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  至  第三〇

21**時間: 地點:
    (卻說江裴度跟著那人,一氣趕回行裡,其時已有十二點鍾模樣。)
    (自來火半明不滅,江裴度把它擰亮了,急將電報新編一個一個字的翻出來,方
    (知道什麼地方倒了一座銀行,他行裡也關倒十多萬。)
    (江裴度正如一瓢涼水從頂門上直灌下來,口內無言。)
AAA:(他舅子范仲華道)姊夫何必如此?只等明天與洋東碰了頭,再商量一個絕好的
    主意。
    (江裴度無法,只得咳聲歎氣的出得行門,偏偏包車夫又不知去向,把他恨得跺
    (腳。)
    (只得叫了一部東洋車子,拖回新閘。)
    (等到了,給了銅線,尋著自家的門口,蓬、蓬、蓬敲了三下,老娘姨在內接應
    (,將門開放。)
    (江裴度剛剛踏進門口,看見天井裡放著一部包車,認了認是自己的;再回頭一
    (看,他那個車夫披著衣裳,揉著眼睛,昏頭搭腦的撞將出來。)
    (江裴度正是一肚子沒好氣,開口就罵。)
門 口:(那車夫不服道)我本來等在行門口的。後來你為著坐了陳大人的馬車,所以叫
    我回來的。
    (江裴度他細一想,果然不錯,便沒得什麼話說,登、登、登一直上樓。)
    (走進外間,看見他娶的那位姨太太,正低著頭在燈底弄什麼呢。)
    (聽見腳步聲音,回頭一看,便問道)
便 問:回來了,替我買的東西在什麼地方?
AAA:(江裴度一楞道)什麼?
AAA:(他姨太太道)就是外國緞子,顏色漂亮不漂亮?花頭新鮮不新鮮?
AAA:(江裴度啐了一口道)還顧得買外國緞子哩!我們的身家性命都要不保了!
AAA:(他姨太太道)什麼身家性命,什麼保不保我都不管,我的東西是不能少的。
    (江裴度又好氣,又好笑,隨手一屁股坐在躺椅上,兩隻眼睛直勾勾的對她瞧著
    (。)
AAA:(停了一會,他姨太太又發話道)我給個信給你,這下半月是跑馬汛,馬車呢倒
    不用愁,已經叫人包好了,就少一件出色的行頭,你明後天無論如何總要替我去
    買。要不然,我自己會到洋貨鋪裡去看定了貨色,讓上你的帳,不怕他們不相信
    !
AAA:(江裴度恨極)你們這種人,不管人家死活,一味要裝自己的場面,真正可惡!
AAA:(他姨太太道)這個場面,是裝你的場面,難道還是裝我的場面麼?
AAA:(江裴度聽了詫異道)怎麼說是裝我的場面?
AAA:(他姨太太道)你是個有體面的大買辦,要是你家裡的人出來,拖一片掛一塊,
    那還像什麼樣?
AAA:(江裴度道)裝你的場面也罷,裝我的場面也罷,到那個時候再看吧。
    (他姨太太方始無言。)
    
    
22**時間: 地點:
    (如今且提陳毓俊。)
    (陳毓俊自與江裴度作別,坐了馬車回到新馬路公館,即有家人們伺候著,洗了
    (臉,漱了口,便到書房裡過癮。)
    (問問小王師爺回來沒有,家人答道)
家人們:睡下多時了。
    (他伸手便從桌子上抓過一張新聞紙來,又在懷內掏出一支麻色的雪茄煙來。)
    (家人們趕著點上火來,他一面吸雪茄煙,一面看那新聞紙。)
    (翻來復去看了一會子,把新聞紙擱下,他家人早端上半夜餐來,陳毓俊用畢,
    (便在書房裡踱了幾個圈子,伸手摸出一隻打璜金錶一擰,早聽得滴滴的報了兩
    (下,又打了三下,便知道是兩點三刻了,隨即上樓安睡。)
    (到了次日,四點餘鍾光景,忽然有人敲門甚急。)
AAA:(那些家人想道)我們少爺的朋友,是向來不作興早上來的。
    (開門一看,那人有些不對帳。)
    (你道為何?原來那人年紀只有三十餘歲光景,面黃肌瘦,身上穿著天青羽毛的
    (夾馬褂,下面一件青不青藍不藍的夾袍子。)
便 問:(家人便問)你是來找誰的?
