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一 至 第一七〇

161**時間: 地點:
    (且說華公子親自往各處點綴了一番。)
    (這西園景致奇妙,雖不及怡園,然而精工華麗,卻亦相埒。)
    (不過地址窄小,只得怡園三分之一。)
    (園中有十二樓,從前聘才所到之西花廳,尚是進園第一處。)
    (從前華公爺一個好友叫作謝笠山,是個畫畫好手,與他佈置了十二年,卻是濃
    (淡相宜,疏密得體。)
    (到華公子長成,心愛繁華,又把笠山手筆改了許多。)
    
    
162**時間: 地點:
    (如今是一味雕琢絢爛,竟不留一點樸素處。)
    (是日張仲雨一早進來,先在聘才處吃了早飯,與張、顧諸人談笑了半天。)
    (到得午正時候,拉了聘才、林珊枝來逛西園。)
    (仲雨從前也不過到過一兩處,聘才雖經游過兩回,也未全到。)
    (此園有一妙處,曲折層疊,貫通園中。)
    (地基見方二十畝,築開一池,名玉帶河,彎彎曲曲,共有六折,每折建一橋,
    (共有六橋。)
    (池邊有長廓曲榭,迴護其間,前後照顧,側媚傍妍。)
    (也有小艇三五個在岸泊著。)
    (池邊一帶名為小蘇堤。)
    (園中有好些大樹、虯鬆、修竹。)
    (假山有兩種:一種小者用太湖石堆砌出來,嵌空玲瓏;一種高大的用黃石疊成
    (,高至數丈,蒼藤綠苔,斑駁纏護,亭榭依之,花木襯之。)
    (撮要提綱,則水邊有山,山下即水,空隙處是屋,聯絡處是樹。)
    (有抬頭不見天處,有俯首不見地處。)
    (當下仲雨、聘才二人,跟著珊枝,順著山路徑,高低斜曲,穿入一個神仙洞內
    (。)
    (從左邊上去,幾樹丹桂,不到十餘步,至一帶曲廊,作凹字形,罘□輕幕,簾
    (櫳半遮。)
    (珊枝引入看時,共是七間,兩楹如翼外張,中間平廈三間,後面玻璃大窗,逼
    (近池畔。)
    (室中陳設華美,署名「歸鴻小渚」。)
    (下有小跋數行,是華公自敘親筆。)
    (二人賞鑒了一回,從右邊長廊西首小門走去,是一個小小院子,有幾堆靈石,
    (幾棵芭蕉,見一個小座落,是一個楠木冰梅八角月亮門,進內橫接著雁齒扶梯
    (。)
    (上得樓來,卻是四面雕窗,樓中擺著數十個書架,橫鋪疊架,擺得有門有戶,
    (縹緗萬卷,芸香襲人。)
    (此樓有兩所,作丁字形,一所三層,一所兩層,俱是明窗面面,中間鎖著四個
    (大櫥。)
    (下擺一長桌,寶鼎噴香,瓶花如笑。)
    (當下三人略坐一坐,便從屏門後扶梯下來。)
    (接著一帶紅闌,闌下種著一排垂柳,前面幾樹梧桐。)
    (進得樓來卻甚精雅,壁上掛著數張瑤琴,古錦斑斕,五色絢彩;几案上擺些古
    (銅彝鼎,卻無一點時俗氣。)
    (賞玩了一回,又走下來,四面俱敞,傍水臨池,室中不染一塵,几案桌椅盡用
    (湘竹湊成,退光漆面。)
    (左右兩行修竹,幾處秋聲動人。)
    (闌前擺著一張棋桌,放著兩個洋漆棋盒,仲雨道)
仲雨道:此間頗為幽靜,卻洗盡繁華氣象。
珊 枝:(珊枝道)公子雖愛熱鬧,其實也喜清靜。
    (仲雨走下階來,沿池而行,渡過紅橋,對面一個白石平台,雕欄如玉;上面三
    (間平榭,垂了湘簾。)
    (進去一看,覺得一片晶光射目,寒侵肌膚,為夏間避暑之地。)
    (一切桌凳几案,盡是玻璃面子。)
    (兩旁兩架雲母屏風,中間一口大缸,一缸清水,養些大金魚在內,中放一座四
    (尺多高一塊水晶山。)
    (此刻秋涼時候,已覺陰森逼人。)
    (走了出來,只聽的遠遠敲梆之聲。)
珊 枝:(珊枝道)此是傳人伺候,公子將出來,客將到了,恐怕有事,我先出去。
    (說罷便走了。)
    (仲雨也同了聘才出來,仍到東園,穿好了衣裳等候。)
    
    
163**時間: 地點:
    (卻說華公子宴客,今日共有三處:日間在恩慶堂設宴觀戲。)
    (酉戌二時,在西園小平山觀雜技。)
    (夜間在留青精舍演燈戲。)
    (華公子已冠帶出來,先在恩慶堂前候客。)
    (卻好蕭、徐、劉三客約會了同來,進了大門,下了車,裡頭另換肩輿抬進,直
    (進了垂花門,到大廳下轎。)
    (華公子出迎敘禮。)
    (即開了中門,賓主四人,慢慢的走進來,又走了兩進,才是恩慶堂。)
    (蕭次賢是初次登堂,便留心觀望。)
    (這恩慶堂極為壯麗,崇輪巍奂,峻宇雕牆,鋪設得華美莊嚴,五色成彩。)
    (堂基深敞,中間靠外是三面闌干,上掛彩幔,下鋪絨毯,便是戲台,兩邊退室
    (通著戲房。)
    (賓主重新敘禮,將要坐時,魏聘才同著張仲雨出來。)
    (一一相見了禮,遂即敘齒坐下,講了些寒溫,獻過了三道茶。)
    (只見兩個六品服飾的,領著四個人上來,鋪設桌面,擺了兩席。)
    (戲房便作起樂來,隨後銀盤金碗,玉液瓊漿獻上來。)
    (華公子起身安席,子雲、文澤等推讓,欲要並作一席,也換個圓桌,華公子執
    (定不肯,遂讓次賢首坐,文澤次之,那一桌子雲首坐,仲雨次之,聘才與自己
    (作陪。)
    (今日是五大名班合演,拿牙笏的上來叩頭請點戲,各人點了一出,就依次而唱
    (。)
    (衝場的無非是那幾出,看官也都知道,只得略了。)
    (主人讓酒,四客飲了幾杯,上過了幾樣肴饌,正是羅列著海錯山珍,說不盡腥
    (濃肥脆。)
    (清談妙語,佐以詼諧。)
    (那邊席上,聘才問次賢怡園的光景。)
    (次賢略述了幾處。)
    (隨後即見寶珠、蕙芳、素蘭、漱芳、玉林、蘭保、桂保,春喜、琪官等九個,
    (又湊上一個,作了一出《秦淮河看花大會》,有幽閒的,有妖冶的,有靜婉的
    (,有風流的,極盡靡豔之致,眾人盡皆喝采。)
    (子雲、次賢等就於此出中間放了賞。)
笑 道:(華公子對著笑道)此係抄襲吾兄舊文,殊覺數見不鮮。
子 雲:(子雲道)唱的甚好,貞靜的卻極貞靜,放浪的卻極放浪,沒有一人雷同。
文澤道:這齣戲我倒沒有見他們唱過。
次 賢:(次賢道)如今秦淮河也冷落了。就是從前馬湘蘭的相貌,也只中等,並有金蓮
    不稱之說。
子 雲:(子雲道)湘蘭小像我卻見過,文采丰韻卻是有的。
    (聘才、仲雨也隨聲附和,講了一陣。)
    (華公子酒興便發起來,便勸諸人暢飲了幾杯。)
    (子雲留心今日不見琴言,便問道)
子 雲:我聞得琴言近在尊府,今日何以不見?
