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 至 第二〇

11**時間: 地點:
    (此時三個病人好了兩位,只苦得玉娟一個,有了喜信,究竟不得而知。)
    (路公會著提舉,就把做成的圈套去籠絡他。)
    (管提舉見女兒病危,原有早定婚姻之意,又因他是契厚同年,巴不得聯姻締好
    (,就滿口應承,不作一毫難色。)
    (路公怕他套言,隔不上一兩日就送聘禮過門。)
    (納聘之後,又把招贅珍生的話吐露出來。)
    (管提舉口雖不言,心上未免不快,笑他明於求婚,暗於擇婿,前門進入,後門
    (入鬼,所得不償所失,只因成事不說,也不去規諫他。)
    (玉娟小姐見說自己的情郎贅了路公之女,自己又要嫁入路門,與他同在一處,
    (真是羞上加羞,辱中添辱,如何氣憤得了!)
    (要寫一封密札寄與珍生,說明自家的心事,然後去赴水懸樑,尋個自盡。)
    (當不得丫鬟廝守,父母提防,不但沒有寄書之人,亦且沒有寫書之地。)
    
    
12**時間: 地點:
AAA:(一日,丫鬟進來傳話)路家小姐聞得嫂嫂有病,要親自過來問安。
AAA:(玉娟聞了此言,一發焦躁不已,只說)她占了我的情人,奪了我的好事,一味
    心高氣傲,故意把喜事驕人,等不得我到她家,預先上門來羞辱。這番歹意,如
    何依允得她!
    (就催逼母親叫人過去回復。)
    (哪裡知道這位姑娘並無歹意,要做個瞞人的喜鵲,飛入耳朵來報信的。)
    (只因路公要完好事,知道這位小姐是道學先生的女兒,決不肯做失節之婦,聽
    (見許了別人,不知就裡,一定要尋短計;若央別個寄信,當不得他門禁森嚴,
    (三姑六婆無由而入,只得把女兒權做紅娘,過去傳消遞息。)
    (玉娟見說回復不住,只得隨她上門。)
    (未到之先,打點一副吃虧的面孔,先忍一頓羞慚,等她得志過了,然後把報仇
    (雪恥的話去回復她。)
    (不想走到面前,見過了禮,就伸出一雙嫩手在她玉臂之上捏了一把,卻象別有
    (衷情不好對人說得,兩下心照地一般。)
    (玉娟驚詫不已,一茶之後,就引入房中,問她捏臂之故。)
AAA:(錦雲道)小妹今日之來,不是問安,實來報喜。《合影編》的詩稿,已做了一
    部傳奇,目下就要團圓快了。只是正旦之外又添了一腳小旦,你卻不要多心。
    (玉娟驚問其故,錦雲把父親作合的始未細述一番,玉娟喜個不了。)
    (只消一劑妙藥,醫好了三個病人。)
    (大家設定機關,單騙著提舉一個。)
    (路公選了好日,一面抬珍生進門,一面娶玉娟入室,再把女兒請出洞房,湊成
    (三美,一齊拜起堂來,真個好看。)
    (只見:
    (  男同叔寶,女類夷光。)
    (評品姿容,卻似兩朵瓊花,倚著一根玉樹;形容態度,又象一輪皎日,分開兩
    (片輕云。)
    (那一邊,年庚相合,牽來比並,辨不清孰妹孰兄;這一對,面貌相同,卸去冠
    (裳,認不出誰男誰女。)
    (把男子推班出色,遇紅遇綠,到處成牌;用婦人接羽移宮,鼓瑟鼓琴,皆能合
    (調。)
    (允矣無雙樂事,誠哉對半神仙!)
    (成親過了三日,路公就準備筵席,請屠管二人會親。)
    (又怕管提舉不來,另寫一幅單箋夾在請帖之內,道)
路公道:親上加親,昔聞戒矣;夢中說夢,姑妄聽之。今為說夢主人,屈作加親創舉;勿
    以小嫌介意,致令大禮不成。再訂。
    (管提舉看了前面幾句,還不介懷,直到來後一聯有「大禮」二字,就未免為禮
    (法所拘,不好借端推托。)
    (到了那一日,只得過去會親。)
    (走到的時節,屠觀察早已在座。)
    (路公鋪下氈單,把二位親翁請在上首,自己立在下首,一同拜了四拜。)
    (又把屠觀察請過一邊,自家對了提舉深深叩過四首,道)
路公道:起先四拜是會親,如今四拜是請罪。從前以後,凡有不是之處,俱望老親翁海涵
    。
AAA:(管提舉道)老親翁是個簡略的人,為何到了今日忽然多起禮數來?莫非因人而
    施,因小弟是個拘儒,故此也作拘儒之套麼?
路公道:怎敢如此。小弟自議親以來,負罪多端,擢髮莫數。只求念『至親』二字,多方
    原宥。俗語道得好:兒子得罪父親,也不過是負荊而已。何況兒女親家?小弟拜
    過之後,大事已完,老親翁要施責備也責備不成了。
    (管提舉不解其意,還只說是謙遜之詞。)
    (只見說過之後,階下兩班鼓樂一齊吹打起來,竟象轟雷震耳,莫說兩人對語絕
    (不聞聲,就是自己說話也聽不出一字。)
    (正在喧鬧之際,又有許多侍妾擁了對半新人,早已步出畫堂,立在氈單之上,
    (俯首躬身,只等下拜。)
AAA:(管提舉定睛細看,只見女兒一個立在左首,其餘都是外人,並不見自家的女婿
    (,就對著女兒高聲大喊道)你是何人,竟立在姑夫左首!不惟禮數欠周,亦且
    渾亂不雅,還不快走開去!
    (他便喊叫得慌,並沒有一人聽見。)
    (這一男二女低頭竟拜。)
    (管提舉掉轉身來,正要迴避,不想二位親翁走到,每人拉住一邊,不但不放他
    (走,亦且不容回拜,竟象兩塊夾板夾住身子的一般,端端正正受了一十二拜。
    ()
    (直到拜完之後,兩位新人一齊走了進去,方才吩咐樂工住了吹打。)
AAA:(聽管提舉變色而道)說小女拜堂,令郎為何不見?令婿與令愛與小弟並非至親
    ,豈有受拜之禮!這番儀節,小弟不解,老親翁請道其故。
路公道:不瞞老親翁說,這位令姨姪,就是小弟的螟蛉,小弟的螟蛉,就是親翁的令婿,
    親翁的令婿,又是小弟的東牀,他一身充了三役,所以方才行禮拜了三四一十二
    拜,老親翁是個至明至聰的人,難道還橫不著?
    (管提舉想了一會,再辨不清,又對路公道)
路公道:這些說話,小弟一字不解,纏來纏去,不得明白。難道今日之來,不是會親,竟
    在這邊做夢不成?
路公道:小柬上面已曾講過『今為說夢主人』,就是為此。要曉得『說夢』二字原不是小
    弟創起,當初替他說親,蒙老親翁書台回覆,那個時節早已種下夢根了。人生一
    夢耳,何必十分認真?勸你將錯就錯,完了這場春夢罷!
    (提舉聽了這些話,方才醒悟,就問他道)
就 問:老親翁是個正人,為何行此曖昧之事!就要做媒,也只該明講,怎麼設定圈套,
    弄起我來?
路公道:何嘗不來明講?老親翁並不回言,只把兩句話兒示之以意,卻象要我說夢的一般
    ,所以不復明言,只得便宜行事。若還自家弄巧,單騙令愛一位,使親翁做了愚
    人,這重罪案就逃不去了。如今捨得自己,贏得他人,方才拜堂的時節,還把令
    愛立在左首,小女甘就下風,這樣公道拐子,折本媒人,世間沒有第二個。求你
    把責人之念稍寬一分,全了忠恕之道罷。
    (提舉聽到此處,顏色稍和,想了一會,又問他道)
又問他:敝連襟舍了小女,怕沒有別處求親?老親翁除了此子,也另有高門納采。為什麼
    把二女配了一夫,定要陷人以不義?
路公道:其中就裡,只好付之不言。若還根究起來,只怕方才那四拜,老親翁該賠還小弟
    ,倒要認起不是來。
AAA:(提舉聽到此處,又重新變起色來道)小弟有何不是?快請說來!
路公道:只因府上的家范過於嚴謹,使男子婦人不得見面所以鬱出病來。別樣的病,只害
    得自己一個;不想令愛的尊恙,與時災疫症一般,一家過到一家,蔓延不已。起
    先過與他,後來又過與小女,幾乎把三條性命斷送在一時。小弟要救小女,只得
    預先救他。既要救他,又只得先救令愛。所以把三個病人合來住在一處,才好用
    藥調理,這就是聯姻締好的緣故。老親翁不問,也不好直說出來。
    (提舉聽了,一發驚詫不已,就把自家坐的交椅一步一步挪近前來,就著路公,
    (好等他說明就裡。)
    (路公怕他不服,索性說個盡情,就把對影鍾情、不肯別就的始未,一緣二故,
    (訴說出來。)
    (氣得他面如土色,不住地咒罵女兒。)
路公道:姻緣所在,非人力之所能為。究竟令愛守貞,不肯失節,也還是家教使然。如今
    業已成親,也算做既往不咎了,還要怪她做什麼!