AAA:(見他袖子裡頭挖出一張片子來)拜會你家主人。
    (家人接過片子一看,是馮勛,揚著腦袋一想,彷彿沒有來過似的。)
    (因此細細盤問了一番,方知道他是陳毓俊的表兄,名字叫馮勛,號叫正帆,是
    (浙江省金華府人氏。)
    (幼年進過學,後來改了幕,處過兩回闊館,多了幾文錢,就報捐了個佐雜功名
    (,到省候補。)
    (一候候了十多年,候了個家產盡絕。)
    (這回幸虧從前的舊居停替他在方伯面上吹噓吹噓,派了個瀏河釐局分卡的委員
    (,總算是苦盡甜來了。)
    (因要到差,路過上海,打聽得老表弟住在此地,一則探望探望,二則還想借幾
    (個到差的使用。)
AAA:(一到了上海,本想住在老表弟家裡的,後來一想)他們是闊排場,我這樣的行
    李蕭條,未免叫他瞧不起。
    (就在一家小客棧裡暫且住下,第二天才衣冠齊楚的來拜會這位老表弟。)
    (當下家人把他讓進書房坐下,家人便上去通稟。)
    (過了半天,還沒有消息,把他急的抓耳撓腮。)
    (停了一會子,小王師爺起來了,先過來招呼了一招呼。)
    (落後陳毓俊慢慢的在樓上下來,彼此作了揖,分賓主坐下。)
    (小王師爺看見沒有他的事了,便溜之乎也。)
    (陳毓俊一回問問他的景況,一回問問他的行徑。)
    (馮正帆直陳無隱。)
    (陳毓俊把眉頭皺了又皺,像是不耐煩的光景。)
    (誰知這位馮正帆,早晨只拿了八個錢買了兩個燒餅吃了,這會肚子裡已經餓著
    (,不住的轆轆的作響。)
    (馮正帆不好意思,把背傴了,竭力的去壓住它。)
    (陳毓俊看了,不禁好笑,因問)
毓 俊:中飯怎麼樣了?
AAA:(家人回稱)還要略停一停。
    (陳毓俊便提著嗓子,吩咐快拿來。)
    (家人答應著,一疊連聲的傳到廚房裡去了。)
    
    
23**時間: 地點:
    (少時,家人們請到對過去用飯。)
    (馮正帆一看,只對面擺著兩個座頭,心裡想)
心裡想:那位王公呢,為何不見?
    (又不便問。)
    (陳毓俊舉筷道請,馮正帆樂不可支。)
    (一看桌子上雖是便飯,卻也大盤大碗的十分齊整。)
    (一時吃畢,仍到書房裡坐下,陳毓俊便告便上樓去了。)
    (馮正帆無聊之極,踱到正間閒望,只見一個廚子端著一盤魚、一碟菜、一銅鍋
    (的飯,望小王師爺房間裡去,才知道小王師爺吃的是另有一種東西,心中不禁
    (歎息。)
    (等到陳毓俊下來之後,便道)
便 道:表兄今天沒事嗎?
AAA:(馮正帆道)沒事。
陳毓俊:如此咱們去逛逛吧,你也是難得到上海來的。
    (馮正帆無語。)
毓 俊:(陳毓俊便問)馬車呢?
家人們:(家人們答道)早來了。
陳毓俊:叫他們勻一個進來。
    (家人傳出話去。)
    (馮正帆眼睛裡忽然看見一個頭戴紅纓帽子,身穿綠呢袍子,週身滾著闊邊的,
    (跑了進來。)
心裡想:這是什麼人?後來看見他把水煙筒袋子拿了出去,方知道他也是個當跟班的。
    (等到陳毓俊邀他出去,看見馬車上還坐著這樣打扮的一個人,方才明白就是陳
    (毓俊說的馬夫了。)
    (霎時,一鞭展去,雙輪如飛,馮正帆不住的四面留心細看。)
    (只見一片大空場,圍著鐵欄杆。)
毓 俊:(陳毓俊對他說道)這就是跑馬廳了。
    (馮正帆點頭不置。)
    (及至到了一處,陳毓俊和他下得車來,一片森林夾著松柏柳榆之類,青的靛青
    (,綠的碧綠,望上去極像墓道。)
    (轉了一轉,露出一所房子來,那房子卻造得十分華麗,上下都是用紅磚一塊一
    (塊砌就的,頂上有幾處像寶塔一樣,溜尖溜尖。)
    (二人踏進門來,好大一間廳,擺著百十副座頭,但是人影寥寥。)
陳毓俊:太早了。
AAA:(馮正帆道)難道這兒逛的人都要老晚才來麼?