華公子:這孩子脾氣雖有些古怪,卻還老實,如今派在內書房,少刻就出來的。
    (子雲又留心看去,卻又不見林珊枝與那八齡班,心內思想,今日如此盛舉,為
    (何又不見這些人?難道都在戲房裡扮戲麼?這齣戲唱完了,華公子就傳十旦上
    (來敬酒。)
    (眾人一齊上來,肥瘦纖濃,各極其妙。)
    (子雲看九人之外添了一個全福班的全貴,也很嬌嬈豔麗,風致動人。)
    (都請過了安,齊齊的手捧金杯,分頭敬酒。)
    (蕙芳敬到子雲面前,子雲問起春航場中文字得意麼,蕙芳道)
子 雲:前日史竹君說他的很好,是必中的。
笑 道:(文澤在那席聽了笑道)我聽得你在家,天天的焚香禱告,湘帆就文章不佳,也
    是必要中的。
蕙 芳:(蕙芳笑道)誰說的?中舉可以禱告得來,我倒願替眾人禱告了。
問 道:(華公子問道)你們說的什麼?
    (子雲正要回言,蕙芳忙斟了一杯酒來勸子雲,子雲被他纏住,卻不能說。)
    (華公子呆呆的看著蕙芳,等著子雲說來,文澤見了便道)
蕙 芳:待我說罷。
    (蕙芳對著文澤丟了個眼色,這邊張仲雨笑道)
蕙 芳:媚香,今日人多嘴雜,你就要掩人的口,也掩不住這許多。
蕙 芳:(蕙芳道)要掩人口作什麼?我也沒有怕說的,你們愛說就說罷。
    (笑著走到那邊來敬文澤。)
    (那邊寶珠,華公子賞了一杯酒,他吃過謝了。)
華公子:今日這齣戲也唱得好,淡裝濃抹,各有所宜。
    (寶珠微笑不言,華公子即問蕙芳之事,寶珠笑道)
寶珠笑:我不曉得。
公子笑:(華公子笑道)你們自相衛護,這般可惡,將來總問得出來。
    (便又叫過蕙芳來,蕙芳只得過來,華公子道)
華公子:我是性急,又聽不得糊塗事。你有什麼隱情,定要瞞著我作什麼?
蕙 芳:(蕙芳低下頭說道)公子別聽他們的話,他們是取笑我的。
子 雲:(子雲笑道)媚香,你們的事,城外是全知道。就是城裡,只怕也有人知道的。
    何不說與公子聽聽呢?
蕙 芳:(蕙芳道)我有什麼說的?
笑 道:(仲雨忽然笑道)你事急,就借著人作護身符,如今你又忘恩負義了。
    (說得眾人不解,蕙芳怔了一怔,臉上不覺紅起來。)
    (華公子看了,想起前日的話,動了些憐念,料有些隱情不好講,慢慢的問度香
    (罷了,便倒把別的話支開。)
    (當下談笑間,飲了許多酒,戲唱過了好幾出,吃過了兩道點心。)
蕙 芳:(華公子起身道)請到園中散散罷。
    (次賢、子雲道)
子 雲:甚好,本來酒已多了。
    (諸客一同起身,就有四五個家人,急忙從廊下近路抄入,通知園門伺候。)
    
    
164**時間: 地點:
    (卻說東西兩園,在正廳兩旁,處處有門戶通入。)
    (當下華公子引著眾人,即從游廊內繞過了幾處庭院,又到一個迴廊,見壁間嵌
    (著一塊祝枝山草書木刻,約有六尺多高。)
    (眾人正待看時,只見一個跟班的走來一推,卻是一扇門作成的,當面便是綠陰
    (滿目,水聲潺潺。)
    (大家推讓進園,走過紅橋,是一個青石台,三面也有白石短闌,支了一個小綠
    (綢幔子。)
    (左邊是山石,土坡上有叢桂數十株;右邊是曲水灣環,沿邊竹樹蒙葺,隔斷眼
    (界。)
    (上面是三間小榭,內書「潭水房山」四字,卻極幽雅。)
    (子雲等欲要坐下,華公子讓到裡面去,從屏後走進,便見一個所在,裡窄外寬
    (,三面如扇面。)
    (綺窗雕▉□,中間用烏木、象牙、紫檀、黃楊作成極細的花樣。)
    (此中隔作五六處,前面不用簾子,是一帶碧紗櫳。)
    (眾人到閣前看時,底下是一道清溪,有兩個小畫舫泊著。)
    (對面也是水閣,卻通垂了湘簾。)
    (華公子就命在碧紗櫳前擺了一個長桌,室中焚了幾爐好香,獻上香茗。)
    (眾人坐了,正覺秋光如畫,清洗心脾。)
    (子雲偶回頭時,又只見珊枝同著琴言上來,對著子雲等請了安。)
    (子雲等忙招呼了。)
    (子雲見了琴言,此時低眉垂首,不像從前高傲神氣。)
    (且隔了兩月,從前是朝親夕見的,如今倒像是相逢陌路,對面無言,未免有些
    (感慨。)
    (即叫他走近,問了些話,要問起子玉來,卻又縮住。)
    (次賢、文澤也問了幾句。)
    (當下眾人清談了好一回。)
    (已是申正時候,華公子便命擺了幾個果碟,幾樣小吃,小酌起來,又叫了群旦
    (進來伺候。)
    (對面水閣上卻安放了一班十錦雜耍,便上起場來,說了好些笑話,作了一回像
    (聲,又說了一回《龍圖公案》。)
    (次賢等不甚喜聽,便與群旦猜枚行令,彼此傳觴。)
    (華公子又叫了一檔變戲法兒的,耍了一回。)
    (堪堪月色將上,又撤了席,在園中散步了一回。)
    (便有十數對的紅燈籠前來引道,華公子與諸客都更了衣,隨著紅燈籠步出了園
    (,仍從恩慶堂來,卻見明燈燦爛,霞彩雲蒸的一般。)
    (從屏後迤東而行,處處笙歌盈耳,燈彩如虹。)
    (進了一個月亮門,門前紮起一個五彩綢綾的大牌坊,掛著幾百盞玻璃畫花的燈
    (,中間玻璃鑲成一匾,兩旁一副長聯。)
    (進了牌坊,月光之下,見庭心內八枝錫地照,打成各種花卉,花心裡都點著燈
    (,射出火來,真覺火樹銀花一樣。)
    (前面又是一個燈棚,才到了戲台,更為朗耀,兩廂清歌妙曲,蘭麝氤氳。)
    (對面就是留青精舍。)
    (於是讓眾客進去,入了坐,主人定了席,重新開了戲,這番暢飲歡呼難以描寫
    (。)
    (飲到二更,主客皆有醉意,便停了菜,換上果品,散坐一回。)
    (忽見伺候的上來,說門上回話:說馮少爺來了,要進來。)
    (華公子怔了一怔,道)
笑 道:好,就請進來,卻無生客在此。
聘 才:(聘才道)緣何三更半夜的才來?
華公子:想必關在城裡,無歇處了。
    (候了好一回,才聽得腳步聲,兩盞小明角燈引路,馮子佩搶步上前,與華公子
    (見了禮,又與眾人相見了,卻也都為熟識。)
    (華公子即令其坐在聘才之上,將要問話,子佩便笑道)
聘 才:好!如此熱鬧請客,卻不來叫我一聲,要我闖上門來。
文澤道:(劉文澤道)恐怕你應酬忙。知道空閒,我早上就帶了你來了。
    (說得眾人笑了,子佩也不理會,便把那些個相公看了一看,即讓合席飲了兩杯
    (酒,才又自己吃了幾箸菜。)
    (華公子見他光景餓了,便問道)
便 問:你今日在何處?怎麼這時候才來?
