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  至  第五〇

41**時間: 地點:
    (卻說殷必佑跟了單幼仁在窯子裡吃酒,看見那個戴拿破侖帽子的人上來之後,
    (也不和單幼仁打恭作揖,只用一隻手在耳朵旁邊一揚,單幼仁也照他這麼回了
    (一個禮。)
AAA:(單幼仁當下臉朝著殷必佑道)這位姓李,名平等,是國民會的接待員。
AAA:(殷必佑道聲)久仰!
    (李平等卻一聲兒不言語。)
AAA:(單幼仁又臉朝著李平等道)這位姓殷,名必佑,乃是敝同窗,人極開通。李兄
    和他談談,便知分曉。
    (李平等這才過來和殷必佑握了一握手。)
    (彼此坐下,正待開言。)
AAA:(樓下烏龜一疊連聲的喊著)客人來!
AAA:(單幼仁忙巴著門簾一望)原來是鷲公到了。
    (所謂鷲公的,穿得也還體面,只是戴著一頂凹頂的灰色窄邊帽。)
    (殷必佑到底見多識廣,知道這個帽子名叫盧梭帽。)
    (鷲公之後,繼之者還有兩三人,一色芝麻呢衣服,也有戴著金絲眼鏡的,也有
    (吸著雪茄煙、紙捲煙的;另外還有一個清瘦老頭兒,撇著幾根鼠須,穿著斜紋
    (布袍子,天青哈拉呢對襟馬褂。)
    (單幼仁忙著跟殷必佑通名道姓:鷲公姓陸,後面的一個叫做王開化,一個叫作
    (沈自由,清瘦老頭兒叫做陳鐵血。)
    (殷必佑也無暇問他們幹什麼的,看上去大約都是同志。)
    (單幼仁一數,連自己已經有了七個人,一面招呼他們吃茶抽煙,一面便吩咐擺
    (席。)
    (娘姨答應下去,就有幾個笨漢,上來搬開椅凳,端上果碟。)
    (調排停當了,然後安放杯筷以及四個大葷盆,另外還有糖食蜜餞。)
    (殷必佑一一都看在眼裡。)
    (單幼仁見諸事妥貼,便請諸位叫局。)
    (李平等興高采烈,首先叫了兩個。)
    (此外也有叫一個的,也有一個不叫的。)
    (單幼仁又和殷必佑代叫了一個,叫什麼花月紅,說是個清倌人,將來只要開銷
    (半塊洋錢就是了。)
    (殷必佑自是樂於從事。)
    (坐定了,倌人上來斟過一巡酒,大家舉杯向單幼仁道謝。)
    (單幼仁舉筷讓菜。)
    (不消片刻,這些盆子早如風捲殘云。)
    (烏龜把雞、魚、鴨、肉一樣一樣的端上來。)
    (眾人放量飽餐過了,然後談鋒四出,滿室囂然。)
    (只有陳鐵血一人甚是沉靜,低眉合目,就如廟中塑的菩薩一般。)
    (殷必佑是初次上這種演說壇,生怕說錯了話被人恥笑,只得唯唯而已。)
AAA:(就中以李平等最為激烈,講了半天的時事,論到官場,看他眉毛一揚,胸脯一
    (挺,提著正宮調的喉嚨道)列位要曉得,官是捐來的,升遷調補是拿著賄賂買
    來的。就以科甲一途而論,鼎甲翰林是用時文小楷換來的,尚書宰相是把年紀資
    格熬出來的。大家下了實在的本錢,實在的功夫,然後才有這麼一日。什麼叫做
    君恩?什麼叫做國恩?他既沒有好處給人家,人家哪裡有好心對他,無怪乎要革
    起命來!
    (這話沒有說完,眾人一齊拍手,就和八面春雷一樣。)
    (殷必佑再拿眼睛去看陳鐵血,見他也在那裡顛頭播腦。)
    (眾人亂了一陣,才聽見陳鐵血開口,一口的杭州土白,他說得越清楚,大眾聽
    (得越糊塗。)
AAA:(只聽他一字一板的說道)泰西哲學家說的,一個人有兩個公共心。這兩個公共
    心裡面,要分出四派。
AAA:(剛剛說到這裡,一個倌人婷婷裊裊的走將進來,在他肩上一拍道)耐做舍介,
    實梗嘰哩咕嚕?
