓,島長一年一輪,
    前後交接時,總得將遠祖遺言,叮囑一番道:『那隻海裡鰍,一釘一板,不許輕
    棄,年年還要油漆一次。所到至今仍在,只消運到口外那塊礁石上,裝配起來,
    不又可以乘風破浪,送姊姊再進太平洋,做萬里尋夫的孟姜女麼?』
    (陳氏破涕為笑,一拜一謝。)
AAA:(懷祖忙攔住道)我本疑心地球之上,如只以前所聞幾個國名,本島這塊地又從
    何而來?早有漫遊世界的心腸,姊姊墮海,不流到別處去,恰恰會遇一年難逢的
    一日,申家兄弟又適在口外,才引姊姊到我家裡,是天命我送姊姊到太平洋的,
    姊姊何勞謝得?
陳氏道:奴家盼望丈夫,度一時如一日,度一日如一年,但願早些動身,成全則個。
張氏道:再隔五月,拙夫任滿,方可遠行,此時是不能半途告退的。但有一層,奴嘗聞之
    祖父,中國方言,各省不同,有時尚須以目聽,以意會的。即姊姊說話,決不是
    廣東鄉談,若然廣東鄉談,同我們北音有天淵之別,怎麼對談會語呢?
    (陳氏點點頭。)
張氏道:如今,又是古巴哩,又是美洲哩,都在中國萬里以外,言語決不一致,此去如何
    問路,如何同人交談,倒要預先斟酌。
懷祖道:古巴既在中國東面,這島偏南,此去只須偏北,總可尋見。倒是言語一層,姊姊
    在船多時,能道其略否?
陳氏道:先在家鄉,略略能說幾英國話,上船後似乎又長進些。聽說美洲英語,比法語通
    行,想尚無妨。
AAA:(懷祖喜道)如此,姊姊自然也是讀種子了。
陳氏道:不曾。
張氏道:我們上祖傳下來定章,不論男女,到六歲都要上學,又為各姓不能家家延師,每
    二十家便設一學堂,以此四姓到今,雖只五千人,倒開了四十所學堂,可算無不
    讀書的人了。姊姊這幾月無事,不如上半日上學讀書,下半日輪赴名堂教授英語
    ,姊姊肯俯就麼?
陳氏道:夫人之命,怎敢不遵,但奴家通話不通文,下午教授這一層,怕是勞而無功。
懷祖道:我們堂內除上祖帶來書籍外,新著述只得幾種醫學,不能把近世萬事萬物的現象
    ,增長兒童智識,我每引以為憾。如今請姊姊先傳授些英語,做遠遊的準備,文
    法一層,且俟將來再說。
    (陳氏方始應承。)
    (懷祖便在議堂請四姓諸人開特別會,把自己任滿要到太平洋遊歷,並請陳氏教
    (習英語兩件事,備細報告,請諸人議決。)
    (諸人中雖有人以本島地小人寡,正為與大地斷絕交通,才能據守這許多年,不
    (願懷祖出遊,給人知有本島的名色,究竟大多數都不願拘守故常,贊成懷祖的
    (議。)
    (便又公舉幾個地理家,做了同伴。)
    (先把「海裡鰍」運到礁上,下墊圓木,逐層逐節裝配好,把圓木抽出,船便溜
    (下,才在近海,預先演習。)
    (到四月,諸事妥貼,又開特別會提議經費。)
    
    
12**時間: 地點:
    (此時陳氏因銳意用功,每晚又得張氏指點,淺近文理,居然可通,便也占了一
    (席。)
AAA:(獻議道)本島貨幣,恐外間不能通用,好得礦中產金日富,不如多帶些熔成的
    金餅,倒到處可以兑換。
    (諸人均以為然,便議除雜物外,共支出大小金餅四百斤,作男十六人、女五人
    (的遊歷費,又兩千斤作往來販貨費。)
    (轉瞬間已到五月,便從本島出發。)
    (一路上但見風色不順,有港便收,無港便先拋錨下碇,居然不曾有失。)
    (收港時,逢人便說是中國廣東帆船,到古巴販貨,半路遭風,迷了方向,求人
    (指引。)
    (居然曲曲折折,行了三個月,找到那邊。)
    (不想為無護照,不容登岸。)
    (陳氏徬徨萬分,懷祖也歎氣。)
懷祖道:(同行的申紹祖道)我想我們出行的宗旨,本為求學,不如便出大西洋,以私費
    生名議,到英倫去住的一二年,再設法到古巴來,卻不是好。
    (懷祖固是喜歡,陳氏無可奈何,也只索贊成。)
    (一行人便望英倫進發。)
    (果然並無阻礙,女五人、男八人都得進了學堂。)
    (又有八人,依舊駕船,索性先開到中國,賄通官吏,居然得了照旗,便浩浩蕩
    (蕩,四遠販運。)
    (二年後,又開到倫敦,正放年假。)
    (陳氏因本校教員之助,得中國公使古巴領事的私信,又輾轉得了公文,便坐本
    (船到古巴。)
    (領事報明關員,才得上岸。)
    (連尋三個月,幾乎踏遍了古巴全島,竟無消息。)
    (本校假期將滿,不得已回到倫敦,與懷祖商量。)
AAA:(懷祖躊躇道)為時已久,或者回了廣東,只有到廣東去尋的一法。
陳氏道:帆船之遲,不如輪船之速,我想坐輪船去。
懷祖道:也好,姊姊遇見姊夫,同到倫敦來,將來仍然回島,不必在中國了。
AAA:(又轉一念道)中國是我祖國,不如送姊姊去,也看一看故鄉今昔的情形。
    (便同諸人議明,留「海裡鰍」在大西洋、印度洋一帶往來,懷祖挈妻陪了陳氏
    (在利物浦,恰好趁了美國郵船公司到中國的郵船。)
    (第五回 破鏡忽重圓無限悲歡成一哭 寶山盡空入且留身命問當歸)
    (恰好十號、十一號頭等房艙的搭客已在倫敦上岸,尚是空房,懷祖同張氏便住
    (了十一號、讓十號給陳氏住。)
    (正同圖南父子做了貼鄰,天天聽他們的雄辯高談,見他們的豪情勝慨,不覺十
    (分傾倒。)
    (陳氏這時早脫盡了怯生生羞答答的女兒常度。)
    (建威聽三人對談,偶操英語,多帶北音,有時又說廣東土白,情知是中國人了
    (。)
    (也是有心,便展問姓名,各談衷曲。)
    (圖南聽陳氏講到受傷落海的情形,只是搖頭歎氣。)
    (去非追想當初,撲簌簌眼中落淚。)
    (陳氏聽到脫離苦海,父子重逢,代人歡喜,便替自己憂愁,情不自禁,放聲長
    (號,驚動了同船諸人,都來查問消息。)
    (建威、懷祖一面敷衍張氏,一面也把陳氏勸住。)
    (鈴聲一響,同上飯廳。)
    (晚餐既罷,相約到甲板散步。)
    
    
13**時間: 地點:
    (其時正在上弦,彎彎月子,湧上天空,在這萬里混茫,渺無歸墟的所在,又遇
    (了晚風乍靜,一波不驚,分外的皎潔空明,沁人肺腑。)
    (大眾倚定船舷,喝采不止。)
    (只剩建威同了懷祖,靠在藤椅上講那抵約的新聞。)
問 道:(懷祖問道)弟在倫敦遊學,於抵制禁約的情事聞見無多,不敢輕贊一辭,在兄
    高見,究是如何?
建威道:就禁約一面說,知病所在,始可以奏功,不知病之所在,雜藥亂投,標未愈將本
    益傷,思之已可寒心。就抵制一面說,能從我之所以對待人,與人之所以對待我
    者,徹始徹終,籌劃到萬妥萬善,始制人不為人制。不然,任你火一般熱的心,
    水一般沸的血,等到害人自害的時候,終究瓦解冰消。小弟懷此兩疑,愁此兩端
    ,所以不憚跋涉,要尋內地的同胞,重與細論。倘然破除成見,從要害處根究,
    不從枝葉上搜尋,從此得了法律上自護的權利,才算爭回國體,才算替十萬僑氓
    造無上的幸福哩。
懷祖歎:小弟去國已久,人情風俗,不知有無變更。
建威道:兄台幾時到地英京?
    (懷祖停了一停,才道)
才 道:不過兩年餘。
建威笑:也不算久。請問兄台既籍北京,尊府在那一條衚衕?
AAA:(懷祖支吾道)在東華門內。
AAA:(建威起身執手道)東華門內,非臣子所得居,兄台行藏,弟與圖南兄蓄疑數日
    ,見兄藏頭藏尾,不敢輕易動問,但弟決非歹人,兄台盡可釋疑,願請明以告我
    。
AAA:(懷祖慨然道)弟之隱性所以不肯宣露者,為外人之屬垣耳。兄等忝同鄉土,又
    都有豪人俠客的胸襟,遲早決當相告。既兄諄諄下問,請回房閉戶,借筆對談罷
    。
    (建威招手,把圖南、去非邀到一艙,懷祖另點一隻洋燭,在衣袋取出鉛筆,隨
    (寫隨燒,不留一角。)
    (建威面有喜色。)
    (圖南亦默默無言。)
    (半晌,建威接過紙筆,寫了十幾句,給懷祖及圖南父子看過,也就燭燒燬滅跡
    (。)
    (四人相視而笑,一會各自分散。)
    (明早,建威因感寒不能出房,閉門靜養。)
    (日中時,忽聽有人敲門,忽忙開看,正是陳氏。)
    (先道了好,才)
才 道:我剛想起一件事,去找圖南先生,恰未在房,不得已驚動長者。請問先生,此船
    開行時,有無華工附船返國?
建威道:三等艙中,卻有三數十人,但華工聚處,是在舊金山,紐約並不甚多,大嫂可是
    疑尊夫或從古巴逃到紐約搭輪,想去查問麼?
    (陳氏點頭道是。)
建威道:若從古巴回國,打紐約走也是捷徑。
    (陳氏一聽,直踮起身,便往三等艙去。)
    (恰巧懷祖來問建威的病,知陳氏在此才走。)
建威道:(歎謂建威道)此女既饒俠氣,愛情又十分真摯,聞之拙荊,彼嘗自言出身風塵
    。古人謂醴泉無源,芝草無根,以此女例之,真非虛語哩。
    (正嗟歎時,只聽陳氏的哭聲,張氏的勸聲,從對房嚷到這邊,懷祖料定決無消
    (息,趕到房,婉轉譬解了良久,才得停止。)
    (又過了一夜,建威本無大病,晚上得些微汗,霍然已愈。)
    (幾個人依舊聚在一處談天說地,論古道今,不知不覺,到了新加坡。)
    (卸貨下貨,泊了六天,到第七天上開船,前兩句鍾,陳氏一人在艙面來回散步
    (,領略四圍山色,忽見一人戴頂草帽,拖雙橡皮鞋,一身雪紡衫褲,左手挾傘
    (,肩上掮只大皮包,右手執定皮帶,臉黃微麻,約略三十七八年紀。)
陳氏道:咦!你怎麼在這裡?
AAA:(那人聽有人招呼,抬頭見是一個貴女,先還不敢答應,仔細一認,不覺失聲道
    ()咦!你不曾死呵!怎麼在這裡?
建威笑:(陳氏笑道)我怎麼得死?
AAA:(那人道)你不是朱大嫂麼?怎麼得不死,倒又改了裝,像是西洋貴官的夫人。
陳氏道:胡三麻子,且不消說閒話,請問我丈夫是生是死,現在何處?
拍手笑:(三麻子拍手笑道)好叫大嫂歡喜,又叫夫人憂愁,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拍手笑:(忽又拍手哈哈大笑道)咦!咦!這是誰呵?
    (陳氏定睛一看,原來不是別人,正是丈夫阿金,已從舢板渡上船來。)
    (喜得痛淚直下,顧不得有人無人,疾忙上前執手問好。)
    (阿金出其不意,嚇得縮手倒退。)
拍手笑:(三麻子又拍手笑道)咦咦咦!這位夫人說先前同你有愛情的,怎麼你不認得,
    莫非假冒不成?