點點頭:(子佩搖搖頭道)不要說起。
    (才又吃了一塊蘋果,接著說道)
說 道:絕好一局,弄得不歡而散。
    (說到此,卻又懶說下去,華公子道)
華公子:為何不歡而散?你且說來。
子佩道:今日和我妻舅歸自榮,同到他的妻舅烏大傻家替他嬸娘祝壽。
    (仲雨聽了要笑,子雲道)
子 雲:有了烏大傻,自然就不妥了。
點點頭:(文澤點點頭道)這套話倒必定可聽,快說罷。
子佩道:歸自榮並約了他小丈人,帶了那四個檔子。大傻也請了兩桌客,並些南邊朋友。
    (有幾個會串戲的在內,大家公議)
大 家:每人湊錢十弔,共得九十弔,遂叫了全福班演戲。歸自榮高興,與一個姓呂的串
    了一出《獨佔》。
文澤道:歸自榮本生得好,就是不該同小老婆另住在城外。聽說仍舊窘迫得很。
    (子佩丟個眼色,文澤不說了,蕭次賢冷笑一聲,聘才像要說話又不說。)
子佩道:他們愛串戲罷了,偏又拉上我。
華公子:不錯,你的戲是唱得最好的,我看比他們還強些。今日串的是什麼呢?
子佩道:和別人串也好,偏偏大傻子死纏住了,要與他唱《活捉》。本來戲名就不吉利,
    大傻生得又呆又笨,種種不在行,難以盡述,看的人也不住的笑。正到進場的時
    候,我將帕子套住了他,忽然走進了一群人來,不論皂白,拿出刑部一張票子,
    給眾人瞧了瞧,就一條鏈子,把大傻子拉了出去。
      裡頭奶奶們急得哭號起來。眾人不曉得是什麼緣故,欲待出去勸解,他們已
    經飛跑去了,沒頭沒腦的叫人怎樣,只得一哄而散。自榮是不能走的,還有大傻
    幾個至交在那裡,我便一直到這裡來。
    (眾人聽了也都稱奇,仲雨道)
仲雨道:我也猜著八分了。這事還是為著歸自榮起的,烏大傻不過聽了襯戲,吃了鑲邊酒
    ,便替歸自榮擔了個苦海的干係。
子佩道:(馮子佩道)我倒不知,你知是為著什麼?
仲雨道:我也是猜測。我聽得人說:烏大傻子造了張假房契,替歸自榮借了六百吊錢,聽
    得借主知道了,要告他。我想一定是此事了。
子佩道:(馮子佩道)有點像,錢是歸自榮與大傻兩個分用的,如今倒是烏大傻一人倒運
    了。
文澤道:(劉文澤道)這個烏大傻子,也生得特奇,又呆又傻,倒是個戲癖。城外十個戲
    園,他每天必處處走到,一個園子裡至少也走個四五回。歪著肩膀,最可厭的是
    穿雙破皂靴,混混沌沌的走去走來。略有一面之交就斜著身子站住了,人又不留
    他,沒奈何又走過去。我不看戲便罷,若看戲必遇他的。
次 賢:(次賢笑道)他也是我們浙江人,我看他書倒像念過的。
仲雨道:(張仲雨道)也不見得,我雖不懂文理,我見他那字就不成個樣子。
華公子:別講這些人,管他傻不傻。子佩你會唱戲,你何不上台唱一出,顯顯本領;況且
    多少賞鑒家都在此,或者巴結的上,於你有點好處。
AAA:(子佩啐了一口道)我又不是相公,要巴結誰?
子 雲:(徐子雲道)誰又當你是相公?就是顧曲登場,也是風流自賞的事。況你具此美
    貌,不教人贊聲,豈不也冤枉煞了。
    (你一句,我一句,說得馮子佩有些活動,便道)
便 道:今日沒有伙計,唱不成的。
華公子:怎麼沒有?你就不和班裡人唱,
AAA:(呶嘴道)張老二,魏老大就很在行的。
點點頭:(仲雨搖頭道)我不能,況且我只會幾套老生曲子,也配不上他。魏老大可以,
    不但小生,連二花面、三花面全能。
    (魏聘才只顧笑,也不招攬,也不推辭。)
子 雲:(徐子雲道)這不用說了,就請魏兄與子佩一試,也是工力悉敵的。
聘 才:(聘才道)只怕不對路,況且沒有請教過子佩怎麼樣?
華公子:這也不妨。關目腔調有不合處,預先對一對就是了。況且我這裡教曲的蘇州人也
    有好幾個,叫他們伺候場面就是了。
聘 才:(聘才道)既如此,必須週三的笛子,秦九的鼓板方妙。
    (華公子便叫人傳了上來。)
    (在台上伺候。)
    (聘才便自述所唱《折柳》、《獨佔》、《賞荷》、《小宴》、《琴挑》、《偷
    (詩》等戲。)
    (子佩連連搖頭,原來卻有不會的,也有會而不熟的,便笑道)
笑 道:我都不會,看來唱不成。
聘 才:(聘才問道)你會的是什麼?
子佩道:我會的是:《前誘》、《後誘》、《反誑》、《挑簾》、《裁衣》等戲。
聘 才:(聘才笑道)也不對,竟唱不來。
    (華公子身子後邊,站著幾個八齡班內的,有一個對林珊枝低低說道)
珊 枝:魏師爺何不唱《活捉》,前日不是見他唱過的?
    (華公子早已聽見,便向聘才道)
聘 才:你何不同他唱《活捉》呢?
    (聘才尚要支吾,經不得眾人齊聲參贊,聘才只得依了。)
笑 道:(子佩笑道)唱便唱,不要又鬧出刑部的案來,將魏老大鎖了去。
    (眾人都笑了。)
    (子佩頗覺欣然,便又故意遷延,經眾人催逼了一回,然後與聘才到後台裝扮。
    ()
    (聘才是精於此事,毫不怯場,不知馮子佩怎樣,先在後台操演了關目,馮子佩
    (倒也對路。)
    (但聽得手鑼響了幾下,馮子佩出來,幽怨可憐,喑嗚如泣,頗有輕雲隨足,淡
    (煙抹袖之致。)
    (纖音搖曳,燈火為之不明。)
    (眾人甚覺駭異,如不認識一般。)
    (華公子已離席,走到台前,眾客亦皆站起靜看。)
華公子:奇怪!居然像個好婦人,今日倒要壓倒群英了。
    (子佩聽得眾人贊他,略有一分羞澀;又見徐子雲身旁站著蕙芳、寶珠,見蕙芳
    (看看他,便湊著子雲講些話,又湊著寶珠講些話;又見寶珠微笑;又見劉文澤
    (與蕭次賢站著,在一處彼此俯耳低言,大約是品評他的意思。)
    (原來文澤與蕙芳倒不是講馮子佩,倒講的是歸自榮。)
    (這歸自榮原藉江西,寄籍直隸,也進了一名秀才。)
    (少年卻很生得標緻,今已二十七八歲了。)
    (生平闇昧之事甚多。)
    (家本豪富,其父曾為大商,幼年夤緣得中舉人,加捐了中書,現在本籍安享。
    ()
    (自榮在京八年未歸,蹧蹋了多少錢財。)
    (家中現有妻室,謊言斷弦,娶了烏大傻之妹。)
    (又不甚合意,又娶了葉茂林之女為副室,另居城南。)
    (葉女在家時,即不安本分,喜交遊,而自榮寵嬖特甚。)
    (奩資頗厚,被自榮亂為花費,不到兩年化為烏有。)
    (夫妻兩個都是不耐貧苦的,未免交謫誚謗。)
    (葉女又鼓搔頭弄姿,倚門賣俏,那些舊交漸漸走動起來。)
    (自榮始雖氣忿,後圖銀錢趁手,便已安之,竟彰明昭著,當起忘八來,並僱了
    (一個伙計在家。)
    (士林久已不齒,而自榮猶常常的口稱某給事為業師,某孝廉為課友,而一班無
    (恥好色者,亦欲相為徵逐。)
    (歸自榮與葉女住宅,就與蕙芳相近,故蕙芳知之甚詳。)
    (劉文澤也去吃過酒的。)
    (但去吃酒的。)
    (自榮必要作主人相陪,故此有些人不願去。)
    (張仲雨是更相熟的,就是聘才尚未知道。)
    (華公子是不喜與聞這些事情,故不理會,只顧看子佩出神,忽叫斟大杯酒來。
    ()
    (家人捧上一個大玉杯,華公子叫送到子雲面前。)
    (未知子雲飲與不飲,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解餘酲群花留夜月 縈舊感名士唱秋墳)
    
    
165**時間: 地點:
    (話說華公子看到得意處,把酒來敬子雲諸人,合席只得滿飲了一杯,共贊聘才
    (、子佩作得出神入妙,非尋常戲腳所能。)
    (少頃,二人下台,子佩便指著文澤罵道)
罵 道:你是不懂好歹的,我在台上費力,你倒在那裡說長道短的批評我。
AAA:(文澤極口叫冤道)我何嘗批評你,你這般瞎挑眼?我與靜宜先生說閒話。
次 賢:(次賢道)真是講閒話。況且你唱得如此絕妙,贊不住口,尚何評論之有?
