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一  至  第九〇

81**時間: 地點:
    (此時春航、蕙芳二人真覺口眾我寡,只好聽憑他們取笑;若回答兩句,又惹出
    (許多話來。)
    (子玉頗敬春航儀容之灑落,與蕙芳正是冰壺秋月,相映生輝。)
    (又復品評諸花,各有佳妙,只不見琴言前來,殊覺怦怦欲動。)
    (文澤即命家人擺起三桌席來,因問道)
問 道:今日之坐,還是敘齒,還是推壽翁壽母上坐?
    (春航、蕙芳同道)
蕙 芳:這斷斷不敢,自然敘齒為妙。
    (眾人也說敘齒罷了。)
    (文澤送酒,先定中間一席。)
    (論齒是次賢為長,次賢自知不能推遜,只得依了,並坐者為高品,次是仲清;
    (左首一席,子云為首,次南湘,次子玉;右首一席,田春航為首,次王恂,文
    (澤作陪。)
    (是每席三位。)
    (定完後,王桂保、林春喜來了,皆見過了。)
    (正席上令漱芳、玉林、春喜伺候;左席上令寶珠、蘭保、素蘭;右席上則蕙芳
    (、桂保二人。)
    (分派已定,各人坐了,慢慢的淺斟緩酌起來,正是:
    (  瀛洲詞客,先聚龍門;瑤島群仙,同朝金闕。)
    (錦心繡口,九天之珠與紛紛;月貌花膚,四座之冠裳楚楚。)
    (不亞風羹麟脯,晉長生之酒,慧證三生;何須仙磬雲璈,歌難老之章,人思偕
    (老。)
    (玉京子、餐霞子、御風子、驂鸞子,紅塵碧落,今世前生;畫眉人、浣紗人,
    (踏歌人、彩蓮人,彩鳳文凰,幻形化相。)
    (抹煞山林高隱,托梅妻鶴子,便算風流;任憑鐵石心腸,逢眼角眉稍,也成冰
    (釋。)
    (猜枚行令,將君心來印儂心。)
    (玉液金波,試郎口再沾妾口。)
    (隨意詼諧遊戲,顛倒雌黃:當筵短調長歌,窮工妃白。)
    (多是借名花以寄傲,無民社之攸關。)
    (借此行樂無邊,少年有待。)
    (正覺西園之雅集,僅有家姬;曲水之流觴,尚無狎客也。)
    (這一會觥籌交錯,履舄紛遺,極盡少年雅集之樂,內中有幾個已是玉山半頹,
    (海棠欲睡的光景。)
    (席上人人心暢,個個情歡。)
    (只有子玉念著琴言臥病在牀,知是懨懨神思,藥爐半燼,深閉綠窗,不知怎樣
    (煩悶。)
    (又曉得我今日在此熱鬧之場,必思冷靜。)
    
    
82**時間: 地點:
    (此時怎能走到彼處,安慰他幾句,與他瀹茗添香,助起他的精神來。)
    (他又不要疑我樂即忘憂,當此群花大會,便就忘了他,那時更覺悶上加悶。)
    (偏偏素蘭又在此,不然他還可以過去排解排解。)
    (咳!眼前雖則如雲,其奈匪我思存何。)
    
    
83**時間: 地點:
    (此時子玉神色慘淡,只推醉出席,去倚炕而臥,眾人也不理會。)
    (且酒肴已多,不勝其量,亦各離席散坐。)
    (家人們撤去殘肴,備上香茗鮮果。)
    (春喜與桂保到太湖石畔,同坐在芍藥欄邊閒話;玉林、漱芳已醉臥在海棠花下
    (;蘭保在池畔釣魚;寶珠與惠芳對弈,素蘭觀局,南湘、高品在傍為寶珠指點
    (。)
蕙 芳:(蕙芳道)你們三人下我一個。
      就贏了也不算稀奇。
寶珠道:我偏不用人教也贏得你。
文澤道:今日我們亦算極樂了,可惜花部中少了兩人,那個還不要緊,第一是琴言不來,
    使庾香不能暢意。
子 雲:(子雲道)可不是!琴言的病頗為古怪,精神疲軟,飲食不思,已經十餘天了,
    不見好。
次 賢:(次賢道)我昨日診他的脈,似積勞,兼之感憤憂鬱,昨日痰中竟有血點,非靜
    養數月不能痊癒。
    (子玉在炕上聽得清楚,不免更覺煩悶。)
仲 清:(仲清道)今日之事,不可無文辭翰墨。靜宜先生可繪一圖,並作一序,以記雅
    集,我輩藉可附驥。
次 賢:(次賢道)作圖呢,弟當效勞。至於高文典冊,自有群公大手筆在。山人寒瘦之
    語,不稱金谷繁華,反使名花減色。
夫人道:(眾人道)太謙了。
子 雲:(子雲道)今日起意是因媚香,引得百花齊放,勝唐宮之剪彩。弟意欲仰觀諸兄
    珠玉,先作一聯句何如?
