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一 至 第二八〇
271**時間: 地點:
(一日僱了兩個來,都是京東婦人,四十來歲,一個麻臉似蜂窩一樣,發髻上罩
(著個馬尾冠子,紮著褲腿,鬆鬆的似兩個布袋,倒插得一頭紙花,走起路來腰
(掀屁蹷,好不難看,且專門內外搬弄是非,四下裡調唆,不是說這個作賊,就
(是說那個偷漢,也不過是想掩他自己的丑處。)
(每每人家骨肉不和,多因此輩所使。)
(內有一個更覺奇怪,沙盆大的臉,水缸大的肚子,伺候了老太太一頓飯,便一
(樣事都不肯做。)
(每一使喚他,他就裝聾做啞的腆著大肚子,擺開八字腳,穿著薄底鞋,抽著關
(東煙,去找那些火夫打雜的,大哥長,大爺短,嘻嘻哈哈,坐在廚房土炕上,
(擠在人堆裡,要他說笑個盡興。)
(隔一天還要出外半日,去找那些趕車、碓米、挑煤的孤身漢子解個悶兒。)
(就見了春航,也要偷瞧一眼。)
(春航如何看得慣這些東西,不到半月都攆掉了。)
(又買了兩個丫頭,十二三歲,也是三等貨。)
272**時間: 地點:
(一日,趕車的周小三與蕙芳說起他的三姐,情願進來伺候老太太,又誇獎他三
(姐粗粗細細件件皆能,還會縫衣寫算,針線活計是不用說了。)
(蕙芳也聞得三姐之名,收拾過潘三,想是個伶俐人,也想見見他,問他怎樣收
(拾的。)
(便與春航說了,舉薦他進來,春航不好推辭,一口應允。)
(這三姐因收拾潘三之後,心上也有些懼怕潘三要來報仇,故此小三在家,閒了
(兩三個月,才得進了這個門子。)
(後又見春航點了狀元,老太太來了,也沒有個中意的人伺候,所以想把他三姐
(帶進,也便當些,省得一個少婦孤零零的住在外面,沒有照應。)
273**時間: 地點:
(這日三姐收拾進來,打扮得不村不俏,薄施香粉,淡掃蛾眉,鬢邊簪一朵榴花
(,穿了一件月布衫,加個夾背心,水綠綢子褲,翹然三寸弓鞋,細腰如杵。)
(進見春航,叩了頭。)
(春航一見,大為失驚,以為周小三的媳婦,自然是粗笨的,再不料如花枝一般
(,便和顏相待,命他去叩見老太太。)
(田老夫人一見三姐,甚是歡喜,更兼三姐千伶百俐,無一樣伺候不到。)
(不但田老夫人,連春航與蕙芳身上,也很用心。)
(做出菜來,比京城裡的廚子高了十幾倍。)
(老太太常給蕙芳東西,叫三姐送出來。)
(三姐未見春航時,小三也沒有對他講過,當他不過尋常相貌。)
(及見了那樣的風流瀟灑,如金如玉,那憐才愛貌之心,人人一樣,自然格外盡
(心。)
(再見了蕙芳的人才,覺得自己比起來,竟差得多遠,心裡反覺自愧。)
(偶然與他說句話,分外高興,所以待蕙芳慇懃之處,更是不同。)
(見了幾回,也熟識了。)
274**時間: 地點:
(一日,春航不在家,蕙芳獨坐在書房裡。)
(老太太知道蕙芳來了,便叫三姐送點心出來。)
(三姐托了碟子,到書房門口,先咳嗽了一聲,然後進來,笑容滿面的叫了一聲
()
叫了一:蘇大爺!
(蕙芳也帶著笑,回叫了一聲)
蕙 芳:三姐!
三姐道:這是老太太給你的。
(說著,將碟子送到蕙芳手邊。)
(蕙芳見他十指尖尖,套了銀甲,就接了放下,道)
蕙 芳:請三姐叫我的名子,謝老太太的賞。
(三姐答應了,把蕙芳打量一番,蕙芳便觸起潘三的事,想要問他,卻又不敢。
()
(三姐慧眼一觀,已瞧出蕙芳像要問他什麼,便呆呆的看著蕙芳,等他問來。)
(蕙芳被他不轉眼的看著,倒有些不好意思,心中想道)
蕙 芳:我看他這個光景,就問了他,他也未必怪我。
(便笑盈盈的走近一步,叫了一聲)
叫了一:三姐!我有一句話要問你,又怕你要惱,不知好問不好問?