    (陳鐵血吃了一驚,回頭一看原來是他的相好,嘻開嘴笑了一笑,就不往下講了
    (。)
AAA:(大眾也哄然道)林先生來了!林先生來了!
AAA:(殷必佑就扯了單幼仁一把,問他)誰人叫做林先生?
AAA:(單幼仁低低地告訴他道)就是陳鐵血的相好了,叫做林新寶。
    (殷必佑方才明白。)
    (一轉眼粉白黛綠蟬聯而至,這些人卻丟了高談闊論,一個個別轉頭去喁喁私語
    (起來。)
AAA:(單幼仁見此光景,忍不住高聲嚷道)我有一首詩在這裡,諸公願聞否?
AAA:(李平等首先答道)洗耳恭聽。
AAA:(單幼仁道)同席久不見,渴想諸公面。
AAA:(陸鷲公岔嘴道)既說是同席,又說是久不見,這不是自相矛盾麼?
AAA:(單幼仁道)莫慌,莫慌!底下還有兩句,你聽了方知其妙。
    (於是乎王開化、沈自由都催他快說。)
AAA:(單幼仁又念道)而今始得之,只有一條辮!
    (大眾方知道是譏誚他們的,便止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鬧了一會,烏龜端上乾稀飯,大眾隨意用了,漸漸散去。)
    (只是殷必佑叫的那個局,始終不曾來。)
AAA:(單幼仁一疊連聲叫去催,殷必佑忙攔道)不必,不必。
    (單幼仁方才罷了。)
    (看看時候已是亥正。)
    (單幼仁在腰裡摸出了四塊下腳,同著殷必佑走出了弄堂,叫了兩部東洋車,自
    (回學堂不表。)
    
    
42**時間: 地點:
    (且說這陳鐵血原是浙江省金華縣人氏,祖上也是世代書香。)
    (他老人家是個飽學秀才,七上鄉闈,文章憎命,遂改學了幕道。)
    (出手之後,就在錢塘縣衙門裡處館。)
    (及至生了陳鐵血,自幼叫他用功唸書,十三歲上擷了泮芹,一時有神童之目。
    ()
    (及至鄉試,竟步了他老人家的後塵,兩次名落孫山,心上十分著惱。)
    (剛巧那年七月,朝廷下詔維新,飭各省督撫設立學堂,培養人才,將來好為國
    (家所用。)
    (他有個母舅,是個舉人,文學兼優,聞名遠近,學堂總辦以重禮聘為教習。)
    (陳鐵血得了這個信息,一想自己功不成名不就,倒不如走了這條捷徑,也可以
    (圖個出身。)
    (當下寫封信給他母舅,訴明來意。)
    (他母舅平日也把他十分器重,見了信自然答應。)
    (把他帶進學堂之後,先給他在帳房裡面位置一席。)
    (這陳鐵血天資又好,記性又高,不過跟著洋文教習念念什麼珀拉瑪、福斯乎禮
    (特、色根乎禮特。)
    (久之又久,頗能貫通。)
    (他母舅又檢些新書,叫他閱看,因此學問一日深一日,見識一日高一日,竟成
    (了一個中西一貫的人才才。)
    (那年上海創辦民立學堂,遍地皆是,就有人慕名來請。)
AAA:(陳鐵血一想)混在杭州城裡,一萬年也不會有什麼機緣。上海是通商口岸,地
    大物博。況且又有租界,有什麼事,可以受外人保護的。
    (主意拿定,便向他母舅說知一切,他母舅也無所不可。)
    (陳鐵血收拾收拾,到了上海。)
    (那個學堂叫做蒙養書院,學生都是小孩子,程度尚淺,用不著高等學問,隨隨
    (便便教些粗淺功夫。)
