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 至 第二〇

11**時間: 地點:
    (一日正在無聊,拿著一本書躺在睡椅上看,只聽耳邊一聲大少,俺們先生來了
    (。)
    (睜眼一望,外頭冉冉的進來,正是珊珊。)
    (看她眉顰斂翠,渦印消紅,比前清減了好些,卻更添十分丰韻。)
AAA:(氣早平了一半,站起身來道)你來做什麼?
AAA:(珊珊款款走到身旁坐下道)你好狠心。這兩天一次不來,倒在外頭造許多謠言
    ,你,你……
AAA:(說時哽咽起來,元戚連忙道)沒有的事,這兩天我事忙,所以沒來,今天正想
    來走走,恰好你來了,何曾造什麼謠言呢?
AAA:(珊珊掩淚道)別人不知我的心,也還罷了,你也這個樣,教我有什麼活頭。
AAA:(元戚攔道)好了,不用說了。算我差便了。
AAA:(娘姨從旁插嘴道)不來是你陳大少差呀。俺們先生一心和你要好,你不曉得在
    哪裡聽了閒話,卻來放野火,照你們這樣交情,可是該的?
    (元戚認過不遑,連前日親眼看見的一字不敢提起,坐了一回,珊珊回院,元戚
    (便跟了去。)
    (這一晚百樣奉承,自不必說。)
    (從此更死心塌地,竭力的報效了。)
    (有一天正到三馬路來,看見客堂房間裡坐著兩個人,煙容滿面,穿的衣服也是
    (舊幌幌的,正在那裡談天說地,誰家的先生好,誰家的先生多,說個不了。)
    (珊珊也坐在那裡,見元戚來了,方走進正房來陪。)
    (元戚問是何人?珊珊道)
珊珊道:就是為開花榜的事,他們正議論哩。
    (坐了一回,外頭娘姨進來,問珊珊道)
珊珊道:他們要走了,問你所說的話,作準不作準?他們好去做。
珊珊道:作準就是了,只叫他們不要搭我的漿。
    (娘姨出去回復,那兩人走子。)
    (珊珊也沒有送,過了兩天,香海報上開了一個花榜,第一名狀元便是謝珊珊,
    (住三馬路。)
    (那評語是什麼藐姑仙子、洛水神妃,十分傾倒。)
    (元戚看了心中一喜,好像自己中了狀元一般,立刻拿了報跑到三馬路來,想要
    (報喜,走進門只見黑壓壓擁著一屋的人,語言龐雜,上面點著大紅蠟燭,香煙
    (繚繞,中間掛了一副描金彩畫,大紅報單上寫著道:
    (  捷報)
    (貴院先生謝印珊珊奉)
    (香海報館大主筆取中一甲第一名花榜狀元,擇日上匾慶賀)
    (元戚看罷,走上樓來,只見前天所見兩人又坐在客堂房間裡了。)
    (又是什麼榜眼怎樣好,探花怎樣好,傳臚怎樣好,但是都不及狀元的好。)
    (又是名貴哩,高華哩,說不盡許多好處,卻只有幾個姨娘在那裡跟著打哄,不
    (見珊珊在彼。)
AAA:(心中詫異,徑進房中,卻見繡幕低垂,銀釣不上,一個小大姐上前道)陳大少
    來了。俺先生有病呢?
    (元戚吃了一嚇,走近牀前看時,果然杏臉失妍,桃腮少潤,伸吟牀褥,宛轉衾
    (綢。)
    (元戚便在牀沿坐下,低聲的問道)
問 道:怎麼一夜就病了呢?
    (珊珊仰起頭見是元戚,便道)
便 道:也沒有什麼病,不過早晨起來覺得怪煩的,後來又被底下人聲一吵,更是頭昏腦
    脹,睡了一回,倒覺好些。
AAA:(說罷氣喘不止,元戚把他的頭一摸,熱得似火一般,不覺大驚道)你這病不輕
    呢!須要請個醫生才好。
珊珊道:東面有一個姓胡的醫生,聽說很好,已經叫相幫去請了。
    (無戚便不肯走開,一會兒倒茶,一會兒送水的服侍。)
AAA:(外面娘姨進來說)那兩個人要走了,東西預備了罷?
AAA:(珊珊歎口氣道)早知這般沒福,要這狀元做什麼?東西在箱子裡,你們開出不
    ,給了他們罷。
    (娘姨答應,自去打發。)
AAA:(元戚也不理會,只耽心珊珊的病情,一時醫生來了,元戚便陪著診脈,已畢,
    (請到廂樓裡開方,元戚動問病源,那醫生搖頭道)病勢非輕,只怕要發喉痧。
AAA:(元戚吃了一驚道)這便如何是好?不知可以止住他不發出來麼?
AAA:(那醫生道)病象已成,如何能夠不發?只要發出來不十分利害,已中僥倖。
AAA:(又搖搖頭道)看來竟是極危之症,只怕兄弟的才學吃不住他呢。姑且了這方再
    看,如果無效,還是另請高明為是。
    (元戚聽了更加吃驚,原來上海地方,人煙繁密,穢氣薰蒸,新鮮的空氣極少,
    (又加飲食不慎,飲水不潔,每當春秋之交,疫癘盛行,最利害的是喉風,往往
    (傳染開來,一家要死掉幾個,像盛名鼎鼎的小林寶珠就死在這個病上,所以元
    (戚著急,當下醫生走了,一家人驚慌自不必說。)
元戚道:這個醫生未必靠得住,還是把上海有名的像張襄雲、巢崇山、羊月樵他們請幾個
    來,聽得說街閣陳蓮舫也在這裡,要打聽地址,趕快去請才好。
AAA:(牀上珊珊聽了倒說)又不像是你,恍惚同坐馬車到張園一般,走走又不是張園
    了,只見一片汪洋,竟是一條大海,一下裡你又不見了,海中跳出許多鬼怪來拖
    我,我嚇得大喊,就此驚醒,照這夢看來大約不久於人世了。
    (元戚竭力撫照一番,從此元戚日夜在珊珊處侍奉湯藥,跬步不離,看看日重一
    (日,喉間腐爛,飲食不進,無戚忙得發昏,一連幾日沒有回館。)
    (誰知北方卻鬧出一樁大事,那天元戚在三馬路有一個館裡頭人來請他,說朋人
    (在館立等,叫他一定回館一次。)
    (元戚摸不著頭腦,只得囑娘姨服侍,我去去便來,回到館中,原來卻是唐笏臣
    (,倉皇的說道)
說 道:你如何此刻才來?你可曉得北京義和團起事要扶清滅洋,學習什麼拳法,又有大
    師兄二毛子等名目,此刻已鬧得糟透,京裡頭雜亂無章,德國的公使、日本的書
    記生都給他們殺了。上頭五大臣信了他們的邪術,一意主張排外,許景澄、袁昶
    好意去勸他,反拿來正法,洋兵已聯合了八國,打破了大沽口,要進京去救使館
    。看來大事不妙,中國亡在目前,我們若不趁此做些事業,將來淪為奴隸,永無
    翻身日子,我已預備一切,刻下先在上海開一個會,搜羅些人才,你快來幫一幫
    忙。
AAA:(無戚大驚道)我這兩天有事沒有出來,那裡曉得竟鬧了出這般大事。你想動倒
    也不差,只是我是不能與聞的,一來有些事務牽纏,二來近來身體也不好,只好
    過幾時看情形再說。
AAA:(笏臣著急道)此刻是什麼時候,我們所做的是什麼事?好把別樣來推卻麼?這
    是你存心不肯做了,那就老實說就是,何必又要等察看情形?
    (元戚一時回答不出,笏臣也氣憤憤的走了去。)
    (自趕他事不題。)
    (這裡無戚仍回到三馬路來,盡心竭力的要治好珊珊的病,哪知日重一日,就是
    (盧扁復生也無可挽回了。)
    (第十一回 海國春大開追悼會 富有黨齊上斷頭台)
    (那天晚上將近三更,珊珊的運命快千終了。)
    (大家瞧著不好,都已預備後事。)
    (元戚睛腫腫的,坐在牀前,只是掩淚,看珊珊時,一絲兩氣,兀是喘哩。)
    (眼睛雖是睜著,像是哭泣的光景,卻沒有眼淚,一隻手指著元戚,想要說話,
    (也沒有聲音,元戚此時心痛萬分,忙執了珊珊的的手,低低叫喚,一陣眼淚都
    (落在手上,不及拭乾,只見珊珊拚命的掙了一聲陳郎,便兩手一伸,動也不動
    (了。)
    (臉上顏色漸變,氣息停了,元戚知道不好,連聲叫喚,也都無用,不禁號淘大
    (哭,幾乎暈去。)
AAA:(便有幾個娘姨上來勸道)俺們先生已經過去,就哭死也不中用了。陳大少你還
    保重身體,如果心下不忍,發送得好看下些,就是你陳大少的情了。等下節我們
    再跟一位先生,包替陳大少中意。
    (元戚聽了毫不理會,拭拭淚出去辦理後事,盡心盡力辦得十分豐厚妥帖。)
    (租界規矩是不准停柩的,當日成殮了,就抬出去了,也用了一付五梅花執事,
    (元戚送過回來,重到三馬路,只覺得零脂剩粉,觸目傷心,日影照簾,恍惚仍
    (有人在那裡凴欄遠眺一般,又不覺哭起來了。)
    (一時存身不住,逕回館中,那一夜間何曾睡著,在枕上千思萬想,要替珊珊做
    (個追悼的會,好讓他名傳不朽。)
    (一天明就爬起來托人借地方,那人去了好久,沒有回來,元戚盼得心焦,在屋
    (裡踱來踱去,覺得無聊得很,不免拿些報紙來解悶,一瞥眼看見上面載的聯兵
    (入京,兩宮西狩的話,仔細一看原來拳匪只吵自家幾個人,等到洋兵一到,沒
    (見過一仗就跑的跑、死的死,一個不剩,倒帶累得京裡百姓吃了兩番兵荒,真
    (是會惹禍的主兒。)
AAA:(無戚彼時看了,失驚道)怪道幾日裡,哪知道有這許多變,不曉得笏臣的事發
    動動沒有?