    (阿金越發摸不著頭路,只是呆呆地不言不語。)
三麻子:(陳氏怒視三麻子道)不要胡說白道的嘔人。
AAA:(又揮淚上前,執了阿金的手道)別了這幾年,怎麼連自己妻子都不認得了。
AAA:(阿金糊裡糊塗問了一句道)你莫非是鬼麼?
AAA:(三麻子笑得跌足道)太陽照在當頂,怎會白日見鬼?可是一樣,我要問這位夫
    人討些謝儀呢。
AAA:(阿金果真望了一望太陽,也是仔細一認,不覺失聲道)咦咦咦!你不曾死呵!
    怎麼改了裝,像是西洋貴官的夫人呵!
AAA:(陳氏泣道)我得救不死,因到學堂讀書,所以改了裝,並不曾另嫁呵。
    (阿金側耳一一聽明,顧不得有人無人,執手抱頭痛哭叫苦,陳氏也淚如紅雨,
    (酸酸的只在眼角流滾。)
    (三麻子在旁邊看兩人的情景,只是拍手嘻笑。)
    (頓時轟動合船人,挨挨擠擠,重重疊疊,把三人圍住。)
    (茶房水手不知就裡,為礙了他們展動,一味價吆來喝去。)
AAA:(虧得懷祖從人叢中擠進,匆匆略問了幾句,便引三人出圍,招呼眾人道)這兩
    位是夫婦重逢,並不別故,請諸位讓一讓路。
AAA:(剛出得圍,恰遇建威,懷祖忙指他看道)這位朱大哥,正是小弟同宗,自然要
    與大嫂同房,請將船票給我去換,建威兄,你便領他們下艙罷。
    (三麻子見了,早自到三等艙去。)
    (阿金驟見兩位鉅商貴介模樣齊整的人物,越發不知所措,跟定陳氏,隨建威進
    (了頭等艙,看的人還有許多隨在背後,打算來聽新聞。)
    (陳氏引阿金同進十號房間,關上房門,聽眾人漸漸散開,才引阿金出房。)
    
    
14**時間: 地點:
    (此時懷祖早將船票換好,在門外老等,便遞將過去,陳氏接了,放在袋裡,才
    (與懷祖、建威道謝。)
    (又見了圖南父子,圖南一手捋須,一手執了阿金的手,哈哈大笑道)
拍手笑:大哥!你還不知老夫現身說法,常勸大嫂寬懷自解,大嫂只是不聽,朝夕以淚洗
    面,今日如何?可惜老夫年老健忘,九宮譜又不曾帶在篋中,不然大哥的夫婦重
    逢,老夫的父子重逢,合填一出《雙杯圓》,倒是翻新出奇,絕妙排場哩。
    (正想動問細情,聽鈴聲已是飯時。)
陳氏道:(阿金卻對陳氏道)怪剌剌的,我不到飯廳。
陳氏道:幾個人一路走怕什麼?
AAA:(阿金一定不肯,陳氏對懷祖等道)諸位請便,我們便在房飲食了。
阿金道:我不,我要找胡大哥去吃。我同他一塊兒出古巴,一塊兒回中國,哪一件不靠了
    他?這會兒丟他一人在三等艙,我倒有點過意不去。
AAA:(懷祖點點頭道)大哥倒是情重的。
陳氏道:夫婦之間,甘苦相同,我便陪你也進三等艙吃去。
拍手笑:(建威失笑道)你們都說的呆話,各艙食物扣著人數,那有多餘留備你們去吃的
    。耽擱已久了,快到飯廳,等吃完了,我陪朱大哥到三等艙找胡大哥說話去。
    (不由分說,拉了阿金幾個人,同到飯廳,別人已吃到一半了。)
    (建威同諸人就座,看阿金拘拘束束,代點幾樣菜。)
    (阿金匆匆吃完,急急離開,建威便陪他走。)
懷祖道:我也同去。
圖南道:你們不便獨偏了我。
    (當下阿金在前,諸人在後,都下三等艙來。)
拍手笑:(三麻子拍手笑道)好了!你朝也妻呵,晚也妻呵,如今真給你哭活了。只是累
    得我一年多沒好睡。如今你是快活了,我倒靜了。
懷祖道:且請問胡大哥,怎樣同我們大哥在一處的?
三麻子:這位是誰?
AAA:(陳氏代答道)是我們隔房的長兄。
才 道:(三麻子才道)你們看我嘻皮笑臉,像是只知歡樂,不知憂愁,豈知我心裡的冤
    苦,正也無從伸訴呢。大嫂!我不是當的小工頭麼?
      路上情形,大哥想告訴過了。其實那天我是受傷發暈,林子裡得了涼氣,一
    周時後居然醒過來。背上疼痛,錐心徹骨,用手摸一摸,已經醱酵,自知不至傷
    命。勉強掙扎起來,看身邊倒個死屍,正是同類。我既有口氣,不成便讓他做野
    狗嘴裡的食,就揀跟粗硬的樹枝,折下來代鋤頭,挖土埋葬,不想卻是稀泥。
      我便俯身把來敷在背上,隨挖隨換,等到掘好坑,埋下死屍,覺背上痛已定
    了許多。自想少吃沒喝,總是死數,不如出林去碰碰。那時天色已黑。辯不出東
    西南北,無奈又在林內躲了一夜。這夜裡思家怨別,不知落了多少淚,提起來還
    是傷心。
AAA:(去非聽三麻子帶著哭聲,忙勸道)胡大哥,雖說是創巨痛深,同死的比起來,
    還勝一籌,此時不必傷心了。
    (三麻子謝了,又道)
又 道:挨到天明,不敢上山,只在平地亂闖,模模糊糊,不知走下多少路,才見十幾家
    平房,臨水依林,水邊一排椅子,只有一個老者,銜枝煙管,坐在椅上吃煙。乍
    見我面,吃驚問道:『你是中國人麼?怎樣走到此處?又怎麼這般狼狽?我便是
    長是短,一一說出。』老者道:『我是中國人,到此兩代。此村周圍,都是我的
    兄弟子姪。你既背創未愈,且在這裡養傷。』引我入門,格外收拾一房,備好牀
    帳,令我安居。我便衣之、食之、醫藥之,一住半月,傷痕全愈。至今提起來,
    還感念他哩。那時老者便薦我在近處工廠去做工頭,半年後薄薄有些積蓄,想同
    老者商量自己做些生意。也是合當湊巧,那夜月色極佳,我捨不得就睡,出門散
    步,已是三更後了。忽見草堆裡閃閃爍爍,似有人影,還疑是賊,掩上待捕,倒
    把我嚇了一跳。諸位試猜是誰?便是朱大哥了。當時大哥不認得是我,跪地哀求
    饒他性命。我趕緊說明,問他緣故,才知大哥為受不住又饑又渴,蠻針蠻打的苦
    楚,上夜在工次逃走,一日夜不曾歇腳。我便悄悄引到自己房中,宿了一夜。打
    天明,又悄悄送至老者處,懇其暫時收留。承他情,就留在家裡工作。又過了半
    年,我開店的心越發盛了,才辭了老者,回到波那和來,大哥就在店內管賬。不
    到一年,本地土人又同日兵開仗,我們中國人真叫做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不知
    帶傷了多少人家。我便有些膽寒,聽說新加坡是無稅口岸,收拾收拾,就同大哥
    搬到這裡來做買賣。此番我是回接家眷的,大哥順便上墳,所以又是同路,不想
    就遇見大嫂。大嫂你可知道,那天你下海時,大哥已暈倒了,我好容易把他拍醒
    ,又一頭撞到壁上,只要尋死,又虧我幾次三番抱住了不容他死,今天才還你一
    個鮮龍活虎的丈夫。大嫂,你該怎樣謝我呢?
    (第六回 物是人非撫今弔古 形隨步換觸目傷心)
    (陳氏這時喜極而悲,對三麻子道)
三麻子:真正感激,只祝你享百年的長壽。
AAA:(三麻子搖頭道)我不要活一百八十歲,做討人嫌的老物,只願從今以後,少擔
    些驚恐,少受此磨折,便是莫大幸福。
問 道:(建威問道)救你那個老者,現在古巴麼?
三麻子:他老人家住處,幽僻清靜,輕易無人能到,我臨走時,本意約他同行,他再三不
    肯,說土人同日人爭的政治上權利,繁華都府,軍興時雖不免玉石俱焚,荃孫同
    盡,我這裡決無妨礙,倒勸我也搬去住。我是驚弓的鳥兒,聞了弦聲,就覺心驚
    膽碎,只好同他老人家別過了。
建威道:(懷祖對建威道)安土重遷,人情不免,不聽老者在古巴已有兩代麼?隨鄉為鄉
    ,只好得過且過了。胡大哥暫時別過,隔天再細談罷。
    (攜了建威,徑回艙中,浩然長歎道)
懷祖歎:盛衰興亡,何代蔑有?這倒不足深論。只恨我同種積衰至此,單曉得忍氣吞聲,
    不知道振筋挺脊。憑何因由,釀為習慣,兄台能道其詳否?
    (那時圖南也上來了,接口道)
接口道:我們中國人自私自利的心腸,超出於世界人種,只消一身有絲毫私利,就拿全體
    來供犧牲,也都心甘情願。但看目前朱大哥同小兒的往事,不就是證據麼?
懷祖道:下流社會,見目前不見將來,果真不免此弊,但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豈有圓
    顱方趾,全然沒些良心?但看那班工頭,到利害生死的關頭,一樣結盟聯會,互
    相提攜,至死不易其志。像胡大哥後來見朱大哥脫難來歸,便慇懃接待,往返相
    偕,足見初時雖貪小利,也由不知彼中苛的情形,以致冒昧嘗試,並不是真肯以
    自己血肉,獻給別人做刀俎之物。若然讀書明理,上中社會的人物,自然更無此
    心了。
拍手笑:(去非失笑道)先生不知中國上中兩社會人,還比不上下流社會呢。
AAA:(懷祖愕然道)這是何說?
阿金道:(卻聽陳氏在問阿金道)我正忘了,幾個大工頭後來怎樣?
阿金道:老貝為喂狗不得法,連受幾頓毒打,第一個嗚呼哀哉。其餘感瘴,害病的害病,
    只剩一個倪阿四,也是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我走時已堪堪待死了。
    (陳氏不勝傷感。)
建威道:自作孽,不可活,那些怙惡不悛的,何消去可憐他?去非兄所說的從何見來,我
    亦急於欲聞呢。
去非道:中國上流的代表是官紳,中流的代表是士商。官呢,升官發財,是他的目的;鑽
    營傾軋,是他的手段。等到退歸林下,好的求田問舍,不好的便武斷鄉曲,侵吞
    公款,憑借越大,氣燄越盛。小小州縣的舉人、秀才,便是紳了。若到省會,固
    然無可作為,並且人數過多。此之所是,彼之所非,此有所黨,彼亦有所爭,總
    不肯同心同德,做一件有益的事。
      因此虛名雖好,實權倒不及商人。那些商人呢,乘時捷足,爭先攘臂,是他
    的好處。同行嫉妒,互相貶抑,吞並了同類,倒便宜了外人,這是他的壞處。總
    而言之,私利的心盛,例無團體,團體一解,害公敗群之事,相因而至。倒不如
    下流社會,日謀一飽,夜謀一睡,混混沌沌,還不失赤子之本心。有大力量,大
    慈悲,當頭一棒,頂胸一椎,立地回悟,居然肯疾病相扶,痛癢相關,生死不相
    殘害,請問上中兩社會可做得到麼?