笑 道:(三姐微微笑道)什麼話好問不好問?
蕙 芳:(蕙芳又陪著笑道)我知道三姐是個女中豪傑,把那潘三收拾得爽快,是真有的
事麼?
(三姐聽了,臉上一紅,低低的「啐」了一聲,帶著笑轉身便走,又道)
又 道:我道你問什麼,誰又認得潘三?是那裡聽來的話?
(走到簾子邊,那枝銀挖耳插得本長,抓著簾子,落下地來,回轉臉來,又是一
(笑,拾起插在頭上,急急的進去了。)
(蕙芳雖然碰了個釘子,見他還沒有什麼惱,尚是笑了兩笑,也還放心,然終悔
(自己失言,這事原不該問他。)
(蕙芳回去了以後,來了兩次,沒有見著三姐。)
275**時間: 地點:
(一日,蕙芳又來,春航未回,在書房閒坐,聽得三姐腳步聲在他門前過,急出
(來望時,見三姐到二門口叫小三說話。)
(說了話進來,蕙芳意欲招陪他幾句,見他底了頭,當不看見。)
(及走過了書房門口,又回轉臉來,卻正與蕙芳四目相對,三姐低鬟一笑而去。
()
(蕙芳自此以後,也看出沒有惱他的意思了。)
276**時間: 地點:
(卻說春航要續弦,選擇清門之語,傳入蘇侯耳內,正合他意。)
(便在武選司郎中楊方猷面前,略露了些口風,似要他去對春航說,托人來求的
(意思。)
(楊方猷是春航的房師,心中甚喜,即來與春航講了,叫他請人去求親。)
(春航倒有些躊躇,因蘇家是世祿之家,門庭烜赫,自己雖成了名,依然寒素,
(因此有些不願。)
(且未知那位小姐怎樣,也要留心一訪。)
(但係座師願與他聯姻,且是房師來講,怎好推辭?口內只得允了。)
277**時間: 地點:
(又說稟過家慈,再來覆命。)
(楊公去後,春航知道子雲與蘇侯最好,且慢稟高堂,先找子雲訪問。)
(到了怡園門口,見有一輛綠圍車,八匹馬擠在一邊,知道有客,跟班問明了,
(是華公子在園。)
(春航便先到清涼詩境找南湘去了。)
278**時間: 地點:
(卻說華公子為琴言之事,與子雲有了嫌隙,如何又到怡園來呢?這華公子是一
(時氣性,寫了那封惡札。)
(過了兩日,使有些自悔了。)
(誰知子雲只當沒有事的一般,又不來招陪他,心內殊覺無趣。)
(後與屈道翁送行,道翁倒把子雲的好處說了一番。)
279**時間: 地點:
(又說起扶乩,琴言與他前世原是父女,並將那首詩通身念給他聽。)
(華公子聽了,心中著實駭然。)
(道翁又贊琴言多少好處,現在認為義子,帶他到任。)
(華公子冰消雨霽,倒有幾分過意不去。)
(再將琴言細細一想,真沒有甚麼不好,倒冤了他,便也贊了幾句。)
(道翁去後,次賢又來,才將這事澈底澄清的講了一番,華公子始悔自己孟浪,
(又念與子雲兩代世交,為這點事絕交,是給人要議論的。)
(又因他是個盟兄,只得盡個弟道,下口氣先去招陪他。)
(先是道翁、次賢已將華公子懊悔之意與子雲講過。)
(子雲是大度包容的,既是他先來,豈尚有芥蒂之意?便與從前一樣相待,絕不
(題起那事。)
(華公子忍不住,只得說誤信浮言,認了不是。)
(子雲也安慰了好些話,留他在春風沉醉軒小飲了一會而散。)
(次賢、南湘皆未在坐。)
(南湘昨夜於子雲去後大發酒興,邀了次賢下船,兩人喝了一壇,把個次賢喝得
(大醉。)
(南湘掉了水裡,家人救了出來,已是喝了幾口水。)
(今日腹脹腰疼,起不來。)
(次賢也是昏昏沉沉的睡了。)
(春航到他們房裡談了一會,打聽華公子去了,才到子雲處來。)
280**時間: 地點:
(此時子雲在寶香堂,見了春航進來,連忙迎接,彼此談了些話。)
(春航問他與蘇侯是師生,可知他家的細底。)
子 雲:(子雲道)你問他做甚?