    (便翻了許多報章,看見今日的緊要的新聞內有一條題目是漢口會黨起事,嚇了
    (一跳,仔細看時上面大略說有人在漢口發賣票布,上面有富有四海字樣,定於
    (某日起事,幸虧前兩天捉了他們的黨羽,供出為首的住址,登時發兵去圍住寓
    (處,一概擒獲,沒有走掉一個,此刻已經解到武昌去了。)
    (以下便是如有續聞再行報告等說話。)
    (元戚看了心下慌張起來,一時坐立不住,邊忙出門去打聽,遇見一個朋友邀到
    (家裡密談,方曉得些事就是笏臣做的,此刻捉了去,黨羽都已四散,只有他同
    (志數人住在一塊的,都捉去了,聽見有什麼姓傅的、姓關的在內,大約不久都
    (要正法了。)
    (元戚聽了好像冷水澆背一般,半晌不曾言語,辭了出來,惘惘的回館,那借地
    (方的人已回來了,報說已借定四馬路海國春地方准於後日時開會,明日要先預
    (備起來,元戚便把笏臣的事放一下,一心辦追悼會的事。)
    (先去登了各種小報,一面差人去鋪飾起來,多做幾個花圈,紮得青翠撲人,取
    (出珊珊舊日一個小照,預備供奉,正在忙時,又得笏臣等都已在漢口正法的信
    (,越發傷感,當夜睡在牀上,做了一副輓聯道:
    (  自問尚有愛情,誰知道皓月難圓,彩雲易散。)
    (年來最多憾事,更那堪碧血痛友,紅淚哭卿。)
    
    
12**時間: 地點:
    (明日一早起來同了幾個朋友徑到海國春來,只見欄杆上扯起兩面白旗,門口紮
    (成一座花山,盡是冬青柏子,紮就異樣花頭,進門連扶梯上都結了彩,樓上掛
    (滿各種輓聯挽額,有的是美人黃土、有的是玉隕香消,都是些洋場才子、租界
    (詞人的大筆,輓聯更記不清,只記得有一個叫什麼倚天長劍樓主,他那一聯道
    (:
    (  恨我來遲,未領略蘇小腰肢,瑩娘媚嫵。)
    (賀卿死早,好消受英雄眼淚,才子詞章。)
    (也還看得。)
    (元戚走到台前,只見花香酒洌,果潔泉馨,咳笑難聞,音容如在,那眼淚如散
    (了珍珠一般,直掛下來,幾乎放聲大哭,便命館供了一朵鮮花、三杯美酒,展
    (開祭文讀過,行了三鞠躬的禮,退過一旁,隨後幾個朋友上來行禮,元戚等一
    (一拜過於,便走上演說台,將珊珊的容貌、性情,著實表揚一番。)
    (後來又把自己同珊珊的愛情以及今日追悼會的本旨說了出來,隨後也有幾個人
    (上去演說,不必細記。)
    (演說完畢,敦請眾賓宴飲,卻又各各叫了局來,請他們同飲,入座之先,都在
    (珊珊小影行了一禮,然後觥籌交錯,肴炙紛陳。)
    (元戚覺得此舉總算哀感頑豔,心上寬了好些,就添了些興致了。)
    (散會回來,身子因哭泣勞劇之後,未免困乏,便自睡了。)
    (又過幾日,方才出門散散,那時漢口的會黨殺的殺、跑的咆,上海的國會也散
    (了。)
    (出洋的留學生也嚇得不敢開口了。)
    (武昌武備學堂裡出了許多缺額,仍舊招補兩湖總督淘子香做了一篇勸戒上海國
    (會及出洋學生文,刻了板分送各處。)
    (元戚餘痛未忘,一概不聞不問。)
AAA:(那一天曉得拳匪的事議和將成,各國索辦罪魁都已如願以償,賠款也議妥了,
    (正大有重睹昇平的希望,欣欣得意,暗想道)這番兩宮回京,怕他再不舉行新
    政,若使重用起留學生來,我是個老前輩,更有何人越得過我去?
    (正在心中得意,只聽外面一陣腳步響,走進一個人來,不覺大驚失色。)
    (第十二回 林子桃義釋黨魁 曹夢蘭深諳交涉)
AAA:(原來那人正是孫求齊,元戚跳起來道)你怎麼會得回來的?我只道今生不能見
    你的了。
AAA:(求齊搖頭道)一言難盡,我此番真是死裡逃生,十分僥倖,若沒有林觀察一番
    好意,仗義釋放,真要不得見你了。
元戚道:林觀察是不是江蘇候補道,湖南林子桃麼?
求齊道:不是他還有誰人?我那天從上海趕到漢口,恰恰得了凶信,馬上扭轉身就走,那
    時船上盤查已是十分緊急,我又是改了西裝,更容易惹人眼目,我也無可如何,
    只好聽天由命,後來漸漸的我坐的房艙外面,窺探的人越多,也有偵探裝束的,
    我出去走動走動,都有人跟著,正在著急,忽然一個當差的走來,說是我們大人
    ,請到官艙一談,我想事體不好,索性跟他前去,看是如何?不料一進官艙,卻
    見是一個偉丈夫,同我見禮坐下,便問我的姓名,我看他意思甚好,便老實告訴
    了他,他卻流起淚來道:『時事如斯,諸君熱血可敬,刻下雖然失敗,不可因此
    灰心,今日之當代為設法。』就吩咐當差的將我行李取來,與他同房居住,有人
    來問,只說是他親戚到了南隸,他僱了一乘轎子,將我抬進他的公館住了些時,
    聽見風聲稍好,方才動身到上海來。你道險不險呢?
AAA:(元戚也替他慶幸道)這種冒險的事,可一而不可再的,你以後謹慎些,不要再
    同他們亂哄了,倒是上海青樓中,很有幾個俠妓,可以發抒壯懷。
    (便又把珊珊的事告訴了求齊,求齊深悔來得遲了幾天,沒有遇見國色,心中也
    (存了一個訪尋的意思子。)
    (當下求齊就住在元戚那裡,漸漸跟著出門游散,把復仇之念忘了。)
    (那時北京匪亂早已平定,八國聯兵,分據了地方,倒整治得十分安靜,那些排
    (外的大師兄、二師兄到了這時候都掛起某某國順民旗,打了幾句外國話,洋大
    (人洋大人喊個不住,還要仗著洋勢,去訛詐人家,卻忘記了自己原是個義和團
    (。)
    (這種情形不一而足,只是洋人查察實在精明,只要曉得他做過拳匪,便拿來殺
    (了、打了,算為報仇,往往有達官高宦,被人告發,拉去為牛為馬,真是衣冠
    (塗炭,那也不用說了。)
    (只是留京的官員,倒是個極難處之事,那洋人戰勝之後,威風十足,如何肯來
    (就我範圍,不要說辦事,連酬酢都是難的,就是外交老手的李傅相,也常常有
    (碰釘子地方。)
    (哪裡曉得香國中間,卻出了一個豪傑,運著一雙纖腕,洋人應酬得八面周到,
    (只怕那些盛名鼎鼎的外交官都不如他哩。)
    (那人是誰?就是狀元夫人曹夢蘭,他一生的事實,自有他的歷史,到那個時候
    (,已經半老徐娘了。)
    (誰知他從前曾經跟著使節,到過德國,能說德國的言語,恰好此時在京,張著
    (豔幟,便放出他的手段,運用他的神通,把那些洋員弄得隨手而轉,天天的車
    (馬盈門,到成了一座極熱鬧的外務部了。)
    (有一天,有一個大員,在他家裡請客,請的是聯軍中的幾位將帥,還有治理地
    (面的官員。)
    (這一席一來是聯絡邦交,二來是乞憐昏夜,那日主人老早就到了,整理收拾,
    (弄了那樣,又弄這樣,鬧一個不清頭,又怪他當差的不會辦事,大罵了幾句。
    ()
AAA:(夢蘭正在梳洗,聽見了皺皺眉頭道)成什麼樣子呢?
AAA:(便出來勸道)你老人家歇歇罷!他們有一回兒來呢,也不犯著這般起忙頭呀!
AAA:(那主人直跳起來道)你曉得些什麼?那洋人是好將就的麼?如果稍有待慢那真
    要我的命了。
慶如笑:(夢蘭笑道)洋人也是個人,我們也是個人,總有個情理可講,何必那樣怕呢?
    據我看來,應酬一道,雖是不可不講,卻也要有個分寸,不然倒要給他們看輕的
    。
    (那人被他搶白一陣,正要發作,恰巧洋官到了,趕快出去迎接,對面就請了安
    (,側身引導,直接到房間裡,請在上首坐了。)
    (吆喝著泡茶倒酒出來,一面斜著身子側坐相陪,什麼天好呀、路遠呀亂鬧,洋
    (人也不答言,盡著張望,那時夢蘭不慌不忙的,說聲密斯忒好早,便把雪白的
    (手伸了出來,洋人連忙躬身回答,也拿手伸出,曳了兩曳,曉得他能操洋話,
    (便蟈蟈咕咕說起來。)
    (那人一句不懂,坐在旁邊乾急,要說一句話,通事也不替他翻譯,只好罷休。
    ()
    (等到酒席擺上,洋人也不睬主人,只管大吃大喝,談笑自如。)
    (夢蘭卻侃侃的講些難民的苦楚,市面的敗壞,談一陣,笑一陣,到後來洋人也
    (答應相機辦理。)
AAA:(通席沒同主人講一句話,竟是走了,主人仍舊恭恭敬敬送出大門,看上了車,
    (方才回來,把夢蘭的肩上一拍道)幸有你的,你原來有這種才能。我倒看你不
    出,明兒具一個門刨占子,來拜你做老師,學些洋務的經絡,你可肯收?
慶如笑:(夢蘭笑道)你們這一班外交官竟這等沒出息,見於洋人嚇得什麼是的,想我那
    年在柏林的時候,看見那些外部的人,真算是一把能手呢!有用柔軟的,有用剛
    強的,各有各的手段,一個賽過一個,哪裡像我國這種鏟頭。
    (那主人聽了大為無趣,又不敢觸犯他,怕他告訴洋人,只得訕訕的走了。)
AAA:(夢蘭回頭對他的娘姨說道)你看這樣人可笑不可笑,冤枉還是個官,只曉得到
    窯子裡來吃花酒,發脾氣,使足他的官腔,見了洋人便像小鬼見於大王,一味的
    掇臀捧屁,教我那一隻眼看得上,若說現在的國勢,實在不興,難怪洋人欺侮,
    但終究是一個自主國,哪裡好由著人作主呢?
    
    
13**時間: 地點:
    (正說時,又有人來打茶圍,便止住了。)
    (那打茶圍人姓石號叫耕朱,是一個江蘇人,在京裡警察局裡當差,捐了一個官
    (在身上,同夢蘭是在上海便相識的。)
AAA:(當下坐了一回,便辭出來,徑回寓處,只見家人稟道)上海來了一位客,說是
    老爺的舊交。今天來拜過,住在西河沿客店裡。
    (便把名片呈上來,耕朱看是紀永業三個字,曉得是南方一個豪傑,此番到京,
    (必有什麼運動,便去回拜了他。)
    (原來這紀君號鐵山,上海舉人,曾在武備學堂畢業,年紀不過二十幾歲,高才
    (博學,大節英風,所以各處志士,都推他做個領袖,他卻不事生產,不事冶游
    (,終年奔走,都是國民的大事業。)
    (這次到京,是為要到日本遊學,想運動些官費,誰知此時正是大難方定,瘡痍
    (滿目的時候,兩宮雖已回京,李傅相卻又死了。)
    (大小臣工,著急的是趨承洋人,誅除瓦礫,哪有心情來識據寒酸,做那沒要緊
    (的事。)
    (鐵山又是心情耿介,不肯阿附權貴,所以竟白跑一趟。)
    (當下與耕朱見了,說明就裡,便搭船回到上海,幸虧有幾個朋友,大家幫助了
    (些,擇定日期出洋,一到東京,就有慶如一班人來接洽。)
    (第十三回 海天萬里快整歸裝 石上三生相逢狹路)
    (那時慶如已將次畢業,幾年海外,祖國縈懷,不料竟有許多變故,所以急急要
    (想回國來察看一回。)
    (看見鐵山到東京,便時常過來,問些中國的事。)
    (過了幾時,收拾回國。)
    (慶如一到上海,此時上海縣已不是他的叔父了,便另找寓所住下。)
    (次日來訪元戚,相見之下,寒喧了幾句,慶如笑問道)
問 道:我看見那些小報上說的什麼追悼會,是你開的,這中間怎麼一個情節?且請說來
    。
AAA:(元戚歎口氣道)真是一言難盡。
AAA:(便將上項事說了一遍道)我此番造了這一番因緣,總算享了些人生幸福,只是
    往後的悲苦,加利償還不止,難道紅顏薄命,老天竟有成例可循,牢不可破的麼
    ?
AAA:(慶如搖著頭道)那卻不然,從前中國男女錯配的多,往往有駿馬馱癡的事,釀
    成疾病,更有家庭專制,鬱鬱不得紓的。所以古諺相傳,把薄命兩字,作了女子
    的徽號,其實都是婚姻不自由的緣故。是人作的,並不是天派的。不過古人先有
    了迂腐的見解,不歸咎於人之立法不善,卻歸咎於天之造命不齊,那真冤枉呢?