陳毓俊:可不是!
    (二人徘徊了半晌,揀個座頭坐下,有人泡上茶來,促膝談心。)
    (良久良久,方看見一串人魚貫而入,還有些婆娘在內。)
    (馮正帆正待要問,陳毓俊忽然不見,心下著了一驚,隨即立身來找尋。)
    (不知找到與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回 恣遊覽終朝尋勝地 急打點連夜走京師)
    
    
24**時間: 地點:
    (卻說馮正帆一回頭不見了陳毓俊,四邊亂找了一會兒,才見他好好兒的在那邊
    (坐著呢。)
    (三腳兩步的跑走過去,一看不對帳。)
    (卻是為何?原來陳毓俊與一個二十多歲年紀的婦人,在那裡唧唧噥噥的講話。
    ()
    (再把這婦人上上下下的打量,見她穿的甚是時興,臉上涂脂抹粉,兩隻水汪汪
    (的眼睛東張西望。)
毓 俊:(馮正帆心下盤算)這是什麼人呢?要說是表弟的姨奶奶又不像,要說是表弟的
    親戚又不像。
AAA:(忐忐忑忑了一會子,他才從恍然裡跑出了一個大悟來,自忖道)要不是人家常
    常說的上海的倌人吧?
AAA:(既知道是倌人,回頭一想)我還是遠遠的走開為是。倘若給什麼熟人看見了,
    說我初得差使就到上海這般胡鬧,那還了得!
    (心裡這麼想,眼睛裡看出來,便覺得那倌人和天地鬼神一般。)
    
    
25**時間: 地點:
    (少時陳毓俊的話也說完了,便踅了過來,揀了一張桌子,泡茶坐下。)
    (不多一刻,聽見門外車轔轔,馬蕭蕭,一大堆人嘻嘻哈哈踱將進來。)
    (為頭一個穿著雪青湖縐夾衫,登著烏靴,紫巍巍的一張面孔,好部濃鬚,口裡
    (銜了一支東西,那東西在那裡出煙呢。)
    (馮正帆不勝稀罕,忙問陳毓俊,毓俊)
毓 俊:這是雪茄,出在呂宋的,所以又叫呂宋煙。
    (馮正帆不提防今日倒曉得一個典故。)
    (那老頭兒後面跟著幾個年輕的,都穿的很華麗,就在他二人對面坐下,少停高
    (談闊論起來。)
AAA:(只聽那老者大發議論道)上海張園一帶栽著許多樹木,夏天在邊上走不見天日
    ,可以算它東京帝國城;大馬路商務最盛,可以算它英國倫敦;四馬路是著名繁
    華之地,可以算它法國巴黎;黃埔江可以算它泰晤士河,蘇州河可以算它尼羅河
    。
    (幾個年輕的一齊拍手道妙。)
說 道:(一個年輕的說道)上海商務,是要算繁盛的了;天下四大碼頭,英國倫敦、法
    國巴黎、美國紐約、中國上海,這是確鑿不移的。
    (馮正帆聽了半天,沒有一句懂得的,覺得發煩的很,因和陳毓俊談了些別的事
    (情。)
    (看看天色傍晚,便催著陳毓俊要走。)
    (看陳毓俊還有些戀戀不捨的樣子,催了兩遍,陳毓俊才和他上車回去。)
    (又在各處兜了幾個圈子,直兜到大小店舖俱點燈了,方始在一家門口停住。)
    (二人下得車來,進得門去,馮正帆覺得不是新馬路公館模樣了,忙問這是什麼
    (地方。)
毓 俊:你別管。
    (馮正帆無可奈何,上得樓去,看見一個圓圓的東西掛在扶梯口,裡面也沒有蠟
    (燭,卻點得雪亮,耀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還有一個穿竹布大褂的管家,斜簽著身子,引他二人到一間房間裡。)
    (陳設的器具,也有方的,也有圓的,也有扁的,也有長的,這器具的質地馮正
    (帆卻認得,就是玻璃。)
    (毓俊問他要什麼菜,他才知道是個吃飯的飯館子,便道)
毓 俊:隨便也罷。
    (毓俊知道他不懂,替他寫了幾種。)
    
    
26**時間: 地點:
    (少時,又見穿竹布大褂的管家拿了一個盤子進來,盤子裡一塊一塊的東西,摸
    (摸冰涼挺硬。)
    (馮正帆就不敢去驚動它了。)
    (一會又拿上一盤子湯來,馮正帆端起來一呷,陳毓俊早哈哈的笑了,還說道)
毓 俊:你別裝著傻嘔人了!