建威道:凡事不可從一面說,下流中有好人,何嘗沒有壞人?上中兩社會有壞人,何嘗沒
    有好人?即如所說團體這一層,拿抵約事來作證,一人高呼,萬眾響應。單就目
    前論,心何嘗不齊?志何嘗不堅?可見我同種全體,並非不能團結,若然得機得
    法,幾十年和血吞牙,從此也漸漸揚眉吐氣了。
AAA:(張氏是時也在旁聽,說道)團體的散結,半屬男子,一半屬之女人。我聞姊姊
    說,中國女人十九都不識字讀書,既不識字讀書,單靠天生的知識,現世界上的
    事事物物,形形色色,那時包羅得盡?就不免牽制丈夫。做男子的內有牽制,外
    有困難,一身尚顧不過來,那裡能謀全群的公益?團體兩個字只成紙上的名詞。
    就是抵約那件事,夜長夢多,正莫知所終哩。
    (圖南靠在一張椅上,撚鬚微笑道)
拍手笑:我亦云然。
建威道:君等所見,皆過去之中國,現在名氣日昌,女權逐漸回復,女教亦漸興起。不過
    處於幼稚時代,有斲喪便退,無斲喪便進,真正極危極險。那斲喪兩個字,不定
    要明侵暗阻,即如只看壞處,不看好處,使人人志衰氣頹,以為我同種已進了十
    八層阿鼻地獄,萬萬不能再上天堂享幸福。這便叫做斲喪。我輩不明白這個道理
    ,倒也罷了,既然自負前知,提倡扶持,責任正是不輕呢。
懷祖道:若輩各恃一理,都能抉透同種的病根,大約進則使人敬,退則便受人侮,危機一
    髮,連毫釐都不可差的。
AAA:(建威點頭道)其然,將無同。
    
    
15**時間: 地點:
    (自此往復辨論,借船中做他們的議事堂,倒也頗不寂寞,阿金也長了許多見識
    (。)
AAA:(船過錫蘭,懷祖手持望遠鏡,在甲板上徘徊眺望,恰好圖南走來,懷祖指給他
    (看道)那邊隱隱約約巨人的足跡,不是我佛如來當年說法處麼?近數百年宗門
    歇絕,燈燄不明,七寶樓台,彈指間也做了強賓供養。天行回轉,浩劫當前,入
    世的解脫不來,出世的又何嘗不在旋渦中呢?
圖南道:人生無百年,憂樂且相忘,兄台為佛生愁,為禪預慮,真正何苦呢?
    (懷祖默然。)
    (圖南便邀他來找建威,問些美洲的勝景,說些海外的奇聞,懷祖漸漸面有笑容
    (。)
    (圖南又提直甲板上的問答,建威道)
建威道:我佛初地,早被外族點污了莊嚴,此外南洋三國,也是佛教極盛的地方,邇來緬
    甸歸英,越裳屬法,只剩暹邏暫留殘喘,然為兩大競爭的焦點,後來茫茫,事未
    可知。綜其致亡就衰之跡,雖說別有原因,只是宗尚虛無,遺棄跡象,也就失了
    立國的本原了。
懷祖道:彩石者忘璧,買櫝者還珠,自是彩者買者之咎。信佛而得惡果者,毋乃類是?但
    我追想先朝,以楚昭之入隨,似黎侯之寓衛,式微已甚,性命苟全。因以為利者
    ,猶發三患二難之議。迫諸逆旅,躡我遊魂,莽酋亦棄舊事新,飾辭相紿。
      遂致膏涂原野,血濺蒿萊,無爭無尤,何為而致此?思之裂眥,言之痛心,
    迄今枝葉離披,根本搖動,哀我人斯,求如暹邏而不得,又將蹈緬甸、越裳之覆
    轍。禍福倚伏,得失循環,可勝浩歎麼?
    (欷▉相對了一回,圖南覺有倦意,便先告睡。)
    (懷祖、建威也各回房歇息。)
    (不數日,到了香港,圖南父子,阿金夫婦,要換船上省,懷祖本是借此遊歷的
    (,也要領略五羊的風景,以與建威肝膽相照,意氣相投,早結生死交情,堅邀
    (同行。)
    (建威無可不可。)
    (便自應允。)
    (於是相約買舟,登越王之台,揖趙佗之墓。)
    (溯江而上,把羅浮山的十五嶺,四百三十二峰,有勝必搜,無幽不入。)
    (遊興未闌,又復舟藤城,弄月鐔江,蒼梧碧蓮,然入望。)
    (建威覺得一塵不染,萬象羅胸,塊壘盡消,襟抱自遠。)
AAA:(懷祖置身峰頭,引領四顧,忽然東西亂指道)那邊不是瞿留守、張司馬化血之
    地麼?這邊不是焦宣國苦戰立功之地麼?
      世事如棋,人生若夢,而今又安在哉?
AAA:(建威勸道)白雲蒼狗,變幻無常,我輩留此一身,庶幾言人所不能言,為人所
    不敢為,已往陳跡,兄台何必介介呢?
    (懷祖口雖無言,卻自此鬱鬱不歡,神魂若失。)
    (張氏商之建威,來勸懷祖重回廣州。)
    (剛進棧房,安下行李,瞥見陳氏揭簾而入。)
問 道:(張氏驚問道)我們不過才到,姊姊怎已得知?
陳氏道:你們這回怎麼去了這許多日子?累我天天只在棧房查消問息,腿也走疼了。
懷祖道:姊姊如此要緊,有無事故麼?
陳氏道:沒什麼事。五日前『海裡鰍』又到廣州來,帶的倫敦諸人給你書件,交在我處,
    我要緊交還你呢。
    (便在衣袋中取出各書。)
    (懷祖一一看過,見無甚事,才問陳氏道)
陳氏道:『海裡鰍』已否他往?
陳氏道:尚在香港,聽說裝貨卸貨,還有五六天耽擱。
張氏道:(懷祖喜對張氏道)即今動身到香港,坐原船去游舟山。
陳氏道:舟山不過一座孤島,有什麼好玩?
張氏道:古之傷心別有懷抱,姊姊如何知道呢?
    (懷祖卻已出房去通知建威了。)
建威道:圖南兄自舟中一別,兩次來廣,不曾造訪,我心已覺負負,這回又過門不入,未
    免薄情了。並且我之此行,專為抵約而來,兄雖所志不同,何妨姑赴春申,暗為
    我助,默窺同種之真相,以決將來之進退。過去之事,且請付之達觀。
    (陳氏入問,接口道)
接口道:即如圖南先生,相處數十日,交誼未嘗不深,目前居憂坐困,不一存問,竟自匆
    匆上道,不怕人抱怨麼?
    (懷祖、建威同問何事?陳氏堅不肯說,但道去自知之。)
    (兩人無奈,便同陳氏來望圖南。)
    (卻見阿金正從西邊過來,陳氏迎上問道)
問 道:昨夜堂訊有無挽回麼?
AAA:(阿金搖頭道)難!難!
    (建威十分關心,正待動問,恰已近門。)
    (阿金同門者講明來歷,引進書室坐,陳氏自到上房。)
    (一會,圖南進門,神情蕭索,意象牢騷,迥非在船時興高采烈的模樣。)
問 道:(開口先問道)兩兄這些時間到那裡去來?令我眠思夢想,望眼欲穿!
    (建威約略告知,急問圖南近況。)
懷祖歎:(圖南未言先歎道)老夫承先人遺業,雖比不上郭家的金穴,鄧氏的銅山,卻也
    盡堪溫飽。自從小兒遇騙,族中有些子弟,知我單丁,幾次說辭,要我擇人承繼
    ,我一概回絕,治裝出洋,只荊人支持門戶。族中見我日久不歸,以為小兒決不
    無還之望,我偌大年紀,受不得煎熬辛苦,也要為異域之鬼。先用軟語來說荊人
    。見荊人不為所動,便與婢僕內外勾串,把我田房用強硬占,差不多都被奪盡了
    。荊人投訴房族,袒彼抑此,不為理處。荊人又氣又急,臥病在牀,至今行動尚
    自需人扶掖。
      今春有姑子自外貿易歸來,聞知此事,代為不平,便勸荊人赴縣呈告。不意
    縣中不知因何,置霸產不問,只問姑子事不乾已,插身扛訟,把來收禁三閱月,
    不問不釋。老夫歸國,想切已之事,不便叫至親久累,因令小兒投請收審。誰想
    見一人押一人,姑子還未釋放。好容易左呈右催,昨夜才算提訊,糊裡湖涂,問
    了幾句話,依舊還押。老夫目前內有病妻,外有橫禍,方寸中竟無片時寧靜。幸
    虧朱大嫂代我料理醫藥,大哥又代我傳遞消息,閒時還婉勸慰,才得撐恃與兩兄
    相見,不然也早累倒了。
懷祖歎:晚近官場,不過是苞苴世界,圖南兄,不是我把不中的聽的話來勸你。
    (第七回 能有所棄乃為英雄 毋謂無人何來之子)
圖南道:(懷祖對圖南道)我勸你一句話,不是我把別人千辛萬苦積下的產業看作不心疼
    ,也不是畏威懼勢,勸你掀頭低,其實盛族那幾位子弟,無非迫於饑寒,又看你
    有隙可乘,才紛紛動心,其所為可恨,其情猶可憐。縣中偏聽枉法,難道真是糊
    塗?
      不言而喻,是盛族借重了方兄,才見一人押一人,要把令親公郎磨折的半年
    十月,使你自願了事。
建威道:縣裡真有這個心腸,圖南兄不好上控麼?
懷祖笑:凡事真可以理勝,天下早便無事了。常言道:
      官官相護,又道心是黑的,銀子是白的,苞苴一行,鸕鷀作笑,還問什麼是
    非曲直?如要打贏官司也是不難,只消圖南名子拼著這些產業,鑽頭覓縫,雙手
    送到縣中。究竟盛族理短,圖南兄理長。
AAA:(圖南疾忙截住道)要我行賄麼?我寧死不為。
懷祖道:令親呢?公郎呢?何月何時得離押所,兄台會計及麼?
    (圖南不語。)
懷祖道:楚人失之,楚人得之,究竟還在一家,不如邀盛族宣明一本之誼,把產業按人分
    送。
建威道:圖南兄先擁偌大家財,一夕間變為窶人,將心比心,能無鬱鬱?
懷祖道:以目前事勢度之,已失之珠,決不能重還合浦,去者不返,訟則終凶,不如慷他
    人所不能慷,慨他人所不能慨,失利得名,想亦圖南兄所樂為。
圖南道:如兄所言,小兒與舍親又如何脫離苦海呢?
懷祖道:此復何難?一紙和息呈,便可取保開釋。
圖南道:縣中似有意同我作難,自請和息,不怕坐誣麼?
懷祖笑:兄台真是長者。南面者種各刁難,不過弄錢的方法。與兄無仇,與盛族又有何恩
    ?盛族所欲得者,兄之財產,非欲得令郎之性命。行賄圖勝之事,在兄雖不肯為
    ,在盛族不敢不防。今兄慨然將已往之事,置之不問,又復指▉相贈,盛族覺是
    意外之僥倖,有不感激的麼?回首當初,不免又有些慚愧,其欲急出公郎令親之
    心,正也不亞吾兄。為什麼緣故呢?一層本案一了百了,便可安然坐享,二層在
    兄檯面前,明為圖報,實則示權,使公郎不敢翻案,正有大大地作用。兄台如聽
    吾言,令親公郎不消慮得,盛族自然會代兄設法。
建威道:圖南兄的產業贈人不贈人,是圖南兄的權利,雖在族中,不應爭奪。既經明侵暗
    占,便要講究自保的方法,爭持到底。如兄之言,雖非畏事,非慷他人之慨,但
    令圖南兄因爭而讓,便是自喪其權,自失其利。此時同族相爭,還好用『一本』
    兩字來解嘲,萬一其親其友,見圖南兄肯受欺肯吃虧,都來依樣葫蘆,圖南兄產
    業雖多,今天割一分,明天割一分,轉瞬例無立錐之地,請問懷祖兄可使得?使
    不得?
懷祖道:兄台不是嘗講合群麼?嘗講團體麼?群如何合?團體如何結?講道理,賢哲有時
    難明;講手段,下愚所樂從。手段在那裡呢?中國自昔相傳的宗法,正是目前救
    急的良方。宗法一明,由近及遠,由後溯前,人人歡若一家,親若兄弟,還怕不
    能協心同力,抵禦外侮麼?即以圖南兄近事論,爭者固然不是,坐視一族之貧困
    ,不能代謀生計預弭其爭者,亦有不是。若再此呈彼訴,坐令貪得無饜的長官,
    如狼如虎的胥吏,不訊不結,視為永遠的衣食,久而久之,圖南兄與盛族兩敗俱
    傷,一邊是絲毫不能歸原,一邊是絲毫不以享用,若輩以外之貪心則始終無有饜
    時,後累還堪設想麼?毒蛇螫手,壯士斷腕,何嘗沒痛苦?便有更甚於斷腕者,
    一腕便不足愛了。
建威道:話雖不差,究竟自棄權利,我終不以為然。
懷祖道:圖南兄的產業,圖南兄自行主張,分贈族中,雖失利還未喪權,若使將來被縣中
    褊袒曲斷,權利兩失,又將如何?兄台尚以上控為有用麼?