(春航將楊方猷的話對子雲講了,子雲連忙稱賀道)
子 雲:恭喜,恭喜!這個喜,比你中狀元還要大些。
春航笑:(春航笑道)不過顯官罷了,知道成與不成,吾兄倒先賀起來。
子 雲:(子雲道)顯官什麼要緊,又不要借他聲勢。但這個蘇侯是我的中舉座師,又是
家兄會試房師,又是家嚴的盟弟,兩重年誼,一重世誼,是極好的好人。這還別
管他。我為什麼說比中狀元還要喜呢?我那兩位世妹,真是絕世無雙,有名的蘇
氏二喬。大世妹就是華星北的夫人,今年二十一歲了,名叫浣香。方才說的二世
妹,叫浣蘭,一母所生的。若結了這個親,就要叫你喜歡得說不出來,那時你才
信我這句話。
(春航聽他說得這樣好,似信不信的,便道)
便 道:怎樣的好處,你如此稱贊?你且把他的大概說說,你見過這人嗎?
子 雲:(子雲道)怎麼沒有見過?他姐妹兩個跟著師母,常到我家來看我們家母,且與
我內人是盟姊妹,就見我也不迴避的。從大世妹出嫁後,他一人就不高興來,或
是等他姊姊歸寧時,也還同來走走。說也奇怪,這句話我此時對你講,你必不信
。如成了,你一見面,就明白他姊妹二人相貌,與蘇媚香真是一模一樣。大世妹
還只有七分相像,二世妹竟有九分,比媚香還要嬌柔些,豔麗些。媚香到底是個
男身,自然不及女子嬌媚。
(話未說完,春航就樂起來,道)
便 道:這話果然麼?我有些不信。怎麼同了姓,又會同了相貌呢?
(不覺大笑起來。)
(子雲聽了,也是好笑,說道)
子 雲:信不信由你,就算我說謊的。
(春航深深作揖,說道)
說 道:小弟孟浪,仁兄幸勿見罪。但仁兄與蘇老師如此交情,弟此時如請冰人,定非如
兄不可了。
子 雲:(子雲道)我就不會做媒,這事不敢效勞。既是楊四爺來講了,就請楊四爺為媒
,何必又要我去呢?
(春航又作一揖,子雲佯作不見,並不還禮。)
春航笑:(春航笑道)楊老師是他的屬員,見了拘謹得很,不便說話,要我另請人去說,
吾兄素肯成人之美的。且他人去說,蘇老師也未必見信。言以人重,定非吾兄不
可。
(子雲停了一會,說道)
說 道:適或是我賺你的,將來不要怨我麼?
(春航又連連作揖,子雲只得應了,春航告辭而去。)
(子雲過了兩日,回拜華公子,進城順路到了蘇府。)
(正值蘇侯下衙門回來,請了進去。)
(子雲請了安,又進去見了師母,說他夫人與師母請安,蘇夫人也問了好。)
(蘇侯讓進內書房坐下,談了一會,子雲將春航春間斷弦,聞二世妹賢淑之名,
(奉母命求親的話說了。)
子 雲:(蘇侯故作沉吟道)看田修撰文才品貌,是極好的,而且也是個舊家,但不知品
行如何,我最怕的是輕薄少年。年兄既是至交,必深知道。
子 雲:(子雲道)這田修撰的品行,是人人盡知,也不須門生多講,老師可以問得出來
。真是廉隅砥礪,孝友兼全的。
笑 道:(蘇侯哈哈大笑道)足見年兄取友必端,自然不用說了。
子 雲:(子雲道)老師春風化雨之中,豈生莠草。
(蘇侯大樂,留子雲小飲,問近日見華星北無有。)
(子雲答以方才從那裡來。)
又 問:(蘇侯又問)園中想必收拾得更好了,我竟一二年沒有來逛園了。
子 雲:(子雲道)比初成時又更好了些,花木比從前繁盛了,池子也開通了。
蘇侯道:我這幾年也實在忙,竟沒有一日空閒,倒是你們師母心上想來逛逛,如今天氣又
熱了。
子 雲:(子雲道)門生回去,叫門生媳婦擇個日子,請師母與世妹逛園。
蘇侯道:等天氣秋涼再看罷。
(子雲又問春航之事,蘇侯道)
蘇侯道:年兄為此而來,老夫怎好推卻,請致意田修撰就是了。
(子雲深深打了一恭謝了。)
(蘇侯又問他椿萱在任安好,想常有府報回來,又問令兄在淮揚也好?子雲道)
又 問:家嚴是前月打發家人進京來的,托賴安善,僚屬軍民以及外洋客商,盡皆靜謐,
物阜年豐,頗稱安逸。家兄新署運司,前月有稟帖與老師請安的。
蘇侯道:不錯,不錯,我也才寫了回信,幾天就忘了。又帶了些東西來,我還沒有道謝。
子 雲:(子雲欠身說聲)不敢。
又 道:家兄今年又添了個舍姪。
蘇侯道:一發恭喜。
又 問:(又問道)令泰山如今升到福建,比雲南自然好些?