    (過了半年,誰知這開學堂的因為經費支絀,就此停辦。)
    (陳鐵血失了館地,弄得進退兩難。)
    (幸虧有個朋友,叫做張東海,在大馬路開了一所翻譯新書局,請他暫時住下,
    (幫他翻譯翻譯,每月送他五十金的束脩。)
    (陳鐵血這才安心樂意,住在上海。)
    
    
43**時間: 地點:
    (卻說上海那些維新黨,看看外國一日強似一日,中國一日弱似一日,不由他不
    (腦氣掣動,血脈僨張,拼著下些預備功夫,要在天演物競的界上,立個基礎。
    ()
    (又為著中國政府事事壓制,動不動便說他們是亂黨,是莠民。)
    (請教列位,這些在新空氣裡涵養過來的人,如何肯受這般惡氣?有的著書立說
    (指斥政府,唾罵官場;又靠著上海租界外人保護之權,無論什麼人奈何他們不
    (得,因此他們的膽量漸漸的大了,氣燄漸漸的高了。)
    (又在一個花園裡,設了一個演說壇,每逢禮拜,總要到那演說壇裡去演說。)
AAA:(陳鐵血局裡的同事,大半是自命為未來主人翁的,俗語說的好)近朱者赤,近
    墨者黑。
    (就以陳鐵血這樣的矜平躁釋,也要被他們鼓動起來,其餘初出茅廬的少年子弟
    (,是更不用說了。)
    (陳鐵血與單幼仁本不認識,因得張東海介紹,說單幼仁雖然是紈絝子弟,卻有
    (愛國的精神,彼此相與起來,卻還投合。)
    (不過單幼仁有少年盛氣的樣子,陳鐵血有老成持重的派頭,這個裡頭不免分些
    (界限。)
    
    
44**時間: 地點:
    (這日陳鐵血赴單幼仁之宴而回,到得局中上了樓,開了房門,點上一盞洋燈,
    (檢得一張剛才送來的《文匯西報》正待細看,忽然茶房送上一封信,說是傍晚
    (時候有個人自己送來的。)
    (陳鐵血拈在手中,只見信面上寫著「陳鐵血君啟」,下署著「鹿原」二字。)
AAA:(便沉吟道)這好像是日本人的名字。
    (拆開之後,忽然掉下一張白紙的名片來,名片上印著黃明,角上一行是個什麼
    (大學堂政治科卒業生。)
    (再看那信時,原來日本東京勖志社總理鹿原中島寫來的。)
    (中言「現有敝社運動員黃子文名明,因回國運動政府,久慕先生人品,乞書以
    (為介紹」那些話頭。)
    (陳鐵血把信和名片擱在一邊,重複將《文匯西報》看完,鍾上已經敲十二下了
    (,收拾安睡。)
AAA:(次日還沒起身下樓,聽得下面有人喊)鐵公,鐵公!
    (欲知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安塏第改裝論價值 薈芳裡碰和起競爭)
    
    
45**時間: 地點:
    (話說陳鐵血聽見有人叫他,連忙爬了起來,穿好衣裳,趕到樓下。)
    (看見一個西裝朋友,一手拄著根打狗棒,嘴裡噓、噓、噓的作響。)
    (一轉臉看見陳鐵血,便把帽子摘將下來,和陳鐵血拉了一拉手。)
    (陳鐵血請他坐下,這才動問尊姓大名,那人道)
嘴 裡:兄弟姓黃,號子文。昨兒有封信拿過來,不知先生看見沒有?
AAA:(陳鐵血拱手道)原來就是鹿原先生信裡說的黃子文黃兄了。久仰,久仰!
黃子文:豈敢,豈敢!
AAA:(陳鐵血道)請問子文兄是幾時到上海的,現在寓在什麼地方?