AAA:(提舉道)這等看來,都是小弟治家不嚴,以致如此。空講一生道學,不曾做得
    個完人,快取酒來,先罰我三杯,然後上席。
路公道:這也怪不得親翁。從來的家法,只能痼形,不能痼影。這是兩個影子做出事來,
    與身體無涉,哪裡防得許多?從今後,也使治家人知道這番公案,連影子也要提
    防,決沒有露形之事了。
觀察道:(又對觀察道)你兩個的是非曲直,畢竟要歸重一邊。若還府上的家教,也與貴
    連襟一般,使令公郎有所畏憚,不敢胡行,這樁詫事就斷然沒有了。究竟是你害
    他,非是他累你。不可因令郎得了便宜,倒說風流的是,道學的不是,把是非曲
    直顛倒過來,使人喜風流而惡道學,壞先輩之典型。取酒過來,罰你三巨蒝,以
    服貴連襟之心,然後坐席。
觀察道:講得有理,受罰無辭。
    (一連飲了三杯,就作揖賠個不是,方才就席飲酒,盡歡而散。)
    (從此以後,兩家釋了芥蒂,相好如初。)
    (過到後來,依舊把兩院並為一宅,就將兩座水閣做了金屋,以貯兩位阿嬌,題
    (曰「合影樓」,以成其志。)
    (不但拆去牆垣,掘開泥土,等兩位佳人互相盼望,又架起一座飛橋,以便珍生
    (之來往,使牛郎織女無天河銀漢之隔。)
    (後來珍生聯登二榜,入了詞林,位到侍講之職。)
    (這段逸事出在胡氏《筆談》,但係抄本,不曾刊版行世,所以見者甚少。)
    
    
13**時間: 地點:
    (如今編做小說,還不能取信於人,只說這一十二座亭台都是空中樓閣也。)
    (評)
    (「影兒裡情郎,畫兒中愛寵」,此傳奇野史中兩個絕好題目。)
    (作畫中愛寵者,不止十部傳奇、百回野史,邇來遂成惡套,觀者厭之。)
    (獨有影兒裡情郎,自關漢卿出題之後,幾五百年,並無一人交卷。)
    (不期今日始讀異書,但恨出題者不得一見;若得一見,必於《西廂》之外又增
    (一部填詞,不但相思害得稀奇,團圓做得熱鬧,即捏臂之關目,比傳書遞柬者
    (更好看十倍也。)
    (杜於皇曰:讀此終篇,歎文章之妙,復歎造化之妙。)
    (大抵有緣人,頭頭相遇,費盡造化苦心;無緣人,頭頭相左,亦費盡造化苦心
    (。)
    (孰為有緣?「合影樓」中人是也;孰為無緣?)
    (「變雅堂」中人是也(吾堂名)。)
    (造化之筆既與笠翁,則有緣無緣兩股文字闕一不可,杜陵野老吞聲望之。)
    (第四回 奪錦樓第一 生二女連吃四家茶 娶雙妻反合孤鸞命)
    (詞云:
    (  一馬一鞍有例,半子難招雙婿。)
    (失口便傷倫,不俟他年改配。)
    (成對,成對,此願也難輕遂。)
    (右調《如夢令》)
    (這首詞,單為亂許婚姻、不顧兒女終身者作。)
    (常有一個女兒,以前許了張三,到後來算計不通,又許了李四,以致爭論不休
    (,經官動府,把跨鳳乘鸞的美事,反做了鼠牙雀角的訟端。)
    (那些官斷私評,都說他後來改許的不是。)
    (據我看來,此等人的過失,倒在第一番輕許,不在第二番改諾,只因不能慎之
    (於始,所以不得不變之於終。)
    (做父母的,那一個不願兒女榮華,女婿顯貴?他改許之意,原是為愛女不過,
    (所以如此,並沒有什麼歹心。)
    (只因前面所許者或賤或貧,後面所許者非富即貴,這點勢利心腸,凡是擇婿之
    (人,個個都有。)
    (但要用在未許之先,不可行在既許之後。)
    (未許之先,若能夠真正勢利,做一個趨炎附勢的人,遇了貧賤之家,決不肯輕
    (許,寧可遲些日子,要等個富貴之人,這位女兒就不致輕易失身,倒受他勢利
    (之福了,當不得他預先盛德,一味要做古人,置貧賤富貴於不論,及至到既許
    (之後,忽然勢利起來,改弦易轍,毀裂前盟,這位女兒就不能夠自安其身,反
    (要受他盛德之累了。)
    (這番議論,無人敢道,須讓我輩膽大者言之,雖係未世之言,即使聞於古人,
    (亦不以為無功而有罪也。)
    
    
14**時間: 地點:
    (如今說件輕許婚姻之事,兼表一位善理詞訟之官,又與世上嫁錯的女兒伸一口
    (怨氣。)
    (明朝正德初年,湖廣武昌府江夏縣有個魚行經紀,姓錢,號小江,娶妻邊氏。
    ()
    (夫妻兩口,最不和睦,一向艱於子息。)
    (到四十歲上,同胞生下二女,止差得半刻時辰。)
    (世上的人都說兒子象爺,女兒象娘,獨有這兩個女兒不肯蹈襲成規,另創一種
    (面目,竟象別人家兒女抱來撫養的一般。)
    (不但面貌不同,連心性也各別。)
    (父母極醜陋、極愚蠢,女兒極標緻、極聰明。)
    (長到十歲之外,就像海棠著露,菡萏經風,一日嬌媚似一日。)
    (到了十四歲上,一發使人見面不得,莫說少年子弟看了無不銷魂,就是六七十
    (歲的老人家瞥面遇見,也要說幾聲「愛死,愛死」。)
    (資性極好,只可惜不曾讀書,但能記賬打算而已。)
    (至於女工針指,一見就會,不用人教。)
    (穿的是縞衣布裙,戴的是銅簪錫珥,與富貴人家女兒立在一處,偏要把她比並
    (下來。)
    (旁邊議論的人,都說縞布不換綺羅,銅錫不輸金玉。)
    (只因她搶眼不過,就使有財有力的人家,多算多謀的子弟,都群起而圖之。)
    (小江與邊氏雖是夫妻兩口,卻與仇敵一般。)
    (小江要許人家,又不容邊氏做主;邊氏要招女婿,又不使小江與聞。)
    (兩個我瞞著你,你瞞著我,都央人在背後做事。)
    (小江的性子,在家裡雖然倔強,見了外面的朋友也還藹然可親,不像邊氏來得
    (潑悍,動不動要打上街坊,罵斷鄰里。)
眾人都:(那些做媒的人都)丈夫可欺,妻子難惹,求男不如求女,瞞妻不若瞞夫。
    (所以邊氏議就的人家,倒在小江議就的前面。)
觀察道:兩個女兒各選一個女婿,都叫他揀了吉日,竟送聘禮上門,不怕他做爺的不受。
又 道:省得他預先知道,又要嫌張嫌李,不容我自做主張。
AAA:(有幾個曉事的人說)女兒許人家,全要父親做主。父親許了,就使做娘的不依
    ,也還有狀詞可告,沒有做官的人也為悍婦所制,倒丟了男子漢憑內眷施為之理
    !
    (就要別央媒人對小江說合。)
    (當不得做媒的人都有些欺善怕惡,叫他瞞了邊氏,就個個頭疼,不敢招架,都
    (說)
叫 他:得罪於小江,等他發作的時節還好出頭分理,就受些凌辱,也好走去稟官;得罪
    了邊氏,使她發起潑來,『男不與婦敵』,莫說被她咒罵不好應聲,就是揮上幾
    拳、打上幾掌,也只好忍疼受苦,做個『唾面自乾』,難道好打她一頓,告她一
    狀不成?
    (所以到處央媒,並無一人肯做,只得自己對著小江說起求親之事。)
    (小江看見做媒的人只問妻子,不來問他,大有不平之意。)
    
    
15**時間: 地點:
AAA:(如今聽見「求親」二字,就是空谷足音,得意不過,自然滿口應承,哪裡還去
    (論好歹?那求親的人又說)眾人都怕令正,不肯做媒,卻怎麼處?
小 江:(小江道)兩家沒人通好,所以用著媒人,我如今親口許了,還要什麼媒妁。
    (求親的人得了這句話,就不勝之喜,當面選了吉日,要送盤盒過門。)
    (小江的主意也與妻子一般,預先並不通知,直待臨時發覺。)
AAA:(不想好日多同,四姓人家的聘禮都在一時一刻送上門來,鼓樂喧天,金珠羅列
    (,辨不出誰張誰李,還只說)送聘的人家知道我夫妻不睦,惟恐得罪了一邊,
    所以一姓人家備了兩副禮帖,一副送與男子,一副送與婦人,所謂寧可多禮,不
    可少禮。
    (及至取帖一看,誰想「眷侍教生」之下,一字也不肯雷同,倒寫得錯綜有致,
    (頭上四個字合念起來,正合著《百家姓》一句,叫做「趙錢孫李」。)
    (夫妻二口就不覺四目交睜,兩聲齊發。)
一 邊:我至戚之外,哪裡來這兩門野親?
一 邊:(一邊道)我喜盒之旁,何故增這許多牢食?
小 江:(小江對著邊氏說)我家主公不發回書,誰敢收他一盤一盒?
小 江:(邊氏指著小江)我家主婆不許動手,誰敢接他一線一絲?
AAA:(丈夫又問妻子說)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若論在家的女兒,也該是我父親為政
    。若論出嫁的妻子,也該是我丈夫為政。你有什麼道理,輒敢胡行?
AAA:(妻子又問丈夫說)娶媳由父,嫁女由母。若還是娶媳婦,就該由你做主。如今
    是嫁女兒,自然由我做主。你是何人,敢來僭越?