接口道:(阿金在旁接口道)府裡不准到司裡,司裡不准到院上,院上不肯,還好京控哩
    。
懷祖歎:(懷祖長歎道)從府以至京控,就算得直,且算一算,該費多少時?該用多少錢
    ?為甘於同宗一本之親,而甘於漠不相關之路人,有這道理麼?圖南兄!我勸你
    及早自決,無用躊躇,令親同公郎也好早些脫難。儻來之物,安知不能去而復來
    呢?
圖南道:金石之言,知我肺腑……
AAA:(正要望下說,陳氏匆匆走來道)大嫂此時有些發厥的樣子!
    (圖南不等說完,急忙入內。)
    (建威、懷祖不便久坐,也回棧中。)
    (入晚阿金來報,圖南已發帖,遍請族人,定於明日會議,又恐他們疑忌不來,
    (另備小啟,申明分產的主意。)
    (其夫人知事易了,去非又不日可歸,心胸一舒,病也減了許多。)
AAA:(懷祖甚自歡喜,建威只是搖頭道)我欲教人以強,兄偏教人以弱,真正格不相
    入。
懷祖道:對外人宜用強,對親人不嫌於弱,若如兄言,因薄物細故,自相殘殺的,只消說
    是自保權利,還有誰好去責備?
    (建威微笑,不復多爭。)
    (次日,建威對懷祖道)
懷祖道:聞兄島中產藥多,尊夫人又深明醫理,圖南夫人病勢反覆,何妨同往省觀?倘仗
    回春妙手,生死肉骨,也盡些朋友之誼。
張氏道:(懷祖顧問張氏道)行囊中有無藥料?
張氏道:雖有,登門自薦,能無為慘所笑?
懷祖道:圖南非比泛常,是亦無傷。
AAA:(張氏正還未允,陳氏適時來報導)圖南夫人忽然想及家計,說敗家破產,都由
    已起,半夜悲啼,到今未止,剛才厥了兩次,看病情已是凶多吉少,奈何奈何!
AAA:(懷祖力促其妻道)去罷!問不容發之際,人命為重,不在拘泥小節了。
AAA:(張氏縐眉道)心病還將心藥醫,去亦徒然。
AAA:(陳氏問知因由,極力慫慂道)就算無功,也盡一番心。
    (張氏方始無辭,同到圖南家中。)
    (陳氏引進相見。)
    (診視既畢,張氏先委婉勸解了一番,才在箱中取出一瓶紅沉沉的藥露,用開水
    (鑲了一茶懷灌下,再揀幾味藥,囑用甘瀾水煎送。)
    (連看五天,圖南夫人十分已好了七分。)
    (去非等兩人亦已歸來。)
    (建威意欲先行,懷祖又思同走,圖南再四挽留,說待其妻大癒,彼此都可放心
    (,無奈只能住下。)
    
    
16**時間: 地點:
    (其時建威同懷祖夫婦,已從棧中遷住圖南宅內,夜晚無事,聚議禁約的前途,
    (非白非黑,是異是同,爭得熱鬧。)
    (建威卻一言不發,只拿上海寄來幾張報紙,反覆閱看。)
AAA:(忽地拍案道)卑怯的中國人,無廉恥的中國人,幾為地球通行的口頭禪!彼何
    人歟?彼何人歟?
AAA:(忽地又推案起立摩胸撫髀,喃喃自語道)彼何人歟?殆舊中國之警鍾。彼何人
    歟?殆新中國之導師。人心不死,賴有斯人!
    (懷祖幾人不解所謂,急取報紙,翻到一張《海上日日新聞》,載有一篇小傳,
    (其略曰:
    (  馮君亞泉,東越人,少傭於墨西哥,積貲入美,以貿遷為業者有年矣。)
    (憤同種之受侮,奮然有以尚武為雪恥之志,乃返國就學海上之某社,為入日本
    (陸軍學校之備。)
    (戒行不日,忽以拒約事,於某月某日飲藥自戕。)
    (新聞上又記幾句來函道:
    (  拒約不至以死爭,而馮君竟死,其死也無名;禁工毋害於馮君,而馮君且
    (死,其死也愚。)
    (以愚死,以無名死,馮君其徒死哉!)
懷祖歎:(懷祖嗟歎道)其無名也,正好名者所不肯為;其愚也,正智者所不能及。馮君
    !馮君!僕恨來遲。不然,與君把臂入林,相視而笑,決不使君獨死!
AAA:(圖南父子肅然正容道)馮君以一死,廉頑立懦,後來必有食其福者。我輩雖不
    能似,亦當思所以似之。來函何人?乃敢掉弄辱舌,妄肆輕薄。
張氏道:聖者見之謂之聖,賢者見之謂之賢,下愚見之則仰天大笑謂之大愚,其人不同,
    其見自異。上宙下合,往古來今,那有什麼定評呢?
AAA:(陳氏痛罵道)是而為愚,是而謂無名,我當時若不遇救,葬身海中,在若輩眼
    光裡,越發見得是愚,見得是無名了。
    (說著說著,不因不由,腦門作酸,眼角裡流下許多紅淚,按捺不住,索性放聲
    (長號大慟起來。)
AAA:(阿金急得搓手道)這是何苦呢?你就哭死,馮君也不得返魂,這是何苦呢?
    (眾人被他引得發笑。)
AAA:(卻見建威依然摩胸撫髀,喃喃自語道)彼何人歟?彼何人歟?殆非今之人歟?
    咦!彼何人歟?其舊中國之警鍾歟?咦!彼何人歟?其新中國之導師歟?
    (上上下下,一面走,一面念,竟有失魂落魄的情景。)
    (懷祖過去執住他的雙手,問道)
問 道:建威兄如何?建威兄如何?
AAA:(建威搖搖頭道)馮君馮君,吾愛其為人,吾敬其為人,吾痛其為人,吾尤恨人
    乃不知君之為人!馮君馮君,其真徒死已歟?
AAA:(懷祖慌道)建威兄,想是哀痛過度,神志失常,索性借這間房做追悼馮君的會
    場,建威兄便學大姊,痛痛哭他一場,倒可寬胸解鬱。
都 道:(眾人都道)是極,建威兄快聽懷祖兄的勸罷。
    (那想任你舌敝辱焦,建威雙耳如聾,竟無一言回復。)
AAA:(眾人正急得手足失措,一個女傭慌慌張張趕來道)不好了!太太急煞了!
    (圖南父子飛步而入,陳氏拉定張氏緊跟在後。)
    (剩下懷祖、阿金兩人,守定建威,不敢走開。)
AAA:(懷祖忽地得計,附著建威耳朵,高聲叫道)建威兄醒來,圖南夫人變了病了!
    建威兄快快醒來,圖南夫人燦重了!
    (恰像兩根電氣,直剌入腦,才把建威剌醒,定睛問道)
問 道:圖南夫人如何?
懷祖道:女傭所傳,不知是何情形。
阿金道:(回頭對阿金道)建威已醒,大哥何妨入內探一探呢?
    (阿金應了要走。)
    (簾開處,張氏、陳氏攜手在前,圖南在後,笑嘻嘻又走進來。)
問 道:(建威急問道)大嫂無恙?
圖南道:沒事沒事,荊人聽外間倏哭倏哭,聲高音響,當有意外之事,不免發慌。女傭無
    知,輕事重報,倒累了諸位。建威兄!可是你剛才的情景,真幾乎把人急死。
懷祖道:(張氏笑對懷祖道)大嫂有幾句批評真是十分貼切。
    (懷祖問是何言,張氏道)
張氏道:大嫂說:夏大哥如處馮君的地位,便是第二馮君;馮君如處夏大哥的地步,便是
    第二夏大哥;夏大哥與馮君,可算是千里同心,生死知已。
    (懷祖聽了,也覺失笑。)
    (建威恍恍惚惚,有些記起,重把報紙攜過來,從頭至尾看了一遍。)
    
    
17**時間: 地點:
    (忽然怒髮上衝,雙眼橫視,眾人又吃一驚。)
    (第八回 弱主遇強賓賓主而今真易位 私情遏公理公私兩字本殊途)
AAA:(建威長歎一聲道)懷祖,拒約兩個字,本為全體公益,不為一人私計,然在他
    人不過牲些錢財,方事之始,馮君乃並性命犧牲之,難道不自知其愚,不自知其
    無名麼?正恐長夜漫漫,前路茫茫,拼以一身,鼓我全國的銳氣,激我全國的決
    心,想其定志決策時,不知流了若干血淚,絞了若干腦髓,然後毅然引藥,長往
    不返。但生之前既有無限的躊躇,死之後自有無限的希望,輕輕地把『徒死』兩
    個字一筆抹煞,中國的輿論可想而知了,中國的人心也可想而知了。
    (懷祖嘿然不答。)
AAA:(建威沉吟一回道)懷祖,我想明後日,倘有上海郵船,便要動身了。
圖南道:內子近來飲食日強;精神日復,留小兒在家侍奉,我與諸君同行,既可開拓胸襟
    ,展舒懷抱,或者有什麼事,也好為諸君分勞。
建威道:以地望論,上海自是中心,以感情論,旅外工人,粵人獨居多數,桑梓之情,竔
    榆之誼,容易動人,就容易成事,我們還是分途各任的好。請兄留粵,我與懷祖
    兩人同舟共濟,也不為孤了。
陳氏道:我在此無所事事,願到上海走〔一〕遭。
懷祖道:此行遲速未能預期,本島的消息,海船的販運,要仗大嫂代謀,請與大哥同到香
    港,俟我南歸。大嫂如欲北遊,那時再去,尚不為遲。
    (陳氏方始無言。)
    (後日是六月十八日,恰好招商班期,建威同懷祖夫婦,午後僱夫搬運行李,上
    (得飛鯨船來。)
    (陳氏已同其夫先在船中,圖南父子直至解纜開船,作辭上岸。)
    (船到香港,陳氏同著阿金也就分手自行。)
    (一路經過福建洋面、浙江洋面,四週山峰,時隱時見,靈奇雄厚,各有各的勝
    (境。)
    (懷祖經一處徘徊一處,見一處感傷一處。)
    (張氏素來達觀,到此亦鬱伊萬狀。)
    (虧得建威極力開解,才略略定了痛腸,止了痛淚。)
    (不知不覺,已近崇明洋了。)
    (懷祖凴欄四望,戰艦、巡洋艦、炮艦、魚雷艦,銜尾分列,從三夾水直進黃浦
    (江,兩面樹林似的高桅,桅頂掛滿了各色旗幟,臨風招豋,映日飛揚。)
    (細數龍旗,只得四竿,還是二三等巡船,有兩條只堪迎送。)
    (懷祖愕然,顧謂建威道)
建威道:地球上日所出入,有了白種的足跡,便是白種的世界。以今所睹,證昔所聞,能
    不令人驚心動魄麼?
建威道:古今往來,新陳代謝,盡我力量,做一步算一步,計什麼利害,問什麼強弱?
AAA:(懷祖搖頭道)理雖不差,勢不相敵。兄所說的,究竟只指未來,不指現在。
    (正要辯論,離岸不遠,便各回房收拾。)
    (待傍碼頭,挑夫、車夫、棧房的接客,紛紛上船。)
    (建威等三人,卻由長髮棧隨船伙計預先邀定,便代僱兩乘馬車,到棧中看定房
    (間,略略歇息。)
    (建威出門自去,調查近事,懷祖與其妻本為遊歷而來,並也舉目無親,便先高
    (駕雙輪,遨遊四達,遇便也暗暗物色。)
    (倏忽數日,十里洋場,奇奇怪怪,瑣瑣屑屑的情形,大略已在胸中。)
    (這晚回棧,建威恰已先歸,正叫了兩樣菜,引杯痛飲。)
AAA:(懷祖取只杯子,倒了一杯酒,隨飲隨談道)建威兄!吾今而知『開放主義』四
    個字,主之於主,又有實力以為之護,是為通商互市之通例,無所忌憚,亦無所
    用其議論;主之於客,又有強權以為之繼,便是侵疆掠地的代名詞,言雖動聽,
    實則盡喪,正難為主人呢。
建威道:兄何自而知之?