公子笑:(華公子笑道)我聽得他們說,你倒真像個閻婆惜。你若化了女身,也是個不安
    本分的。
子佩道:好嗎!你們逼我上台,又要取笑我。
子 雲:(徐子雲問聘才道)魏兄這音律實在精妙,將來尚要請教,如閒時可到敝園走走
    。
聘 才:(聘才連連答應道)晚生是無師傳授,都是聽會的,就是上台也是頭一回。莫要
    見笑。
    (於是大家猜拳行令,鬧了一會,鍾上已到子正時候了。)
子 雲:(子雲道)才到秋分,不應如此夜短。
次 賢:(次賢道)亦覺久了,你試一人靜坐到此刻,頗不耐煩。
子 雲:(子雲道)已交十五日的子時,到天明已快,請撤了席,止了戲,大家談談,天
    明我們也要散了。
仲雨道:(張仲雨道)此刻早已開城了,要走也可以走。
華公子:忙什麼,到辰刻散不遲。
    (即吩咐撤席止戲,家人整頓茶具,泡好了香茗送來。)
    (子雲留心不見琴言,但見珊枝靠著屏風有些倦態。)
    (華公子查起琴言來,珊枝回道)
珊 枝:他身子不快,睡了。
    (原來琴言每逢熱鬧中便觸起他心事,就要傷心。)
    (又見馮子佩與聘才串戲,眼中頗瞧他們不起,轉托珊枝托病而去。)
    (華公子又叫諸旦上來,不用衣帽,俱穿隨身便服,都令序齒坐在一邊,便道)
便 道:我知你們於戲曲之外,各有一長,或是詩詞,或是書畫,或是絲竹等技。今日與
    前次俱以戲酒耽擱,不能使你們一試所長。此刻尚早,會詩的,不妨吟幾句;會
    畫的,不妨畫幾筆,不必謙讓。
    (諸旦默默無言,子雲與文澤站起來道)
子 雲:妙,妙!待我來分派。
蕙 芳:(即對著蕙芳道)媚香是長於詩的,瑤卿是長於丹青的,靜芳是長於舞劍的,香
    畹是長於書法的,佩仙是長於填詞的,蕊香是長於猜謎詼諧的,瘦香是長於品簫
    的,小梅是長於吹笙的。可惜玉儂又病了,他倒會一套《平沙落雁》。
    (華公子便命叫他起來,又吩咐珊枝拿了琵琶來。)
    (家人把些筆硯樂器都搬了出來,分擺在各處。)
次 賢:(次賢道)我來點將:先點玉儂與瘦香把琴簫和起來;再點瑤卿畫一幅,媚香、
    香畹、佩仙對景吟詩,題在上面;再點珊枝與小梅笙、琵琶競奏;再點蕊香猜幾
    個燈謎,說個笑話;末點靜芳舞劍,溜亮風生,亦可如漁陽參撾矣。諸公以為何
    如?
    (眾皆稱好,諸旦依次而行。)
    (琴言不得已,雙鎖蛾眉,把弦和起來。)
    (這邊漱芳依譜吹簫。)
    (琴言一來心神不佳,而且手生,生生澀澀的彈了一套《平沙》。)
    (洞簫倒吹得和平。)
點點頭:(華公子搖搖頭道)琴聲不佳,簫聲倒好。
子 雲:(子雲道)琴本難學,也還虧他。
次 賢:(次賢道)想你不長彈,生疏了。
琴言道:有半年不學了,方才第四段第三句幾乎想不出來。瘦香的簫,比從前更好了。
漱芳道:我是向老師課學。靜宜先生隔三日必教我一吹,所以不生。
    (琴言默然,撫今追昔,頗覺感慨,幾乎落下淚來,只得退後站了。)
    (次賢、子雲亦頗惻然憐念。)
    (這邊袁寶珠攤了一幅絹在畫案上,左右凝思,畫些什麼呢?)
    (想了好一回,不得主意。)
    (蕙芳、素蘭立在面前低低的問道)
素 蘭:你畫什麼?我們好先定主意,打起腹稿來。
    (寶珠正想不出頭路,便扯著他們走到欄前,商量畫些什麼才好,限時刻的,又
    (不能用工筆。)
    (若寫幾筆蘭竹也不合景。)
蕙 芳:(蕙芳道)我想了一個題目在這裡,但不知合你的意否?依我只須畫一個小手卷
    ,用黑筆寫三兩處樓台,加些叢林修竹。遠近佈置,上面畫一個月,用花青水烘
    他幾片彩雲煙霧,便是今日的光景,題為『良宵風月圖』何如?
    (寶珠聽了,心中大喜,背著人作了一個揖,便入座,放大了膽,三分工,七分
    (寫,用王麓台法,揮灑起來。)
    (次賢與諸人不便來看,又恐怕他畫壞了。)
    (次賢遠遠留心,覺得下筆甚快,毫無拘束,已覺面有喜色。)
    (那邊蕙芳等三人擠在一處。)
    (只見李玉林俯首凝思,素蘭把串香珠數個不了,蕙芳只管看著寶珠落筆,尚暗
    (暗的指點他。)
    (不到半個時辰,已經畫完,成了二尺餘長一個小橫幅。)
    (華公子與子雲等走近來,贊不絕口。)
    (華公子看了甚是歡喜,大贊道)
贊 道:卻實在虧他,怎麼能夠如此。無怪乎近來個個說他們的才貌,正是羞死從前那一
    班愛錢的相公了。
    (次賢又替他略略的潤色了幾處,竟成一幅好畫。)
即 問:(華公子即問蕙芳道)你們題的想是有了?
蕙 芳:(蕙芳道)有是有了,只是不好。
    (便站在桌邊,找了一張箋紙,寫了一首七絕。)
    (華公子念道:良宵燈月賞秋光,絲竹紛紛鬥兩廂。)
    (我道嫦娥畏岑寂,遣風吹送上華堂。)
    (華公子念罷,拍案叫絕,次賢、文澤、子雲俱絕口稱妙,說道)
說 道:你們鬧了一天,被他只用二十八個字,非特說盡,而且有餘,我輩反不能如此。
    (華公子又念了兩遍,只是贊歎。)
文澤道:好是極好了,第三句還要斟酌幾個字。
蕙 芳:(蕙芳道)就請一改。
文澤道:可改作『想是嫦娥怕孤寂』,詩意較淡遠些。
    (大家都說改的極好。)
    (仲雨、聘才暗暗吃驚,不料他們個個如此,向來疑他們有代筆,今日面試,是
    (的確無疑了。)
    (惟馮子佩也不來看,桌子上放有一大盤桂花,他便撮了一把,問書童討了一條
    (紅線,自己捏著這一頭,叫書童捏著那一頭,一朵一朵的堆在線上,頃刻結成
    (了一個大花球。)
    (手中輕輕的拋了幾拋,走過來掛在華公子衣襟上。)
    (華公子取下聞了一聞,笑道)
笑 道:你辛辛苦苦的結成,你自己受用罷。
    (子佩接了,又到那邊弄琵琶去了。)
    (素蘭、玉林也都寫出來。)
    (先看素蘭的是:滿泛金樽玉液濃,秋光和靄似春容。)
    (嫦娥宮殿層層啟,照澈珠簾十二重。)
    (華公子一樣贊好,道)
笑 道:工力悉敵,竟是元、白同時了。
子 雲:(子雲道)也要改兩字。第三句嫦娥二字,與前首相同,不若改作『廣寒宮殿層
    層啟』,不好麼?