    (兩邊爭競不已,竟要廝打起來。)
    (虧得送禮之人一齊隔住,使他近不得身,交不得手。)
    (邊氏不由分說,竟把自己所許的,照著禮單,件件都替他收下,央人代寫回帖
    (,打發來人去了;把丈夫所許的,都叫人推出門外,一件不許收。)
    (小江氣憤不過,偏要扯進門來,連盤連盒都替他倒下,自己寫了回帖,也打發
    (出門。)
    (小江知道這兩頭親事都要經官,且把告狀做了末著,先以早下手為強,就吩咐
    (親翁,叫他快選吉日,多備燈籠火把,僱些有力之人前來搶奪,且待搶奪不去
    (,然後告狀也未遲。)
    (那兩姓人家,果然依了此計,不上一兩日,就選定婚期,僱了許多打手,隨著
    (轎子前來,指望做個萬人之敵。)
    (不想男兵易鬥,女帥難降,只消一個邊氏捏了閂門的槓子,橫驅直掃,竟把過
    (去的人役殺得片甲不留,一個個都抱頭鼠竄,連花燈彩轎、燈籠火把都丟了一
    (半下來,叫做「借寇兵而齎盜糧」,被邊氏留在家中,備將來遣嫁之用。)
    (小江一發氣不過,就催兩位親家速速告狀,親家知道狀詞難寫,沒有把親母告
    (做被犯、親家填做干證之理,只得做對頭不著,把打壞家人的事都歸並在他身
    (上,做個「師出有名」。)
    (不由縣斷,竟往府堂告理。)
    (准出之後,小江就遞訴詞一紙,以作應兵,好替他當官說話。)
    (那兩姓人家少不得也具訴詞,恐怕有夫之婦不便出頭,把他寫做頭名干證,說
    (是媳婦的親母,好待官府問他。)
    
    
16**時間: 地點:
    (彼時太守缺員,乃本府刑尊署印。)
    (刑尊到任未幾,最有賢聲,是個青年進士。)
    (准了這張狀詞,不上三日就懸牌掛審。)
    (先喚小江上去,盤驗了一番,然後審問四姓之人與狀上有名的媒妁。)
    (只除邊氏不叫,因他有丈夫在前,只說丈夫的話與她所說的一般,沒有夫妻各
    (別之理。)
    (哪裡知道,被告的干證就是原告干證的對頭,女兒的母親就是女婿丈人的仇敵
    (。)
小 江:(只見人說)會打官司同筆硯。
AAA:(不曾見說)會打官司共枕頭。
    (邊氏見官府不叫,就高聲喊起屈來。)
    (刑尊只得喚她上去。)
AAA:(邊氏指定了丈夫說)他雖是男人,一些主意也沒有,隨人哄騙,不顧兒女終身
    。地所許之人都是地方的光棍,所以小婦人便宜行事,不肯容他做主。求老爺俯
    鑒下情。
    (刑尊聽了,只說她情有可原,又去盤駁小江。)
小 江:妻子悍潑非常,只會欺凌丈夫,並無一長可取。別事欺凌還可容恕,婚姻是樁大
    典,豈有丈夫退位,讓妻子專權之理?
AAA:(刑尊見他也說得是,難以解紛,就對他二人道)論起理來,還該由丈夫做主。
    只是家庭之事盡有出於常理之外者,不可執一而論。待本廳喚你女兒到來,且看
    她意思何如,--還是說爺講的是,娘講的是?
AAA:(二人磕頭道)正該如此。
    (刑尊就出一枝火簽,差人去喚女兒。)
    (喚便去喚,只說他父母生得醜陋,料想茅茨裡面開不出好花,還怕一代不如一
    (代,不知丑到什麼地步方才底止,就辦一副吃驚見怪的面孔在堂上等她。)
    (誰想二人走到,竟使滿堂書吏與皂快人等都不避官法,一齊挨擠攏來,個個伸
    (頭,人人著眼,竟象九天之上掉下個異寶來的一般。)
    (至於堂上之官,一發神搖目定,竟不知這兩位神女從何處飛來。)
說 他:(還虧得簽差稟了一聲)某人的女兒拿到。
    (方才曉得是茅茨裡面開出來的異花,不但後代好似前代,竟好到沒影的去處方
    (才底止。)
    (驚駭了一會兒,就問他道)
就 問:你父母二人不相知會,竟把你們兩個許了四姓人家,及至審問起來,父親又說母
    親不是,母親又說父親不是,古語道得好:『清官難斷家務事。』所以叫你來問
    :平昔之間,還是父親做人好,母親做人好?
    (這兩個女兒平日最是害羞,看見一個男子尚且思量躲避,何況滿堂之人把幾百
    (雙眼睛盯在她二人身上,恨不得掀開官府的桌圍鑽進去權躲一刻。)
    (誰想官府的法眼又比眾人看得分明,看之不足,又且問起話來,叫她滿面嬌羞
    (,如何答應得出?所以刑尊問了幾次,她並不則聲,只把面上的神色做了口供
    (,竟象她父母做人都有些不是、為女兒者不好說得的一般。)
    (刑尊默喻其意,思想這樣絕色女子,也不是將就男人可以配得來的,如今也不
    (論父許的是,母許的是,只把那四個男子一齊拘攏來,替她比並比並,只要配
    (得過的,就斷與他成親罷了。)
    (算計已定,正要出簽去喚男子,不想四個犯人一齊跪上來,稟道)
稟 道:不消老爺出簽,小的們的兒子都現在二門之外,防備老爺斷親與他,故此先來等
    候。待小的們自己出去,各人喚進來就是了。
刑尊道:既然如此,快出去喚來。
    (只見四人去不多時,各人扯著一個走進來,稟道)
稟 道:這就是兒子,求老爺判親與他。
    (刑尊抬起頭來,把四個後生一看,竟象一對父母所生,個個都是奇形怪狀,莫
    (說標緻的沒有,就要選個四體周全、五官不缺的,也不能夠。)
心上思:(心上思量道)二女之夫少不得出在這四個裡面,『矮子隊裡選將軍』,叫我如
    何選得出?不意紅顏薄命,一至於此!
    (歎息了一聲,就把小江所許的叫他跪在東首,邊氏所許的叫他跪在西首;然後
    (把兩個女兒喚來跪在中間,對她吩咐道)
小 江:你父母所許的人都喚來了,起先問你,你既不肯直說,想是一來害羞,二來難說
    父母的不是。如今不要你開口,只把頭兒略轉一轉,分個向背出來。--要嫁父
    親所許的就向了東邊,要嫁母親所許的就向了西邊。這一轉之間,關係終身大事
    ,你兩個的主意,須是要定得好。
    (說了這一句,連滿堂之人都定晴不動,要看她轉頭。)
    (誰想這兩位佳人,起先看見男子進來,倒還左顧右盼,要看四個人的面容,及
    (至見了奇形怪狀,都低頭合眼,暗暗地墜起淚來。)
    (聽見官府問她,也不向東,也不向西,正正地對了官府,就放聲大哭起來。)
    (越問得勤,她越哭得急,竟把滿堂人的眼淚都哭出來,個個替她稱冤叫苦。)
刑尊道:這等看起來,兩邊所許的各有些不是,你都不願嫁他的了!我老爺心上也正替你
    躊躕,沒有這等兩個人都配了村夫俗子之理。你且跪在一邊,我自有處。--叫
    她父母上來!
    (小江與邊氏一齊跪到案桌之前,聽官吩咐。)
    (刑尊把棋子一拍,大怒起來道)
小 江:你夫妻兩口全沒有一毫正經,把兒女終身視為兒戲!既要許親,也大家商議商議
    ,看女兒女婿可配得來。為什麼把這樣的女兒都配了這樣的女婿?你看方才那種
    哭法,就知道配成之後得所不得所了!還虧得告在我這邊,除常律之外,另有一
    個斷法。若把別位官兒,定要拘牽成格,判與所許之人,這兩條性命就要在他筆
    底勾銷了!如今兩邊所許的都不作準,待我另差官媒與她作伐,定要嫁個相配的
    人。我今日這個斷法,也不是曲體私情,不循公道,原有一番至理。待我做出審
    單與眾人看了,你們自然心服。
AAA:(說完之後,就提起筆來寫出一篇讞詞道)審得錢小江與妻邊氏,一胞生女二人
    ,均有姿容,人人欲得以為婦。某、某、某、某,希冀聯姻,非一日矣。因其夫
    婦異心,各為婚主,媚灶出奇者,既以結婦欺男為得志;盜鈴取勝者,又以掩中
    襲外為多功。遂致兩不相聞,多生疑誤。二其女而四其夫,既少分身之法;東家
    食兮西家宿,亦非訓俗之方。相女配夫,怪研媸之太別;審音察貌,憐痛楚之難
    勝。是用以情逆理,破格行仁。然亦不敢枉法以行私,仍效引經而折獄。六禮同
    行,三茶共設,四婚何以並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者均不可少。茲審邊氏
    所許者,雖有媒言,實無父命,斷之使就,慮開無父之門;小江所許者,雖有父
    命,實少媒言,判之使從,是辟無媒之徑。均有妨於古禮,且無裨於今人。四男
    別締絲蘿,二女非其伉儷。寧使噬臍於今日,無令反目於他年。此雖救女之婆心
    ,抑亦籌男之善策也。各犯免供,僅存此案。
    (做完之後,付與值堂書吏,叫他對了眾人高聲朗誦一遍,然後把眾人逐出,一
    (概免供。)
    (又差人傳諭官媒,替二女別尋佳婿。)
    (如得其人,定要領至公堂面相一過,做得她的配偶,方許完姻。)
    (官媒尋了幾日,領了許多少年,私下說好,當官都相不中。)
    (刑尊就別生一法,要在文字之中替她擇婿,方能夠才貌兩全。)
    (恰好山間的百姓拿著一對活鹿,解送與他,正合刑尊之意。)
AAA:(就出一張告示:限於某月某日季考生童,叫生童子卷面之上把「已冠」「未冠
    (」四個字改做「已娶」「未娶」)本年鄉試不遠,要識英才於未遇之先,特懸
    兩位淑女、兩頭瑞鹿做了錦標,與眾人爭奪。已娶者以得鹿為標,未娶者以得女
    為標。奪到手者,即是本年魁解。
    (考場之內原有一所空樓,刑尊喚邊氏領著二女住在樓上,把二鹿養在樓下。)
    (暫懸一匾,名曰「奪錦樓」。)
    (告示一出,竟把十縣的生童引得人人興發,個個心癡。)
    (已娶之人還只從功名起見,搶得活鹿到手,只不過得些采頭。)
    (那些未娶的少年,一發踴躍不過,未曾折桂,先有了月裡嫦娥,縱不能夠大富
    (貴,且先落個小登科。)
    (到了考試之日,恨不得把心肝五臟都嘔唾出來,去換這兩名絕色。)
    (考過之後,個個不想回家,都擠在府前等案。)
    (只見到三日之後,發出一張榜來,每縣只取十名,聽候復試。)
    (那些取著的,知道此番復考不在看文字,單為選人材。)
    (生得標緻的,就有幾分機括了。)
    (到復試之日,要做新郎的倒反先做新娘,一個個都去涂脂抹粉,走到刑尊面前
    (,還要扭扭捏捏裝些身段出來,好等他相中規模,取作案首。)
    (誰想這位刑尊不但善別人才,又且長於風鑒,既要看他妍媸好歹,又要決他富
    (貴窮通。)
    (所以在唱名的時節,逐個細看一番,把硃點做了記號,高低輕重之間,就有尊
    (卑前後之別。)
    (考完之後,又吩咐禮房,叫到次日清晨喚齊鼓樂,道)
刑尊道:待我未曾出堂的時節,先到奪錦樓上迎了那兩個女子、兩頭活鹿出來,把活鹿放
    在府堂之左,那兩個女子坐著碧紗彩轎,停在府堂之右。再備花燈鼓樂,好送她
    出去成親。
    (吩咐已畢,就回衙閱卷。)
    (及至到次日清晨,掛出榜來,只取特等四名。)
    (兩名「已娶」,兩名「未娶」,以充奪標之選。)
    (其餘一等二等,都在給賞花紅之列。)
    (「已娶」得鹿之人,不過是兩名陪客,無什關係,不必道其姓名。)
    (那「未娶」二名,一個是已進的生員,姓袁,名士駿;一個是未進的童生,姓
    (郎,名志遠。)
    (凡是案上有名的,都齊入府堂,聽候發落。)
    (聞得東邊是鹿,西邊是人,大家都舍東就西,去看那兩名國色,把半個府堂擠
    (做人山人海。)
    (府堂東首,只得一個生員,立在兩鹿之旁,徘徊歎息,再不去看婦人。)
    (滿堂書吏都說他是「已娶」之人,考在特等裡面,知道女子沒份,少不得這兩
    (頭活鹿有一頭到他,所以預為之計,要把輕重肥瘦估量在胸中,好待臨時牽取
    (。)
    (誰想那邊的秀才走過來一看,都對他拱拱手道)
說 他:袁兄,恭喜!這兩位佳人定有一位是尊嫂了。
AAA:(那秀才搖搖手道)與我無乾。
眾人道:你考在特等第一,又是『未娶』的人,怎麼說出『無乾』二字?