夫人道:(眾人道)最好。
春航道:古體呢,近體?
次 賢:(次賢道)近體發揮難透,人多恐易平直,不如古體罷。
    (於是以年齒為先後,仍係次賢為首,次子雲,次高品,次南湘,次文澤,次仲
    (清,次春航,次王恂,次子玉,共是九人。)
    (王恂已將子玉叫醒,淨淨臉,素蘭取出一顆醒酒丸給子玉吃了。)
    (子玉不好意思,只得勉強扎掙。)
    (素蘭見子玉不語不言,似醉非醉,心上猜著是為琴言未來。)
    (一因人多不好解慰他,二因提起琴言反恐倒勾他的心事,非惟不能寬解,越增
    (愁悶了,反倒走開,找別人說話。)
    (文澤命小廝於每位座前,列一小幾,置放筆硯一副,花箋數張,研好了墨,大
    (家就請次賢起句。)
次 賢:(次賢道)把壽字撇開罷。
    
    
84**時間: 地點:
說 聲:(又說聲)僭了!
    (提起筆來寫了一句,便念道)
念 道:玉樹歌清曉鶯亂。
    (大家聽了,各寫出了,注了「靜」字。)
    (應是子雲,子雲道)
子 雲:底下應該各人兩句才是。
    (略躊躇了一會,也即寫道)
寫 道:日日春風吹不散。散花天女好新奇,
    (眾人也寫了,注上「雲」字,齊說道)
子 雲:接得很妙,第三句一開,使人便有生發了。
    (應到高品,也不思索,即寫道)
寫 道:剪彩為花撒天半。花情花貌越精神,
AAA:(眾人皆道)好!
    (一一寫了。)
南湘道:此句要轉韻了。這花到底與真花有別,若竟把他當做花,則西子、太真又是何等
    花呢?
    (遂寫道「惟覺花心尚少真。)
    (蛺蝶有雄誰細辨」。)
寫 道:(眾人拍手道)絕妙!著此句便分得清界限,不至籠統不分。竹君始終是個妙才
    。
南湘道:不敢,不敢!認題還認得清楚。
    (輪到文澤了,文澤道)
文澤道:此句對了才有關鍵,不然氣散了。這雄蛺蝶倒有些難對。
    (因細細的凝思,仲清道)
仲 清:快交卷子,外邊吹打要開門了。
文澤道:有了。鴛鴦雖小總相親。
    (次賢、子雲道)
子 雲:這卻對得好,又工又切。
南湘道:也虧他。
    (文澤就放下筆,仲清道)
仲 清:怎麼一句就算了?
    (提醒了文澤,笑道)
笑 道:你催得緊,我忘了。
    (又想一想,寫道「化工細選無瑕琢」。)
夫人道:(眾人道)此句亦出得好,又轉韻了。
    (仲清接著寫道「一一雕鎸設眉目。)
    (費盡龍宮十斛珠」。)
    (輪到春航了,接道「截來碧海雙枝玉。)
    (小玉生嗔碧玉愁」。)
贊 道:(眾人又贊道)好!又提得清楚。
    (底下是王恂,略費思索,寫道「玉人又恐占乾秋。)
    (蟬娟疑竊嫦娥藥」。)
    (大家正要贊好,高品道)
大 家:這句忒罵得惡,難道個個都像月宮裡的兔子?