素 蘭:(素蘭道)果然改得好。
    (始而子雲恐素蘭不及蕙芳,及到此刻才放了心。)
    (再看玉林的填詞,填的《一痕沙》小令,看詞是:嬌舞酣歌深院,繡幕錦屏香
    (軟。)
    (珠履客三千,集群賢。)
    (月若有情留住,人若有情休去。)
    (莫聽曉雞鳴,亂啼聲。)
    (看者都是滿面笑容,越發說好,道)
笑 道:真是柔情香口,紙上如生,能不令人愛煞也。
華公子:實在極好,但我要換幾字:『集群賢』換作『會群仙』,『亂啼聲』換作『只三
    更』,可好麼?
AAA:(眾人一齊道)好。
    (次賢叫他們快些寫上,蕙芳、玉林都要素蘭代寫,華公子不依,只得各自寫了
    (。)
    (大家又賞歎一回,於是靜坐,聽珊枝的琵琶與春喜的笙。)
    (珊枝斜坐著撥動檀槽,只見指法如雨灑芭蕉,聲韻如灘頭流水,滿懷春色,繞
    (亂一堂。)
    (加之笙韻高低,聲聲應和。)
    (聽得人人色舞眉飛,四肢愉快。)
    (彈了《月兒高》一套,大家也贊了一回。)
    (吹彈過了,要桂保的詩謎來了。)
桂 保:(桂保道)是人給我猜,還是我給人猜呢?
華公子:我給你猜。
念 道:(隨口念道)碧紋淺笑起參差,今歲春來已較遲。我道灞橋詩思少,不如赤壁夜
    遊時。
    (桂保想了一想,笑道)
笑 道:公子說的,是風花雪月四樣,真作得好。
華公子:真心靈,一猜就著。
子佩道:(馮子佩道)我說一個你猜:未用時千包萬裹,到用時粉身碎骨。誰知一肚黑心
    肝,也能攛上雲霄裡。
桂 保:(桂保笑道)這是爆竹。
華公子:這樣不通謎子也要人猜。
子佩道:何以見得不通?
公子笑:(華公子笑道)爆竹自然要他響,你這放不響的爆竹要他何用?
    (眾人笑了。)
聘 才:(聘才道)我也說個不通謎子請教,你猜猜。
念 道:驚天動地怒如雷,一去誰知不復來。比似疆場發浩歎,古人征戰幾時回。
桂 保:(桂保笑道)也是爆竹。
仲雨道:(張仲雨道)方才嫌子佩的不響,所以他第一句就從響字作出來。
    
    
166**時間: 地點:
    (此時曉風飄飄,晨鍾已鳴,東方發白,華公子即催蘭保舞劍。)
    (蘭保紮起雙袖,掣出青鋒,先展個門戶,卻也抑揚頓挫,滿眼生光,到後來竟
    (是一道寒光,連人也看不見了。)
    (大家痛贊了一陣。)
    (蘭保舞完,已是紅霞滿天,朝曦欲上。)
    (今日是中秋,各人未免俱各有事,都告辭起身。)
    (華公子不便再留,整衣送客。)
    (子雲等又將零星玩物,分賞眾旦畢,各人同散,華公子直送出穿堂方回。)
    (惟馮子佩困乏已甚,已在留青精舍榻上睡了,聘才也自歸房,華公子吩咐書童
    (好好伺候馮子佩,一面也進內室。)
    (諸旦約齊出城,且按下不題。)
    (十五日一日過了。)
    (到了十六日,王恂、顏仲清約了史南湘來望子玉。)
    (子玉自七月中病好,調養了二十八日,已經強健。)
    (知琴言身落華府,不可復出,大有看破紅塵之念,歌場舞席,絕不與聞,惟獨
    (坐一室,茗碗香爐,周旋其間。)
    (名為看破,其實情懷未斷,猶時一念及,涕淚潸潸,不能自解。)
    (十五日到王文輝家一走,王恂、仲清約定明日午刻去望田春航、高品。)
    (子玉已吃過了早飯,在書房等候。)
    (不多一會,史、顏諸人已到,南湘坐了,與子玉敘談。)
    (仲清、王恂先進內室,見了顏夫人,略坐一坐即出來。)
    (喝了一杯茶,即催子玉同走。)
    (外間已套上車,子玉也不換衣服,雲兒恐怕寒冷,包上了幾件棉衣。)
    (上了車,來到春航、高品寓處一問,都已回寓,遂同下車進內,一直走到裡面
    (。)
    (只聽高品一片笑聲,夾著些燕語鶯聲在內。)
    (到春航齋中,見蘇蕙芳、李玉林在內。)
    (高品、春航見了四人進來,不勝歡喜,讓坐了,蘇、李二相公也都見了。)
    (略談了幾句,仲清便問闈中的事。)
    (春航、高品多屬得意。)
仲 清:(仲清道)湘帆的文章請教過了,是一定得意的。卓然的文章,快拿出來看看,
    想來定有出人頭地的好處。
高品道:不好,不好,不必看他。
王恂道:什麼話!就不好也要看看。
南湘道:這三道題,卓然一定見長,就不看也不妨。
子玉道:到底看看怎樣。據我愚見卻有幾樣作法,注疏上有可依,有不可依的。
高品道:我那日忽然神思昏昏,不成一字,到晚隨手亂寫,完了卷就算帳。首藝雖有草稿
    ,也不知團在什麼地方去了。
    (即到自己房裡尋了出來。)
    (眾人看了一遍,連詩稿也在上面。)
    (南湘看了一半,即不看了。)
王恂道:作卻作得超妙,太短些,看來不過四百餘字。
子玉道:筆老格高,此等文場中是少有的。
點點頭:(高品對子玉點點頭道)瘐香還有點眼力。
仲 清:(仲清道)卓然據你論,這篇文字怎樣?你說句良心話。
高品道:說好也使得,說不好也使得。橫豎場中不論文,中也不算僥倖,不中也不算抱屈
    。
仲 清:(仲清又問南湘道)你看湘帆何如?
南湘道:我看湘帆必定中魁,卓然的或遇見那荒疏的房考,或者倒中元也論不得的。
    (仲清搖頭不語,高品取過文稿,扯碎了道)
仲 清:得失自有一定,不必論他,談談別樣罷,大約我總中一個給你看。
    (諸人遂各無言,當是高品氣忿了,各說閒話。)
    (蕙芳說起前日在華府中,怎樣題詩畫畫等事,細述了一遍,聽得眾人歡喜。)
    (又叫他們念出來,各人贊了一回,尤贊玉林的詞更為工妙。)
高品道:強將之下自無弱兵。你們看佩仙之首詞,外邊那些頭巾紗帽作得出來麼?
子玉道:果然。就是華公子這幾個字也改得好。
    (又問了琴言幾句,玉林、蕙芳也細細說了,子玉又發起怔來。)
    
    
167**時間: 地點:
    (忽然高品的小使進來請他,說有客要會。)
    (高品即忙出去,有好一刻工夫尚不進來。)
南湘道:什麼人這麼長談?