舒秀才:(那秀才道)少刻見了刑尊,自知分曉。
    (眾人不解其故,都說他是謙遜之詞。)
    (只見三梆已畢,刑尊出堂,案上有名之人一齊過去拜謝。)
就 問:(刑尊就問)特等諸兄是那幾位?請立過一邊,待本廳預先發落。
    (禮房聽了這一句,就高聲唱起名來。)
    (袁士駿之下還該有三名特等,誰想止得兩名,都是「已娶」。)
    (臨了一名不到,就是「未娶」的童生。)
刑尊道:今日有此盛舉,他為何不來?
    (袁士駿打一躬,道)
刑尊道:這是生員的密友,住在鄉間,不知太宗師今日發落,所以不曾趕到。
刑尊道:兄就是袁士駿麼?好一分天才,好一管秀筆!今科決中無疑了。這兩位佳人實是
    當今的國色,今日得配才子,可謂天付良緣了。
AAA:(袁士駿打一躬道)太宗師雖有盛典,生員係薄命之人,不能享此奇福,求另選
    一名挨補,不要誤了此女的終身。
刑尊道:這是何事,也要謙讓起來?
AAA:(叫禮房)去問那兩個女子,是哪一個居長,請她上來,與袁相公同拜花燭。
    (袁士駿又打一躬,止住禮房,叫他不要去喚。)
刑尊道:這是什麼緣故?
AAA:(袁士駿道)生員命犯孤鸞,凡是聘過的女子,都等不到過門,一有成議,就得
    暴病而死。生員才滿二旬,已曾誤死六個女子。凡是推算的星家,都說命中沒有
    妻室,該做個僧道之流。如今雖列衣冠,不久就要逃儒歸墨,所以不敢再誤佳人
    ,以重生前的罪孽。
刑尊道:哪有此事!命之理微豈是尋常星士推算得出的!就是幾番虛聘,也是偶然,哪有
    見噎廢食之理?兄雖見卻,學生斷不肯依。只是一件,那第四名郎志遠為什麼不
    到?一來選了良時吉日,要等他來做親,二來復試的筆蹤與原卷不合,還要面試
    一番。他今日不到,卻怎麼處?
    (袁士駿聽了這句話,又深深打一躬,道)
刑尊道:生員有一句隱情,論理不該說破,因太宗師見論及此,若不說明,將來就成過失
    了。這個朋友與生員有八拜之交,因他貧不能娶,有心要成就他,前日兩番的文
    字,都是生員代作的。初次是他自謄,第二次因他不來,就是生員代寫。還只說
    兩卷之內或者取得一卷,就是生員的名字也要把親事讓他,不想都蒙特拔,極是
    僥倖的了。如今太宗師明察秋毫,看出這種情弊,萬一查驗出來,倒把為友之心
    變做累人之具了,所以不敢不說,求太宗師原情恕罪,與他一體同仁。
刑尊道:原來如此!若不虧兄說出,幾乎誤了一位佳人。既然如此,兩名特等都是兄考的
    ,這兩位佳人都該是兄得了。富貴功名倒可以冒認得去,這等國色天香不是人間
    所有,非真正才人不能消受,斷然是假借不得的。
    (叫禮房快請那兩位女子過來,一齊成了好事。)
AAA:(袁士駿又再三推卻)命犯孤鸞的人,一個女子尚且壓她不住,何況兩位佳人?
AAA:(刑尊笑起來道)今日之事,倒合著吾兄的尊造了。所謂命犯孤鸞者,乃是『單
    了一人、不使成雙』之意。若還是一男一女做了夫妻,倒是雙而不單,恐於尊造
    有礙。如今兩女一男,除起一雙,就要單了一個,豈不是命犯孤鸞?這等看起來
    ,信乎有命。從今以後,再沒有蘭摧玉折之事了。
AAA:(他說話的時節,下面立了無數的諸生,見他說到此處,就一齊贊頌起來)從來
    帝王卿相,都可以為人造命,今日這段姻緣,出自太宗師的特典,就是替兄造命
    了。何況有這個解法,又是至當不易之理。袁兄不消執意,竟與兩位尊嫂一同拜
    謝就是了。
    (袁士駿無可奈何,只得勉遵上意,曲徇輿情,與兩位佳人立做一處,對著大恩
    (人深深拜了四拜,然後當堂上馬,與兩乘彩轎一同迎了回去。)
    (出去之後,方才分賜瑞鹿,給賞花紅。)
    (眾人看了袁士駿,都)
眾人都:上界神仙之樂不能有此,總虧了一位刑尊,實實地憐才好士,才有這番盛舉。
    (當年鄉試,這四名特等之中,恰好中了三位。)
    (所遺的一個,原不是真才,代筆的中了,也只當他中一般。)
    (後來三個之中只聯捷得一個,就是奪著女標的人。)
    (刑尊為此一事,賢名大噪於都中。)
    (後來欽取入京,做了兵科給事。)
    (袁士駿由翰林散館,也做了台中,與他同在兩衙門,意氣相投,不啻家人父子
    (。)
    (古語云「惟英雄能識英雄」,此真不謬也。)
    (評)
    (刑尊之判姻事,人皆頌其至公無私,以予論之,全是一團私意。)
    (其喚四婿上堂,分列左右,而令二女居中,使之自分向背,此是一段公心。)
    (及觀二女不向左右,止以嬌向已,號啕痛哭,分明是不嫁四人願嫁老爺之意;
    (蓋因女子無知,不諳大義,謬謂做官之人亦可娶民間婦也。)
    (刑尊默識其意,而辭親話頭不便出之於口,是以屏絕四人,而於多士之中擇一
    (才貌類己不日為官者以自代,此與駉)
    (侯舉曹參同意。)
    (謂之「曲體民情」則可,謂之「善秉公道」)
    (則不可。)
    (然推此一念以臨民,又自不為無濟。)
    (如民欲父我,我即舉一人子之;民欲師我,我即擇一人弟之;民欲神明屍祝我
    (,我即分任數人以維持保佑之:為仁之方莫善於此,又不得以一事之隱衷而塞
    (千萬人受福之路也。)
    (第五回 三與樓第一 造園亭未成先賣 圖產業欲取姑予)
    (詩云:
    (  茅庵改姓屬朱門,抱取琴書過別村。)
    (自起危樓還自賣,不將蕩產累兒孫。)
    (又云:
    (  百年難免屬他人,賣舊何如自賣新。)
    (松竹梅花都入券,琴書雞犬尚隨身。)
    (壁間詩句休言值,檻外雲衣不算緡。)
    (他日或來閒眺望,好呼舊主作嘉賓。)
    (這首絕句與這首律詩,乃明朝一位高人為賣樓別產而作。)
    (賣樓是樁苦事,正該嗟歎不已,有什麼快樂倒反形諸歌詠?要曉得世間的產業
    (都是此傳舍蘧廬,沒有千年不變的江山,沒有百年不賣的樓屋。)
    (與其到兒孫手裡爛賤的送與別人,不若自尋售主,還不十分虧折。)
    (即使賣不得價,也還落個慷慨之名,說他明知費重,故意賣輕,與施思仗義一
    (般,不是被人欺騙。)
    (若使兒孫賤賣,就有許多議論出來,說他廢祖父之遺業--不孝,割前人之所
    (愛--不仁,昧創業之艱難--不智。)
    (這三個惡名都是創家立業的祖父帶挈他受的。)
    (倒不如片瓦不留、卓錐無地之人,反使後代兒孫白手創起家來,還得個「不階
    (尺土」的美號。)
    (所以為人祖父者,到了桑榆暮景之時,也要回轉頭來,把後面之人看一看,若
    (還規模舉動不像個守成之子,倒不如預先出脫,省得做敗子封翁,受人譏誚。
    ()
    (從古及今,最著名的達者只有兩位。)
    (一個叫做唐堯,一個叫做虞舜。)
    (他見兒子生得不肖,將來這份大產業少不得要白送與人,不如送在自家手裡,
    (還合著古語二句,叫做:
    (  寶劍贈與烈士,紅粉送與佳人。)
    (若叫兒孫代送,決尋不出這兩個受主,少不得你爭我奪,勾起干戈。)
    (莫說兒子媳婦沒有住場,連自己兩座墳山,也保不得不來侵擾。)
    (有天下者尚且如此,何況庶人!)