    (眾人大笑起來,王恂倒覺不安。)
高品道:(眾旦便罵高品道)惟有他,是生平不肯說好話的,將來罰他作個啞子。
高品道:奇了,人家罵你們,我替你們不平,自然也有不像兔子的,你們倒罵我,真是好
    人難做。
    (以下要子玉了,子玉心上正想著琴言,覺得無情無緒,眾人亦都明白。)
    (子玉雖極意遮飾,終究思緒不佳,不得已,勉強寫道「顧盼曾回玉女眸。)
    (鸞篦親掠雲鬟綠」。)
春航道:此係上妝時了,底下倒要細細摹寫呢。
    (子玉此時想著琴言唱那《驚夢》的神情,所以有「曾回玉女眸」一句。)
    (眾人不解其故,不過見其興致不佳,故爾意不在詩,空衍了些。)
    (該又是次賢,接道「鏡裡芙蓉睡新足。)
    (宛轉歌成白紵詞」。)
    (又轉到子雲,接道「嬌柔解唱紅綃曲。)
    (清穎偶觸便魂銷」。)
高品道:魂消兮可奈何?
    (即寫道「銅雀春深大小喬。)
    (花有連枝稱姊妹」。)
南湘道:好便好,銅雀句有些打混。
    (即對道「玉如合璧定瓊瑤。)
    (纖腰扭入靈和柳」。)
贊 道:(眾人皆贊道)這姊妹花,瓊瑤玉實在對得好。局勢又振得整齊了。
    (文澤便接道「傾國傾城世無偶。)
    (軟到人間鐵石腸」。)
夫人道:(眾人道)妙、妙!這句要對得工力悉敵才好。
    (仲清想了一想,又笑了一笑,寫道「春回世上支離叟」。)
春航道:這實在對得奇妙。
    (再看下句是「婿然一笑百媚生」。)
    (便接道「纏頭爭擲黃金輕。)
    (鄭櫻桃是真殊豔」。)
    (王恂對道「馮子都非浪得名。)
    (遲遲長晝當初夏」。)
文澤道:馮子都如今有個馮子佩,倒像弟兄呢。
子 雲:(子雲道)馮子佩原不錯,他有一種脾氣,他偏不肯在群花堆裡取樂。
笑 道:(王蘭保冷笑道)他自然不肯在我們堆裡,他見我們還要生氣呢。
子玉道:何故?
桂 保:(桂保接口道)他有他的心腸。
    (子玉接道「綺席花筵日易夜。)
    (英華美可詠同車」。)
    (二輪又到次賢,遂寫道「元白詩原結蓮社。)
    (紅氍毹上豔情多」。)
    (子雲接道「慣唱《丁娘十索》歌。)
    (葑菲彩無遺下體」。)
高品道:妙、妙!這句待我對一句好的。
    (群旦聽了料定又要取笑他們,便都圍攏來看著高品寫的什麼。)
    (高品帶笑,慢慢的寫將出來,道「雨雲行得到中阿」。)
    (眾人又笑起來,群旦將高品亂啐亂打的一陣。)
子 雲:(子雲笑道)這是我不好,鬥出他這一句來。
南湘道:雖然遊戲,也不好過於刻薄,改一字就救轉來了,將『得』字改做『豈』字罷。
    (群旦方才依了。)
高品道:罷了,眾怒難犯。
    (又寫道「天生麗質當珍惜」。)
南湘道:強盜看經,屠戶成佛,卓然竟生出好心來,曉得珍惜了,這也難得。
    (接道「莫把花枝忽拋擲。)
    (願如王獻買桃根」。)
    (文澤聯道「可笑王戎鑽李核」。)
仲 清:(仲清笑道)又來煞了,你們心上畢竟有些不乾淨。
    (又看文澤寫道「一旦天生好玉郎」。)
    (仲清聯道「忍教天地錯陰陽。)
    (只聞雌霓成神女」。)
夫人道:(眾人道)此是規諷之辭,倒不是刻薄,世間竟亦不能無此事。但不在我輩中耳
    。
    (春航聯道「莫變雄風當大王。)
    (畫堂終日開良宴」。)
    (眾人又復笑起來。)
高品道:詩言志,解鈴便是繫鈴人。若我做了,又不是了。
    (此下應是王恂,王恂道)
王恂道:可以收了,輪到庾香作結罷。
    (寫道「扇底窺郎留半面。)
    (拾得瑤光一片明」。)
贊 道:(眾人齊贊道)好!應結句了,這一結倒不容易。要結得住通篇才好。
    (子玉想了一想,寫道「雪花飛上瓊枝豔」。)
    (大眾齊贊結得有力,能使通篇一氣。)
    (次賢重寫了一篇,朗吟數過道)
次 賢:竟是一氣呵成,不見聯綴痕跡,明日我就畫一幅群花鬥豔圖何如!