春航道:近來卓然有些古怪,找他的不一而足,卻非尋常往來,都是俗陋不堪的人。前日
    我的小使見他的管家,拿了好幾封銀包進來,問他,他說不知誰的。
仲 清:(仲清道)是了,卓然也窮極了,自然要作這個買賣。況且這篇文字是信手寫的
    ,不然何至忙到如此。
南湘道:不錯,你聽他說,總中一個給你們看,這話就明白了。
    (高品送了客去進來,大家住口。)
蕙 芳:(蕙芳道)難得你們諸公可巧全都在這裡,今日我作個東道,請你們何如?
王恂道:甚好。
高品道:相公不是要請分子?
蕙 芳:(蕙芳笑道)被你猜著了,我真要請分子。
    (眾人當是頑話,都應允了。)
    (蕙芳命人到飯莊子上備了一桌菜來,眾家人相幫擺好,蕙芳即恭恭敬敬的安了
    (席。)
蕙 芳:(眾人詫異道)媚香今日忽莊嚴如此,想來真要請分子麼?
蕙 芳:(蕙芳應道)我早說過,幾時見相公的酒可是白喝的嗎?
    (大家一笑坐下。)
高品道:可惜少了一客。
    (蕙芳問是少誰,高品道)
蕙 芳:今日倒不可少潘三。
    (蕙芳啐了一聲,一連敬了幾杯酒,玉林也幫著敬酒,吃了幾樣菜。)
    (蕙芳便在靴掖裡拿出幾頁紙來,像是寫的一篇文字,遞與首坐史南湘道)
蕙 芳:竹君先生,我今日請分子就是為此。你看了,待我再說。
    (眾人不解,都湊近來看時,題目寫的是《香雪先生傳》。)
    (蕙芳又叫跟班的拿進一個小包,解開一並送上。)
    (諸人看是《香雪遺稿》,共兩本,詩文並列。)
    (南湘一句一句的念出,念完才曉得即是蕙芳教書教戲的業師,竟是個名士出身
    (,因不第焚棄筆硯,入班教曲,生平著作甚富。)
    (蕙芳進京相投,京如骨肉,所有才技,皆師所傳。)
    (已於某年月日病故,旅櫬無歸,暫寄停城南壽佛寺。)
    (今其寡妻弱子,訪尋而來,一路狼狽不堪,到京始知香雪已故多年。)
    (蕙芳知道了,即傾囊相助,得二百金,除盤費外,尚夠經理其家,並求蕭次賢
    (畫像徵詩。)
    (其子元佐,年十三歲,貧不能入塾讀書,而天姿穎悟,過耳不忘。)
    (每到人家書塾聽書,默志在心,五經已熟一半。)
    (蕙芳的意思,欲浼諸名士或作詩,或作墓志,或作傳,以表揚潛德,闡發幽光
    (,且以蓋其前愆,裕其後裔。)
    (諸人一面看,蕙芳一面講,講到傷心處,便嗚咽起來。)
    (眾人為之動容,一齊站起道)
蕙 芳:此等高義,今人所難。我等自當盥沐敬書,表其萬一。且香雪有如此高弟令子,
    即落魄而死,亦無遺恨。
    (春航與子玉更覺贊歎不置。)
南湘道:這篇傳你自己作的麼?
蕙 芳:(蕙芳道)都是實話,就是少些文氣。
仲 清:(仲清道)也好,請湘帆潤色潤色就好了。
說 道:(即說道)我與他作篇誄。
王恂道:我作幾首輓詩罷。
南湘道:我作墓志。
春航道:把他的作了略節,我另作一篇傳如何?
蕙 芳:(蕙芳道)更好,這原算略節,用不得的。
子玉道:大文章你們都作了,我們作什麼呢?我只好作篇贊罷。
高品道:贊也很好,我作篇祭文倒沉痛些。
仲 清:(仲清道)我們何不約齊了他們幾個弟子,到黃昏人靜後去祭他一祭,並多湊些
    盤費給他何如?
    (春航等都說這更好了,蕙芳即叩頭謝了,慌得眾人齊來扶起。)
    (從此人人皆視蕙芳如畏友,連頑笑都不肯了。)
南湘道:他定於何日起靈?
蕙 芳:(蕙芳道)三十日子時,二十九日三更光景。
南湘道:我們這些文章倒要早早的作起來,刻成一集,刷印幾十本,交他帶回。其分金,
    各人量力而行。或者如度香、靜宜、前舟,也可叫他們出一分。
      我們約齊了,到二十九日夜二更,到彼一祭就結了,他們那些徒弟,媚香自
    去張羅罷。
說 道:(眾人說道)很好。
蕙 芳:(蕙芳道)祭也可以不必,也不敢當。況廟宇窄小,也無容身之地,賜些筆墨已
    榮耀極了,何敢當再祭奠?且外面俗眼甚多,反為諸公添些物議。
南湘道:這倒不妨,他也是士林中人,人也知道,且到那幾日再議。我看湘帆,似不能少
    此一舉,我輩附尾,亦無不可。
    (今日有蕙芳這一請,諸人動了惻隱之念,不能盡歡,到了初更,各自散了。)
    
    
168**時間: 地點:
    (明日,南湘、仲清即致札與子雲、前舟諸人,數日後都送了些分金,並有幾首
    (歌行。)
    (南湘、仲清看了,點過分金是:子雲二十四,文澤十六,次賢十二,共五十二
    (兩。)
仲 清:(仲清道)我們共有六分,每人八兩,共湊成一百兩也就夠了。
南湘道:很夠了。
    (於是又致札眾人,兩三日間都要湊足。)
    (詩文共遺集,俱已發刻停妥,印刷一百部,用銀六十兩,蕙芳一人出了。)
    (花部中曾受業於香雪者,現有四人:袁寶珠、王桂保、金漱芳、陸素蘭,或學
    (畫,或學詩,皆為高弟,此四人也共湊百金,連蕙芳的共有四百金。)
    (母子二人並一老僕三人,僱舟由運河而回,也就極寬裕了。)
    (到了二十八日,仲清又到南湘處商議明日之事,並說)
仲 清:大約有幾個不願去的,庸庵畏首畏尾,防他嚴親知道,瘐香更不消說了,那古廟
    裡三更半夜的,也不好叫他去。
南湘道:我倒想著個主意。既是此舉,也不專為祭他,我們借此可以散步野游,不如日間
    攜樽而往,一獻之後,即到錦秋墩、浩然亭上,與那些相公一敘,不很好嗎?
仲 清:(仲清道)果然好,我未想到。如庸庵、庾香不來,我們四人罷了。
    (於是又同到春航處約定,即叫春航備了酒肴,於午刻在那裡等候。)
    (南湘到了明日,即約仲清騎馬出城。)
    (到了壽佛寺門口下了馬,馬夫拴在一邊,已見五六輛車歇在那裡。)
    (進得門來,古剎荒涼,草深一尺,見馬騾在那裡吃草。)
    (頹垣敗井,佛像傾欹。)
    (進了彌陀殿,尚不見一人。)
    (只見大雄寶殿,西邊坍了一角,風搖樹動,落葉成堆,淒涼已極。)
    (才見一人從殿後走出來。)
    (仲清認的是蕙芳的人,見了垂手站住。)
仲 清:(仲清問道)他們在那裡?