    (一時胡裡糊塗的吃畢,也不知道是什麼味兒。)
AAA:(後來看見刀叉等件)你今兒可破費了,難道還請我吃燒烤麼?就是吃燒烤,也
    得廚子來動手,難道自己可以切嗎?
陳毓俊:你別管,看看我的就明白了。
    (馮正帆忽然腹脹,想要小解,陳毓俊叫人領了他去。)
    (溺畢回來,走過一個門口,裡面丁丁鼕鼕有琵琶的聲音,心裡想)
心裡想:這是誰在那裡唱曲兒呢?
    (巴著下半截門一瞧,原來都是些空紅著綠的小姑娘。)
AAA:(馮正帆想道)這裡風氣真真不好!上館子吃飯,還叫小姑娘們陪著,他也太樂
    了。
    (正在呆呆的立著,有個人拿著無數盤子,急忙忙的走過,一個不留心,撞在他
    (身上,豁啷一響,全行碰翻,潑了他一身的汁水,淋漓盡致。)
    (馮正帆怕這人要他賠盤子,趕忙一溜,溜到自己房間裡。)
    (陳毓葵他這樣,便問怎麼樣了,馮正帆對他搖手,陳毓俊莫名其妙。)
    (又叫人擰了把毛巾,替他揩抹乾淨,然後叫開帳來,一個人便來訴說馮正帆碰
    (破他的盤子。)
毓 俊:(陳毓俊睜著眼睛道)你要他賠盤子,他還要你賠衣服呢。到底是你盤子值錢,
    還是他的衣服值錢?
    (這人無言而去,馮正帆方曉得有這樣一個巧妙。)
    (出得這館子,方才看見門上有三個銀朱寫的大字,是「金谷香」。)
    (毓俊又帶他上戲館,揀定座位,便告個失陪,匆匆要走。)
    (馮正帆一把拉住,問他到哪裡去。)
陳毓俊:過癮去。
    (馮正帆無可如何,叮囑快去快來而已。)
    (馮正帆坐又不是,立又不是,背上像有針刺的一般。)
    (眼睛看著戲,耳朵裡聽著鑼鼓,台上又跳出一個黑盔黑甲的人,哇呀哇呀的鬧
    (了半天,把他頭腦子都弄脹了。)
    (良久良久,始見陳毓俊回來。)
    (戲散,陳毓俊要拿馬車送他回棧。)
    (他怕陳毓俊拉他去逛窯子,一定不肯)
毓 俊:我認得路,我走回去就是了。
    (陳毓俊無奈,與他作別。)
    (馮正帆出得戲館,記得一條橫馬路,跑過去拗一個彎,就是棧房。)
    (他便一步一踱的踱了半條馬路,看見家家閉戶,處處關門。)
    (有些女人在屋簷底下,遮遮掩掩,見他到來,個個有招呼之意。)
    (馮正帆心中不解,正走之間,有個又粗又麻又胖又黑的揚州婆子,拉了他一把
    (。)
    (他著了急,嘴裡就罵)
嘴 裡:混帳東西,連廉恥都不要!