    但看泰西各國,自由結婚之後,何曾有半途夭折的事?至於像珊珊的早卒,大約
    由於反動力過巨,恣縱極了,反要短命。也算是人自己造的呢!
    (元戚聽了,方不言語。)
問 道:(慶如又問道)我聽上海還有個武林林哩。她的名望,比珊珊更大,你可相熟嗎
    ?
AAA:(元戚躍起道)怎麼不曉得那人的歷史?我都打聽明白了。她本是杭州人氏,本
    姓石,她父親也是一個秀才,平日訓蒙度日,只因一病身亡,她母女在家,存身
    不住,到杭州來投親,遭了誆騙,以致墮落煙花,轉徙到滬。有一個秦姓客人,
    很賞識她,曾把她娶回湖南原籍,過於一年,又因事下堂,此刻重張豔幟,生張
    熟魏,雲集其門,她卻比前更覺生得風流,那思想也高尚了許多。還聽得他在家
    裡,最喜歡看的是巴黎茶花女遺事,常說青樓中愛情最深的,要算是馬克格尼爾
    姑娘,卻並世又生了一個亞猛,兩美相台,演出這一樁韻事,可惜東方偌大一個
    繁華世界,卻沒有這樣兩個人,豈不使花叢減色,所以他立志要學馬克,那一本
    小說書,從頭到尾,背都背得出,只是還沒有知心的,也可當那亞猛的,也是一
    樁缺憾。
    (慶如聽了,跳起來拍手大笑道)
慶如笑:那東方亞猛除了我,還有誰人,我們就找他去。
慶如笑:(元戚笑道)你可曉得亞猛初會馬克,是在戲園裡麼?這武林林最愛聽戲,常到
    丹桂裡去。今天又是小子和的打花鼓,大約他必在那裡,我們何不也去聽戲,作
    個不期而遇呢?
    (慶如踴躍願往,當下就在元戚處晚飯,先著人去定一個廂,大約八九點鍾的時
    (候,便同行往湖北路來,到得戲園,就有案目領入包廂,卻是三包,靠著戲台
    (頂近,慶如沒有坐下,先向兩邊廂房一望,只見花團錦簇,已到了許多大家眷
    (屬、青樓蕩婦,也有掛著花籃的,也有裝著水果盆子的,最闊綽的還點著一對
    (水月電燈。)
    (卻緊靠他們廂房的裡面一間,裝飾得更整齊些,客還沒有到,只有一個年輕的
    (男子坐在那裡,穿一件白竹布短衫,外套一件黑洋緞背心,已發出黃色了,赤
    (著腳卻穿一雙黑布鞋子,在那裡呆等。)
    (慶如看是龜奴模樣,便不理會,元戚卻問案目,間壁包廂是誰定的?案目說一
    (聲是迎春坊武林林,便匆匆的招接別人去了。)
    (慶如聽了暗喜,看台上時,正做夏月潤的花蝴蝶,跳五張台,一時台上台下喝
    (采的聲音,如春雷振蟄一般,以下便是七盞燈的二進宮,孫菊仙的搜孤救孤,
    (都是拿手好戲。)
    (慶如暗想:時候已有十一點了,那人怎麼還不見來?正在盼望,接著就是打花
    (鼓出場,小子和扮鳳陽女子,雖是荊布裙釵,越顯得花嬌月媚,林步清扮的公
    (子,小保成扮的龜子,插科打諢,詼諧入妙,那時千百隻眼的視線,齊集在台
    (上,口裡叫好,眼裡出神。)
    (慶如也覺可觀,便抬著頭望,只覺著鼻管裡有一陣異香透人心裡,更迷迷糊糊
    (的,只道是台上吹下來的,不料一回頭,卻有一個天仙般精神花朵般相貌的妙
    (人兒,端端正正,坐在隔廂,慶如反覺糊糊塗涂的,問元戚道)
元戚道:是不是那人來了?
    (元戚一回頭,恰好林林也回過頭來,正打個照面,見他兩人交頭接耳的光景,
    (不覺微微一笑,瓠犀一線,渦印雙圓,竟把慶如的魂靈直提到半天裡,再循著
    (拋物線落下,剛剛落在林林身上,呼的一聲被他吸入心裡去了。)
    (半晌半晌,開不得口,直到一齣戲做完,老旦出場,戲客紛紛的散出,方才驚
    (醒。)
AAA:(看隔廂時已空空的了,便問元戚)那人幾時走的?
元戚道:你難道沒看見麼?走了好久了。
慶如道:我只覺眼裡花花的,不曉得他何時才走。
元戚道:我明明見你一眼不瞬的看著他,他看見你這樣,不曉得掩口笑了好幾回。又同他
    的娘姨,切切私語了幾回,臨走時,又回頭看了你幾看方去。我正羨慕你會弔膀
    子,原來竟是沒帳。
AAA:(慶如方懊悔道)我怎地這般昏了,竟沒有領他的好情。
AAA:(說罷,又歎口氣道)顛不刺的見了萬千,這般可喜娘罕見。
AAA:(元戚催道)快走罷,人都散了,別瘋魔了。
    (慶如方才走出園來,一路還估量著林林的容貌裝束,不知不覺,已到寓所,元
    (戚作別自去。)
    (這一夜慶如如何睡得著,翻來覆去,直到天明,等到窗上顯了魚肚白色,不多
    (時晨曦射入,倒反睡著了。)
    (直至午後兩點鍾醒來,用些午膳,覺得無聊,便信步來訪元戚,卻又不在,只
    (得獨自僱了一部馬車,想到張家花園去散散心,剛轉到南京路上,只聽得蹄聲
    (雜杳,那馬車接成一字,上面坐著粉白黛綠的麗妹,獅頭驢足的少年,還夾著
    (些西裝剪髮的學生,都是往著泥城橋外迸發,那馬夫只得按轡徐行,魚貫而進
    (,卻見各種西人馬車,一部部超前過去。)
    (慶如方記得今日是禮拜,所以格外熱鬧些,此時慶如已改了裝,結了一根假辮
    (,穿的一件湖縐夾衫,外罩一件瓦當文的寧綢馬褂,腳上穿一雙絲襪,蹬著元
    (緞尖圓學士鞋。)
    (正是三秋天氣,金風送爽,清氣逼人,在路上看些秋色,不一會進了園門,在
    (安塏地兜子一個圈子,慶如嫌著人多,一經出來,走到海天深處,逛了一回,
    (又見照相處,有許多麗人在那裡照相。)
    (慶如踏進門去,看了一回,雖都是北裡名姝,卻無武林林在內,無精打采的出
    (來,踱到停車所在。)
    (正待上車回去,忽聽得一陣馬蹄聲,從柳陰中駛出一輛橡皮輪的皮篷車,向園
    (門口直飛進來。)
    (車上坐著兩個麗人,左邊一個,襟上簪一個碗大的紅茶花,異香四溢,恍惚是
    (武林林模樣。)
    (慶如便不上車了,連忙跟著走來,卻見馬車是徑向東南角上林木陰翳處去的,
    (慶如也就跟去,到一茅亭邊,聽得草地上有笑語聲,遠遠望去,前面一人,穿
    (著月白色的外國緞夾襖,下面束著湖色鑲邊元色花緞長裙,卻正是武林林。)
    (後面一個,打扮得乾淨俏麗,卻是個大姐,兩人一頭說話,一頭緩緩走來,剛
    (同慶如打個照面,慶如本要看個仔細,不意到了面前,忽然一陣眼花,逼的不
    (敢仰視,不得不把頭低了,拼命睜開眼時,那人已走過了。)
AAA:(覺得眼中還是花花綠綠的,怔了一會,正待轉身,只聽一人叫道)大少還沒有
    走麼?
    (原來那個大姐,又走回來呼招他呢。)
AAA:(慶如如獲至寶,忙答道)正是,你是跟哪一個的?
AAA:(大姐笑嘻嘻道)我們先生叫武林林,住在迎春坊,她方才見你有些面熟,叫你
    晚上來一趟,有話對你說。
AAA:(慶如大喜道)曉得,曉得,吾晚上必來。
AAA:(大姐又叮囑道)你不要忘了,我叫阿珠,你晚上找我就是。
    (慶如連連答應,大姐方笑著去了。)
    (慶如得了這個信息,喜從天降,回步出來,恰好林林已上了車,回頭對著慶如
    (一笑,就風馳電掣的去了。)
    (慶如才見她腮邊有兩個渦兒,含著無限風流,心中一動,不知如何方好?半晌
    (方走上車來,吩咐速即回寓,胡亂吃些晚飯,等到天晚,三腳兩步,趕到迎春
    (坊來。)
    (認明門口,走了進去,上得樓梯,娘姨們出來招待,卻一個不認識,問先生時
    (,出堂唱去了,問大姐時,跟堂唱去了。)
    (第十四回 花好月圓憐卿憐我 雲癡雨暗宜喜宜嗔)
    (慶如自覺存身不住,正要出來,卻有一個娘姨乖覺,連忙拖住衣襟,問道)
問 道:大少貴姓?剛才可是從張園裡碰見先生的?
慶如道:我姓項,方才從張園回來。
AAA:(那娘姨滿面堆下笑來道)幾乎誤了大事,大少請裡面坐,先生即刻就回的。
慶如道:停歇再來罷。
AAA:(娘姨死拖不放道)大少去不得,去了時,先生要怪我們的。
    (一面叫聲阿寶快些開開花門,便引慶如從後門裡直走進正房間來。)
AAA:(慶如見各處房間,都有客人吃酒碰和,十分熱鬧,偏是正房間裡,門簾下著,
    (寂寂無人,不禁詫異道)怎麼倒是正房間有空?
慶如笑:(娘姨含笑道)先生吩咐過的,今天這正房間要留出來,我在張園已約了人了,
    所以來做花頭的,都回他正房間不空,他們便都在小房間坐了。
    (慶如心裡一動,不知是喜是悲,那娘姨卻倒茶裝煙,寬馬褂,敬瓜子,異樣慇
    (懃,坐下來又問長問短,說個不住。)
AAA:(一會兒,只聽樓梯上腳聲,先是大姐手提金水煙袋進來,見是慶如叫一聲)大
    少。
AAA:(回轉身迎著林林,低低不知說些什麼,只見林林已進房來,向著慶如一笑,便
    (拿著瓜子盆子,上前來敬,說了一聲)大少尊姓?
AAA:(慶如連忙站起道)不敢,姓項。
    (林林便裊裊的在邊頭一隻椅子上坐了,慶如方才細細打量,比前兩番清楚許多
    (,只見神如秋水,韻比春花,瓜子臉兒,長身材兒,前留髮海,覆到額角,顯
    (出粉裝玉琢的肌膚,頰上微微敷些脂,恍惚朝霞射日一般,髻上珠光寶氣閃爍
    (生光,鬢邊排幾十枝白蘭花,一陣陣香氣透出,真是天仙化身,鎖子結骨。)
    (慶如此時入幕,竟作劉郎之視,欣幸之懷,不言可喻了,當下寒暄了數語,林
    (林便道)
便 道:大少你知道我相請的緣故麼?