懷祖道:吾與兄現所居處,不是租界兒?既名租界,地主之為何人,不言而喻。然虛名在
    我,實權在人,試就表面偵察,就內容研究,反客為主,早成為他人殖民之地。
    即一隅,推全局,大概可知。可再輕信甘言,自忘實禍麼?
建威道:是由他人之國家,有治外法權,其領事即因而有裁判權,以至於是。然我名義既
    尚保全,只望法律上有日回復,種種障礙,都可消滅,似毋庸長慮卻顧的。
懷祖道:談何容易?吾聞日本之爭,法律尚在維新之初年,而至遼東戰勝,契約始定,苟
    無實力,無強權,至今不過付諸夢想。即人觀我,則我僅僅以修改刑律,驟望與
    列強改訂同等之約,能乎不能?既自知其不能,則無論為佔領,無論為開放,其
    必至為我害者。只爭隱顯,不爭輕重,名義是假,法律才是真呢。
建威道:事在人為,日本當年與我正復同病,今乃巍然居於頭等強國之列,我中國人種不
    定弱於日本。
AAA:(懷祖急道)日本以武士道為第一之大和魂,中國之國魂何在?
建威道:國魂麼?咳!殆已死矣!我今日正一肚皮不合時宜,聊借濁醪,自澆塊壘,見兄
    來,正思盡情吐露,倒為開放問題爭執了半天。其實就事實上講起來,兄所云雲
    ,真是窺髒見結之談,我心不死,遂於無可希冀中強生希冀。然而魂之不存,身
    將焉用?東國魯連,恐轉瞬即將蹈海哩。
AAA:(懷祖詫異道)兄台何為鬱鬱若此?
建威道:兄幸未見其人,未與之談,不然,此時也必不歡。
懷祖道:小弟連日出遊,正未知兄所調查者如何?今日所見,又是何人?
    (建威舉瓶斟酒,連引三巨觥,復杯在案,先吁了兩口氣,才道)
才 道:調查之事,遲再相告,先告兄今日所之人,與所談之言。其人為誰?
    (則海上巨商孫問鋤是也。)
    (孫君與外人交易極廣,勢力極雄,拒約議起,亦復身與其列,一時視線交集於
    (其身,以卜斯事之勝負。)
    (不定美貨之決議,未嘗有人強迫,毅然簽允,眾遂坦然以為無恐。)
    (弟初意,我國商人乃肯犧牲個人莫大之利源,以謀全群之益,甚心儀其為人。
    ()
    (昨日造門請謁,握手深談,意識之堅定,言詞之慷慨,益令弟五體投地,顧影
    (自慚。)
    (故今日不辭煩數,重往把晤,以自開農牧,自興製造,自辟路礦之三說,反覆
    (陳說,請與合謀。)
    (大約我輩半年來熟思深慮者,雖未一一吐露大端,總綱業已不遺一字。)
    (乃孫君唯唯諾諾,無可無否,弟於是心為以疑。)
    (徐視其面,若重有不豫者然,又若有所深思者然。)
    (弟問其故,初猶隱而不言,久而久之,弟怒謂之曰:僕亦商人,凡商人之甘苦
    (,久已親嘗身受。)
    (此次破產東歸,雖欲謀海外僑氓之便利,亦決不致有害君等。)
    (如君有疑於我,或以我為不足言,則我請從此辭。)
    (孫君沉吟良久,入內取兩紙示弟,乃他處學堂中所發不用美貨之傳單。)
    (弟閱畢,問孫君以此示弟之意。)
    (孫君謂弟,君不嘗言凡商人之甘苦已親嘗身受麼?我輩商人一時之嬴虧猶在其
    (次,最怕是銷路滯鈍,成本停擱,萬一運掉不靈,雖有巨資,每為一二小故,
    (牽連倒閉,不要說是全數不銷,還經得起麼?偏我行中底貨尚多,外洋定而未
    (到者,計算貨價,又在五百萬兩上下,一經他們提倡,人人抱定不用的宗旨,
    (貨無去路,本無歸期,外人沒要緊,我第一個先不免傾家破產。)
    (在他們只想害外人,那知倒害的自己人,並且又先害的我。)
    (君自外來,彼此又都是商人,目前我之奇厄,君有良策為我助否?弟沉思至再
    (,始答道:如以私言,則僕謹謝不敏,如以公言,或實迫於勢所無可如何者。
    ()
    (僕苟能為,必為君盡力。)
    (但以僕所聞,有人建議,凡原存底貨,送交商會,黏貼印花,仍准行銷,則君
    (所慮底貨之一層,當已無礙。)
懷祖笑:(孫君忽然失笑道)我輩經商,凡事向貴自由,如今無緣無故,強受他人之干涉
    ,請問夏君,易地以處,甘乎不甘?
AAA:(弟又曉之道)是將以釋用戶之疑,示非拒約後續定之貨,正為君等求疏通,不
    得謂之干涉,君何為而不甘心?
懷祖笑:(孫君又笑道)萬一他人橫挾私見,強指某貨為應銷,某貨為不應銷,不免終受
    其害,至受害而後悔,已嫌其遲,何如此時不從其言之為愈呢?
    (弟彼時細味其言,覺得必有不可告之隱情,多言亦屬無益。)
AAA:(因問定貨之價值至五百萬兩上下,自非一時所定,能將日期告我否?孫君於時
    (面色驟變道)是非君所宜問。
    
    
18**時間: 地點:
    (忽然轉為沉靜,又道)
又 道:日期過多,倉卒不能記憶。
AAA:(弟因是益知其必有私,笑謂孫君道)貨價之鉅如是,安有不記日期之理?即使
    偶有遺忘,至近之數期必能記憶。度君於僕,終始不免懷疑,故不願以實告。但
    君語僕,僕或者能為君助,若不語僕,亦不便相強。 惟君牌號,僕已剌知,盡
    可傳電出洋,詳細查探,彼時必發君復於同胞之前,幸君毋怪。
AAA:(孫君於時色乍紅而旋青,顏將舒而復慘,囁嚅答道)前者猶可,臨期所定為最
    多,以是有憂,幸君勿宣。
懷祖歎:(弟不禁失聲歎道)自作之孽,夫復何尤?但僕所憂,有大於君者,連類而及,
    又不得不為君憂。願君盡出定單,告罪於我同胞之前,請其仍照印花辦法,一體
    銷售。惟君當宣誓,現單而外,不再續定。
    (乃弟之言未終,突有一人疾趨而入,謂此事我輩別有辦法。)
    (夏君請毋多言。)
AAA:(弟於時平心靜氣,以謂其人道)孫君定貨,價值如許,一通一滯,於市面大有
    影響。為商言商,安能不為代憂?既為代憂,又安能無言?君既以僕為多言,又
    謂別有辦法,諒君自有良法,僕益願得與聞。
AAA:(其人瞪斜視道)宗旨不同,我不樂為君言。
    (弟見其人奇橫至妄,鬱火上衝,幾不可遏。)
AAA:(一轉念,忍而又忍,轉謂孫君道)此事當爭是非,不當爭意氣。君之目前,不
    過於我同胞之前一下氣耳。然此小損於君,亦有大利於君,君如從我所言,而又
    懼我同胞或不諒於君,不敢呈身自請,僕願以君萬無可奈之苦衷,代告我同胞,
    請為君諒。孫君!孫君!全體之害,固可成於個人,個人之利,卻必資於全體。
    未有皆在荊棘中,個人獨能迴旋自適者,幸毋執迷,重自取憂。
    (後來之人,忽又接口道)
接口道:夏君!夏君!我不嘗言我輩別有力法麼?君猶執呈單請罪之說以強孫君,無乃多
    事?
AAA:(弟問孫君)其人為君何人?
AAA:(孫君道)同行之來議事者。
    (弟本不樂與其人言,繼念其人所謂別有辦法,或出於破壞之一途,不可不預防
    (其漸,又復忍之又忍,平心靜氣,冀以婉言回其人之聽。)
    (乃弟唇舌俱敝,其人除別有辦法,君無多言八字之外,竟無一語。)
    (弟乃拂衣而出,至今思之,猶有餘恨。)
    (懷祖屏氣側耳,直待建威講完,才道)
才 道:其人之奇橫至妄,自由成竹已定,適與兄所見者相反,覺其逆耳,故不樂聞。但
    孫君臨期放手定貨,自喪之利猶小,敗群之罪實大,應使薄受懲創,為類似者之
    警。如兄所言,呈單請罪,蓋印並銷,是轉為其疏通,又示人以拒約之無實際也
    ,是萬不可行的。
    (第九回 聊共聯牀話通夕 莫從行野怨三春)
建威道:以懷祖兄之明達,乃亦作此論,誠非弟意料所及。
懷祖道:何也?兄豈亦以商為重,以工為輕,故視臨期定貨者為無罪,欲為謀疏通之法麼
    ?
建威道:非此之謂也。拒約初起,既已宣明辦法,當即刻日施行。乃又輕信甘言,展限兩
    月,致若輩得以為鬼為蜮,行此敗群之事。商會諸人,殆已無所辭責。
懷祖道:展限者既尚無所辭責,則定貨者之罪尤不能無所懲儆,兄何為猶言疏通呢?
建威道:事既前誤,至今其勢已危,不謀疏通,上海市面轉瞬間恐將不堪聞問。
懷祖道:兄何故慮至此?上海商場是地球萬國之商場,僅僅禁一美貨,僅僅懲一孫君,何
    致敗壞市面呢?
建威道:商場誠非美貨所得專,然一孫君定五百萬,兩孫君就是一千萬,若然三孫君呢,
    四孫君呢,直須二三千萬外。如許巨款,一旦全數懸擱,市面銀根,該緊到如何
    地步?事雖未見,不難預猜。兄尚以為可不疏通麼?
AAA:(懷祖愕然道)兄意乃不獨為一孫君,凡類似孫君者皆將任其自定自銷,拒約之
    議,直可付之空談,海外僑氓,從此永永居於十八層阿鼻地獄中。建威兄!建威
    兄!咳!你未免忍心了!
建威道:我亦僑氓之一,欲同我同胞出地獄入天堂之心,未嘗不熱,但數日來,以所見所
    聞,互相印證,始覺大局已誤,倉卒間斷無挽回之望,遂思及早保全上海之商場
    ,方可集眾公商,定一持久之法。一年不成則兩年、三年,兩三年不成則八年、
    十年,有進無退,有死無生,庶幾猶有可望。
懷祖道:兄茲所言,益令我無從索解?發軔方始,如何謂大局已誤,寧不使聞者寒心麼?
    一時尚不能守,乃謂持以十年、八年,寧不使聽者失笑麼?
建威道:咳!兄有所未知。海上眾商所定之美貨,已至明年十月,此一年有餘內,如不疏
    通,所受害者不在外人,及在我中國之商人。並且夜長夢多,事難逆料,竊恐政
    府今日方重有賴於外人,遷就訂盟,恐將不免。
接口道:(懷祖疾忙接口道)不用美貨之說,其價值所以高於一時,其勢力所以橫於一世
    ,正為此故。二三奸商,即使敗產傾家,咎由自取,誠不足惜。
建威道:何貨樂用,何貨不樂用,此個人之自由,內力無所施,外力尤無所用。價值誠高
    矣,勢力誠橫矣,然市面一壞,相承而及者,決不止二三人,又安得不為之計?
懷祖道:兄以貨為慮,然貨雖不銷,其物自在,商人所受虧者,不過目前之息,大局一定
    ,後來仍可取償,是復何患?
建威道:中國商人,即使慢藏厚擁,要以田房為信用,取之存戶,取之錢商,以出入周轉
    ,而決無數百萬實銀,任其取攜自便。母財一滯,本商之贏虧且不計,存戶知有
    貨在,不至驟然提還,亦且置為後談。彼錢商者,今日取之甲,明日又輸之乙,
    今日輸之丙,明日又取之丁,乃能於其間計贏取利,決不能任一人、二、三人宕
    欠數十萬金經年不還。且錢商亦非自有數百萬之實銀,以與用戶往來,不過仍取
    之存戶,存戶之與錢商往來者,長存者少,短存者多,誠為一人、二三人宕欠數
    十萬金,萬一存戶提銀,無從應付,則錢商可以立倒,錢商一倒,則弟所謂相承
    而及決不止數人者,其事又將立見。至此時,上海市面尚堪復問麼?