那人道:尚在後面,待小的引道。
    (走到殿後,西邊一個門內是一帶危樓,門窗全無。)
    (走過了才是三間小屋,堆滿靈柩,約有二三十具。)
    (見一柩前,有一小桌,點著香蠟,想就是了。)
    (天井內東邊,又有一重小門,進了門有三四間小屋。)
    (春航、高品與蕙芳等都在其內,有一個老僧陪著。)
    (春航、蕙芳迎將出來。)
南湘道:這麼個所在,陰慘怕人,怪不得有人不肯來。
    (蕙芳忙拖過條板凳放在上面,請他們坐了。)
仲 清:(仲清道)人已齊了,就奠一奠,我們往錦秋墩去逛罷。
    (蕙芳即將祭筵就叫在那屋裡擺起來。)
    (蕙芳上香,素蘭奠酒,漱芳執壺,寶珠上菜,桂保焚紙,春航、南湘、高品同
    (行了一個禮,五旦連連叩頭代謝。)
    (大家也都坐不住了,急忙的叫人收拾,給了和尚一吊錢,一齊走出廟來。)
    (南湘、仲清仍舊騎馬,餘人上車,從人挑著擔子,一徑往錦秋墩來。)
    (疏林黃葉,滿目蕭條。)
    (約行一里有餘,已到了墩前。)
    (此墩巍然若山,上有梵宇,頂上建一大亭,名浩然亭,四圍遠眺,數十里城池
    (村落,盡在目前,倒也有趣。)
春航道:今日目擊荒涼,心殊難受。及到此處,覺得眼界一空。
高品道:這個錦秋墩,我竟沒有到過,竹君想來是游過的了。
南湘道:我是第一次。我因前日偶見前人有《題錦秋墩》詩,所以知道。大遠的路,誰到
    此間來?
仲 清:(仲清道)其實也好。天天在熱鬧地方,也應冷落一回。
南湘道:這個壽佛寺就冷落夠了。劍潭,你說惟清心者能叩寂,志淡者能探幽。那個廟裡
    ,你敢住幾天麼?
仲 清:(仲清笑道)若到此地位,也不得不住。晚間月明風靜,或者有些鬼狐來盤桓盤
    桓,也未嘗不佳。
高品道:劍潭總喜作違心之論。
素 蘭:(素蘭道)我若是一個人,就是日裡也不敢進去。
桂 保:(桂保道)那些棺材破爛的甚多,我看晚間只怕有鬼。
漱芳道:虧那和尚只有一個徒弟,一個香火,竟不怕。若果真有鬼,和尚怎麼好好兒的呢
    ?
蕙 芳:(蕙芳道)你幾時見鬼吃過人?我前日聽那和尚說,每到陰風暗雨的時候,或是
    夜深,叫的叫,哭的哭,是常有的。
寶珠道:你們聽見怡園鬧鬼沒有?
蕙 芳:(蕙芳道)沒有。
素 蘭:(素蘭問道)怎麼鬧鬼?
寶珠道:看桂花廳一個小使叫春兒,愛吃果子,每逢賞花請客的果子,他撿了藏在一個罈
    子裡。那天晚間,有個大馬猴知道了,便來偷吃。春兒睡了,聽得滿地拋果子響
    ,問又不答。拿燈出來,又照不見什麼。睡了又響,重又出來。那曉猴兒躲在一
    個熏籠裡。
      春兒拿了把刀,無心走到熏籠邊,那猴兒忙了站起來,頂著熏籠連攛帶跑出
    去了。春兒火也滅了,刀也掉了,神號鬼哭喊起鬼來。對門的青兒,跑出來剛撞
    著猴兒,毛絨絨的,一撲就栽倒了。鬧得多少人起來,只見地下一個大熏籠,都
    想不出什麼緣故。春兒說五尺多高一頭黃髮的鬼,青兒又說是青面獠牙的鬼,還
    伸開五指打他個嘴巴。倒議論了兩天。到第三天將晚的時候,看得那猴兒進來,
    又想偷果子吃,才明白了。不然,差不多鬧到上頭都知道了。
    (大家都笑起來。)
    (蕙芳預備了兩桌蔬菜,四樣點心,就借廟中廚房作起來,九人於地下鋪上墊子
    (,席地圍坐。)
    (春航與蕙芳相交了半年,久成道義之交,今復見其仗義疏財,深情感舊,愈加
    (敬畏。)
    (再想起自己去年及春間的光景,竟至潦倒窮途,勢將溝壑。)
    (若非蕙芳成就,雖滿腹珠璣,也不能到今日。)
    (對西風之衰颯,愴秋景之蕭條,煙霏霏而欲雨,雲黯黯而常陰,不覺悲從中來
    (,淚落不已。)
    (眾人不解其故,獨蕙芳略知其故,亦已淚滿秋波。)
    (再經寶珠等一問,愈忍不住。)
    (念起從前落難光景,若非香雪提攜,早已十死八九了,到此不覺的放聲一哭,
    (哭得眾人個個悲酸。)
    (南湘心中發惡,便痛喝了一大碗酒,對著一帶遠山舒嘯起來,清風四起,林木
    (為搖。)
高品道:看你們哭的哭,笑的笑,胸中都有如此塊壘,獨我高卓然胸中空空洞洞,如無腸
    國民一般。
      孫登之嘯,不過形狂;阮籍之悲,亦云氣餒。古人登高作賦,感慨係焉。我
    們今日聊且一吟何如?
南湘道:好,你先起句。
高品道:悲壯淋漓,莫如填首《賀新涼》,我得了起句在此。
    (即念道:世事君知否?古今來桑田滄海,不堪回首。)
    (高。)
    (只有詞人清興好,日日狂歌對酒。)
    (史。)
    (正秋在斷雲殘柳。)
    (試馬郊原閒眺望,顏。)
    (問金台可要麒麟走?魂已去,更誰守?)
    (田。)
    (天涯我已飄零久。)
    (共晨昏,棋枰茗碗,二三良友。)
    (高。)
    (死者千秋長已矣,說甚名傳不朽。)
    (史。)
    (史塊壘填胸如斗。)
    (詩唱秋墳聊當哭,顏。)
    (聽嗚嗚擊破秦人缶。)
    (且一醉,莫□□田。)
    (大家吟了一遍,哈哈大笑。)
    (天要下雨,遂無心久留,急忙收拾。)
    (南湘搭了蕙芳的車,仲清搭了素蘭的車,一路而回。)
    (到得家時,已蕭蕭疏疏落起細雨來。)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眾名士蕭齋等報捷 老司官冷署判呈詞)
    
    
169**時間: 地點:
    (話說秋雨紛紛,泞泥滿道,一連下了七八日,到了初八日方見晴明。)
    (場中定於初十日出榜,初九日一早即報起來。)
    (凡下場的個個意馬心猿,到了這幾天,寢食俱廢,就是高品、春航亦未能免俗
    (。)
    (春航初八日晚上太睡早了,睡不著,重又起來,至高品房中,見高品尚未安睡
    (,二人談起心事來。)
歎口氣:(春航歎了一口氣道)我的名心原淡,中不中倒也無妨,就是對不住蘇媚香,半
    年期望之心白白孤負了。科名雖不足貴,但古今名士才人,斷無不從科名而起。
高品道:可恨今年這一班主考房官,把人迴避得乾乾淨淨,我們再若不中,未免太冷淡了
    。若到明日此刻不見動靜,就不必想了。
春航道:不要到此刻,點燈時不來,便已絕望。若據前日那兩個六壬課,似乎你我皆可有
    望。
高品道:下場年問卜是最不靈的。我頭一次在江寧考試,有個起梅花數的為我起數,得泰
    卦五爻。他說不用說了,一定中元的。爻辭是帝乙歸妹,以祉元吉,你還講甚麼
    。
      且象辭還是中以行願也。
春航道:可不是!
高品道:不但此,那年是乙未年。你想帝乙的乙字,與歸妹的妹字,去了女字旁,不算乙
    未兩字麼?我已十拿九穩,誰知道鬼神專會哄人的,你道可笑不可笑。
春航道:人心最靈。心之所欲,象即呈焉,此是人心上起的象,非卦中之象也。
    (二人煮茗閒談,將近五更始寢,一到天明即已起來。)
    
    
170**時間: 地點:
    (卻說蘇蕙芳惦記春航,亦復一夜不能安睡,比到起身時,已是巳正時候,連忙
    (梳洗,即著人到外面打聽可曾報動,那人去了。)
    (隨後有個京官,著人來叫蕙芳去陪著登高,蕙芳那有心緒,回他進城去了。)
    (停了好一回,鍾上已交午初,打聽人轉來道)
蕙 芳:外間已報過四十名了,田老爺還沒有在內,倒是那個姓歸的中在三十四名。
蕙 芳:(蕙芳道)那個姓歸的?