    (慶如聳然請教,林林道)
林林道:那天在丹桂裡看見大少見了我時,竟是全神傾注,毫不他顧,那時朋友問你說話
    ,你卻如不聽見一般,想我負了這般姿容,在交際場中傾倒我的多,但都是些嘻
    皮笑臉,一肚皮都是狎視我,奴蓄我的意思,我如何肯受呢?像你昨天這樣恭容
    肅貌,我就知道你的心裡,裝滿了真愛情,沒有絲毫假處,那時我心中感激,幾
    乎落下淚來,想我流落風塵,吃盡辛苦,原來今日之下,一般也有人看得我起。
    這一喜也喜到盡情,若使當面錯過,以後更不想有好日子過,本來就想過來招呼
    的,又想上海最壞的風氣,是在戲園子裡頭,做些闇昧的事,俗語叫做弔膀子,
    我原不屑做這事,也恐你看輕,所以當時走了,卻叫這大姐打聽你的住址,正要
    想來奉邀,不想又在張園遇見,古人說的馬遇伯樂而鳴,就是今日的情景了。
    (慶如聽了,心中想了幾回,半晌回答不出來,只緊緊握著林林一隻手,說道)
說 道:是,是。
AAA:(正在促膝密談的時候,外房客人要走,娘姨進來請先生出去,林林只叫回說先
    (生又堂唱去了,慶如煞是感激,那愛情越高一度,卻越無話說,只好極力找些
    (閒話,不一會樓下高喊先生堂唱的已有七八次,大姐收拾煙袋荳蔻匣伺候起身
    (,慶如也立起身來道)我且回去,明日再來。
林林道:也好,我們相於以心,不在形跡,只要此心不變,天荒地老,也無如我的心。
AAA:(慶如辭了出來,一路上盤算這事,又是僥倖,又是奇異,猛然醒道)不要是夢
    麼?
    (沉思一會,只覺神思飛越,倒反疑疑惑惑起來,只得步到元戚處來要想同元戚
    (商量,一進門來,只見元戚正同一人長談,那人姓於,號叫季留,是平公一的
    (兄弟,也是日本回來的留學生。)
AAA:(本是至好,不迴避的,慶如便將方才的事說了,季留連聲恭喜道)慶兄得此絕
    代麗妹,傾心結納,足為我輩之光,不想風塵巨眼,卻在青樓紅粉之中,更令人
    愧死。
慶如笑:(元戚卻哈哈大笑道)何如你在東京說的話,一般也有不應口的,那時怎麼責備
    我呢?
    (慶如不禁也笑了,當下三人談了一會,慶如便約了明晚的局,元戚、季留都答
    (應了。)
    (到了明天傍晚,慶如先到,林林正在晚妝初罷的時候,一圓寶鏡靜弄鉛華。)
AAA:(慶如坐在旁邊,看她畫眉掠鬢,調粉捻脂,很為得意,心想這梳裡中間,也要
    (有規則,有條理,倒不容易呢!林林妝罷,便請慶如進房去坐,慶如卻找些不
    (要緊的話來,引逗她道)今天你沒有張園去麼?
林林道:本想去的,因起得晚些,所以不去了,我想上海地方,只有這張園花木扶疏,有
    些公園的意思。本來遊覽的所在,也是地方一樁要政,缺不來的。最怪那些迂腐
    的人,說什麼遊園,是豔容誨淫,自己不許妻女出來,也還罷了,偏又說我們去
    ,是弔戲子、馬佚膀子,你道可氣不可氣?我們一班姊妹,偏又怕他說,嚇得極
    口的說沒有去,也是何苦呢?那茶花上的馬克,不是常坐馬車麼?
    (一席話說得慶如很為傾倒,那日唧唧噥噥說了許久,郎情若水,妾意如雲,纏
    (纏綿綿,正在分拆不開,外面說聲項大少朋友來,只見元戚、季留拉了公一一
    (同進來。)
    (慶如讓坐,林林也上前招呼了,只認得季留,便道)
便 道:原來是於三少,卻同項大少是一淘的,好極子。
AAA:(季留笑笑,便將慶如家世人才表揚,又道)伶隱汪笑儂有詩贈你,可送來了麼
    ?
林林道:有的,我最愛他當中兩句是什麼茶花有奇節,蓮子多苦心,恰恰道出俺的心事。
    俺生平最佩服的是茶花女,卻被他說著了。
慶如笑:(季留笑道)所以外面很有人說道你是茶花第二呢,如今是好了,有了亞猛來相
    配哩。
    (說著指指慶如,林林一笑,又說道)
說 道:三少你的字寫得最好,請你把這兩句替我寫一副對聯罷。
    (季留應允,叫取出筆墨拿一副長箋,用心寫好,上面卻題為東方亞猛書贈茶花
    (第二。)
    (一覽之下,那茶花兩字,有些不好,改了又改,約有二盞茶時,方才寫好,終
    (是不愜意。)
季留道:草草塗鴉,留著補補壁罷。
林林道:謝收了。
    
    
14**時間: 地點:
    (此時陸續又來了幾個客人,便吩咐擺起檯面來。)
    (相幫答應上來,用兩隻方台拼長,當中湊兩隻茶几,白布攤起,一樣樣的白殼
    (盆子擺好,慶如寫了局票,拱客入座,彼此都是至好,脫略形跡,各歡呼暢飲
    (起來。)
    (林林卻也插在中間,高談闊論,思想很高尚,議論很透癖。)
    (那些座客大半從日本留學回來,也沒有他的見解,都驚服起來,也有羨慕的,
    (也有妒忌的,不必說他。)
    (談了一會,局都到齊,慶如一看,都已不認識了。)
    (問起從前幾個人,嫁的嫁,走的走,風流雲散,感慨一會。)
    (等到席散以後,客人一哄而散,慶如心中忐忑不定,躺在榻牀上沉思一會,便
    (叫一個娘姨,叫做招姐的過來,附耳小語幾句,招姐點頭,扯了林林到後房去
    (,卻切切促促,不知說些什麼?少停出來,也不回復慶如,徑自去了。)
AAA:(慶如知道無望怔怔良久,只得立起身穿馬褂,林林說聲)還早哩。
慶如道:我要回去。
AAA:(林林說聲)明天來。
    (慶如大失所望,怏怏的走出,一路毫無興頭,徑回寓處來,無情無緒便自睡了
    (。)
    
    
15**時間: 地點:
    (明日起來,外面交進一封信來拆開看時,上寫著:東方亞猛君賜睞,今有一女
    (子,自知拂君之意,思假園遊,以為乞恕之地。)
    (君如許我者,下午三時,請駕油碧以俟。)
    (茶花謹白)
    (慶如喜極,看鍾上只有十點鍾,便催飯來吃了,竭力的修容飾貌一回,用清水
    (嗽了口,梳一根光光的辮,穿了一套新衣服,在鏡子裡照了又照,看了又看,
    (正想出門,又想時候只有一點鍾,去早了恐人要笑,不如先睡一覺,養養神,
    (便倒在牀上。)
    (哪知竟睡不著,反覆了好久,索性起來,出門數步,只見日光絢爛,天氣晴和
    (,路上行人,個個欣欣有喜色,像助我歡喜一般。)
AAA:(簷頭的鳥聲,樹上的葉色,也都有精神,盤桓了約有一個鍾頭道)是時候了。
AAA:(一徑走到迎春坊來,走近門口,林林接著道)看見我的信麼?
慶如道:看見,特來敬踐玉人之約。
林林笑:還早呢?
    (慶如一看表,原來只有一點半鍾,心裡也詫異起來,怎麼我兜了這許多圈子,
    (只去了半點鍾功夫,便笑道)
林林笑:原來還早,我們談談也好。
    (今天林林因為要出去,所以起來得早,已經在那裡梳頭了,慶如坐在旁邊,見
    (一時無人,便至身邊,低低說道)
說 道:昨天阿招姐不曉將曾把鄙意對君說麼?
    (林林頓時臉上起一陣紅暈,半晌不言。)
說 道:(慶如又說道)不是僕敢生妄想,實是敬仰芳姿幾於患病,若使卿還不許我,我
    怕要瘋了。
    (林林沉吟半晌,欲言不言。)
AAA:(慶如又催道)是否請卿速言。
AAA:(林林方才腼腼腆腆的道)亞猛君,君的深情我已早曉,君有命令,我是不敢推
    卻的。
    (說罷把一隻手伸出來,慶如照著西禮,用唇去親了一回,口裡說道)
說 道:感極感極。
AAA:(林林卻又歎道)亞君,此地不過如馬克在恩說街的時候罷了,至於匏止坪之樂
    境,我生平沒有過,能得找一塊清靜地方,你我兩人閒處其中,日日的看花飲酒
    ,這種境界,我眠思夢想了許多時,不知到了什麼時候,才可以如願了?
慶如道:你要享這種清福,卻也不難,只消過了節,除去牌子,或是新閘,或是愛文牛路
    ,或是仁壽裡,租幾間房子,住上幾個月,豈不同匏止坪一樣,我又沒有什麼事
    ,可以一天到晚陪你的。只是要盼到天長地久,不要像馬克末後便好了。
林林笑:只要你沒有家庭的阻擋,這末後一著是不怕的。
慶如道:我家裡倒不要緊,只怕什麼公爵伯爵,要來纏擾呢?
    (兩人密切的說話,不覺頭已梳好,慶如又點子菜,交付大姐,叫廚房預備起來
    (,便一同出來,坐上馬車徑往西來。)
    (慶如因聽得人說,王家庫辛園景致清幽,吩咐一徑到辛園,在木樹中坐了一會
    (,直到日落西山,方趨著夕陽西去,已兜了一個圈子。)
    (慶如此時如騰雲一般,覺豔福無雙,不知如何是好。)
    (回到家中,請客叫局,一如昨日。)
    (慶如卻無心於此,不多時已散了席,客人陸續走了,慶如便沒有回去,真是魂
    (銷寶帳,春透紅心,也算是姻緣美滿了。)
AAA:(次日下午元戚去找慶如,誰知娘姨回道)不在。
    (元戚詫異,又到他寓處來,只見慶如一人躺在睡椅上,只是發呆,見元戚進來
    (,也不招呼,元戚望到桌邊,見有一封信擱在各裡,看時上寫道:
    (  茶花慧奎,昨晚不揣,冒觸玉人,自知非分之福,災禍立至。)
    (果也同夢方酣,乃有他人入室。)
    (僕不足惜,如卿之名譽何?)
    (想卿慧心人,必知所以自重,若然,殆為僕發乎?僕不敢復造卿之室矣。)
    (良緣革草,影事匆匆,臨穎涕零,不知所語。)
    (亞猛謹句。)
AAA:(元戚看了大驚道)怎麼又決裂了呢?
    (慶如不答,元戚怪異不過,便拉慶如起來,叫他一同出外散步。)
    (慶如拿好信封叫侍者送到迎春坊,方才同元戚出門,訪了幾個友,說了幾句,
    (慶如終是沒精打采的,問他緣故,又不說,叫他到迎春坊,又不肯,只得大家
    (胡弄局,同到江南村去吃番菜,慶如也不叫局,坐了一會,只說身體不好,一
    (個人自回寓來。)
AAA:(侍者接著,慶如便問信送去怎麼說?侍者道)送去時,我沒有上樓,只在樓下
    叫娘姨拿上去的,等於一會,娘姨下來說,曉得了。沒有回信,你去罷,因此我
    就回來子。
AAA:(慶如呆了一呆,又問你聽見什麼話沒有?侍者道)似乎聽見樓上有人說,鴨水
    臭。也聽不清楚,不知是誰說的。
AAA:(慶如氣得發昏,把腳連跳道)罷了,罷了。
    (侍者不知就裡,嚇得退出去了。)
    (慶如便躺在椅上,原來慶如癡心未絕,盼望這封信去後,林林必來賠不是,就
    (可以復歸於好,哪曉竟弄得瓦解冰消,不覺又懊悔起來。)
    (第十五回 鍾情深處轉無情 屬望極時偏失望)
    (慶如無可奈何,只得悶昏昏的睡下。)
    (這一晚,不知長吁短歎了幾千回,搗枕捶牀了幾千下,何曾閉一閉眼兒,直到
    (天明,忽然想起:武林林既如此不堪,我又何必戀他?想古人到情慾熾時,全
    (虧胸有把握,往往將慧劍割斷情絲,我讀書至此,亦曾十分仰慕過來,此刻臨
    (到自己,何不懸崖勒馬,做一個大悟徹呢?想到此處,頓時心地開朗,立起身
    (來,向桌邊取出紙筆,立揮一絕道)
    (花間龐呔陡然驚,驅散鶼鶼比翼盟。)
    (悟到色空真妙諦,梵天清淨絕無塵。)
    (擱筆躺下,頃刻已入睡鄉。)
AAA:(午後醒來,卻值平氏兄弟、公一、季留同來,入門便笑嚷道)怎這時候才起來
    ?還不請我們去吃扶頭酒麼?