    (我如今才說一位達者、一個愚人,與庶民之家做個榜樣。)
    (這兩份人家的產業,還抵不得唐堯屋上一片瓦,虞舜牆頭幾塊磚,為什麼要說
    (兩份小人家,竟用著這樣的高比?只因這兩個庶民一家姓唐,一家姓虞,都說
    (是唐堯虞舜之後,就以國號為姓,一脈相傳下來的,所以借祖形孫,不失本源
    (之義。)
    (只是這位達者,便有乃祖之風;那個愚人,絕少家傳之秘。)
    (肖與不肖,相去天淵,亦可為同源異派之鑒耳。)
    (明朝嘉靖年間,四川成都府成都縣有個驟發的富翁,姓唐,號玉川。)
    (此人素有田土之癖,得了錢財,只喜買田置地,再不起造樓房,連動用的傢伙
    (,也不肯輕置一件。)
    (至於衣服飲食,一發與他無緣了。)
AAA:(他的本心,只為要圖生息)良田美產,一進了戶,就有花利出來,可以日生月
    大。樓房什物,不但無利,還怕有回祿之災,一旦歸之烏有。至於衣服一好,就
    有不情之輩走來借穿;飲食一豐,就有托熟之人坐來討吃,不若自安粗糲,使人
    無可推求。
    (他拿定這個主意,所以除了置產之外,不肯破費分文。)
    (心上如此,卻又不肯安於鄙嗇,偏要竊個至美之名,說他是唐堯天子之後,祖
    (上原有家風,住的是茅茨土階,吃的是太羹玄酒,用的是土硎土簋,穿的是布
    (衣鹿裘,祖宗儉樸如此,為後裔者,不可不遵家訓。)
AAA:(眾人見他慳吝太過,都在背後料他)古語有云:『鄙嗇之極,必生奢男。』少
    不得有個後代出來,替他變古為今,使唐風儉不到底。
    (誰想生出來的兒子,又能酷肖其父,自小夤緣入學,是個白丁秀才,飲食也不
    (求豐,衣服也不求侈,器玩也不求精。)
    (獨有房產一事,卻與諸願不同,不肯安於儉樸。)
    (看見所住之屋與富貴人家的坑廁一般,自己深以為恥。)
AAA:(要想做肯堂肯構之事,又怕興工動作所費不貲,聞得人說「起新不如買舊」,
    (就與父親商議道)著置得一所美屋做了住居,再尋一座花園做了書室,生平之
    願足矣。
    (玉川思想做封君,只得要奉承兒子,不知不覺就變起常性來,回復他道)
回復他:不消性急。有一座連園帶屋的門面,就在這里巷之中,還不曾起造得完,少不得
    造完之日就是變賣之期,我和你略等一等就是了。
舒娘子:(兒子道)要賣就不起,要起就不賣,哪有起造得完就想變賣之理?
AAA:(玉川道)這種訣竅,你哪裡得知?有萬金田產的人家,才起得千金的屋宇;若
    還田屋相半,就叫做『樹大於根』,少不得被風吹倒。何況這份人家,沒有百畝
    田在,忽起千間樓屋,這叫做『無根之樹』,不待風吹,自然會倒的了。何須問
    得!
    (兒子聽了這句話,說他是不朽名言,依舊學了父親,只去求田,不來問舍。)
    (巴不得他早完一日,等自己過去替他落成。)
    (原來財主的算計再不會差,到後來果應其言,合著《詩經》二句:
    (  維鵲有巢,維鳩居之。)
    (那個造屋之人乃重華後裔,姓虞,名灝,字素臣,是個喜讀詩書不求聞達的高
    (士。)
    (只因疏懶成性,最怕應酬,不是做官的材料,所以絕意功名,寄情詩酒,要做
    (個不衫不履之人。)
    (他一生一世沒有別的嗜好,只喜歡構造園亭,一年到頭,沒有一日不興工作。
    ()
    (所造之屋定要窮精極雅,不類尋常。)
    (他說人生一世,任你良田萬頃,厚祿千鍾,堅金百鎰,都是他人之物,與自己
    (無乾;只有三件器皿,是實在受用的東西,不可不求精美。)
    (哪三件?)
    (日間所住之屋。)
    (夜間所睡之牀。)
    (死後所貯之棺。)
    (他有這個見解列在胸中,所以好興土木之工,終年為之而不倦。)
AAA:(唐玉川的兒子等了數載,只不見他完工,心上有些焦躁,又對父親道)為什麼
    等了許久,他家的房子再造不完,他家的銀子再用不盡?這等看起來,是個有積
    蓄的人家,將來變賣之事有些不穩了。
AAA:(玉川道)遲一日穩一日,又且便宜一日,你再不要慮他。房子起不完者,只因
    造成之後看不中意,又要拆了重起,精而益求其精,所以耽擱了日子。只當替我
    改造,何等便宜!銀子用不盡者,只因借貸之家與工匠之輩,見他起得高興,情
    願把貨物賒他,工食欠而不取,多做一日多趁他一日的錢財。若還取逼得緊,他
    就要停工歇作,沒有生意做了。所以他的銀子還用不完。這叫做『挖肉補瘡』,
    不是真有積蓄。到了扯拽不來的時節,那些放帳的人少不得一齊逼討,念起緊箍
    咒來,不怕他不尋頭路。田產賣了不夠還人,自然想到屋上。若還收拾得早,所
    欠不多,還好待價而沽,就賣也不肯賤賣。正等他遲些日子,多欠些債負下來,
    賣得著慌,才肯減價。這都是我們的造化,為什麼反去愁他!
    (兒子聽了,愈加贊服。)
    (果然到數年之後,虞素臣的逋欠漸漸積累起來,終日上門取討,有些回復不去
    (,所造的房產竟不能夠落成,就要尋人貨賣。)
    (但凡賣樓賣屋,與賣田地不同,定要在就近之處尋覓受主,因他或有基址相連
    (,或有門窗相對。)
    (就是別人要買,也要訪問鄰居,鄰居口裡若有一字不乾淨,那要買的人也不肯
    (買了。)
    (比不得田地山塘,落在空野之中,是人都可以管業。)
    (所以賣摟賣屋,定要從近處賣起。)
    (唐玉川是個財主,沒人賽得他過,少不得房產中人先去尋他。)
    (玉川父子心上極貪,口裡只回不要,等他說得緊急,方才走去借觀。)
    (又故意憎嫌,說他「起得小巧,不像個大門大面。)
    (迴廊曲折,走路的耽擱工夫;繡戶玲瓏,防賊時全無把柄。)
    (明堂大似廳屋,地氣太泄,無怪乎不聚錢財;花竹多似桑麻,遊玩者來,少不
    (得常賠酒食。)
    (這樣房子只好改做庵堂寺院,若要做內宅住家小,其實用他不著」。)
    (虞素臣一生心血費在其中,方且得意不過,竟被他嫌出屁來,心上十分不服。
    ()
    (只因除了此人別無售主,不好與他爭論。)
    (那些居間之人勸他「不必憎嫌,總是價錢不貴,就拆了重起,那些工食之費也
    (還有在裡邊」。)
    (玉川父子二人少不得做好做歹,還一個極少的價錢,不上五分之一。)
    (虞素臣無可奈何,只得忍痛賣了。)
    (一應廳房台榭、亭閣池沼,都隨契交卸;只有一座書樓,是他起造一生最得意
    (的結構,不肯寫在契上,要另設牆垣,別開門戶,好待他自己棲身。)
    (玉川之子定要強他盡賣,好湊方圓。)
張鐵嘴:(玉川背著眾人努一努嘴道)賣不賣由他,何須強得。但願他留此一線,以作恢
    復之基,後面發起財來,依舊還歸原主,也是一樁好事。
    (眾人聽了,都說是長者之言。)
    (哪裡知道並不長者,全是輕薄之詞,料他不能回贖,就留此一線也是枉然,少
    (不得並做一家,只爭遲早。)
    (所以聽他吩咐,極口依從,竟把一宅分為兩院,新主得其九,舊人得其一。)
    (原來這幾間書樓,竟抵了半座寶塔,上下共有三層,每層有匾式一個,都是自
    (己命名、高人寫就的。)
    (最下一層有雕欄曲檻,竹座花蘞,是他待人接物之處,匾額上有四個字云:
    (  與人為徒。)
    (中間一層有淨幾明窗,牙籤玉軸,是他讀書臨帖之所,匾額上有四個字云:
    (  與古為徒。)
    (最上一層極是空曠,除名香一爐、《黃庭》一卷之外,並無長物,是他避俗離
    (囂、絕人屏跡的所在,匾額上有四個字云:
    (  與天為徒。)
    (既把一座樓台分了三樣用處,又合來總題一匾,名曰「三與樓」。)
    (未曾棄產之先,這三種名目雖取得好,還是虛設之詞,不曾實在受用。)
    (只有下面一層,因他好客不過,或有遠人相訪,就下榻於其中,還合著「與人
    (為徒」四個字。)
    (至於上面兩層,自來不曾走到。)
    
    
17**時間: 地點:
    (如今園亭既去,舍了「與古為徒」的去處,就沒有讀書臨帖之所,除了「與天
    (為徒」的所在,就沒有離囂避俗之場,終日坐在其中,正合著命名之意。)
    (才曉得舍少務多,反不如棄名就實。)
    (俗語四句果然說得不差)
    (良田萬頃,日食一升。)
    (大廈千間,夜眠七尺。)
    (以前那些物力都是虛費了的!從此以後,把求多務廣的精神,合來用在一處,
    (就使這座樓閣分外齊整起來。)
    (虞素臣住在其中,不但不知賣園之苦,反覺得贅瘤既去,竟鬆爽了許多。)
    (但不知強鄰在側,這一座摟閣可住得牢?說在下回,自有著落。)