那人道:(家人道)衚衕外邊住的,就是那葉先生的姑爺,開窯子的。
    (蕙芳聽了,頗為不平道)
蕙 芳:奇了!忘八都中了,還了得?這麼看來,是不必說了。
    (心上要到春航那裡去,猶恐見面有些難以為情。)
    (意欲報了再去,心上十分焦急,比春航倒還勝幾分。)
    (一回見寶珠著人來問信,素蘭、玉林著人來問信,鬧的蕙芳坐立不安。)
    (欲到戲園中,恐怕被人鉤搭住了,悶悶的歪在炕上,拿本閒書消遣,看了兩頁
    (又放下。)
    (將近申初時候,尚不得信,悶絕無聊,忽見跟班的手裡托著一個盒子,上面放
    (著一盤棗糕,進來說道)
說 道:胡裁縫送來的,有話要面求。
蕙 芳:(蕙芳道)他有什麼話講?既然他親自送來,收了他的就是了。
    (胡裁縫也走進來,作了一個揖。)
    (蕙芳讓他坐了。)
蕙 芳:(胡裁縫道)今日倒閒空在家,不出門走走?外面登高,遊玩的頗熱鬧。又是報
    舉人的日子,潘三爺的女婿中了,好不熱鬧,擠滿一舖子人,報喜錢賞了一百弔
    。這衚衕外的一家也中了,我常與他作衣裳的。寓在宏濟寺的高老爺也中了八十
    一名,如今城外已報一百多名了。
    (蕙芳聽了,忙問道)
蕙 芳:宏濟寺的高老爺中了,還有位田老爺也寓在寺內,可曾中麼?
AAA:(胡裁縫道)我沒聽見說,想必也中了。
蕙 芳:(便向蕙芳)我的蘇爺,我有一件事要求你:我那第三個兒子叫三喜,在舖子裡
    閒著,教他作手藝,學了三四個月,剪刀都拿不起,一天倒要四五十錢買糖買果
    子吃,我那裡養得起他?他相貌也還乾淨,雖不能比你那班裡相公,也差不多。
    他心也靈,針線學不會,戲倒學得會。如今聽熟的亂彈,倒也會唱許多。我想作
    戲比我們作裁縫好萬倍。我求你老人家行個好事,提拔提拔我,選個日子送三喜
    來拜你作師父,你老人家斷不可推辭。我若送他到別班裡,我也心疼他年紀又小
    ,打打罵罵的,孩子也受不得的。
      你老人家心又慈,疼惜孩子,將來就不指望與你老人家一樣,能夠光光鮮鮮
    ,不少吃,不少穿,認得幾個財東,也就心滿意足了。作裁縫的有什麼好處?自
    己又沒有本錢,舖子裡賒了料來,來路就貴,還要替人墊錢。開出帳去,人又嫌
    貴了。七折八扣,拖拖欠欠。這一間舖子好容易開著,五七個伙計作活,老米飯
    ,酸菜湯,一天費用也得兩吊錢,能有多少沾光在內?
      你若肯收了作徒弟,歇兩年我就不作裁縫,就像作老太爺一般了。
    (蕙芳聽了,好不厭煩,便道)
蕙 芳:我將要改行不唱戲了,那裡還要收徒弟?況且我也不會教人。你兒子要學戲,還
    是到那亂彈班裡好,學兩個月就可出台。我們唱崑腔的學了一輩子,還不得人家
    說聲好。一個月花了多少錢,方買得幾齣戲,學他作什麼?
    (胡裁縫尚是囉嗦,好一回才去。)
    (已是上燈時候,蕙芳長歎一聲,忍不住叫套車到春航處去,先與高品道喜。)
    (及到了宏濟寺中,卻是冷清清的。)
    (進內先見了高品的家人,問他,那人答應道)
應 道:方才報是報來,我們老爺說恐怕不是,不曉得什麼緣故。
    (蕙芳走到裡面,只見高品與春航對坐下棋,照應他坐了,春航便觸起心事來,
    (便把棋子一擄)
蕙 芳:輸了,不必下了。
    (高品也便歇了。)
蕙 芳:(蕙芳問道)卓然已高中了,怎麼如此模樣?
高品笑:(高品笑道)中了便應該怎樣?等湘帆報來再熱鬧罷。
蕙 芳:(蕙芳道)總是一樣,全要中的。
高品道:方才報是報來,但有些不對帳,是個江南監生。
蕙 芳:(蕙芳道)據我看來不錯的,你這名字未必有同的。
高品道:也難說,總要看了榜方作準。
    (春航默默不語,蕙芳只好說些寬慰的話。)
    (少頃,史南湘、顏仲清闖將進來,南湘道)
仲 清:賀喜的來了,快預備喜酒。媚香你也在這裡?
春航道:此刻也差不多報完了,將弔之不暇,何賀之有?
仲 清:(仲清道)才報了一百八十多名了,卓然中在八十一名,你嫌低了,因此有些委
    屈麼?
高品道:恐怕不是,你不見條子上寫的是江南監生?
    (南湘、仲清齊道)
仲 清:這是筆誤,常有的事。
春航道:不必疑心,卓然是已經中定了。
高品道:(南湘對高品道)你且備起晚飯來,咱們一面吃一面等,如不來報,三更後同去
    看榜何如?全中了,你們兩人好好的請我們吃十天。
    (二人尚未回言,蕙芳道)
蕙 芳:有理,有理!就這麼著,我也有些餓了。
    (高品、春航知道今日必有人來,已經安排定了,即收拾桌子,擺上飯來。)
    (南湘不准先吃飯,要陪著他飲酒。)
    (高品口內雖說疑心,心上早已歡喜,頗覺對酒開懷。)
    (春航素來灑脫,此番倒放不開心,蕙芳也與他一般。)
南湘道:放心,湘帆總在五魁之內,如不是第四、第五名,我也不敢論文了。當年我在湖
    北僥倖的一年,約了幾個朋友,大排著筵宴候報,候到三更不來,也氣極了。那
    些人看不像,也去了。到四更將要睡時,才報了來,倒是個解元。難道你們下過
    兩三場,還不曉得五魁是後填嗎?
仲 清:(仲清說道)上科我就不是上了報錄的當?我是副榜第一,他就報我是第二名南
    元,倒賞了好些錢,明早他竟不來。及看榜時才曉得是副榜,倒叫我太山太水空
    喜歡了半夜。
    (諸人借酒閒談,到了二更以後,尚不見報來,就是史、顏二人心上,也知春航
    (有些不穩了。)
    (將要吃飯,忽聽門外一片聲嚷將進來,倒把眾人吃了一驚。)
嚷 道:(聽得嚷道)田老爺大喜,中的是南元。
    (春航一聽,喜不可言,把箸子摔過一邊,連忙走出位來,蕙芳也樂不可支。)
    (諸人是皆歡喜,忙看條子,是「中式第二名,田春航,年二十三歲江南上元縣
    (附貢生」。)
    (方才放心。)
    (報喜的討賞錢,蕙芳帶了些票子來,遞給春航。)
    (春航先賞了十吊錢,道)
嚷 道:明早同高老爺報喜的一同來領賞就是了。
那人道:(眾人道)明日二位老爺不是十弔二十弔的賞,重重的要賞幾百吊錢呢。
高品道:是了,你明日來。
    (春航樂極了,因高品不放心,也有些疑心起來,恐怕報喜來誑他,只管發怔。
    ()
蕙 芳:(蕙芳笑道)報已報完了二百幾十名,人都要疑心,難道人人全是假的麼?
仲 清:(仲清道)不必疑心,此刻已三更天,城門也都開了,叫你管家騎匹快馬先看了
    榜來。我們也不回去,你叫人索性添些酒來。
    (春航、高品道)
高品道:甚好。
    (一面打發人去看榜,一面再添酒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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