林林笑:(慶如含笑道)事情已經決裂了,你們還講這話怎的?
AAA:(季留愕然道)又有什麼變故了呢?
    (慶如方將是晚鴛夢初回,狺聲頓作,陡見隔房踞坐一大腹賈,作種種惡詈,娘
    (姨輩極意勸解,武林林默坐一旁,不發一語,慶如憤火中燒,搴簾徑出等情事
    (,一一告訴出來,又笑道)
林林笑:我起初卻是十分惱怒,此刻則已勘破情禪,不作此無益之嗔了。
    (便將所作一絕,與兩人觀看。)
AAA:(公一拍手道)陝絕快絕,慶如快人,故能有此快事。我輩自負多情,往往誤用
    ,以致墮入情網,造出種種苦腦。自古大英雄大豪傑,因此失敗者甚多。慶如向
    來不輕種情,此刻又能跳出網外,我素深佩。
AAA:(慶如正謙讓間,季留沉吟道)這話不然,如果林林是一個尋常女子,此次慶如
    與之決絕,我亦贊成。但我知道林林實係出奇的人,他的程度思想高出我們幾倍
    ,他又待得慶如好,據我旁觀看來,此番變端,他必另有緣故,或者因慶如鍾情
    到極處,就時時要求全責備起來。想慶如心中必以為我們愛情既如此深厚,則你
    我即為一人,無事不可告我,你不該再有這種事體,這是明明欺我了。於是愛他
    的心,都變作疑他的心、恨他的心,愈看愈不是了。大約古來癡男怨女,往往有
    此。殊不知林林既做了妓女,雖說自由,卻有許多不能自由處。偌大上海,豈少
    傻伯爵其人?按著青樓規例來乾林林,林林又何法拒絕呢?即使可以拒絕,在林
    林與你尚是初會,安知當晚不是拒絕那人麼?你既不察情由,負氣而出,那女子
    性情,是驕傲不過的,他縱有萬千難言之隱,弱者吞聲飲泣,強者負氣終身,決
    不肯低首下心的你用一封書去,要想林林來招賠你,真不知女子的性情了。
    (這一席話,說得慶如如夢初醒,佩服不止。)
AAA:(公一也連連點首道)議論通極!所以花叢中推你為祭酒了。但此刻又用何法使
    他們複合呢?莫非你要將慶如苦情代訴於林林麼?
AAA:(季留怫然道)我又不是牽頭,又不是蔑片,我如何肯去做說客?慶如既深愛林
    林,即無所不可,難道不會向妝閣自投麼?
AAA:(慶如躍起道)是,是,我既情願犧牲我的性命財產名譽,以殉所愛之人,難道
    不能犧牲我的身份麼?大丈夫能屈能伸,屈膝於美人,尚比乞憐於權貴高幾倍呢
    !兩君請暫別,我便立刻赴迎春坊了。
    (兩人大笑,一同出來,各自散去。)
    (慶如一口氣奔到林林門首,沒有歇一歇,正要入門,卻又躊躇起來,心想如何
    (便可進去呢?卻被大姐阿珠看見,上前笑問道)
問 道:項大少,怎麼還肯到這裡來?莫非走錯了路麼?
林林笑:(慶如也勉強笑道)我為什麼不肯來?先生在家麼?
AAA:(阿珠道)先生麼,他兩天沒有出去,怎麼不在家?
    (慶如聽得詫異,便跟著阿珠上樓來。)
    (只見風靜簾疏,日斜煙細,房內靜悄悄地,林林慵妝懶髻,躺在一張睡椅上,
    (似睡非睡的,聽見腳聲,開眸一望,見是慶如,便又閉了。)
AAA:(阿珠喚道)先生,項大少來了。
    (林林不答,阿珠笑著出去。)
AAA:(慶如親到椅前執著林林的手,口中但說)卿卿,我負了你了。
AAA:(一陣心酸,那眼淚落下來,墮在林林手上,林林陡然坐起道)慶如你知道我的
    心了麼?
    (慶如回答不出,倒呆呆的看著。)
AAA:(林林緊緊把慶如的手握住,歎口氣道)項君你當我心中惱著你的麼?其實,我
    卻極是感你大凡一個人愛了一個人,決不願舍了此人,再愛一人,使那人來奪我
    腦中位置,但又決不願我所愛之人又愛他人,被那人奪我在他腦中的位置,這個
    雖是人之常情,但所爭的在愛情,不在肉慾,倒不是吃醋拈酸的人所能夢見。當
    我沒有遇見君時,腦中毫無沾染,無所為愛,無所為不愛。自遇見君後覺愛君之
    情極大,不是將腦中掃除乾淨,決裝不下君偌大一個人物。所以當日便將時來纏
    擾我的盡力打發,但其中又有幾個強有力的,不免多費嘴舌。所以第一晚,不敢
    就許君,也是這個緣故。不料君因此又生煩惱,不得不急於解君之怒。但是打發
    末淨,又添出這一段孽障,難怪君要發怒,就尋常人也沒有不怒的。但你可知這
    孽障是誰?他就叫做華中茂,從洋行買辦出身,捐了一個道台,刻下要算上海巨
    富,專門交結官場,無惡不作,並且京裡也有他的線索。他卻專喜在花叢胡鬧,
    見有合意的,便強娶回去,任情作踐,過後又不理了。他曾幾次來此纏擾都被我
    回絕了,還不死心,三天兩次的來閒坐,此番聽得許了君,他如何肯忍?自然要
    吵鬧了。我本要呵叱幾句,但他勢燄非常,深恐觸怒了他,於你我的事有礙,所
    以勉強敷衍。然而已經被我冷淡一場,悻悻而去,大約以後也無顏再來了。項君
    你想如此惡濁蠢物,我如容納了他,我又自命何等呢?且我雖沒有思想,也決不
    至此。我從前讀《茶花遺傳》常怪馬克這般高潔,卻容納一個傻伯爵,難道區區
    銅臭物,就能買我這個身體麼?所以我向來於這種市儈惡物,從不曾以正眼覷他
    的。你自昨日發怒去後,我十分怨傷,自怨落在這個勾欄之中,不能樣樣自主,
    就想親來賠罪。後來轉念一想,以君愛我之深,而忽作此無情之舉,是疑我之不
    潔也,如疑我之心一日不去,即愛我之心一日不復。縱使勉強牽合你,我心中終
    有芥蒂,這愛情決不能達到美滿地位。只有暫緩一二日,等你察訪明白,知我不
    是那種下賤的人,自然容易轉圓,那時重溫舊好,方能毫無閈隔。所以你才到時
    ,我竟無從措辭,只好置之不答。果然你今日來了,可見是你我兩心相印,別無
    他意了,叫我如何不感你呢?
    (林林說到此處,不覺滴下淚來。)
    (慶如聽了這一番嗚嗚咽咽的說話,呆一會,愕一會,喜一會,怒一會,竟拜倒
    (在林林膝上,淚含滿眶,連連謝罪,從此死心塌地,不敢再有異志了。)
    (林林便喊娘姨進來,打水洗臉,說道)
說 道:你我話已說明了,從此兩心如一,且尋今夕之娛,聊補昨宵之苦罷。
    (慶如因有扶頭之約,即招呼取請客票來,揮毫請客,想起昨日有賈氏弟兄來拜
    (,因心緒不佳,故未晤見,此人雖非同調,然新從日本遊學回來,想必程度較
    (高,此刻何不請了他來,也可詢問東京留學生情形了,因此又添請了他二人。
    ()
    (客票去後,慶如回顧,卻見林林正在重勻蓮臉,再點櫻唇,奕奕精神,與鏡光
    (相射。)
    (外面即送進一束茶花,說是送花的張媽送來的。)
    (慶如接過,但見寶光內蘊,異香襲人,不覺失聲贊好。)
    (第十六回 日麗紗窗喁喁小語 風生綺席炎炎大言)
AAA:(林林回過頭來,秋波滴溜,匏犀乍呈,更覺國色無雙,名花絕世,慶如方道)
    你看這朵花的嬌豔真到極處了,卻近了你時反覺得他的色香收斂了些,似乎相形
    減色一般,足見卿的丰姿絕妙。但除了這種茶花,別的花更配不上你,即如牡丹
    的富麗,維多利亞的奇偉,櫻花的爛燦,雖有國粹之名卻都與美人不甚相稱,譬
    如一個盛飾的女子,雖是丰容盛髯,但未必為人人所愛,惟有茶花的含煙欲笑,
    帶露如顰,方合那美人身份。所以馬克格尼兒姑娘生平喜簪茶花,足見他的賞鑒
    不同。好在此花中西皆有,安見中土奇葩,不及巴黎異種?我卿會心不遠,真令
    我,心神俱醉了。
    (林林一面梳掠,一面格格笑道)
林林笑:你倒說得好,頓時為此花增了許多聲價。你既這樣說,何不就將此意起個樓名呢
    ?
    (慶如思想一回,道)
說 道:這樓名用『茶花第二樓』五字可好?
AAA:(林林點首道)雖是落了窠臼,總算還妥,當就用了他罷。少頃,平季留來,請
    他寫了,就好裝潢起來了。
    (不一時梳洗已完,坐到靠窗一隻榻牀上來,慶如挨身上來悄言蜜語,領略那溫
    (柔的趣味。)
    (捻挪了好一會,所請之客陸續的到了。)
    (公一、季留、牧求、齊元戚,共計五人。)
    (只有賈氏弟兄未到。)
    (慶如因又發票催請。)
問 道:(公一問道)這兩人是誰?何以我們未曾見過?
慶如道:他們原是同鄉,一向遊學日本,前日方才回來。因出洋較後,所以沒有會見諸君
    。同我也無甚深交,不過前日曾來拜我,所以不得不應酬他。那個大的號叫新民
    ,聽說在法政大學畢業。小的號叫鈞人,在士官學校畢業的。
    (慶如一面說,一面拿出一張上好宣紙,請季留來寫匾額。)
AAA:(季留高興道)寫是好寫,但是何人給我拂箋磨墨呢?
慶如道:就讓林林來當這個風雅之役罷。
    (林林低鬟一笑,真個上前按好了紙。)
    (季留濡了筆墨,把那相了一相,一氣揮成,擱筆大笑道)
林林笑:今日之樂,真不數李謫仙在沉香亭上也!