黃子文:是前天趁博愛丸輪船來的,現在寓在虹口西華德路一個朋友家裡。從前在日本的
    時候,聽見鹿原先生說起,先生熱心愛國出於至誠。兄弟聽見了,恨不能插翅飛
    回來,與先生共圖大舉。
    (陳鐵血聽了,便覺得有些不對帳,便沉吟不語。)
    (黃子文知道他的心思,便接著說道)
說 道:先生老成持重,為守俱優,兄弟是極佩服的。但是現在的時勢腐敗到了極點,古
    云:『剝極心復,貞下起元。』海內同志諸君,想革命的十居其九。就和把炸藥
    埋在地下一樣,只要把線引著,便能轟然而起。
    (陳鐵血見他愈說愈不對帳,只是敷衍了幾句,把他送出大門。)
AAA:(黃子文在路上尋思)陳鐵血這樣的人,頑固極了。為什麼鹿原中島說起他來,
    這般傾倒?
    (一邊想一邊走,早走到黃埔江邊上了。)
    (覺得有些疲倦,就叫了部東洋車拉到西華德路,數明門牌,敲門進去。)
    (他的朋友正在午餐,他便一屁股望上首交椅上一坐,家人添過碗筷,虎咽狼餐
    (了一頓。)
    (盥洗過了,便大踏步出門而去,心裡想)
心裡想:許久沒有運動了,血脈有些不和。今日天朗氣清,不如到個什麼地方去疏散疏散
    。
    (主意定了,由西華德路認準了到張園那條路,兩隻腿一起一落,和外國人似的
    (走的飛快。)
    (不多時到了,只是累得他滿頭是汗,渾身潮津津的。)
    (進了安塏第,看看沒有什麼熟人,覺得無味。)
    (將要想到豫園去,那邊轉過一隊人來,仔細一瞧,不禁大喜。)
    (你道是誰?)
    (原來是李平等、王開化、沈自由那一班人。)
    (你道這黃子文如何認得他們的呢?原來他們這班人,立了一個出洋學生招待所
    (,凡有出洋的學生,及至出洋回來的學生,都要上他們那裡去住,也有飯可以
    (吃,也有牀鋪可以睡,就像客棧一般,而且價廉物美,每日只取二百文,比起
    (客棧裡來,既是便宜,又是便當。)
    (黃子文雖不住在招待所,然有些同伴回來的,一大半住在招待所,黃子文時時
    (去探望同回的那些朋友,久而久之,自然會熟識起來。)
    (閒話休提。)
    
    
46**時間: 地點:
    (且說李平等那些人看見了黃子文,趕忙上來招呼。)
    (立定了,說了一回閒話,大家出至台階上,流連眺望。)
    (那松柏樹林裡,一陣陣涼風透將過來,吹得衣襟作響。)
黃子文:爽快,爽快!
    (回頭看李平等、王開化、沈自由,卻一同走到安塏第去了,黃子文也跟著進去
    (。)
    (眾人坐下,茶博士泡過茶來,眾人閒談著。)
    (黃子文在身上摸出紙捲煙來,吸著了。)
    (眾人聞著氣味兩樣,便問是什麼煙。)
說 道:(黃子文說道)名目叫做菊世界,是日本東京的土產,每盒四十本。日本人的一
    本就是中國人的一支。價錢也不過金四十錢,金四十錢,就是中國四十個大錢。
AAA:(眾人都道)好便宜,好便宜!
黃子文:還有一種叫大天狗,出在日本大阪。那個舖子極大,足足有半里多路,人家都管
    著他叫煙草大王。
    (眾人自是贊歎。)
黃子文:(李平等因問黃子文道)請教子文兄,在日本留學了幾年了?
丫頭道:(子文屈著指頭道)有五年了。
AAA:(平等道)那邊的飲食起居如何?
子文道:學校裡頭,什麼被褥、台椅、盆巾、燈水樣樣都有,不消自己辦得,不要。飲食
    要自己買、自己煮,也不至於十分惡劣,有礙衛生。
說 道:(王開化搶著說道)現在這樣的時勢,豈是我們這種少年求取安樂的時候麼?只
    要有益於國,就是破了身家,舍了性命,也要去做他一做,何況這區區的飲食起
    居上面?