    (第六回 三與樓第二 不窩不盜忽致奇贓 連產連人願歸舊主)
    (玉川父子買園之後,少不得財主的心性與別個不同,定要更改一番,不必移梁
    (換柱才與前面不同,就像一幅好山水,只消增上一草,減去一木,就不成個畫
    (意了。)
    (經他一番做造,自然失去本來,指望點鐵成金,不想變金成鐵。)
眾人都:(走來的人都)這座園亭大而無當,倒不若那座書樓緊湊得好。怪不得他取少棄
    多,堅執不賣,原來有寸金丈鐵之分。
    (玉川父子聽了這些說話,就不覺懊悔起來。)
    (才知道做財主的,一著也放鬆不得,就央了原中過去攛掇,叫他寫張賣契並了
    (過來。)
    (虞素臣賣園之後,永不興工,自然沒有浪費。)
    (既不欠私債,又不少官錢,哪裡還肯賣產?就回復他道)
回復他:此房再去,叫我何處棲身?即使少吃無穿,也還要死守,何況支撐得去,叫他不
    要思量。
    (中人過來說了,玉川的兒子未免譏誚父親,說他)
說 他:終日料人,如今料不著了。
AAA:(玉川道)他強過生前,也強不過死後。如今已是半老之人,又無子嗣,少不得
    一口氣斷,連妻妾家人都要歸與別個,何況這幾間住房!到那時節,連人帶土一
    齊並他過來,不怕走上天去。
    (兒子聽了,道他「雖說得是,其如大限未終,等他不得,還是早些歸並的好」
    (。)
    (從此以後,時時刻刻把虞素臣放在心頭,不是咒他早死,就是望他速窮;到那
    (沒穿少吃的時節,自然不能死守。)
    (准想人有善願,天不肯從,不但望他不窮,亦且咒他不死。)
    (過到後面,倒越老越健起來。)
    (衣不愁穿,飯不少吃,沒有賣樓的機會。)
    (玉川父子懊惱不過,又想個計較出來,倒去央了原中,逼他取贖。)
AAA:(說)一所花園,住不得兩家的宅眷,立在三與樓上,哪一間廳屋不在眼前?他
    看見我的家小,我不見他的婦人,這樣失志的事沒入肯做。
    (虞素臣聽了這些話,知道退還是假,貪買是真,依舊照了前言斬釘截鐵地回復
    (。)
    (玉川父子氣不過,只得把官勢壓他,寫了一張狀詞,當堂告退,指望通些賄賂
    (,買囑了官府,替他歸並過來。)
AAA:(誰想那位縣尊也曾做過貧士,被財主欺凌過的)他是個窮人,如何取贖得起?
    分明是吞並之法。你做財主的便要為富不仁,我做官長的偏要為仁不富!
    (當堂辱罵一頓,扯碎狀子,趕了出來。)
    (虞素臣有個結義的朋友,是遠方人氏,擁了巨萬家資,最喜輕財任俠。)
    
    
18**時間: 地點:
    (一日,偶來相訪,見他賣去園亭,甚為歎息。)
    (又聽得被人謀占,連這一線案巢也住不穩,將來必有盡棄之事,就要捐出重資
    (替虞素臣取贖。)
    (當不得他為人狷介,莫說論千論百不肯累人,就送他一兩五錢,若是出之無名
    (,他也決然推卻。)
    (聽了朋友的話,反說他)
說 他:空有熱腸,所見不達。世間的產業,哪有千年不賣的?保得生前,也保不得身後
    。你如今替我不忿,損了重資,萬一贖將過來,住不上三年五載,一旦身亡,並
    無後嗣,連這一椽片瓦少不得歸與他人,你就肯仗義輕財,只怕這般盛舉也行不
    得兩次。難道如今替人贖了,等到後面又替鬼贖不成?
    (那位朋友見他回得決烈,也就不好相強,在他三與樓下宿了幾夜,就要告別而
    (歸。)
AAA:(臨行之際,對了虞素臣道)我夜間睡在樓下,看見有個白老鼠走來走去,忽然
    鑽入地中,一定是財星出現。你這所房子千萬不可賣與人,或者住到後面,倒得
    些橫財也未見得。
AAA:(虞素臣聽了這句話,不過冷笑一聲,說一句)多謝。
    (就與他分手。)
    (古語道得好:「橫財不發命窮人」。)
    (只有買屋的財主時常掘著銀藏,不曾見有賣產的人在自家土上拾到半個低錢。
    ()
    (虞素臣是個達人,哪裡肯作癡想。)
    (所以聽他說話,不過冷笑一聲,決不去翻磚掘土。)
    (唐玉川父子自從受了縣官的氣,悔恨之後,繼以羞慚,一發住不得手。)
    (只望他早死一日,早做一日的孤魂,好看自家進屋。)
    (誰想財主料事件件料得著,只有「生死」二字不肯由他做主。)
    (虞素臣不但不死,過到六十歲上,忽然老興發作,生個兒子出來。)
    (一時賀客紛紛,齊集在三與樓上,都)
眾人都:恢復之機,端在是矣。
    (玉川父子聽見,甚是仿惶。)
    (起先惟恐不得,如今反慮失之,哪裡焦躁得過!)
AAA:(不想到一月之後,有幾個買屋的原中,忽然走到)虞素臣生子後,倒被賀客弄
    窮了,吃得他鹽乾醋盡。如今別無生法,只得想到住居,斷根出賣的招帖都貼在
    門上了。機會不可錯過,快些下手!
    (玉川父子聽見,驚喜欲狂。)
    (還只怕他記恨前情,寧可賣與別人,不屑同他交易。)
AAA:(誰想虞素臣的見識與他絕不相同)唐虞二族比不得別姓人家,他始祖帝堯曾以
    天下見惠,我家始祖並無一物相酬。如今到兒孫手裡,就把這些產業白送與他,
    也不為過,何況得了價錢。決不以今日之小嫌,抹煞了先世的大德。叫他不須芥
    蒂,任憑找些微價,歸並過去就是了。
AAA:(玉川父子聽見,欣幸不已)我平日好說祖宗,畢竟受了祖宗之庇,若不是遙遙
    華冑,怎得這奕奕高居?故人樂有賢祖宗。
    (也就隨著原中過去,成了交易。)
    (他一向愛討便宜,如今敘起舊來,自然要叨惠到底。)
    (虞素臣並不較量,也學他的祖宗,竟做推位讓國之事,另尋幾間茅屋搬去棲身
    (,使他成了一統之勢。)
AAA:(有幾個公直朋友替虞素臣不服)有了樓房,哪一家不好賣得?偏要賣與貪謀之
    人,使他遂了好謀,到人面前說嘴!你未有子嗣之先倒不肯折氣,如今得了子嗣
    ,正在恢復之基,不贖他的轉來也夠得緊了,為什麼把留下的產業又送與他?
AAA:(虞素臣聽見,冷笑了一聲,方才回復道)諸公的意思極好,只是單顧眼前,不
    曾慮到日後。我就他的意思,原是為著自己,就要恢復,也須等兒子大來,掙起
    人家,方才取贖得轉。我是個老年之人,料想等不得兒子長大。焉知我死之後,
    兒子不賣與他?與其等兒子棄產,使他笑罵父親,不如父親賣樓,還使人憐惜兒
    子。這還是樁小事。萬一我死得早,兒子又不得大,妻子要爭餓氣,不肯把產業
    與人,他見新的圖不到手,舊的又伯回贖,少不得要生毒計,斬絕我的宗祧,只
    怕產業贖不來,連兒子都送了去,這才叫做折本。我如今賤賣與他,只當施捨一
    半,放些欠帳與人。到兒孫手裡,他就不還,也有人代出。古語云『吃虧人常在
    』,此一定之理也。
    (眾人聽到此處,雖然警醒,究竟說他迂闊。)
    (不想虞素臣賣樓之後,過不上幾年,果然死了。)
    (留下三尺之童與未亡人撫育,絕無生產,只靠著幾兩樓價生些微利出來,以作
    (餬口之計。)
    (唐玉川的家資一日富似一日。)
    (他會創業,兒子又會守成,只有進氣,沒有出氣,所置的產業竟成了千年不拔
    (之基。)
眾人都:天道無知,慷慨仗義者,子孫個個式微,刻薄成家者,後代偏能發跡!
    (誰想古人的言語再說不差:
    (  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這兩句說話,雖在人口頭,卻不曾留心玩味。)
    (若還報得遲的也與報得早的一樣,豈不難為了等待之人?要曉得報應的遲早,
    (就與放債取利一般,早取一日,少取一日的子錢;多放一年,多生一年的利息
    (。)
    (你望報之心愈急,他偏不與你銷繳,竟像沒有報應的一般。)
    (等你望得心灰意懶,丟在肚皮外面,他倒忽然報應起來,猶如多年的冷債,主
    (人都忘記了,平空白地送上門來,又有非常的利息,豈不比那現討現得的更加
    (爽快!)
    (虞素臣的兒子長到十七八歲,忽然得了科名,叫做虞嗣臣,字繼武。)
    (做了一任縣官,考選進京,升授掌科之職,為人敢言善諍,世宗皇帝極眷注他
    (。)
    
    
19**時間: 地點:
    (一日,因母親年老,告准了終養,馳驛還家。)
AAA:(竟在數里之外看見一個婦人,年紀不過二十多歲,手持文券,跪在道旁,口中
    (叫喊)只求虞老爺收用。
    (繼武喚她上船,取文契一看,原來是她丈夫的名字,要連人帶產投靠進來為僕
    (的。)
AAA:(繼武問她道)看你這個模樣,有些大家舉止,為什麼要想投靠?丈夫又不見面
    ,叫你這婦人出頭,趕到路上來叫喊?