    (揚州婆子吱吱呱呱回罵了他幾句。)
    (馮正帆既脫此險,便一直回去,開了房門,帶來的小管家,名喚三兒,過來伺
    (候,安睡下去,一宿無話。)
    (第二日一早,差小管家送片子到陳毓俊公館裡去辭行;下半日收拾收拾,即往
    (瀏河差次而去。)
    (後文不提。)
    
    
27**時間: 地點:
    (且說昨天碰到的那老頭兒,姓周名自強,號勁齋,是一個佐雜出身,謀到了一
    (個差使,兩年下來很多了幾個錢,加捐知縣。)
    (正值簡放出洋差之際,他又鑽得路子,當了一個隨員。)
    (期滿回來,便以異常勞績,保升知府。)
    (前年晉直捐內,又花上許多銀子,過了道班,便是一位巍巍乎的觀察公了。)
    (因他到過外國,所以開口就是倫敦,閉口就是巴黎。)
    (這天回去,接到一封京裡打來的電報,是要他進去,大有機會可乘。)
    (周勁齋見了,如何不喜呢,當下囑咐家人,趕緊到招商局去定輪船上的大餐間
    (,一面歸歸行李,弄弄鋪蓋,一夜不曾合眼。)
    (次日,又到各處辭行,就有一班天天見面的朋友,在一個花園裡,替他餞行。
    ()
    (餞完了行,又到各相好處打了一轉,說明進京的說話。)
    (看看十點鍾左近,周勁齋便一直上船。)
    (船上買辦叫作施禮仁,與他向來熟識,招呼得十分周到。)
    (一路無話。)
    (等到輪船進了塘沽口,由小船駁至紫竹林,住在鴻安客棧。)
    (本來天津的客棧,都是用火炕的,這鴻安卻比別家講究,是拿幾塊鬆板搭成的
    (牀鋪。)
    (歇息了一夜,次日搭火車進京。)
    (不到半天,便到了正陽門。)
    (叫了騾車,裝了行李鋪蓋,徑奔打電報給他的爛面衚衕賈子蟄家。)
    (子蟄到衙門去了,早有家人接住,把他安置在書房裡。)
    (原來北京的房屋,都是三開間一進,兩明一暗,接著一個院子。)
    (這賈子蟄是工部員外郎,頗通聲氣,前回曾與周勁齋同事,兩個人氣味十分相
    (投,便做了拜盟的兄弟,所以這般照顧他。)
    (周勁齋外國雖是到過,北京卻沒有到過,一舉一動,都存一點小心,怕人說他
    (怯,笑他不開眼。)
    (這回正坐在書房裡,四邊一瞧,裱糊的倒也十分乾淨,就是地上髒一點,桌上
    (鋪滿了一層灰。)
勁 齋:(心裡詫異)好好一個書房,為什麼不拾奪拾奪呢?
家人們:(後來聽見家人們)收拾過了,風一刮,又是一塌糊塗。
    (方才明白他們聽其自然的道理。)
    (看看天要黑了,賈子蟄還不見來,急得他如熱鍋上螞蟻一般。)
AAA:(等到掌燈時分,忽聽一聲咳嗽,一個家人回道)老爺過來。
    (便打起了簾子,賈子蟄低著頭進了書房,二人作揖坐下。)
    (欲知二人談些什麼,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回 崇效寺聊寄遊蹤 同慶園快聆妙曲)
    
    
28**時間: 地點:
    (卻說賈子蟄走進書房,與周勁齋見禮已畢,談了一會正經,又說了一會閒話,
    (慢慢的提到寫信叫他進京的那樁事。)
    (周勁齋忙問如何,賈子蟄道)
勁 齋:機會呢是有,只要你肯花上兩文。
勁 齋:(周勁齋指著自己的鼻子道)老把兄,我難道是不識竅的人麼?
子蟄道:(賈子蟄道)不是啊!你老弟的事,愚兄有不幫忙的道理麼?
勁 齋:(又湊著周勁齋的耳朵道)裡面張口張得卻不小。愚兄代你磋磨磋磨再說。至於
    愚兄這面,同你老弟是自家人,有也罷,沒有也罷,都是不在乎此的。
    (周勁齋聽了,起身謝過。)
    (從此周勁齋就在賈子蟄家住下,等候消息。)
    (有天起來得早,想要出去逛逛,便叫賈家的管家去叫輛車子。)
    (講明了一天給三十吊錢,是明欺周勁齋沒有到過京城,所以開他一個大價錢。
    ()
    (周勁齋一算三十吊錢,合起來不到四塊錢,在上海上趟張園,有的時候還要貴
    (些,何況是一天,因此欣然應允。)
    (當下換過衣服,又問賈家借了一個管家,因他自己帶去的底下人都是外行之故
    (。)
    (勁齋上了車,那管家跨上車沿。)
    (掌鞭的拿鞭子一灑,那車便風馳電掣而去。)
    (周勁齋在車裡望去,人煙稠密,店舖整齊,真不愧首善之區。)
    
    
29**時間: 地點:
    (忽然那裡轉了彎,望左邊一側,勁齋的頭在車上咕咚一響,碰得他疼痛難當。
    ()
    (隨即把頭一側,哪裡知道這車又望右邊一側,勁齋的頭又在車上咕咚一響,這
    (兩下碰得他眼前金星亂迸。)
勁 齋:(勁齋想道)京裡的人可惡,連車也可惡!