    (黃子文聽了,肅然起敬。)
AAA:(沈自由接著道)黃大哥,你改這西裝,價錢貴不貴呢?要是合得算,我們這班
    朋友通通改了,豈不大妙?就是竹布大褂,一年也可以省好幾件哩。
黃子文:說貴呢也不貴,不過在日本穿跟在上海穿兩樣。
沈自由:這是什麼道理?
黃子文:日本極冷的天氣,也不過像上海二三月天氣,買一套厚些的,就可以過冬。你們
    在上海,雖說是冬天不穿皮袍子,然而棉的總要好幾層。不然,一出了門被被西
    北風趕回去了。
沈自由:你不要去管它,我且問一起要多少錢?
黃子文:常用的衣服,要兩套,每套合到二十塊洋錢,或是二十五塊洋錢。軟胎顏色領衣
    四件,每件合到兩塊洋錢。為什麼要用顏色的呢?白的漂亮是漂亮,然而一過三
    四天,就要換下來洗。那顏色的耐烏糟些,至少可以過七八天。我看諸位的衣服
    ,都不十分清潔,所以奉勸用顏色的。外國人有穿硬胎的,硬胎不及軟胎適意。
    所以以用軟胎顏色者為最宜。白領一打,合到兩三塊洋錢。領要雙層的,不可太
    低,不可太小,不可過闊,闊了前面容易掉下來。掉下來沾著頭頸裡的垢膩,那
    就難看了。黑頸帶兩條,每條合到半塊洋錢。鈕釦一副,合到一塊洋錢。厚襯衣
    三套,是冬天穿的,每套合到三塊洋錢。薄襯衣三套,春天秋天穿的,每套合到
    一兩塊洋錢。軟胎黑帽一頂,合到四五塊洋錢。鞋一雙,合到八九塊洋錢。弔褲
    帶一條,合到一塊洋錢。小帽一頂,外國名字叫做開潑的,合到一塊洋錢。粗夏
    衣一套,合到七八塊洋錢。
    (黃子文說的時候,沈自由早在身上掏出一本袖珍日記簿來。)
    
    
47**時間: 地點:
    (這日記簿有枝現成鉛筆,沈自由拿在手裡,黃子文說一句,他寫一句,就和刑
    (房書吏錄犯人的口供一般,等黃子文說完了,他的筆也停了。)
    (而且沈自由還會算學,用筆畫了幾划,便搖頭說道)
說 道:這麼要一百多塊錢!
黃子文:我還是望鼠一路算的。
沈自由:不行,不行!像我這樣每月摸不到一二十塊洋錢,哪裡去籌這等巨款制備西裝衣
    服呢?我還是穿我的竹布大褂吧。
    (黃子文見他說得鄙陋可笑,便一聲兒不言語,做出一副不瞅不睬的模樣來,沈
    (自由還不覺得,坐在那裡問長問短。)
AAA:(到底李平等閱歷深了些,暗扯了沈自由一把道)天色快晚了,我們回去吧,改
    天再談。
    (當下一齊立起身來。)
    (李平等掏出幾角洋錢,會了茶鈔,一哄而出。)
    (黃子文慢慢的走到泥城橋,轉了彎,從跑馬廳的河濱有條橫街,就是四馬路上
    (,看那林木青翠,清氣撲人,輪聲歷碌,鳥語繁碎,別有一番光景。)
    (少焉夕陽西下,六街燈上,就如火龍一般。)
AAA:(黃子文想道)這時候,朋友家裡將要開飯了,我就是坐了東洋車趕回去,也來
    不及了。這便如何是好呢?
AAA:(轉念一想)有個同來的朋友叫做金慕暾的,在一家春請客,不如去找他吃了一
    頓,也就完了事了。
    (想到其間,不覺欣然舉步,走到一家春門口站定腳步,先把門口掛的水牌一瞧
    (,見有「金公館定六號房間」八字,便踅上去問六號房間。)
    (侍者領上了樓,喊道)
門 口:六號客來!