眾人道:(那婦人道)小婦人原是舊家,只因祖公在日好置田產,凡有地畝相連、屋宇相
    接的,定要謀來湊錦。那些失業之人,不是出於情願,個個都懷恨在心。起先祖
    公未死,一來有些小小時運,不該破財,二來公公是個生員,就有些官符口舌,
    只要費些銀子,也還抵擋得住。不想時運該倒,未及半載,祖公相繼而亡,丈大
    年小,又是個平民,那些欺孤虐寡的人就一齊發作,都往府縣告起狀來。一年之
    內,打了幾十場官司,家產費去一大半。如今還有一樁奇禍,未曾銷繳。丈夫現
    在獄中,不是錢財救得出、分上講得來的,須是一位顯宦替他出頭分理,當做己
    事去做,方才救得出來。如今本處的顯宦只有老爺,況且這樁事情又與老爺有些
    干涉,雖是丈夫的事,卻與老爺的事一般。所以備下文書,叫小婦人前來投靠。
    凡是家中的產業,連人帶土都送與老爺,只求老爺不棄輕微,早些收納。
AAA:(繼武聽了此言,不勝錯愕,問她)未曾一繳的是樁什麼事?為何干涉於我?莫
    非我不在家,奴僕借端生事,與你丈夫兩個一齊惹出禍來,故此引你投靠,要我
    把外面的人都認做管家,覆庇你們做那行勢作惡的事麼?
眾人道:(那婦人道)並無此事。只因家中有一座高閣,名為三與摟,原是老爺府上賣出
    來的。管業多年,並無異說。誰想到了近日,不知什麼仇人遞了一張匿名狀子,
    說丈夫是強盜窩家,祖孫三代俱做不良之事,現有二十錠元寶藏在三與樓下,起
    出真贓,便知分曉。縣官見了此狀,就密差幾個應捕前來起贓。誰想在地板之下
    ,果然起出二十錠元寶。就把丈夫帶入縣堂,指為窩盜,嚴刑夾打,要他招出同
    伙之人與別處劫來的贓物。丈夫極力分拆,再辯不清。這宗銀子不但不是己物,
    又不知從何處飛來。只因來歷不明,以致官司難結。還喜得沒有失主,問官作了
    疑獄,不曾定下罪名。丈夫終日思想:這些產業原是府上出來的,或者是老爺的
    祖宗預先埋在地下,先太老爺不知,不曾取得,所以倒把有利之事貽害於人。如
    今不論是不是,只求老爺認了過來,這宗銀子就有著落。銀子一有著落,小婦人
    的丈夫就從死中得活了。性命既是老爺救,家產該是老爺得。何況這座園亭、這
    些樓屋,原是先太老爺千辛萬苦創造出來的,物各有主,自然該歸與府上,並沒
    有半點嫌疑,求老爺不要推卻。
AAA:(繼武聽了這些話,甚是狐疑,就回復她道)我家有禁約在先,不受平民的投獻
    ,這『靠身』二字不必提起。就是那座園亭、那些摟屋,俱係我家舊物,也是明
    中正契出賣與人,不是你家占去的,就使我要,也要把原價還你,方才管得過來
    ,沒有白白退還之理。至於那些元寶,一發與我無乾,不好冒認。
      你如今且去,待我會過縣官,再叫他仔細推詳,定要審個明白。若無實據,
    少不得救你丈夫出來,決不冤死他就是。
    (婦人得了此言,歡喜不盡,千稱萬謝而去。)
    (但不知這場禍患從何而起,後來脫與不脫?只剩一回,略觀便曉。)
    (第七回 三與樓第三 老俠士設計處貪人 賢令君留心折疑獄)
AAA:(虞繼武聽了婦人的話,回到家中,就把自己當做問官,再三替他推測道)莫說
    這些財物不是祖上所遺,就是祖上所遺,為什麼子孫不識,宗族不爭,倒是旁人
    知道,走去遞起狀來?
      狀上不寫名字,分明是仇害無疑了。只是那遞狀之人就使與他有隙,哪一樁
    歹事不好加他,定要指為窩盜?起贓的時節又能果應其言,卻好不多不少,合著
    狀上的數目;難道那遞狀之人為報私仇,倒肯破費千金,預先埋在它地上,去做
    這樁呆事不成?
    (想了幾日,並無決斷,就把這樁疑事刻刻放在心頭,睡裡夢裡定要噫呀幾聲,
    (噥聒幾句。)
    (太夫人聽見,問他為著何事。)
    (繼武就把婦人的話細細述了一番。)
    (太夫人初聽之際也甚是狐疑,及至想了一會,就忽然大悟道)
問 他:是了,是了!這主銀子果然是我家的,他疑得不錯。
      你父親在日,曾有一個朋友,是遠方之人,他在三與樓下宿過幾夜,看見有
    個白老鼠走來走去,鑽入地板之中。他臨去的時節,曾對你父親說過,叫他不可
    賣樓,將來必有橫財可得。這等看起來,就是財神出現。你父親不曾取得,所以
    嫁禍於人。
      竟去認了出來,救他一命就是了。
繼武道:(虞繼武道)這些說話,還有些費解,仕宦口中說不得荒唐之事。何況對了縣父
    母講出『白老鼠』,三個字來,焉知不疑我羨慕千金不好白得,故意創為此說,
    好欺騙愚人?況且連這個白老鼠也不是先人親眼見,的連這句荒唐話也不是先人
    親口講的,玄而又虛,真所謂癡人說夢。既是我家的財物,先人就該看見,為什
    麼自己不見露形,反現在別人眼裡?這是必無之事,不要信他。畢竟要與縣父母
    商量,審出這樁疑事,救了無罪之民,才算個仁人君子。
AAA:(正在講話之際,忽有家人傳稟)縣官上門參謁。
繼武道:正要相會,快請進來!
AAA:(知縣謁見之後,說了幾句閒話,不等虞繼武開口,先把這樁疑事請教主人)唐
    某那主贓物,再三研審,不得其實。
AAA:(昨日又親口招稱說)起贓之處,乃府上的原產,一定是令祖所遺。故此卑職一
    來奉謁,二來請問老大人,求一個示下,不知果否?
繼武道:寒家累代清貧,先祖並無積蓄,這主贓物,學生不敢冒認,以來不潔之名。其間
    必有他故,也未必是窩盜之贓,還求老父母明訪暗察,審出這樁事來,出了唐犯
    之罪才好。
AAA:(知縣道)太翁仙逝之日,老大人尚在髻齡,以前的事或者未必盡曉。何不請問
    太夫人,未經棄產之時,可略略有些見聞否?
繼武道:已曾問過家母,家母說來的話頗近荒唐,又不出於先人之口,如今對了老父母不
    便妄談,只好存而不論罷了。
    (知縣聽見這句話,畢竟要求說明。)
    (繼武斷不肯說。)
    (虧了太夫人立在屏後,一心要積陰功,就吩咐管家出來,把以前的說話細述一
    (遍,以代主人之口。)
AAA:(知縣聽罷,默默無言,想了好一會,方才對管家道)煩你進去再問一聲,說:
    『那看見白鼠的人住在哪裡,如今在也不在,他家貧富如何,太老爺在日與他是
    何等的交請,曾有緩急相通之事否?』求太夫人說個明白。今日這番問答就當做
    審事一般,或者無意之中倒決了一樁疑獄,也未見得。
AAA:(管家進去一會,又出來稟復道)太夫人說,那看見白鼠的,乃遠方人氏,住在
    某府某縣,如今還不曾死。他的家資極厚,為人仗義疏財,與太老爺有金石之契
    。看見太老爺賣去園亭,將來還有賣樓之事,就要捐金取贖。太老爺自己不願,
    方才中止。起先那句話,是他臨行之際說出來的。
    (知縣又想一會,吩咐管家,叫他進去問道)
叫 他:既然如此,太老爺去世之後,他可曾來赴弔?相見太夫人,問些什麼說話?一發
    講來。
AAA:(管家進去一會,又出來稟復道)太夫人說,太老爺歿了十餘年,他方才知道,
    特地趕來祭奠。看見樓也賣去,十分驚駭,又問:『我去之後,可曾得些橫財?
    』太夫人說:『並不曾有。』他就連聲歎息,說:『便宜了受業之人!欺心謀產
    ,又得了不義之財,將來心有橫禍。』他去之後,不多幾日,就有人出首唐家,
    弄出這樁事。太夫人常常贊服,說他有先見之明。
AAA:(知縣聽到此處,就大笑起來,對了屏風後深深打一躬道)多謝太夫人教導,使
    我這愚蒙縣令審出一樁奇事來。如今不消說得,竟煩尊使遞張領狀,把那二十錠
    元寶送到府上來就是了。
繼武道:何所見而然?還求老父母明白賜教。
AAA:(知縣道)這二十錠元寶,也不是令祖所遺,也不是唐犯所劫,就是那位高人要
    替先太翁贖產。因先太翁素性廉介,堅執不從,故此埋下這主財物,贈與先太翁
    ,為將來贖產之費的。只因不好明講,所以假托鬼神,好等他去之後,太翁掘取
    的意思。及至赴弔之時,看見不贖園亭,又把住樓賣去,就知道這主財物反為仇
    家所有。心上氣憤不過,到臨去之際丟下一張匿名狀詞,好等他破家蕩產的意思
    。如今真情既白,原物當還,竟送過來就是了。還有什麼講得!