    (建威言至此,瓶酒已空,便令茶房盛飯。)
    (懷祖回房一轉,少停又來,謂建威道)
建威道:兄所慮錢商之一層,理雖不差,按之目前事勢,其實並未中肯。貨定而未來,不
    獨未用錢商之銀,本商之母財,亦尚存之宮中。
建威道:遲早要來,來時將如何呢?
懷祖道:可先運動錢商,凡臨期定貨之奸商,一概不與往來,或出或不出,及出之或如期
    或不如期,由本商自擔責任。
建威道:責任呢,本為本商自擔,但有數百萬交易之巨商,其先必與錢商有首尾,貨來則
    出,勢無可諉。若為錢商所厄,懦者割田賣屋,以顧燃眉,黠者或自棄其業,拼
    受貼罰。與洋商了事,而錢商未了款,則折若干成,扣若干成,固中國歇業清賬
    之通例。兄試為錢商思之,現在定貨者凡若干人,將來應倒者凡若干人,其所負
    錢商者又應若干金,真能脫然無累麼?二三奸商不足惜,相承而害及錢商,輾轉
    相承,又害及錢商以外之商,皆將來必至之勢,能無顧慮麼?
AAA:(懷祖沉吟道)不用美貨,既不受內外之干涉,又可制私定者之命,萬萬不容敗
    壞,即萬萬不可更言疏通。惟錢商之贏縮,所關於市情者極大極險,卻不可不慮
    。無已,其令臨期定貨者及早退貨,是亦保全之法。
建威道:貨樣不符可退,遲誤日期可退,未來之前,惟有意外可以言退。拒約誠意外矣,
    然外人決不承認,必因此入於國際。兄不嘗言強權,言實力麼?
      我苟有實力,苟有強權,猶無所畏,而今則皆無。外人誠執約問我何事絕其
    通商,我將何辭以對?咳!懷祖兄!此事如用兵然,決定拒約,是主戰之說也,
    不定不用,是行兵之方略也。
      如何則勝,如何則敗,勝如何進,敗如何補救,是多少之算也。
      我攻則彼如何,彼攻則我如何,是量度彼已之策也。一有不慎,未交綏而勝
    負之機,智者可以立決。弟所憂者,不在二三奸商,而至今日已為二三奸商所誤
    。拒約結果,遙遙無期,則弟之所憂益甚。
懷祖道:兄所憂者何在呢?
建威道:海外之工可憂,國內之工尤可憂。我輩所主興墾、立廠、造路、開礦之數端,至
    此殆無可緩。然富者貧之母,富者將貧,貧者又將何賴?能無痛心麼?
AAA:(懷祖想了一想道)造端益宏,願兄盡罄所言。迢迢長夜,也可借此消磨。無畏
    趾離子橫來擾人。
    (建威也是欣然,只聽窗外風聲、雨聲,拉雜交作,電火挾著雷火,倏來倏往。
    ()
懷祖道:是幾時下的雨,清談相對,竟自忘懷,可笑人哩。
建威道:知已天涯,聯牀風雨,是人生極樂之境,管他幾時下的?
懷祖道:夜深涼重,宜倩麴秀才來伴岑寂,兄尚能拇戰三百否?
建威道:旗鼓對樹,餘勇未衰,只愁小巫,不要退避三舍。
懷祖笑:小戶遇大戶,唾涎即倒,兄須自防,莫慢愁人。
    (因起身取了兩瓶白蘭地,倒在玻璃杯內,又衝了荷蘭水,才道)
才 道:肴盡盤空,只好借兄豪談,作下酒之物。且問國內之工如何可憂?富者又如何將
    貧?
建威道:目前所為,於法律上謂之報復,在我誠為有名,然我以是施之人,亦當防人以是
    施之我,萬一我曰不用美貨,外人亦曰不用華貨,弟恐中國有害群負約之奸商,
    外國必無徇私背眾之謬種,一年之內,享利者外人,受害者華人,且其數未可詳
    計。
懷祖道:如是則如孫君等,其負罪尤大,非使之受至痛至巨之懲罰,殆難甘心。
建威道:以理論,若輩誠為可恨,以勢論,事機已變,與其言懲罰,絲毫無損於外人,不
    如言補救,猶望保全華人之生計。
懷祖道:怎又要慮華人生計呢?
建威道:一年之內,誤於若輩,結果殆已無望。轉瞬而秋而冬,冬盡而又春,事若未解,
    不用華貨之一層,必將發見。懷祖兄!中國商業不以絲茶為大宗麼?江以南之居
    民,不專以絲茶為生計麼?
懷祖道:且慢,外人並無此意,開隙以待人,不如納約以自牖,兄毋為教猱升木。
懷祖笑:(建威不覺失笑道)畏鍾者謂鍾師曰,毋聲鍾!畏弓者謂弓師曰,毋力弓!不知
    鍾與聲相習,弓與力相應,非其師所能止。今兄畏人,謂我曰毋教人,不知循環
    往復,無待於教。如諱其無,貽事後之悔,寧防其有,猶可為事前之計。
    (懷祖點頭。)
AAA:(建威又說道)中國絲茶二項,為運美出口之大宗,我工我商,僑居彼國,用此
    者亦復不少。但一出一入,其權皆在彼商,故我不用美貨,猶有人敢定之使來,
    彼不用華貨,我並無人能販之使往。彼乃添運意法日印之絲茶,以供一國之所求
    ,我旅外之工商,亦不得不茹羞飲恨,仰鼻息以分其餘瀝,其為痛苦,寧可深言
    ?
懷祖道:此猶指僑氓說,願聞本國補救之法。
建威道:勸絲商少收絲,勸茶商少收茶,年少數百萬之實耗,商人猶無所傷。勸蠶戶少養
    蠶,勸茶戶少種茶,半年數月,頓覺無以資生。諺云:饑寒起盜心,從此且將多
    事。若聽之不相過問,絲商、茶商、一蹷必不復振,蠶戶、茶戶,得利亦不過一
    時,終非久計。
懷祖道:拒約事罷,我用美貨,彼亦必用我貨,如兄言,似乎中國之絲茶,外人將從此不
    再聞問,恐無是理。
懷祖歎:(建威歎道)絲茶何止銷彼國?甲年短銷,乙所並無所增,早有比例。美人不添
    運他國之絲茶則已,苟添運他國之絲茶,弟敢決中國之為此業者必然永敗。故弟
    以謂不定美貨,當添一語曰,華定華貨;不用美貨,當添一語曰,華用華貨,既
    曰華定華貨,華用華貨,非興農牧以補未備之天然產,非興工廠以補未備之製造
    物,亦復空言無實,此中原理,兄固深明,不煩弟之多言。但體大端巨。三數私
    人,量遠而力不足以及之,是非求本國商家之贊助,決難普及。求商家之贊助,
    而先令其顧影汲汲,未暇自謀,如之何其有成呢?
懷祖道:項莊舞劍,不離左右,兄意仍主疏通呵。
建威道:總而言之,拒約之舉,無臨期定貨之商人,則彼已受實害,一年當可定局。有臨
    期定貨者,則彼窺我之團體,殆如散沙。非持久不能有濟,欲持久則必農牧工廠
    同時並舉,納蠶戶茶戶於其中,使其少種少養,則絲茶商人少實耗即受實利。
      至農牧工廠之資本,既欲籌之商家,自當令其母財通而不滯,方可收為我用
    。否則銅山西崩,洛鍾東應,一發所動,千鈞並搖,恐不待內力外力之交至,先
    將自相紛擾,一紛擾必致自相解散。延頸?足,停辛佇苦,所結之團體,如雲麗
    空,如煙過眼,轉瞬即無蹤影。豈獨海外僑氓,全中國人皆將永永居於十八層阿
    鼻地獄中,不復有昇天堂之日。弟不辭煩復,扼要再講幾句。我制人先自制,定
    貨者必敗,此自取無所尤,而必害及錢商。我制人而諱言人制,業絲茶者必敗,
    亦並害及錢商。而蠶戶山戶之窮民且難自存。二者有一出現,於我輩理想之實業
    ,所以為持久計者,皆有莫大之關係。兄誠達人,當能會我斯言。
    (言畢,取酒待斟,不想瓶已罄如,並無點滴。)
    (看懷祖時,臉紅及頸,氣喘若鳴,反背雙手,繞室迴旋。)
問 道:(建威驚問道)懷祖兄,是醉呢,還是有所不快於弟呢?
    (第十回 得海外雙魚老謀宏遠 草燈前一檄苦心分明)
AAA:(懷祖尚未應聲,門環響處,一人突入說道)日上三竿,辭鋒未竟,可謂豪於談
    者。
    
    
19**時間: 地點:
懷祖道:(轉眼又專向懷祖道)何事傷心,做這般模樣?
    (懷祖見是張氏,才道)
才 道:建威兄只主疏通,若輩將無顧忌,我意終難釋然。但為錢商計,為絲茶商戶計,
    欲並得若輩之資以經營理想之實業,我又驟無駁辭,以此躊躇,非有所不快,亦
    非有所傷心。
    (張氏茫無頭緒,轉問建威,略告大概。)
又 道:弟所謂疏通者,固將令若輩盡出定單,請罪於我同胞。又以其萬不得已之情,求
    助於我同胞。而後我同胞令其宣誓,不再續定,並將議辦之實業,勸其自認承辦
    ,不能則自認股份。事事分明,乃取臨期所定者稍與通融,並黏印花發售。其在
    期後有私定者,則不在此例。既有作用,又非漫無限制,懷祖兄當可無嫌矣。
AAA:(張氏搖頭道)臨期者可通融,後期者亦將希冀,此事似難輕許。惟禍變不遠,
    大哥所議,為絲茶補救者,必當亟行。
      果能如願,以戶為傭,即以商為資本家,不足,再別求贊助,似不必謀之若
    輩。
AAA:(懷祖拍手道)不差。絲商少收絲,茶商少收茶,餘母正可吸集,若輩自作孽不
    可逭。建威兄!菩薩低眉,正不如金剛怒目哩。
建威道:錢商呢?
張氏道:假以貨價為一千萬兩,付定十之三為三百萬兩,此三百萬兩,假以十之五出之本
    商,其取之錢商者,為百五十萬兩,本商與錢商之往來,自然隨付隨收,倘錢商
    約計收數將及付數,立時截止,目前當無大害。所可慮者,貨來之後,本商或以
    周轉滯而無力,或以怨恨深而故延,皆足以資口實,即足以敗大局。然理無並顧
    ,勢難兼謀,只可置之緩議了。
    (建威低頭不語,繞腹籌思。)
懷祖道:我有些腹枵了。
張氏道:一夜到今,已過若干時,夏大哥怕也餓哩。
    (便喊茶房買些點心。)
    (吃畢,建威問懷祖今日有無所事,懷祖道)
懷祖道:弟今日無事,與兄同行。
    (正待易衣出門,外邊投進一信,封面字跡韶秀,知是去非所寫。)
    (去非信如何來的恁快?原來懷祖到滬,曾傳一電通知居址,寄書郵才不致無從
    (投遞。)
    (拆開看時,只說父往澳門,母氏平安,別無要話。)
    (卻附陳氏所致張氏的信,厚紙實封,好一會才得拆開。)
    (另外又有一信,是倫敦留學寄給懷祖的。)
    (先看陳氏信,前面敘些傷離感別,中間祝些健飯加餐,後面方說倫敦同學之來
    (書,及海船船長之意見。)
    (關係綦重,飛書馳告,船長在港等候,請大哥裁定速復,張氏隨交懷祖。)
    (已將同學的信看了一半,接著看完,神氣間十分躊躇。)
    (張氏在旁,一張張也看個明白。)
建威道:(懷祖才遞給建威道)請兄看此信當如何復?