    (黃子文進去一看,見金慕暾朝外坐著,兩旁有三個客人。)
    (金慕暾看見了黃子文,趕忙讓坐。)
    (茶房泡上茶來,侍者又拿過紙片兒來,請他點菜。)
    (黃子文寫了一樣牛湯、一樣沙田魚、一樣牛排、一樣雞、一樣加利蛋飯、一樣
    (潑浪布丁。)
    (金慕暾問他用什麼酒。)
黃子文:謔脫露斯吧。
AAA:(放了筆,金慕暾指著首座的那個鬍子,對他說道)這位錢有紳,是江南什麼學
    堂的總辦,是位觀察公。
    (又指二座的一個少年,說道)
說 道:這位包占瀛,是什麼大律師那裡的翻譯。
AAA:(又指三座一個滑頭滑腦的中年人道)這位是時豪人,是什麼洋行買辦。
    (黃子文一一招呼過了。)
    
    
48**時間: 地點:
    (少時,侍者端酒端菜忙個不了。)
AAA:(黃子文一看,盤子裡只有兩塊挺硬的麵包,便對侍者道)有康生饅頭沒有?
    (侍者答稱沒有。)
    (黃子文冷笑了一笑。)
AAA:(金慕暾道)子文兄,這也難怪他們,這個東西除掉你要,別人只怕連名字都叫
    不出呢!
    (黃子文聽了,不覺大笑。)
    
    
49**時間: 地點:
AAA:(少時,外面喊)六號局茶一盅。
    (早見一個又長又大的倌人走將進來,對著錢胡紳笑了一笑,叫聲)
叫 聲:錢大人。
    (在他旁邊坐下。)
    (錢鬍子頓時意氣飛揚。)
    (那倌人和准了琵琶,唱了一支京調。)
    (錢鬍子更是得意。)
說 道:(時豪人望著錢鬍子說道)有翁先生,這位貴相好叫啥格芳名?住勒啥場化?
AAA:(錢鬍子答道)叫作袁寶珠,住在西薈芳。
心裡想:(黃子文心裡想道)這麼大的個兒,什麼袁寶珠,只怕是元寶豬吧!
    (當下袁寶珠唱完了小曲,和錢鬍子肉麻了一陣,要錢鬍子翻台過去吃酒。)
AAA:(錢鬍子道)輪船局裡的柳大人和餘大人,約我在三馬路薛飛瓊家裡吃酒,還有
    要緊事情面談。今天沒有空,明天來吧。
    (袁寶珠一定不依,時豪人還在旁邊幫著腔。)
AAA:(錢鬍子沉吟道)人太少吃酒似乎寂寞,還是碰和吧。
AAA:(袁寶珠說)碰和也好,吃酒也好,隨你錢大人的便。
    (錢鬍子當下就約時豪人,又約了包占瀛。)
AAA:(包占瀛回說)有事。謝謝。
    (錢鬍子只好托金慕暾約黃子文。)
    (黃子文雖在日本留學多年,嫖賭兩字卻不曾荒疏過,便答應了。)
AAA:(錢鬍子又催侍者快快上菜,包占瀛道)我還有個局沒有到。
    (錢鬍子不好違拗他,便叫侍者快去催催張緩緩的局。)
    (良久,良久,張緩緩方才來了,一張刮骨臉,臉上還有幾點碎麻子,坐在那裡
    (不言不語。)
    (包占瀛與她嘖嘖的咬耳朵,張緩緩似理不理的。)
AAA:(黃子文心下氣悶,便想道)他們這個樣子,到底還是包占瀛給張緩緩錢呢?還
    是張緩緩給包占瀛錢呢?