    (好容易熬了半日,熬到一個所在。)
    (勁齋下車一看,原來一座大廟,題著「崇效寺」三個字。)
    (原來崇效寺是個名勝所在,當初相傳寺裡有三株古樹:一株紅杏,一株是青鬆
    (,一株是碧梧。)
    (後經兵燹,把這三株樹都砍了。)
    (現在只繪著一個卷子,在寺裡藏著,凡有名人,皆留題詠。)
    (當下勁齋步進山門,見這崇效寺規模闊大,氣象崔巍,心裡贊歎了一回。)
    (剛剛打從抄手游廊進去,劈面轉出三個人:一個是灰色褡褳布的夾袍子,上面
    (穿著藍呢半袖馬褂,卻拿黑絨挖了大如意頭,週身鑲滾;一個把衣裳都掖在身
    (上,係一根玄色整匹湖縐的腰帶;一個穿著短打,頭上貼著大紅布攤的頭痛膏
    (藥,一手托著畫眉籠子,一手盤著兩個鐵彈,「忒兒郎當,忒兒郎當」的,不
    (綜響。)
    (三個人都托著大辮繩兒,一個看著周勁齋笑了一笑,嘴裡)
嘴 裡:糟豆腐!
    (勁齋茫然不覺。)
    (三個人便挺胸凸肚的揚長而去。)
    (回頭一問賈家的管家,管家)
管 家:這三個人都是混混。
    (勁齋方知道是流氓。)
    (逛了一會,覺得沒有什麼意思,回頭又問賈家管家道)
又 問:還有什麼好玩的所在?
管 家:(賈家管家道)那麼著……琉璃廠吧。
    (勁齋道好,重新上車,徑向琉璃廠進發。)
    (這番光景竟不同了。)
    (只見一家一家都是舖子,不是賣字畫的,就是賣古董的,還有賣珠寶玉器的。
    ()
    (有一家門上貼著「代辦泰西學堂圖書儀器」。)
    (勁齋進去一看,見玻璃盒內擺著石板、鉛筆、墨水壺之類。)
    (向掌櫃的要一本泰西的圖書看看,掌櫃的鄭重其事拿將出來,原來是本《珀拉
    (瑪》。)
    (勁齋笑了笑,還了他。)
勁 齋:(掌櫃的道)你老準是不懂。我告訴你老,這是洋人造的洋書,你老要是能夠念
    通這本書,就可以當六國翻譯。
    (周勁齋一聲兒不言語,往外就走。)
    (又到隔壁一家,見玻璃窗內貼著許多字樣兒,都是些狀元:什麼夏同和、駱成
    (驤、張謇。)
    (進去一問,可以定寫,連潤筆、連臘箋紙價一古腦兒在內,也不過三四錢銀子
    (。)
    (勁齋暗暗納罕,心裡想)
勁 齋:這種名公到了外省,一把扇子,一副對聯,起碼送他十兩二十兩程儀;要是多些
    ,就一百八十,如何在京裡,倒反減價招徠呢?
    (隨手又買了些銅墨盒、銅鎮紙之類。)
    (又逛了一回,天色不早,想要去吃館子,因向賈家管家問)
管 家:京城裡面哪一家館子好?
管 家:(賈家管家回說)至美齋。
    (勁齋交代了掌鞭的。)
    (及至到了至美齋,是小小的一個門面。)
    (進去了,官倌趕著招呼)
勁 齋:這邊有雅坐。
    (揭開門簾進去一望,那個雅座只能夠坐四個人。)
    (一帶短窗緊靠著一個院子,院子裡堆了半院子的煤炭,把天光都遮住了,覺得
    (烏漆墨黑。)
    (煤炭旁邊,還有個溺窩子,此刻已是四月間天氣,被倒西太陽曬著,一陣一陣
    (的臊氣望屋裡直灌進來。)
    (勁齋閉著鼻管,皺著眉頭,將就坐下。)
    (跑堂的送上茶壺茶杯,問道)
問 道:老爺請客不請?