    (建威看道:
    (  懷祖先生執事:君游東亞,僕留英京,雖今日水有輪舟,陸有汽車,交通
    (之便利,已非古若。)
    (然相隔七萬里,一書往復,動淹月日。)
    (以視在本島時,晨夕把晤,傾送襟抱,苦樂為何如耶?雖然,丈夫之志,視四
    (方若戶庭,友生親疏,又在精神不在形跡。)
    (僕遂日夕以此間為樂,而惟憂學殖不長,負本島諸父老兄弟姐妹殷殷之望,諒
    (君雅人,必默會此旨也。)
    (倫敦東亞會,近頃賓宴,以僕輩行將畢業,並招與會,因得與彼中士大夫,縱
    (談時局。)
    (知自新地發見,垂三百年,無寸土尺地,得以閉關謝客者,有之,惟非洲漠北
    (窮荒不毛之地而已。)
    (無神臯沃壤,得以孤立絕世者,有之,則自我本島始。)
    (坐令聰俊之子弟,不得交換智識,以爭雄競長於五洲。)
    (珍異之物產,不得貿遷化居,以攬權綱利於六合。)
    (吁!可恫焉!)
    (然而海陸氣運,自塞而通,已非人力所能遏抑。)
    (本島雖蕞雨土,僕輩先人,結室家,長子孫於此,既有年矣。)
    (蒼蒼者天,無故送一陳姊來,又無故遣君與僕輩復出,而見巍巍之宮闕,泱泱
    (之河山,其有意於謀本島之開通者,當可逆睹。)
    (僕輩既順天,不敢復逆天,私相聚議,普通卒業後,姊妹四人,將入理化專門
    (學校,兄弟八人,以四之一亦入理化,以四之三專習機械,為回島時伐山通道
    (之備,而於實業所關係者尤重且要。)
    (執事規模宏遠,尊夫人識解尤軼儕輩,如不河漢斯言,則目前有一少縱即逝萬
    (不可失之機會,願執事以前島長之資格,為僕輩解決之。)
    (機會為何?則亞洲公司所登《東方時報》之廣告是也。)
AAA:(錄如下)亞洲公司有載重五千噸以上之商輪六隻,向在大西洋、太平洋、印度
    洋裝運客貨。倫敦、舊金山、香港及此外著名之巨埠,均有行棧碼頭。茲因本主
    物故,俟登報日起,隔三月,在倫敦定期拍賣。有欲知詳細情形者,請除禮拜日
    外,每日上午九句鍾至十一句鍾,下午二句鍾至五句鍾,至本公司取閱圖樣簿冊
    可也。
    (僕輩見近世立國,得海權者強,失海權者弱,海權不獨在兵也,商亦得與其謀
    (。)
    (英之所以驟盛而稱為海王者,非獨恃其水師,商船之噸位、之只數、之速率,
    (亦自足以橫絕一世。)
    (荷蘭、西班牙之所以驟衰,而屬地幾於盡削者,非獨水軍累敗於英蹷不再振之
    (故,其商人冒險之體魄,生利之計畫,亦遠不逮英人。)
    (悲哉微乎!僕輩今日始注意亞洲公司之六輪,滄海滴水,大陸點塵,其不足增
    (本島之光榮也明甚。)
    (然得此聊以自豪,十年後或且猶有大用。)
    (約計各費,至多二百餘萬金,海船累年之贏利,已足以辦。)
    (開辦時應備之活本,即以海船並入,支用原有之成本,無待另籌。)
    (僕輩公議甫定,船長適來英京,該公司各埠之情形,粗聞大概,因以此議告之
    (,船長亦欣然稱是。)
    (惟請命本島,往返不能應時,慮有遲誤,帥臣將命,當機專斷。)
    (執事則僕輩今日之帥也,事之可否,係於執事之一言。)
    (祖國緜邈,山川奧曠,執事行跡所至,伏願時彩見聞,托諸尺素,俾僕輩得窺
    (南渡之陳跡,茂宏之風懷,雖甚頑鈍,猶能喜執事之喜,悲執事之悲也。)
    (海上風厲,凡百珍衛,不宣。)
    (又另行寫道:附縮繪亞洲公司圖說一紙。)
    (尊夫人、陳姊致聲。)
    (建威閱畢,交還懷祖,問道)
問 道:事大時促,兄須速定主意,速寫回書。如決計收買的,弟看信尚嫌遲,非發電報
    不可。
    (懷祖仰首上視,良久未置一詞。)
AAA:(張氏耐不住,先道)時不可失,機不再來,當急傳電購買。但須擇地立一商船
    學堂,請本島挑選五六十人來堂肄業,庶幾人材日出,可將船員更換,不至專仰
    外人,方為長算。
建威道:我同種中在公司執業,其材足以司機行輪者未嘗無人,但習其事不知其理,終不
    能為一船之主。既立公司,學堂卻不可緩的。
懷祖道:買船不難,立學堂也不難,只是有一極難著手處,非先商定,萬萬不可冒味。
    (張氏、建威同問何事。)
    (懷祖取過紙筆,連寫了十幾句,張氏默然,建威笑道)
建威笑:是復何難?
    (取過紙筆也寫了十幾句。)
建威笑:(懷祖與張氏相視而笑道)無已,且可知是。
懷祖道:我意船員能早一日更換自己人,便好一日,英京中諸兄弟,以四之一習機械,以
    四之二亦入商船學堂,普通已備,自比本島新來者卒業較速。其堂即立於倫敦,
    凡習理化機械者,每禮拜亦令授課數小時,數年後即不能專掌一船,倘能為副,
    未嘗不是妙策。
    (張氏點頭,懷祖將圖說又看了幾遭,對建威道)
建威道:弟急於寫書,無暇陪兄出門了。
建威道:徐園今日有演說會,我且去旁聽,回來再談罷。
    (懷祖便先寫了兩封復信,將辦法請同學公商,又寫了一信給船長,請其收點船
    (隻、機器、行棧、碼頭,另致本島一信,請船長將本船交副駕領回島中,裝載
    (學生到倫敦入學,一共四封信,直至下午才畢。)
    (張氏早將陳氏回書寫完,又摘要擬一個密電底稿,請陳氏交船長閱後轉電倫敦
    (。)
    (俟懷祖將信封好,夫婦兩人同坐一部馬車,親到郵局分發明白。)
    (晚飯後,又到前數日遊過幾處未曾盡興的園林,徘徊良久,才回棧中。)
    (懷祖來尋建威,尚未歸來。)
    (直到子初,才聽樓梯履聲橐橐,知是建威來了。)
    (懷祖迎到梯邊,建威問道)
問 道:電信都發了?
    (懷祖道是,便隨建威入房。)
    (看他除帽脫衣,回身在椅子上坐定,只是氣憤憤地一言不發。)
    (懷祖驚問何事。)
建威道:請大嫂來,有事商量。
    (張氏到後,建威才道)
才 道:今日留春戲園亦有演說,弟以路近先到,見章程,來賓演說,須先將宗旨告知會
    員,由其認可,方能上壇。弟知現在拒約分為改良、廢約兩派,與弟見都不相合
    ,又不知會員屬於何派,因往請教,原來也主改良。
AAA:(弟駁之道)君輩會中以學界為多,商界為少,工界則無一人,工人痛癢利害,
    姑且不論。單指學生商人,說照原約文義解釋,應在最優相待之列。後來一樣要
    查冊,一樣要撥回,一樣要關木屋,防疫時一樣要赤身露體,受硫磺的薰洗。並
    且在學不得兼工,學費必要充足,非本國無此學堂及資格可入高等者不得來美,
    種種苛待,不但比不上白種,即非洲黑種亦比不上。同種中不但比不上日本,即
    積弱的高麗也比不上。推原其故,若是約之所致,願君等言改良,若不是約之所
    致,願君等毋言改良。
弟 道:(會員轉問弟道)君意將如何?
弟 道:非廢例不可。
AAA:(此言一出,那知會員中議論紛紛,有的道)是內政不可干預。
AAA:(有的道)是將牽入國際。
AAA:(有的道)是夏君把中國看得太高,我輩得此已足,弟再四力辯,會員竟深閉固
    拒,無一人能信我言。
    (弟因憤然出至徐園。)
    (開會及半,弟往謁會長,並與諸會員通問姓名,才知都是南越、東越兩處的人
    (物。)
    (海外僑氓,十九是兩處人,合群的公義,又有桑梓的私情,弟心竊喜,我謀庶
    (幾相合,那知只主的廢約。)
AAA:(弟駁之道)禁約有可廢,未始不是上策。無奈前約已經滿期,續約訂而未成,
    待把什麼來廢。君輩既不言改而言廢,眼光自然兼注工人身上,比專為學生商人
    設想,不自平等,望人平等者,識力自高十倍。就我看來,還是隔靴搔癢,不曾
    到那好處。
問 道:(會長問道)於君意如何呢?
弟 道:以我意,當分兩層辦法。內對政府,當求不與外人續約;外對敵國,當求其廢工
    商部新舊的禁例。一日不如願,我團體一日不解,堅持力爭,以必勝為主。
會長道:我輩始謀誠不及此,但問題太大,我輩之力亦不足以及此。
又 道:(會員又道)既不便與外人直接開談,政府能力薄弱,往求亦無所濟,不必多此
    一舉罷。
AAA:(弟駁之道)美公使領事,為此事不嘗與商會諸會公談數次麼?既能會談,便可
    請商會諸公,以此意往告領事,君等求之,政府拒之,其咎自在政府,逆料政府
    不為我謀,遂不往求,其咎即在君等。若謂非力所及,難道訂約廢約,真君等力
    之所及?不過政府爭於外,君等合力以助於內。政府有後勁,膽壯則辭可堅,外
    人見我民氣之不可輕也,易就我範圍,如是而已。
會長道:總而言之,問題太大,怕要鬧出事來。謹謝不敏。
    (弟當時氣憤已極,想不問會章不會章,且自上壇發表我的意見,究竟有人贊成
    (沒有?咳!懷祖兄!那知旁聽中竟有些不可思議的議論,倒把我縮住了。)
懷祖道:如何不可思議哩?
建威道:有些年長的說,我們鬚眉俱白,這倒是第一回才見。如今世界真正愈出愈奇,有
    些中年的,說譬如聽說書,有話好聽,有茶如吃,倒又不花錢,管他,借他坐坐
    ,歇歇腳,也是好的。有些少年的道:場上那班人,手舞足蹈,倏走倏立,賽如
    在那裡做戲,可惜少了行頭。咳!懷祖兄!弟彼時且悲且憤,魂靈兒像出竅,飄
    飄蕩蕩,良久才進軀殼,知我中國從此沉淪的了。大踏步出園,便想回棧。忽然
    得個主意,走了無數路,去做了一件事。
    (懷祖問是何事。)
    (建威從夾袋中取出一本日記簿,送請張氏去看。)
    (張氏看時,見三張六頁,寫滿了學堂的名字、坐落、總理、教習、監起居、庶
    (務員,以及學生等人的姓名,都開載明白。)
張氏道:大哥就調查的這件事?
建威道:弟三句鍾出徐園,直走到此時呢。
張氏道:意思想在女界中運動麼?
AAA:(建威點頭道)是。
懷祖道:女界中的潛勢力,一經湧現,真可推倒一時,只是誰人能去運動呢?
張氏道:是妾之責。今夜先將大意草張擇日開會的檄文,明日發印,印成後,妾親自逐處
    分派,有效無效,姑置勿論,盡些責任,也替夏大哥分一半的焦心。
AAA:(建威大喜道)請大嫂定稿,我來做磨墨的高力士。
AAA:(張氏看表上針,指子正兩刻十分,便道)謝謝大哥。昨宵失睡,今夜須早就寢
    。妾將檄搞擬就,明早再請教罷。
    (起身作辭,同懷祖回房,也請睡下。)
    (獨自一人點枝洋蠟燭,想了一回,磨墨吮毫,頃刻已成。)
    (及復看過兩回,又改了幾個字,桌上鍾聲已敲兩下。)
    (倒杯茶,吃了兩塊蛋糕,方始就睡。)
    (一覺醒來,玻璃窗上罩滿日光,急便起身。)
AAA:(盥洗方畢,正要出房,只聽門外一疊聲的喊道)懷祖!懷祖!