    (虞繼武聽了,心上雖然贊服,究竟礙了嫌疑,不好遽然稱謝,也對知縣打了一
    (躬,說他)
說 他:善察邇言,復多奇智,雖龍圖復出,當不至此。只是這主財物雖說是俠士所遺,
    究竟沒人證見,不好冒領,求老父母存在庫中,以備賑饑之費罷了。
    (正在推讓之際,又有一個家人,手持紅帖,對了主人輕輕地稟道)
稟 道:當初講話的人現在門首,說從千里之外趕來問候太夫人的。如今太爺在此,本不
    該傳,只因當日的事情是他知道,恰好來在這邊,所以傳報老爺,可好請進來質
    問?
    (虞繼武大喜,就對知縣說知。)
    (知縣更加踴躍,叫快請進來。)
AAA:(只見走到面前,是個童顏鶴髮的高士,藐視新貴,重待故人,對知縣作了一揖
    (,往後面竟走)我今日之來,乃問候亡友之妻,不是趨炎附熱。貴介臨門,不
    乾野叟之事,難以奉陪。引我到內室之中,去見嫂夫人罷了。
繼武道:(虞繼武道)老伯遠來,不該屈你陪客,只因縣父母有樁疑事要訪問三老,難得
    高人到此,就屈坐片刻也無妨。
    (此老聽見這句話,方才拱手而坐。)
AAA:(知縣陪了一茶,就打躬問道)老先生二十年前曾做一樁盛德之事,起先沒人知
    覺,如今遇了下官,替你表白出來了。那藏金贈友、不露端倪、只以神道設教的
    事,可是老先生做的麼?
    (此老聽見這句話,不覺心頭跳動,半晌不言。)
AAA:(躊躇了一會,方才答應他道)山野之人,哪有什麼盛德之事?這句說話,賢使
    君問錯了。
繼武道:(虞繼武道)白鼠出現的話,聞得出於老伯之口。如今為這一樁疑事,要把窩盜
    之罪加與一個良民,小姪不忍,求縣父母寬釋他。方才說到其間,略略有些頭緒
    ,只是白鼠之言究竟不知是真是假,求老伯一言以決。
    (此老還故意推辭,不肯直說。)
    (直到太夫人傳出話來,求他吐露真情,好釋良民之罪,此老方才大笑一場,把
    (二十餘年不曾洩露的心事,一齊傾倒出來,與知縣所言,不爽一字。)
    (連元寶上面鑿的什麼字眼,做的什麼記號,叫人取來質驗,都歷歷不差。)
    (知縣與繼武稱道此老的盛德。)
    (此老與繼武誇頌知縣的神明。)
    (知縣與此老又交口贊歎,說繼武「不修宿怨,反沛新恩,做了這番長厚之事,
    (將來前程遠大,不卜可知」。)
    (你贊我,我贊你,大家講個不住。)
AAA:(只是兩班皂快立在旁邊,個個掩口而笑)本官出了告示,訪拿匿名遞狀之人,
    如今審問出來,不行夾打,反同他坐了講話,豈不是件新聞!
    (知縣回到縣中,就取那二十錠元寶,差人送上門來,要取家人的領狀。)
    (繼武不收,寫書回復知縣,求他把這項銀兩給與唐姓之人,以為贖產之費。)
    (一來成先人之志,二來遂俠客之心,三來好等唐姓之人別買樓房居住,庶使與
    (者受者兩不相虧,均頌仁侯之異政。)
    (知縣依了書中的話,把唐犯提出獄來,給還原價,取出兩張賣契,差人押送上
    (門,把樓閣園亭交還原主管業。)
AAA:(當日在三與樓上舉酒謝天)前人為善之報,豐厚至此;唐姓為惡之報,慘酷至
    此。人亦何憚而不為善,何樂而為不善哉!
    (唐姓夫婦依舊寫了身契,連當官所領之價,一並送上門來,抵死求他收用。)
    (繼武堅辭不納,還把好言安慰他。)
    (唐姓夫婦刻了長生牌位,領回家去供養。)
    (雖然不蒙收錄,仍以家主事之,不但報答前恩,也要使旁人知道,說他是虞府
    (家人,不敢欺負的意思。)
    (眾人有詩一首,單記此事,要勸富厚之家不可謀人田產。)
    (其詩云:
    (  割地予人去,連人帶產來。)
    (存仁終有益,圖利必生災。)
    (評)
    (縣令之神明,老友之任俠,與繼武之廉靜居鄉、不修宿怨,三者均堪不朽。)
    (仕宦居官者,當以縣令為法;居鄉者,當以繼武為法。)
    (獨是庶民之有財力者,不當以老叟為法,因其匿名遞狀一節不可訓耳。)
    (然從來俠客所行之事,可訓者絕少;如其可訓,則是義士,非俠客也。)
    (義與俠之分,在可訓不可訓之間而已矣。)
    (第八回 夏宜樓第一 浴荷池女伴肆頑皮 慕花容仙郎馳遠目)
    (詩云:
    (  兩村姐妹一般嬌,同住溪邊隔小橋。)
    (相約彩蓮期早至,來遲罰取蕩輕橈。)
    (又云:
    (  彩蓮欲去又逡巡,無語低頭各禱神。)
    (折得並頭應嫁早,不知佳兆屬何人。)
    (又云:
    (  不識誰家女少年,半途來搭彩蓮船。)
    (盪舟懶用些須力,才到攀花卻佔先。)
    (又云:
    (  彩蓮只唱彩蓮詞,莫向同儕浪語私。)
    (岸上有人閒處立,看花更看採花兒。)
    (又云:
    (  人在花中不覺香,離花香氣遠相將。)
    (從中悟得勾郎法,只許郎看不近郎。)
    (又云:
    (  姊妹朝來喚彩蕖,新汝草草欠舒徐。)
    (雲鬟搖動渾鬆卻,歸去重教阿母梳。)
    (這六首絕句,名為《彩蓮歌》,乃不肖兒時所作。)
    (共得十首,今去其四。)
    (凡作彩蓮詩者,都是借花以詠閨情,再沒有一首說著男子。)
    (又是借題以詠美人,並沒有一句說著丑婦。)
    (可見荷花不比別樣,只該是婦人彩,不該用男子摘;只該入美人之手,不該近
    (丑婦之身。)
    (世間可愛的花卉不知幾千百種,獨有荷花一件更比諸卉不同:不但多色,又且
    (多姿;不但有香,又且有韻;不但娛神悅目,到後來變作蓮藕,又能解渴充饑
    (。)
    (古人說她是「花之君子」,我又替她別取一號,叫做「花之美人」。)
    (這一種美人,不但在偎紅倚翠、握雨攜雲的時節方才用得她著,竟是個荊釵裙
    (布之妻,箕帚蘋蘩之婦,既可生男育女,又能宜室宜家。)
    (自少至老,沒有一日空閒、一時懶惰。)
    (開花放蕊的時節,是她當令之秋,那些好處都不消說得,只說她前乎此者與後
    (乎此者。)
    (自從出水之際,就能點綴綠波,雅稱荷錢之號。)
    (未經發蕊之先,便可飲漱清香,無愧碧簡之譽。)
    (花瓣一落,早露蓮房。)
    (荷葉雖枯,猶能適用。)
    (這些妙處,雖是她的緒餘,卻也可矜可貴。)
    (比不得尋常花卉,不到開放之際,毫不覺其可親;一到花殘絮舞之後,就把她
    (當了棄物。)
AAA:(古人云)弄花一年,看花十日。
    (想到此處,都有些打算不來。)
    (獨有種荷栽藕,是樁極討便宜之事,所以將她比做美人。)
    (我往時講一句笑話,人人都道可傳,如今說來請教看官,且看是與不是:但凡
    (戲耍褻押之事,都要帶些正經,方才可久。)
    (盡有戲耍褻狎之中,做出正經事業來者。)
    (就如男於與婦人交媾,原不叫做正經,為什麼千古相傳,做了一件不朽之事?
    (只因在戲耍褻狎裡面,生得兒子出來,綿百世之宗祧,存兩人之血脈,豈不是
    (戲耍而有益於正,褻狎而無叛於經者乎!因說荷花,偶然及此,幸勿怪其饒舌
    (。)
    
    
20**時間: 地點:
    (如今敘說一篇奇話,因為從彩蓮而起,所以就把彩蓮一事做了引頭,省得在樹
    (外尋根,到這移花接木的去處,兩邊合不著榫也。)
    (元朝至正年間,浙江婺州府金華縣,有一位致仕的鄉紳,姓詹,號筆峰,官至
    (徐州路總管之職。)
    (因早年得子二人,先後皆登仕路,故此急流勇退,把未盡之事付與兩位賢郎,
    (終日飲酒賦詩為追陶仿謝之計。)
    (中年生得一女,小字嫻嫻,自幼喪母,俱是養娘撫育。)
    (詹公不肯輕易許配,因有兒子在朝,要他在仕籍裡面選一個青年未娶的,好等
    (女兒受現成封誥。)
    (這位小姐既有穠桃豔李之姿,又有璞玉渾金之度,雖生在富貴之家,再不喜嬌
    (妝豔飾,在人前賣弄娉婷。)
    (終日淡掃蛾眉,坐在蘭房,除女工繡作之外,只以讀書為事。)
    (詹公家范極嚴,內外男婦之間最有分別。)
    (家人所生之子,自十歲以上者就屏出二門之外,即有呼喚,亦不許擅入中堂,
    (只立在階沿之下聽候使令。)
    (因女兒年近二八,未曾贅有東牀,恐怕她身子空閒,又苦於寂寞,未免要動懷
    (春之念,就生個法子出來擾動她:把家人所生之女,有資性可教面目可觀者,
    (選出十數名來,把女兒做了先生,每日教她寫字一張,識字幾個,使任事者既
    (不寂寞,又不空閒,自然不生他想。)
    (哪裡知道,這位小姐原是端在不過的,不消父母防閒,她自己也會防閒。)
    (自己知道年已及笄,芳心易動,刻刻以懲邪遏欲為心。)
    (見父親要她授徒,正合著自家的意思,就將這些女伴認真教誨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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