應 道:(眾皆應道)妙極!我們何不將人花比擬一回,總要從公,不可各存偏見。
    (於是大家評定:以寶珠為牡丹,蕙芳為芍藥,素蘭為蓮花,玉林為碧桃,漱芳
    (為海棠,蘭保為玫瑰,桂保為莢蓉,春喜小而多才,人人鍾愛為蘭花。)
    (八人品題盡合,因又想到琴言、琪官為何花?子雲道)
又 想:琴言色藝過佳,而性情過冷,比為梅花最是相稱,且其酷愛梅,不屬庾香將誰屬
    耶?
說 道:(眾人說道)很是。
高品道:只怕和靖先生不依,庾香割了他靴革幼子了。
    (子玉不覺臉紅。)
仲 清:(仲清道)琪官呢?
子 雲:(子雲道)琪官性情剛烈,相貌極好。似欠旖旎風流。比他為菊花罷。
高品道:菊花種數不一,有白有黃,或紅或紫,白的還好,其餘似覺老氣橫秋。班官性情
    雖烈,其溫柔處亦頗耐人憐愛,不如比為杏花。
夫人道:(眾人道)好個杏花,極妥當。
文澤道:說起菊花有黃有白,你們可曉得東園裡新來一個妓女,叫白菊花,可知其人麼?
AAA:(眾人皆說)不曉。
高品道:天下事須瞞不過我。我知此人從廣西跟了一個千總進京,如今千總棄了他出京去
    了,因此落在門戶中。倒也生得素淨,故有此雅號。但是兩廣人裹足者少,都係
    六寸膚圓光致致,雙跌著地,行走如風。人倒極風騷的。
仲 清:(仲清道)這就是你各處稽察新聞事務的頭銜了。
    (眾人又笑了。)
子 雲:(子雲道)今日一敘之後,盛筵難再。十八日瑤卿移寓,諸同人可以移樽一敘否
    ?
AAA:(眾人皆道)斷無不來之理,如有不到者罰他作一東,再敘一天。
寶珠道:只怕我沒有這臉面,斷乎不能全來的,
春航道:為什麼不來?況且你是個花王,這些群花是要來朝賀的。就是我們看花人,賞到
    國色天香沒有不踴躍從事。
南湘道:你交給我,如有一人不到,罰我作東一天,兩人不到,罰我作東兩天。
寶珠道:真麼?明日酒醒了,不要又想不起了。
    (獨子玉默然不語,大家說說笑笑,已至明月正中,紅燈欲燼,三更多了。)
次 賢:(次賢道)夜已深了,我們可以散罷。
    (於是大家各起,寶珠又訂十八日之期,皆應允了,風雨不阻,遂各登輿四散。
    ()
    
    
85**時間: 地點:
    (明日蕙芳踵門叩謝,惟有子玉病了,不曾進去。)
    (到了十八日,果然諸名士並那些名旦都到寶珠新寓來,從午刻起直至子刻止。
    ()
    (是日專以行令猜枚,清歌檀板,亦極歡而散。)
    (內中子玉因病不到。)
    (添了張仲雨,熱鬧場中最為趨奉的。)
    (花譜中添了琪官,惟琴言尚未痊癒。)
AAA:(高品、文澤因南湘說過)一客不來罰我做東一日。
    (子玉是日不到,罰了南湘一天,南湘甚為樂從。)
    (即在他家裡又敘了一日。)
    (惟有子玉、琴言皆未痊癒。)
    (正是:數點梅花嬌欲墜,月輪又下竹橋西。)
    (未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狎客樓中教蔑片 妖娼門口唱楊枝)
    
    
86**時間: 地點:
    (話說琴言病體懨懨,閉門謝客,只有同班中幾個相好時來寬慰。)
    (寶珠、素蘭又說子玉前日的光景,又不能常來看你,托我們傳話,千萬保重等
    (語,琴言更加傷感。)
    (自患病以來,各處不去,怡園亦屏跡已久。)
    (奈其師長慶靠他做個搖錢樹,因其久病,不能見客,便也少了好些興頭。)
    (大凡做戲班師傅的,原是旦腳出身,三十年中便有四變。)