    (黃子文正在肚裡尋思,張緩緩已倏地起身走了,包占瀛便也訕訕的告辭而去。
    ()
    (當下四人用過咖啡茶,魚貫而行,出了一家春,錢鬍子自有馬車,便請三人同
    (坐。)
AAA:(時豪人道)我有包車。
    (錢鬍子請金慕暾、黃子文二人坐下,風馳電掣,不到片刻到了西薈芳門口。)
    (相讓登樓,看房間內卻冷清清地。)
    (錢鬍子當下叫娘姨撮檯子。)
    (娘姨答應,拿出一副麻雀牌,派好籌碼,扳了座位。)
門 口:(錢鬍子便對那娘姨道)阿珠,你替我碰兩副,我去去就來。
    (一面又向眾人告罪,登、登、登下樓而去。)
    (阿珠坐了錢鬍子的座位,擄動麻雀牌,四人便鉤心鬥角,碰將起來。)
    (黃子文恰恰坐在阿珠對面,一眼望去,見阿珠蛾眉淡掃,丰韻天然,不覺心中
    (一動。)
    (阿珠也回眼過來看看黃子文,見他把帽子脫了露出了頭,就像毛頭鷹一般,嘻
    (開了嘴一笑。)
    (黃子文以為是有情於他,喜得心花怒髮,意蕊橫飛;只是礙金慕暾和時豪人,
    (不然便要動手動腳起來。)
    (一霎時間,碰了四圈,看看沒有什麼大輸贏,四人立過身來,拈過座頭。)
    (這一回黃子文是阿珠的上家,看見阿珠台上碰了三張九索,三張一索,又吃了
    (三、四、五三張索子,輪到黃子文發牌的時候,黃子文故意把一張七索發將出
    (來。)
    (阿珠把牌攤下一數:一索碰四和,九索碰四和,七索與二索對倒兩和,加上和
    (底十和,共二十和。)
    (一翻四十和,兩翻八十和,三翻一百六十和。)
    (剛剛是時豪人的莊,十塊底二四,要輸六塊四角洋錢。)
    (時豪人便鼓噪起來,說黃子文不應該發這張七索。)
    (黃子文聽他埋怨,不禁發火,便睜圓了眼睛,對著時豪人大喝了一聲。)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入棧房有心學鼠竊 辦書報創議起鴻規)
    
    
50**時間: 地點:
AAA:(卻說當下黃子文對著時豪人道)我要打什麼牌就打什麼牌,這是我的自由,你
    難道敢來干預麼?
    (時豪人口中尚在喃喃不絕,黃子文跳起身來,要過去揪他。)
    (阿珠連忙把牌推過一邊,上來解勸,把黃子文兩隻手拉住,嘴裡說道)
嘴 裡:才是倪勿好,唔篤要勿動氣。
    (時豪人那邊,也有金慕暾解勸,兩邊這才罷了。)
    (又碰了幾副,方才聽見樓梯上登、登、登的響,娘姨喊聲)
也 有:錢大人進來!
AAA:(眾人回頭一望,只見錢鬍子吃得醉醺醺的,連面皮都發了紫醬色的了,朝著眾
    (人拱手,連說)對不住!對不住!
    (一面脫下馬褂,在炕牀邊坐下。)
    (一個大姊遞過一支銀水煙筒。)
    (錢鬍子接過,拜著緩緩的吃水煙。)
    (一會兒又立起身來,看阿珠手裡的牌,一會兒又坐下去,看他忙得似熱鍋上的
    (螞蟻一般。)
    (少停,將八圈莊一齊打畢,相幫絞上手巾來,眾人揩過。)
    (檢點輸贏帳,錢鬍子大贏,贏了三十多塊洋錢;金慕暾也贏的,贏了八塊洋錢
    (;時豪人大輸,輸了三十多塊洋錢;黃子文也輸,輸了六塊洋錢。)
    (金慕暾知道黃子文沒有帶錢,便把贏的推給黃子文。)
    (黃子文也不同他客氣,就連餘下的兩塊頭,也一齊塞到褲子袋裡去了。)
    (時豪人卻只拿出十塊頭一張鈔票,兩塊現洋錢,算了頭錢;還有輸的十多塊洋
    (錢,便與錢鬍子划過帳。)
    (當下眾人立起身來,娘姨將檯子抬到原處,另外在牀前一張紅木四仙桌上放下
    (四副杯筷、八個碟子,什麼火腿風魚之類。)
    (袁寶珠上前斟了一巡酒,眾人略用幾杯,便吃稀飯。)
    (吃過稀飯,金慕暾拉著黃子文先走,錢鬍子趕緊起身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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