    (大家通笑了。)
    
    
16**時間: 地點:
    (正說時,外面報客已到。)
    (林林忙把宣紙收起,即聽得履聲橐橐,走上兩人。)
    (前面一個頭戴一頂拿破侖的帽,身穿一件長衫,腳上革靴,卻裝一根假辮,還
    (掛著極大的辮線,對著慶如請了一個安。)
    (後面一個,身上也穿長衫,腳上卻是一雙快靴,頭上戴一頂日本高級武官的軍
    (帽,上面盤好幾條金線。)
    (見了慶如,頓時立正將右手在帽沿上邊一舉,行了個軍禮。)
    (他兩人見有許多人,便要一個個見禮起來。)
    (公一等笑不可仰的,慢慢回轉身來連聲止住,方才免去大禮,但招呼了幾句,
    (須臾坐定。)
    (慶如因時候已晚,吩咐即擺桌面,不及細談。)
    (等到局票去後,大家入席正上菜的時候,只見賈新民軒眉攘臂的說道)
說 道:我們弟兄,久仰諸位先生的大名,今日真是幸會。想諸位先生出洋最早呼吸文明
    空氣最多,正值祖國改革政治,預備立憲之時,何故還逗留海上,做那冷淡的生
    涯呢?大約諸位先生運動的手段,還沒有達到極點的緣故。不瞞諸位先生說,兄
    弟在東京發起了一個政治雜誌,極蒙家父第二所賞識,此番奉召入京,大有破格
    用人之意。諸位先生,如果不棄,兄弟倒可做個介紹,拜在家父第二門下,到明
    春殿試留學生時,包管狀元及第,才曉得兄弟是個政府的間接主動哩。
    (慶如聽了,不覺變色,正要開言,那杜小牧雖是個風流種子,卻沒有到過東洋
    (,於新學界是個門外漢,聽了這許多新名詞竟有幾句不懂得,不禁問道)
問 道:新翁才說家父第二是個什麼東西呢?
    (新民把舌一伸,道)
問 道:難怪外人說中國是個野蠻呢,連家父第二,一個政界大人物,都不曉得。他是當
    今政府最有勢力的外相王公,掌著五洲萬國來往的大權,卻是心地開通,最肯提
    拔留學生,不比諸位大老頑固的。兄弟因為受恩深重,無可稱報,常說道,生我
    者家父,知我者王公。豈不可以算得家父第二麼?論起來稱他第二,還是有屈,
    最好要稱做特別的家父呢!
AAA:(慶如不覺撲哧一笑,只見季留立起身來,向慶如發話道)今天你安心來害苦我
    ,我要少陪了。
    (袖子一豁,頓時揚長而去。)
    (慶如挽留不及,只望著林林笑。)
AAA:(那賈新民正說得高興,毫不理會,他兄弟賈鈞人等均不奈煩,攔著他道)算了
    罷,算了罷!你仗著學了幾年法政就想運動政府,又要結連外交官,殊不曉得外
    交全仗兵力,為其後盾,若不靠我輩一班陸軍學生,認真練兵,提倡尚武精神,
    如何敵得過那武士道與天的驕子呢?
    (公一聽鈞人的說話,倒還有道理,但是他說的什麼後盾,什麼武士道,什麼天
    (的驕子,都是不懂便說道)
說 道:鈞翁說的有理,中國就是兵力不振,所以吃人欺負,此刻惟有通國皆兵,還可以
    救亡,但不知鈞翁有何高見?
AAA:(鈞人見公一贊他,更加高興道)據兄弟的愚見,外國兵都是有學問的,中國兵
    卻是招集市井無賴,目不識了的居多。兩邊程度,相差得遠,就勝負分了。此刻
    練兵總要教兵士讀書識字,最好是仿照日本,將通國劃分區域,舉行微兵的制度
    。
    (公一又不解『微兵』二字,問道)
問 道:何謂『微兵』?
AAA:(鈞人曉得公一不懂這種制度,更加高興道)微兵者,對於募兵的稱呼,就說他
    是招募來的,這是微召來的。
    (小牧因新民罵他野蠻,骨都著嘴,半晌不言,此刻卻忍不住說道)
說 道:這兩個字我們一向讀作『徵兵』,原來日本卻讀作微字。
AAA:(鈞人臉一紅,尚未回答,新民接著道)徵字就是微字,日清字典上注明可以通
    用的。
    (小牧正要言語,適值他叫的普慶裡林翠寶到來,方把話頭打斷。)
    (各局陸續到齊,主賓也不能交談,等到酒闌局散,新民弟兄都道謝走了。)
    (慶如復留公一等論茗清談,林林先笑道)
林林笑:季留的脾氣,近來更利害了。本來也是慶如不好,像賈氏兄弟,邀他來做什麼?
    (慶如唯認過,公一微笑不言。)
元戚道:他所說運動的話,倒也有些道理。
    (不一時眾人散了。)
    (慶如住下,正是新婚第二夕。)
    (次日慶如補作了定情詩七律兩首,送給各人。)
    (季留於次日說開了,仍行往來。)
    (因他要在本籍辦學堂,不久也匆匆的回籍去了。)
    (第十七回 執牛耳花叢開大會 換鷹銀楚客遘飛災)
    (轉瞬已是仲冬時候,慶如濃情豔福,享受方深,朝夕只在迎春坊,與武林林跬
    (步不離,替描眉黛,代嚼唾絨,做了一個妝台的掃除使,倒也十分自在。)
    (那林林自與慶如遇後,謝絕他客,不但生人不容乾視,即前度郎也不再許他問
    (津,雖有華中茂屢次纏擾,但俱付之不理,他也無可如何,只好暫收妄念。)
    (這一日,正是長至節的前一日,滬俗稱是夕為冬至夜,俗語云:冬至夜,有得
    (吃,吃一夜;沒得吃,凍一夜。)
    (所以一到是日,北裡中無論何人,沒有一個不是銀燭高燒,玳筵廣啟,大家以
    (酒席多者為榮,時髦者總有十餘起,冷淡者亦必有一席,聊以解嘲。)
    (往往於前數日,預先約定客人為之報效。)
    (這一日客人的犒賞,也較平日為豐。)
    (此刻林林既無別個恩客,自然是慶如的席面了。)
AAA:(慶如卻與林林商議道)我們若是照例擺席,豈不落了窠臼,有何趣味呢?不如
    索性大開筵宴,做一個群芳大會,也不枉這連底凍的日子。
    (林林也答應了。)
    (原來上海北裡的規矩,凡校書應局來的,不准飲食,但可為客代酒,惟有用客
    (票請的,卻與客人一樣,隨意飲啖。)
    (慶如因想於這一晚,除請了男客外,並將此客的相好一並請來,作為女客,一
    (同入席,謂之團圓會。)
    (卻又仿照西例男主人陪女客,女主人陪男客,其餘亦須此男陪彼女,此女陪彼
    (男,互相錯亂,謂之「顛倒鴛鴦」。)
    (席中如有高興獻技的,或歌或舞,亦由主人預先配成對子,略仿泰西跳舞會之
    (例。)
    (這種舉動,為上海向來所未有,風流香豔,可傳為佳話。)
    (慶如屈指算了客人,用了一個傳單,說明這個意思,派人到各處投遞。)
    (豈知公一、季留回籍未來,元戚不知何故,竟是)
    (辭了。)
    (只有小牧求齊是贊成的。)
    (慶如一想,人數太少,卻好有兩人來訪,一個姓貝,號叫君實,一個姓何,號
    (叫子青,都是卓爾不群的少年,卻性情各別,君實是沈潛一路,專心理化一科
    (,已經深造有得,近來憤世妒俗,漸成厭世派;子青卻是高明一路,不求甚解
    (遊戲三味,近於樂天派。)
    (兩人都從家鄉來滬,聞得慶如一番奇遇,行裝甫解,即來訪問。)
    (慶如大喜,將今日之局說了,兩人自必贊成,慶如取了筆墨,開出單子,少頃
    (小牧求齊也到了,與貝何兩人見過。)
    (本係至交,各寒喧了幾句,便來看慶如的單子,上面寫著求齊的相好,是三馬
    (路金小寶;小牧的相好,是普慶裡林翠寶;君實的相好,是西安坊小花四寶;
    (子青的相好,是尚仁裡梅妃雪;慶如的相好是迎春坊武林林,共計男女賓主十
    (位。)
    (慶如一面寫起請女客的票來,立刻發出,一面吩咐擺下兩席,用兩張桌子拼長
    (,上鋪白布,如大菜台的格式。)
    (西邊放了許多圈椅,所有向例的紅燭泥香盡行刪除,卻供了許多名花鮮果,並
    (囑少頃大菜上來,也不准他頭戴大帽,口稱恭喜的事。)
AAA:(正佈置間,只見跳進兩人,口裡嚷道)慶如,好別緻的舉動呀!
AAA:(慶如看時,卻是公一與季留,不覺喜逐顏開道)你們幾時來的?怎麼卻曉得了
    ?
季留道:你有此盛舉,不寫信來請我,要我自己找來,虧你還說怎麼曉得的呢。
AAA:(林林接口道)這個真是冤枉慶如,這個意思昨日才發表,如何來得及通信,卻
    實是曾到你們寓處請過的。
AAA:(季留嘖噴道)足見你們的愛情深,就庇護到這樣。
    (林林尚要回言,公一連忙說道)
說 道:我們即刻才到,在寓處看了客票,知係難得之舉,所以趕來。
慶如道:你們來得正好。
    (就把單子上添了公一的相好,公陽裡盛月娥;季留的相好,迎春坊謝鳳仙。)
    (補了兩張客票。)
    (季留高興起來,說道)
說 道:今日我是總歸要林林陪的了。
    (林林含笑不言,慶如道)
慶如道:不要慌,待我來定一個公平的判斷。
AAA:(於是寫出道)男賓第一位平公一君,第二位貝君實君,第三位何子青君,第四
    位孫求齊君,第五位杜小牧君,第六位平季留君;女賓第一位盛月娥眉史,第二
    位梅妃雪眉史,第三位小花四寶眉史,第四位謝鳳仙眉史,第五位金小寶眉史,
    第六位林翠賓眉史。除男賓第一位,由女主陪坐,女賓第一位,由男主陪坐外,
    餘均按次男女列坐。
    (當下大家無語,惟有季留道)
季留道:吾與小花四寶有緣,不如請四寶陪我罷。
    (子青也答應與他對調。)
    (慶如又將第三第六女賓的位置調過了。)
    (那時各眉史陸續到來,聽於此事,莫不眉飛色舞。)
    (向來局到總在已入席之後,各局即坐於客人之後,此次尚未入席,林林招呼在
    (椅上坐了,命青衣獻上茶來。)
林林笑:(金小寶先笑道)我們真個來做客了。
說 道:(謝鳳仙搶說道)難得主人這般用情,我們須盡興才好呢。
AAA:(慶如不禁擊節道)鳳兮鳳兮,仙乎仙乎!
    (原來這兩句是平季留送鳳仙的聯語,用八分書寫在澄心堂紙上,十分古樸。)
    (鳳仙珍重,懸諸座右的。)
    (當下排定了席次,一一入座,觥籌交錯,履為縱橫。)
    (吉日良辰,美人名士,真個十分歡暢。)
    (清飲了多時,慶如發議要挨對的獻技,不准搶前落後。)
    (第一挨著盛月娥,大家說道)
說 道:月娥的琵琶,是春申獨步,今夜務要彈個大套。
    (月娥欣然,取過擅槽和准弦索,背過臉去錚錚鎵鎵彈子一個「龍舟競渡」,真
    (覺金鐵舉鳴,萬人簇擁。)
    (聽到後來,鏗然一聲,滿座悄寂,大家齊聲贊好。)
慶如笑:讓我來吹只銅簫奉陪罷!