子 雲:(子雲道)前在雲南巡撫任上,事情還少。如今是浙、閩兩省,且兼著外洋,卻
繁得多了。
蘇侯道:你們泰山是與我同年,又且同館,這件事,想他與你們講過。我們留館那一日,
他晚間做夢,儀從紛紜的到一處地方,一個牌樓上面寫著福地兩字。他預先知道
要到福建去的。他的令郎今年幾歲了?
子 雲:(子雲道)今年才八歲。
蘇侯道:他比我長四歲,今年五十五歲,已有八歲的兒子。我五十一歲,卻一個也沒有。
子 雲:(子雲道)就五十外得子,也不算很遲。德門世冑,無須慮及此的。
蘇侯道:我已不作此想了。尊大人今年是六十幾了?
子 雲:(子雲道)家嚴六十三,家慈六十二。
AAA:(蘇候道)尊翁是何等福分!那年在京時是五十九了,鬚髮光黑,那裡像花甲之
人,正是龍馬精神,我們是比不上的。而且尊公的福氣那是世間全福,就是令泰
山也比不上他。
子 雲:(子雲道)總是天恩祖德,家父一路算平穩,沒有遇著風波。至於家岳也就遇著
好些蹭蹬的事。
蘇侯道:海樓先生過於耿直,我想做他的屬員是不容易的。
又 問:(又問道)今年有個點庶常的叫史南湘,是大名道史同年的兒子。這人倒有些才
名,只不見他出來。
子 雲:(子雲笑道)史竹君是個清高疏放人,現寓在門生園裡,老師有教訓他的話?
蘇侯道:也沒有什麼話。我就聽得有人說,他見那些前輩的禮數,不大合式。有人議論他
狂,或是他才入翰林,不知這些禮數也未可知的。至於那前後輩的規矩也太嚴,
就是我從前在館中,也有人議論的。已後教他留點神就是了。
又 道:今年秋間有宏詞之試,這個科名已有五十年沒有考了。年兄廣交,於那些海內人
才及世家子弟,有所見聞,有真才實學的麼?
子 雲:(子雲道)老師垂問,門生不敢不對。海內人才甚廣,門生孤陋,也不能廣交。
但在世家及各大員子弟,與四方鄉會試諸名宿,門生熟識往來卻也不少,但是人
云亦云的多。就有一位老前輩,近來又赴任去了,叫屈本立。想現任官,在京也
不能考的。
蘇侯道:屈道生麼?他是孝廉方正,可惜了,屈在下位。不然倒好保他。還有那南京名宿
金粟,也因限於成例不能保舉的,真真令人可惜。此外呢?
子 雲:(子雲道)此外尚有幾個,都是英才未發的人。翰林院侍讀學士梅公之子名子玉
,目下少年中有景星鳳凰之譽。
(蘇侯點點頭。)
子 雲:(子雲又道)已故翰林院編修顏莊之子名仲清,現任禮部尚書劉大人之子名文澤
,內閣學士王大人之子名恂。此外,還有蘇州拔貢生高品,湖南優貢生蕭次賢。
這幾位都是名下無虛,與田修撰、史庶常朝夕觀摩,是門生往來無間的。其餘不
知其他,不敢濫舉。
AAA:(蘇侯聽了,掀髯大笑)怎麼你舉的人,多半是我的年姪?你不要阿私所好,叫
我聽了喜歡。
子 雲:(子雲笑道)這個門生怎敢,至於老師的同年故舊,門生卻也不能盡知。
笑 道:(蘇侯笑道)這是老夫戲言,年兄豈肯阿私所好,你方才說這幾位,就是那兩位
明經,我不知道他家世。至於梅鐵庵、王質夫、劉定之,及已故的顏穆堂,還有
你令泰山袁海樓,與史庶常的令尊史鑑湖,都是我們同年。現在還以還有些做部
屬司官的,有幾位做州縣的。這也是人生不齊之數。我們這一科也就算好了,已
經有好幾位坐了一品。
(又講了些別的話。)
(子雲坐久了,見時候不早,告辭出城。)
(在車內想了一會,道)
笑 道:湘帆太便宜了,不如等他來求我,我再與他講。
(便一徑自回宅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