    (第十一回 發菩提心為眾生請命 運廣長舌願諸君靜聽)
    (懷祖驀地一驚,急忙舉頭,認是建威,問道)
問 道:兄又有何事?
建威道:別無甚事。尊夫人檄文想已草就,弟急欲一讀。
    (懷祖問其婦取稿,交在建威手中,隨行隨看,洋洋灑灑,寫滿了一張如意箋。
    ()
    (首敘自己來歷,並回國的因由;中述例與約的分別;末敘開會的緣故。)
    (共分三大段,其大意道:
    (  妾不幸作女子身,尤幸不生於祖國,而呱呱墮地於新大陸極南之海角,以
    (幼以長,以至於於歸,肢體胸膈,未嘗一日有拘孿束縛之苦,固自以為豪矣。
    ()
    (乃與彼中諸姊妹,對鏡而互觀,內於家庭,外於社會,權利義務,思想之發達
    (,無毫末不逮男子,有時幾幾若過之。)
    (及知鳳凰之自有真,僅僅修飾羽毛、自誇文采者,終不離乎雞群也已。)
    (且慚且憤且奮思得藉手,以顯我同種諸姊諸妹之能力,卒之未獲如願。)
    (會禁約屆滿,海內外諸伯、諸叔、諸兄、諸弟,雲合霧集,風發潮湧,銳然鼓
    (無前之勇,毅然舉自我作古,舉世未為之義,妾始佩之,繼感之,終乃飆然起
    (曰:此我諸姊諸妹潛勢力發生之機也。)
    (自顧五尺軀,雖纖弱無似,然得執鞭瞂,負牙旗,為前驅之走卒,非所敢憚。
    ()
    (月日橫渡太平洋,東經地中海,出蘇彝士河,北馳以抵上海。)
    (上海者,全中國人材之所萃,而今者抵制之中心點也。)
    (十日來,飫問緒論,或改或廢,相持者,要不出約之外。)
    (夫外人之視我華工,奴隸蓄於先,牛馬魚肉待於後,日循日酷,又旁決以虐待
    (我商,又橫溢以厄我學生,約為之乎,亦例為之耳。)
    (我諸伯、諸叔、諸兄、諸弟之明達,何遽見不及此?其始終言約不言例者,由
    (乎中有所憚。)
    (何憚乎爾?則我諸姊、諸妹實有以致之。)
    (嗟乎!我諸姊、諸妹有勢力而自放棄也,又以為諸伯、諸叔、諸兄、諸弟之累
    (,盡義務而若未盡,爭權利而若未爭,將不免為地球萬萬種種色色之外族笑。
    ()
    (且不獨現在之地球而已,又將為未來地球為萬為億為兆為京為垓以至無量不可
    (思議之外族笑。)
    (我姊妹苟一熟思之,必且蹙然不安,盡焉自傷,毋待妾之嘵嘵已。)
    (而妾猶不敢自嘿者,則以我諸姊、諸妹蹙然不安,盡焉自傷之一心,即潛勢力
    (之發生於無兆無朕之中,而我諸姊、諸妹,或有一二猶未自覺也。)
    (充是勢也,充是力也,無內無外,無堅無暇,無高無下,無一世十世百世千世
    (乃至萬萬世之別。)
    (皆得彌綸鼓蕩於其間,若猶不知之,猶不遂利用之,則真至可傷心者也。)
    (月日午後三句鍾,借座雅仙劇場,敬迓諸姊妹各貢偉抱,以匡妾之不逮,而為
    (海外諸父老兄弟姊妹謀所以解倒懸之厄,仰企毋任。)
    (紉秋張氏謹白。)
    (建威閱畢大喜,便約懷祖到一家印刷所,加倍許了錢,提前發印,約定明早叁
    (。)
    (又到雅仙戲園,同園主說明就理。)
    (原來這座雅仙園,專唱崑腔。)
    (自從京調盛行,聽的人說是調高響逸,勝於靡曼之音,唱的人覺得發聲收口,
    (色色隨人所便,比不得崑腔一手一足,都要應弦赴節,難易相去十倍。)
    (聽戲的不愛聽崑腔,唱戲的也不愛唱崑腔,從此雅頌之聲,真應了兩句老話,
    (叫做「只應天上,難得人間」了。)
AAA:(那雅仙園主,偏是個李龜年,白髮婆娑,不能夠重描眉黛,學步時趨,一園一
    (天賣不到二十個座兒,渾身一毛一孔,都填滿了債主的金錢,偏又尚俠任義,
    (脫不了舊時風範,掀髯笑向兩人道)我亦華人,一樣也有耳有目有髒有腑,難
    道不該幫忙,要兩位說個借字?臨期竟請光降,茶水也由我承值。只是應該如何
    佈置,請兩位預先吩咐,這倒是個門外。
AAA:(建威、懷祖出其不意,相顧起敬道)既如是,我們也不說客話,事後另圖補報
    罷。
    (前後看了地位,計議了一番,回棧告知。)
AAA:(張氏驚詫道)伶官中竟有此人,曾問姓名麼?
懷祖道:也曾問來,陳姓,钊泉其名,是個梨園老輩。一切眾生,有聲聞就有根器,有根
    器就能成佛,古人真不我欺哩。
    (本日無話。)
    
    
20**時間: 地點:
    (明日去取了檄文,張氏按照建威開的校名坐落,挨排去送,每到一處,必與主
    (人教員縱談半晌,又看看學生的課程。)
    (張氏見這數年居然發達到這等地步,著實佩服。)
    (眾人見張氏和藹親人,談言慷慨,也著實敬禮。)
    (又知開會這日,尚只張氏一人,便有自任幹事的,有自任招待的,約定一句鍾
    (先到園中會齊。)
    (連忙三日,檄文方始派完,離會期只一日了。)
    (下午晡時,正自外歸,茶房遞過一張名刺,說這女人已來過兩次了。)
    (張氏看是一張巨紅紙,印著三個不大不小的字,紙色古樸,筆勢尤其蒼健,不
    (知何等人物,又不知居停所在,只知道叫做蘇隱紅,悶悶地無從索解。)
    (恰巧懷祖同著建威也已回寓,張氏提起有這女人,今日一連來了兩次,不知為
    (的何事。)
建威道:無因而至,不速而來,形跡已是可疑。只這名字,若斷若連,也是十分奇怪。
AAA:(懷祖撫掌道)吾知之矣!隱娘、紅線不是個女俠麼?這人胸襟諒也不凡。依古
    來道高魔廣,務自晦藏,他猶遊戲人間,呈露色相,正如佛門中辟支禪,還沒到
    上乘地步哩。
AAA:(正在互相議論,忽見一人,當頂挽個盤髻,橫插一枝玉釵,髻邊茉莉珠,中鑲
    (一朵大紅月季花,耳垂一副翡翠三連▉,一身金銀羅的衫袴,腳上套了一雙蠻
    (靴,服色離奇,偏又脂粉不施,天然嫵媚,婷婷裊裊的走來,深深的萬福道)
    這位想是紉秋姊了。三次登門,始得近接玉容,一消饑渴,也算前生緣法。
AAA:(張氏急忙答禮道)是隱紅姊麼?步虛聲裡,習習天風,俗抱塵襟,霎時盡掃。
    始知天人真相,自非俗粉庸脂所能模擬。敬具臯盧,前謝失迎之罪。
    (當下謙遜坐定。)
AAA:(隱紅不待動問,先自陳訴道)家住黃山,客游滬瀆,昨聞豪舉,深佩熱腸。不
    自揣量,俗以肺腑之言,箴膏肓之疾,不知姊姊尚能垂納麼?
AAA:(張氏肅然正容道)妹心長才短,不自知非,傾蓋之間,即承匡正,正自求之不
    得哩。
隱紅道:山有空穴,風所從生,海有歸墟,水所奔赴。今日主持改約者,果如空穴之招風
    ,不免示人以隙。然而登高一呼,海內響應,數千年酣酣之夢,居然一醒,其所
    見雖差,其苦心可敬。其魔力尤可佩。姊姊必欲抉症破結,一層時機已失,恐言
    易而行難,一層借人口實,因以疵議前議者之非,敗壞團體,自便私圖,姊姊一
    番普渡眾生的盛心,轉不免負罪社會。黃河浩瀚,猶自朝宗,不如且退一步罷。
張氏道:心知其是,而故相抵抗,是謂愎;心知其非,而盲相順從,是謂媚。愎與媚,皆
    非妹所敢為。且自今以往,抵制之真結果,遙遙無期。此時而為廢例之預備,不
    為失時,懷私挾詐者,苟聞妹言,方將深惡痛絕,怎肯借為口實,又怎麼能敗壞
    團體?姊姊似乎過慮了。
隱紅道:目前諸人,忽而言退貨,忽而言不用之有害,倏反倏覆,正為個人的私計,與團
    體不能相容。無奈不曾搜到病根,倒覺進退狼狽。若然曉得改約之無濟於事,自
    然而然要大聲疾呼道,外不能救工人,內先自困生計,隨聲附和的,一經提醒,
    能無頹喪?人人都到意懶心灰的時節,抵制之局,立時可以解散。姊姊可不慎重
    麼?
張氏道:有為私謀破壞者,即有為公謀團結者,私情究勝不得公理。在妹愚見,尚屬無妨
    。
隱紅道:是則然矣。姊姊亦知大禍之將至麼?主不用者,以為源不絕而流自清,主疏通者
    ,以為利未睹而害先彰;各持一談,各不相讓,究竟都是空言。所可慮者,商人
    現定之貨,期遠而數多,壓於斷流絕潢之勢力,出則停擱成本,不出則經年存棧
    ,外人豈無煩言?
      妹嘗私計,目前猶可相安,明歲交春,若輩非慫慂外人,出而以強力干預,
    即將輟業杜門,紛紛倒閉。外人干預,則主改約之諸君,必有受其害者,猶不過
    二三人;倒閉人事若見,影響之廣,將至不可思議,而其終皆足以解團體。姊姊
    與其言例,似乎別樹一幟,實則更添歧路,不如從這兩層,層層推勘,求一兩全
    之策。但邇來人情,類乎諱疾而忌醫,掩耳而盜鈴,姊姊如彩芻言,亦不是倉卒
    間可以從事的。
張氏道:姊姊所說為商人慮者,妹與同人也曾想來,也會議過疏通的辦法來,但總不外黏
    印花、給憑單,各有所利,也各有流弊。最難者,前定銷通,後定或致混充,不
    消幾時,大局例將瓦解。且有至要一層,必當先自分明。目前何為而議抵制,人
    人皆知是為排障礙,求便利。障礙如何而可排?便利如何而可得?是非廢例不可
    。例之不廢,就將約文修改完善,彼外人者,舍約而引例,我其將奈之何?故妹
    之意,第一當宣明抵制的宗旨,專為廢例而起。宗旨既定,再就現在情形,謀所
    以維持商場,保全市面的方法。而如有於全局有害者,則只可以為多數人計公益
    ,不當為少數人計私利。姊姊亦國民中之一人,既為此事出與社會周旋,家庭間
    亦嘗有所論辯否?
建威笑:(隱紅笑道)上天下地,獨往獨來,何處為我的家庭?
AAA:(張氏驚道)姊姊並地室家麼?
隱紅道:不瞞姊姊說,小妹為先人遺腹,六歲又遭母氏之喪,幸為鄰庵老尼收養,得至成
    人。向來於世事不聞不見。此番因佩姊姊的熱心,才來踵門求教。本意想勸姊姊
    無勞筆舌,無如姊姊立志既堅,小妹又不工辭說,此時倒覺無從進言了。
張氏道:姊姊來申何事?
      老尼曾否同來?
隱紅道:不妹行蹤無定,來去不常,也無一定的事。老尼卻尚在山中。
AAA:(張氏正色道)厭世主義,不合現時的趨勢。姊姊稚齡弱質,也不在厭世的時候
    。
AAA:(隱紅不讓說下,早截住道)小妹別有懷抱,不入世也不出世,姊姊倒不勞掛懷
    。時已上燈,後會有期,姊姊凡百自重。
張氏道:尚不曾問姊姊的寓處,妹真忘情了。
隱紅道:不妹居址,姊姊即知之,亦無從過訪,明日如在此間,或者到會中奉候,也未可
    知。
    (說著已經離房。)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