    (頓時取了一隻笛,吹了一回,亦頗好聽。)
    (以下便是梅妃雪的梆子,林翠寶的東鄉調,金小寶的崑曲,小花四寶的二簧。
    ()
AAA:(各男賓或歌或曲,或笑話,各有所長,惟有第四位謝風仙道)我不會唱,我只
    會吃酒,倒不如我來猜拳,打個通關罷。
AAA:(大家聽了,都伸出手道)贊成,贊成。
    (鳳仙喜得花釵亂顫,站起身來,向著求齊道)
求齊道:先是你來你來。
    (於是從求齊起,一一豁過,雖是有輸有贏,都也飲了十許觥酒,有些醉意,便
    (亂了令,要與季留再豁十拳。)
    (季留雖是狂傲,卻在美人跟前是極小心的,不敢不遵,且也投他所好,便五魁
    (八馬的高聲亂喊起來。)
慶如笑:(林林吃吃笑道)還有我哩,我想填首小詞,只是沒有題目。
慶如道:就是即事罷。
林林道:未免太泛。
慶如道:今日之事與尋常不同,只要發揮本旨,何乏之有?
AAA:(君實道)你們不要吵,我來額外畫一張畫,就寫今日的大概,名為良辰美景圖
    ,你就題畫罷。
    (林林大喜,取過鮫消的紙,兔鬃的筆,糜眼的墨,當下作畫的作畫,按拍的按
    (拍。)
    (頓時寫就。)
    (畫的甚是精妙,題的是闋「風光好」,出自美人之口,尤為香豔。)
    (那時鳳仙已經酣然,斜倚在一個侍兒身上,醉眼朦朧的說道)
說 道:我醉欲眠。
AAA:(慶如失聲道)芍藥眠茵憨雲醉態恍惚見之。
    (小牧悄悄的走來,折了一枝花插在鳳仙鬢邊,別人都不理會,惟有翠寶躲在一
    (旁,抿著嘴笑。)
    (季留也醉了,只是尋人猜拳。)
    (子青君實勉強對壘,也吃了許多酒,不覺已是更深。)
    (人人東倒西歪,支持不住。)
    (金小寶年紀最大,便先向求齊丟個眼色,一同起身告辭。)
AAA:(慶如不放道)就是連底凍尚早呢。
    (求齊不覺臉上一紅。)
AAA:(林林嚷道)瞎三話四,小寶姐儘管請便罷。
    (這才散了席面。)
    (林林叫做醒酒湯來,與鳳仙、季留吃了,取出鏡匣親為鳳仙整妝,就有他家中
    (人來接了回去。)
    (季留也同公一等走了。)
    (慶如送客回來,向林林笑道)
林林笑:今日之會,可稱極盛,只怕數千年無此樂了。
林林道:花月痕上,不是常有這種的事,不過不在上海罷了。
AAA:(慶如又道)最難得的是在座無一俗客,像公一的俊偉,小牧的風流,求齊的奇
    倔,子青的高華,君實的沈著,已是我輩中傑出之人。我最愛季留的清狂絕俗,
    真令人心折。
AAA:(林林首肯道)就是曲中諸姐妹,也都是上品。其中自以鳳仙為最,又爽快,又
    風流的,係豪品。此外如金小寶可評為麗品,梅妃雪可評為清品,小花四寶可評
    為逸品,林翠寶可評為俊品,盛月娥可評為能品,你以為何如?
AAA:(慶如也點頭道)我們一時的品評,卻也未可作為定論,往後給他們看,讓他們
    自己斟酌罷。只是元戚今日不來,少了一人未免美中不足,不知他為什麼緣故?
林林道:元戚自姍姍故後,沒有遇著得意的人,逢著酒筵,只是亂叫。他怕的是相形見絀
    ,悵觸抒懷,自然不來了。
AAA:(慶如歎道)人生的豔福,真是不容易消受的。
    (說著走到林林面前,低低說道)
說 道:難得今日良宵,千金一刻,我們不如安歇了罷。
    (林林啐了一聲,大家歸寢,一宵無話。)
    (次日慶如來找元戚,卻不在他的館中。)
    (詢問起來,方知有一個湖北同鄉,犯了事關在警署,請元戚去作保去了,慶如
    (只得出來。)
    (誰知就弄出一件大事來。)
    (原來那元戚的同鄉,姓屈名受,是一個湖北初派出洋的學生,卻是列國時大夫
    (屈原的後裔,人是有些呆頭呆腦的。)
    (初到上海,一切不諳。)
    (那一天,到四馬路上一家小錢莊上去兑換鷹洋,店伙見是啞板,要折他一角洋
    (錢,他又拿出一塊,又是啞的。)
    (店伙見他可欺,跳出來一把拉住,就說他是個私鑄銅洋的罪犯。)
    (上海的小錢莊,都是流氓開的,專一欺詐外來的客商,是其長技。)
    (那屈受急了,打起湖北的鄉談,嘰哩咕嚕,一字不懂。)
    (店伙的意思,只要嚇得他把洋錢送了他,就好了結了,誰知屈受又呆又板,只
    (覺自己受了屈,亂跳亂罵,一定不肯。)
    (早有巡街捕來,問起情由店伙見敲詐不遂,索性想辦他出氣,便咬定說是個私
    (鑄銅洋的人。)
    (那中國巡捕,大半同流氓通的,又見屈受是鄉人,誰肯幫他,便一抓辮子,拉
    (了就走。)
    (店伙跟了去,卻拿了一包銅洋,說是在他身上搜出的。)
    (屈受只道理直氣壯,自然無礙,誰知進了巡捕房,那華捕見了捕頭,打了英國
    (話,不知說些什麼。)
    (那外國人最恨的是私鑄,頓時把臉都漲紅了,走下來對著屈受腿上就是一腳。
    ()
    (上海的俗語,叫做吃外國火腿。)
    (那皮靴又尖又硬,好不疼痛。)
    (屈受連忙分說,外國人一毫不懂,只叫管押起來,著店伙回去。)
    
    
17**時間: 地點:
    (明日早堂到新衙門聽審。)
    (那店伙歡歡喜喜去了。)
    (早有門差來牽屈受,到一個監門口,交與管監印捕。)
    (印捕拿手向內指指,叫他進去。)
    (屈受不肯,被他一掌打得滿面流血,只得掩著臉勉強進去。)
    (原來是個乞丐牢監,裡面橫七豎八,躺著幾個乞人,一股臭氣薰天,正是難受
    (,不防印捕走來,拿一付西式鐵銬,把屈受的手銬住了。)
    (屈受只得倒在地下,不能展動,卻被幾個乞丐拿他當做玩意兒,把惡臭的痰,
    (吐在他臉上。)
    (屈受只得滾來滾去的避,好像一隻元寶。)
    (這一夜的苦真受足了。)
    (第十八回 喪名譽陳元戚反顏 耗資財項慶如落魄)
    (到了明日清早,就有許多中西探捕,將他提了出來。)
    (同了許多犯人,把鏈子連做一塊,徑解到新衙門來。)
    (卻沒有除去手銬。)
    (路上看的人,都指點笑罵。)
    (屈受只得把頭低了。)
    (等到中西官升座,審了幾起案件,方是屈受上去。)
    (正要伸說冤苦,只見昨日捉他的華捕,對西官說了一陣話,西官便叫押起來重
    (辦。)
AAA:(屈受還要說時,被旁邊一個通事,大喝一聲道)不許開口!
    (就有原差上來,要仍行帶去管押,幸虧一個華洋同知,見屈受不像下流人物,
    (便喊他走上前,問他是什麼。)
AAA:(屈受含著眼淚,把自己本是湖北新派的留學生,路過上海,在小錢莊換洋受詐
    (的事,一一伸訴出來,那通事接嘴道)老爺不要聽他的話,看他這個賊形,還
    是學生麼,方才領事大老爺已經斷定的了。
    (那官兒不聽,又喊店伙上來,問了幾句話,方同西官說了幾句。)
    (西官連連點頭,那華官便喊屈受又上去說道)
說 道:你說你是個上等體面人,我卻有些不信。你須要找一個在上海的上等體面人來保
    你,方可作為你是留學生的證據,那銅洋就不是你的了。如果沒有人來保,就要
    押在捕房三個月還是從輕辦的哩。
AAA:(屈受一想,回道)學生初到此地,人地生疏,找不到什麼體面人,只有一個叫
    做陳元戚的,聽說在一家印刷局裡做事,又是同鄉,又是有些交情,不曉得可請
    他來做保人麼?
AAA:(華官喜道)那元戚先生是此間一個大新學家,又本是一個留學生,他肯來保你
    ,足見你也是留學生了。這是頂妥當的保人,有何不可?只是你不要扯謊,拿不
    認得的人,當做認得,那是要罪上加罪的。
    (屈受答應下來,就有一個巡捕帶他出去,叫他寫一封信,去請元戚。)
    (一面暫時仍押回捕房。)
    (屈受料道立刻可以出去,也覺欣然,不似來時的愁苦了。)
    
    
18**時間: 地點:
AAA:(卻說元戚,接到這信,嚇了一跳,曉得是一個湖北留學生,雖非十分要好,卻
    (也相識,正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便趕到巡捕房來,要想保他,忽地轉一念
    (道)他不知犯的是什麼罪,如果案情重大,我保了他豈不是我同他是一黨,把
    我在上海的名譽,都毀壞了。還是先去問明事由,再作計較的好。
AAA:(便一口氣跑到巡捕房來,剛進大門,走過一個鐵柵窗口,恰好屈受在窗內瞧見
    (,好像失乳的羔見了母羊一般,直著嗓子大喊)元戚!元戚!
AAA:(元戚回過頭來,見這囚首垢面的形狀,吃了一嚇,拔腳就跑,一抬頭已到了寫
    (字房,方才立定,兀自心頭亂跳,捕頭問他認得這姓屈的麼,元戚連忙搖手道
    ()不認得,不認得。
AAA:(又問)你肯同他作保麼?
AAA:(又連連搖手道)不保!不保!
    (即轉身出來。)
    (走到半路想起究竟他犯的什麼罪,沒有問明,又想起究竟是個同鄉,如何就說
    (不保了?心下很過不去,要想折回再保,卻已不及,只得怏怏回館。)
    (看官聽說,這件事就是元戚失敗的關鍵。)
    (後來屈受整整的管押了三個月,方才釋放。)
AAA:(趕到東京那邊的同伴,已等得不奈煩,屈受訴出情由,大家切齒道)元戚枉是
    個同鄉中表表的,原來如此勢利!
    (當下憤憤不平,開了一個湖北留學生的同鄉會,推屈受上去報告被難情形,便
    (有一個提議要把元戚逐出湖北學生界。)
    (當下諸同鄉因元戚太無公德,都贊成此議,印了許多傳單,報告各處。)
AAA:(那時慶如、季留、公一等也知道了,暗道)原來元戚冬至夜不到,是為這個緣
    故。
    (心下鄙薄其人,從此來往得疏了。)
    
    
19**時間: 地點:
AAA:(卻說元戚得知此事,又是懊悔,又是惱恨,又是氣苦,正是萬難消受,忽地把
    (腳一跺道)他們既經不留我的體面,我也要對不起他們。日暮途遠,只得要倒
    行逆施了。
    (曉得慶如們疏遠他,他就不來聒噪。)
    (打聽朝延主張立憲,重用法政學生,連賈新民也得了極闊的差使,心下很是羨
    (慕,自忖上海存身不住,不如翻過臉來,到京裡去運動運動,不怕不升官發財
    (,那時你們幾個窮酸,那在我的眼裡。)
    (主意打定,收拾行李,一溜煙上京去了。)
    (慶如因不曉得這個事,尚未去送行。)
AAA:(後來有人來告訴了,慶如向林林歎道)元戚這個人是極聰明極多情的,只可惜
    宗旨有些不定。像我既定了這個主意,無論什麼橫逆,如何能奪得去。
林林道:你難道不想上進了麼?你出洋的時候,難道不想圖個出身麼?