勁 齋:你去拿副筆硯來。寫明爛面衚衕賈宅賈子蟄老爺。
    (跑堂接著去後,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弄得他如熱鍋上螞蟻一般。)
    (看看日色平西,跑堂的點上一枝白蠟,又坐了一會,才看見賈家的管家回說)
管 家:老爺過來。
    (勁齋連忙起身讓坐。)
勁 齋:(子蟄口稱)有勞久候!
    (跑堂的曉得沒有別客了,擺上筷碟,又拿了一疊紙片過來,便陪著笑臉,問道
    ()
問 道:老爺們要什麼菜?
    (勁齋先讓子蟄要,子蟄要了槽溜魚片兒、炮雞丁、燴銀絲、紅燒大腸四樣。)
    (跑堂的問勁齋要什麼菜,勁齋)
勁 齋:炒個肉絲,帶爸爸!
    (跑堂的站在一旁楞著。)
勁 齋:(勁齋道)你怎麼難道連爸爸都沒有麼?
AAA:(子蟄聽了,哈哈大笑道)不要就是餑餑吧!
    (跑堂的始諾諾連聲而去。)
    (勁齋覺得叫錯了名字惹人發笑,臉上很磨不開,一陣紅,一陣白。)
    (還虧子蟄是個積年老猾,知道他不好意思,便拿別的話來把他岔開了。)
    (二人喝著酒,吃著菜,口味倒還不錯。)
    (勁齋覺得身後有些熱烘烘起來,把馬褂也脫了,袍子也剝了。)
    (及至到院子中小解,方看見這雅座的隔壁,是連著一副大灶頭,烈烈轟轟在那
    (裡燒著呢,焉有不熱之理?趕忙催飯。)
    (會過了鈔,便和子蟄一車回去不提。)
    (又過了兩天,子蟄忽然高興,邀他到前門外大柵欄聽戲。)
    (勁齋久聞京師的戲子甲於天下,今番本打算見識見識,焉有不往之理?午飯後
    (同車而出,到了一個很窄很窄衚衕裡面,門口花花綠綠,貼著許多報條,門上
    (有塊匾,叫同慶園。)
    (進得門去,一條土地,七高八低,走起路來,要著實留心,方不至於蹉跌。)
    (勁齋覺得陰森之氣逼得人毛骨悚然,忙問怎麼樣。)
子蟄道:到了裡面就好了。
    (過得一重柵欄,便覺人多於鯽。)
    (子蟄要官座,官座已經沒有了。)
    (不得已而求其次,看座的回說沒有了。)
    (子蟄發怒,混帳王八蛋的大罵了一頓,那看座的受了他的發作,顛倒讓出兩個
    (座子來。)
    (勁齋一想,原來北京人是欺軟不欺硬的。)
    (勁齋與子蟄坐定,其時台上正唱著《無水關》。)
子蟄道:這些都是乏角兒,不用去聽他。
    (勁齋不懂,回臉一望,只見嚷賣冰糖葫蘆的、瓜子兒的,川流不息。)
勁 齋:(還有一個人站在人背後說)澇!
勁 齋:什麼叫做澇?
子蟄道:端一碗來你喝喝。
    
    
30**時間: 地點:
    (少時,管家端上一碗來。)
    (勁齋見是雪白的東西,面上點著一個紅點兒,十分可愛。)
    (用手一摸,覺得冰涼的,便)
便 問:太冷啊!可要拿點開水沖衝?
子蟄道:並不涼,你喝下去就知道了。
勁 齋:(勁齋喝過一口道)原來是牛奶。
    (等到喝到第二口,不知如何的胃裡受不了,哇的一聲,吐將出來。)
子蟄道:別勉強了。
    (就把他端過去,叫家人喝了。)
AAA:(一會,台上唱過了四五齣戲,大家嚷道)叫天兒上來了!
    (原來叫天兒這日唱的《空城計》。)
    (二人聽過一段搖板,便有人哄然喝采;還有閉著眼睛,氣都不出的;也有囔囔
    (在那裡罵的)
也 有:你們老爺別只管喝采,鬧得我聽不著!我今天好容易當了當,才來聽戲的。
    (勁齋暗暗詫異。)
    (叫天兒唱畢,大家就散了。)
    (一片擁擠,就如潮水一般。)
    (二人方到得戲園門口,勁齋望身上一摸,忽然「啊呀」一聲。)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九回 失鑽戒大人恨小利 誆冤桶賤價得名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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