林林笑:(慶如大笑道)你如何沾了《紅樓夢》中薛寶釵的習氣呢?出洋留學為的是求些
    文明學問,豈是為了做官才去麼?自有那些卑鄙惡劣的人,拿留學頭銜當做加捐
    ,八成盡先補用花樣一般,就把留學界污穢了。
林林道:有了學問,原為圖謀公益起見,做了官,豈不更易做些事業?難道一定要發財麼
    ?
慶如道:這句卻通,但必須國家真真立憲,大家熱心公益,那時方才可以做官,方才有些
    事業做出來。若政府仍是腐敗,社會仍是惡濁,就叫做一木不能支大廈,任你英
    雄好漢,做了官,也就一籌莫展了。
林林笑:你這句話,我要駁了,古人常說英雄造時世,時世雖不好,果是英雄,自然能把
    他翻過來。若個個不做官,如何能造時世呢?
AAA:(慶如鼓掌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所謂英雄造時世,這個造字,好不煩難
    ,決不是做官就可以造的,必須做一翻驚天動地的大事業,方算得是再造世界。
    若是做官,就有職守拘束,縱能小小補苴,仍是無裨大局。只怕風會所趨自己也
    把持不定,不免隨波逐流,那時自命英雄者安在?這造時世兩字更說不上了。比
    方此刻政府,雖是隆重留學生,但是於苞苴女寵,依舊是喜歡的,那就不啻懸此
    一格,以詔留學生,合格者進,不合格者退。於是留學生中要做官的,不得不鑽
    門路,不得不進賄賂,不得不請安磕頭,不得不脅肩諂笑,更不得不千方百計購
    求美色,以博顯者之一樂。你想有氣節的人肯麼?然而如果大家不肯去做,那政
    府無可如何,或者降格以求,無如自有一班下流種子,枉是受過文明教育,一般
    也蠅營狗苟起來,那政府得了手,自然更高不可攀了。這種既經失節於前,就有
    學問,也決不能施展於後。倘使稍稍施展,只怕就削職而歸,前功盡棄了。所以
    現在一班得意的留學生,都是從舐痔吮癰中得的功名,難怪我但願作青樓的狎客
    ,不願為朱門的走狗也。
AAA:(林林不服道)這是你憤世妒俗之談,難道人人矚望的中國主人翁,竟如此不堪
    麼?我雖是青樓賤貨,自揣也不肯為此,難道他們肯麼?
林林笑:(慶如大笑道)你的人格,本高出他們百倍,何苦自輕自賤呢!
    (林林還要說時,聽得阿招說道)
說 道:怪道天這般冷,原來竟下雪了。
    (慶如推窗一看,果然搓棉扯絮的降下一天大雪。)
    (林林也亭亭的過來,與慶如並立窗前,只見琪樹瑤花,內外一白。)
    (慶如覺得丰韻清絕,低徊了好久,陡地身上冷起來,方想未著大毛衣服,便思
    (回寓添衣,並看看外間雪景,便與林林說了,匆匆的踏雪回寓。)
AAA:(原來慶如的寓所,是賃在一家書鋪樓上,用了一個侍者服侍,此時侍者接住,
    (便送上許多賬條來,慶如看了道)怎麼這般早,就送起賬條來了?
AAA:(侍者道)今天已是十二月二十一下,今年又是小年,離年底下只有九日了,所
    以各處賬條俱已發出。
AAA:(慶如一驚道)怎已這時候了。我當還有好幾日呢。
    (只得細細檢點。)
    (只見江南村大菜館有一百餘元,公大的馬車行有二百元,謙吉的衣莊有三百元
    (,慶和的銀樓有三百餘元,連零星小賬,共一千二百餘元,嚇得目瞪口呆,道
    ()
說 道:怎麼有這許多?我只當不過五六百元罷了。
    (因又細細核對,卻又不差。)
    (原來慶如家本中資,頗多現蓄,所以任情揮霍,加以生性慷慨,不較錙銖,誰
    (知半年之間,已欠下這些巨債。)
AAA:(當下搔首摸耳,籌思無計,檢點行篋,只剩二百餘元,心下盤算道)此次開銷
    各賬,再加上武林林處一切開銷,總得一千八百元,方能敷用。我前日已寄信回
    家,囑將今歲所收秋租盡數寄出,大約可得千元,卻尚不敷五六百元,這便怎處
    ?
    (第十九回 名校書情贈孔方兄 留學生得意長安道)
    (只好向朋友處拉扯的了,但是不很熟習的人,不犯著向他開口,就開口也是無
    (用。)
    (向來來往的人,如公一、季留等,卻因年盡,都已回家度歲。)
    (只有求齊在此,他是湖州大家,或者可以商量?便找到求齊處來,誰知一進了
    (門,只聽得求齊長呼短歎,問起情由,原來因為求齊流蕩不歸,家中不肯寄錢
    (出來,此刻債務逼迫,無法可施,正要來找慶如,正是同病相憐。)
    (慶如把來意說了,大家倒抽著一口氣。)
AAA:(慶如先歎道)早知銀錢如此易去,當日何不少用掉些?
求齊道:此刻懊悔也沒用,不如再去找找朋友罷。
慶如道:同志諸人,都已散去,在此者不是市儈,就是官場,他們只知道奉承得勢的人,
    整千整百,拗著要送給人用,像我輩無錢的人去找他,恨不得揮之門外,那裡肯
    通融一文呢?
求齊道:事已如此,難道束手待斃不成?且讓我姑往求之倘能如願,當分潤於君。
    (慶如只得回來。)
    (過了兩日,求齊處因是無望,家中也只寄得六百元出來,道是家鄉水淹,秋收
    (歉薄的緣故。)
    (那時慶如真個急了,到那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時侯,連迎春坊也不敢去了。)
    (當晚在寓所,把腦筋都想碎了,實在毫無計較。)
    (原來慶如在東京,沒有學得經濟學,聽以一點不會理財。)
AAA:(次早正是悶坐,只見阿招含笑進來隨)少爺,為甚昨晚沒有回來?俺們先生等
    到四點才睡,也沒有睡著,只當你病了,急得很,一早就著我來看望的。
    (慶如聽得,只因區區阿堵物,致使我最鍾愛的美人,拋棄他最甘美的睡鄉,又
    (是慚愧,又是氣苦,只得說道)
說 道:我因料理節賬,所以沒有回去,此時立刻就來了。
AAA:(當下就攜了阿招的手一徑到林林處來,林林接著道)慶如,你昨晚不來,我只
    當病了,原來還好,只是臉上何以清減了好些?況且你這兩日,愁眉不展,必有
    什麼心事,何不告訴了我,待我與你分解呢?難道你我還有不好說的話麼?
    (慶如一想果然,此事本不能對所歡的說,但林林的交情,豈比尋常,況且他的
    (計較又好,何不告訴了他,或者倒有法想,便把資用竭蹷的事,一一的說了。
    ()
說 道:(林林就說道)這是什麼大事,值得如此憂愁,倒使我一夜不安。
AAA:(慶如愕然道)這是損壞名譽的事,如何說不要緊?
林林笑:亞猛真童駿也。
說 道:(拖慶如坐下款款的說道)你可曉得上海的規矩,是店賬可以少還些的?只因上
    海的店舖最多,所以競爭最烈,他恨不多拉幾個主顧,保全自己的舖子,只要圖
    下次往來,也不計目前出進。如果聲名顯赫,即分文不付,也不要緊。你的名譽
    ,是他們曉得的,況且這幾家都是資本殷實,不在這幾個錢的,你只說一時未接
    到家信,先付一半,其餘明年再說,他們必然相信不疑。你此刻尚有八百餘元,
    付去一半店賬六百餘元,尚可多得二百元,可以開銷此地的節賞,至於我處的酒
    局賬不過三百元光景,諒我還不急用,等你有錢時,我要用一千八百,又算什麼
    事呢?這樣一辦,豈不過年很寬裕了麼?
AAA:(慶如聽了,如夢方醒,將林林肩上一拍道)你真是一個能手,將來我如果娶你
    回去,那時的家政必定可以井井有條了。
林林笑:正是我還有一件事要對你說,你家中已有家眷,我將來嫁了你,雖說是個妾,但
    我是不到你家鄉去的。一來不願做那兩重的奴隸,二來自由慣子,不能受這拘束
    。好在你總要在上海做些事業,你可拿我當作一個外室,就住在上海尋一個幽僻
    所在,享些清福。你往來兩處,既不寂寞了正室,又遂了我的自由,你道好麼?
    (慶如答應了。)
AAA:(林林又道)我本來想下節就除去牌子,不出局子,但此節揮霍了些,還有許多
    未完,本想你替我還的,此刻你既有店賬未了,搬出去時不免又有些費用,看來
    只好再做一節,端午後再說的了。但你下節,必須格外撙節,還要預備過後的用
    度哩▉總要打算周密,不可像馬克的貨去肩衣,依然不了,只得重為馮婦呢。
慶如道:這個不妨,我家中還有些田產,除去家用,每年可餘二千元之譜。本年卻是用得
    多子,所以不敷。一到明年,我拿銀錢都交托於你,你與我管著,做一個經紀人
    ,就不怕我浪費了。
    (林林含笑應許。)
    (當晚過了一晚。)
    (次日慶如回寓把各店賬一一折半還了,果然毫無難色,但囑明年仍來照顧而已
    (。)
    (慶如大喜,把餘下的二百元袖了,回到迎春坊。)
    (叫齊娘姨大姐,本家相幫,一總賞了百元,頓時歡聲雷動,稱項大少爺不止。
    ()
    (慶如又將百元交林林藏了。)
    
    
20**時間: 地點:
    (此時心無牽絆,也不出去,安心樂意的住下。)
    (又值年底,林林不去出局,蛾眉坐對,樂不可言,只是記念求齊不知如何,心
    (想把百元贈他,便與林林說明,來到求齊寓所。)
    (豈知那邊人回說已動身赴日本了。)
    (慶如十分詫異,當是他避債的口訣。)
    (心想金小寶必知他的蹤跡,何不到小寶處尋他?當下便到三馬路來。)
    (小寶接住,問起求齊,小寶道)
阿寶道:他麼昨日動身到日本去了。
慶如道:如何去得怎快?
林林笑:(小寶笑道)項大少你們是至好,瞞不得你,只因求齊在上海欠得債務太多,此
    翻竟是周轉不來,他家中又不肯寄錢與他,急得什麼似的。那天到我處來,說起
    愁苦,我見他久留上海,無有了局,勸他不如仍到日本留學。他又恐怕無費。我
    說你如果到得東京,那時你家中見你仍是留學,自然肯給你出費,那是不用憂的
    。至於此刻的盤川,與那上海的未完,我與你擔代便了。他才打定主意,在我處
    取去二百元,收拾行李去了。這一去,或者可以巴個出頭日子也未可知哩。
AAA:(慶如聽了,大喜道)小寶先生,你的俠骨,早已名重青樓,不道你與吾輩也是
    這般有情,真令我五體投地了。
阿寶道:(小寶道)這一兩百塊的事,算得什麼?我近來也很喜歡親近你們一班人,比小
    報館人強多了,明年我還想到女學堂去讀書哩。
    (慶如代求齊謝了,便回來向林林說知,還笑道)
林林笑:這金小寶是有名的四大金剛,難得他棄釋崇儒,從此龍華寺前少了一尊護法了。
    (兩人笑了一回方罷。)
    (後來金小寶果然改名景肖豹,在南方女學堂裡充作女學生,這是後話,不提。
    ()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