    (你說那四變:少年時丰姿美秀,人所鍾愛,鑿開混沌,兩陽相交,人說是兔。
    ()
    (到二十歲後,人也長大了,相貌也蠢笨了,尚要搔頭弄姿,華冠麗服。)
    (遇唱戲時,不顧羞恥,極意騷浪,扭扭捏捏,尚欲勾人魂魄,攝人精髓,則名
    (為狐。)
    (到三十後,嗓子啞了,鬍鬚出了,便唱不成戲,無可奈何,自己反裝出那市井
    (模樣來,買些孩子,教了一年半載,便叫他出去賺錢。)
    (生得好的,賺得錢多,就當他老子一般看待。)
    (若生得平常的,不會哄人,不會賺錢,就朝哼暮口度。)
    
    
87**時間: 地點:
    (一日不陪酒就罵,兩日不陪酒就打。)
    (及至出師時,開口要三千五千弔,錢到了手,打發出門,仍是一個光身,連舊
    (衣裳都不給一件。)
    (若沒有老婆,晚間還要徒弟伴宿。)
    (此等兇惡棍徒,比猛虎還要勝幾分,則比為虎。)
    (到時運退了,只好在班子裡,打旗兒去雜腳,那時只得比做狗了。)
    (此是做師傅的刻板面目。)
    (琴言自去年臘月到京,迄今四個月,徐子雲已去白金數千,不為不多,是以長
    (慶待琴言分外好。)
    (若使琴言病了一年半載,只怕也要變了心,此是旁人疑議,且按下不題。)
    
    
88**時間: 地點:
    (再說魏聘才進了華公府,滿擬錦上添花,立時可以發跡,那曉得進去了一月,
    (賓主尚未見面。)
    (幾次請見,只以有事辭之,所往來交接者,皆不三不四的人。)
    (又有那一班豪奴,架子很大,見了居然長揖,公然上坐,所說的話,無非懵懵
    (懂懂。)
    (少年的意氣揚揚,強作解事;老年的倚老賣老,一味藏奸。)
    (聘才極意要好,一概應酬,就華府內一隻犬,也不敢得罪,意思間要巴結些好
    (處來,誰知賠累已多。)
    (府中那些朋友、門客及家人們算起來,就有幾百人,那一天沒有些事。)
    (應酬慣了,是不能揀佛燒香的,遇些喜慶事,就要派分子。)
    (間或三朋四友,聚在一處,便生出事來,或是撇蘭吃飯,或是聚賭放頭。)
    (還有那些三小子們,以及車夫、馬夫、廚子等類,時常來打個抽豐,一不應酬
    (,就有人說起閒話來。)
    (雖止一月之間,府裡這些閒雜人,倒也混熟了,也有與聘才合式的,也有不對
    (的。)
    (合式的是顧月卿、張笑梅諸人;不對的是閻簡安、王卿雲諸人。)
    (聘才也只好各人安分,合式的便往來密些,不對的便疏遠些。)
    (惟鬱鬱不樂者,尚未見過華公子一面。)
    (而且一無所事,不過天天與眾人廝混,正是「兩餐老米飯,一枕黑甜鄉」而已
    (。)
    (這一日出門閒走,出得城來,正覺得車如流水馬如龍,比城裡熱鬧了好些。)
    (順著路,走到鳴珂坊梅宅來,進去見子玉,臥病未愈,精神懶散。)
    (子玉問起聘才光景,聘才只得說好,隨口撒了幾句謊。)
    (又去見了顏夫人,道了謝,即出來找李元茂,只見鎖了房門,遂復辭了子玉出
    (門,冷冷清清,到何處去呢?)
    (信步走到伏虎橋邊,想起張仲雨住在吳宅,即向門房中一問,卻好在家,即請
    (進去坐了。)
    (仲雨問了些寒溫,吃了一杯茶,略坐了一坐。)
仲雨道:老弟如今進城,是難得出城的,何不找個地方坐坐,聽齣戲解個悶兒。
聘 才:(聘才道)很好。這兩天實也勞乏了,要去就去。
    (於是二人同了出來,到了戲園揀個地方坐下。)
    (看了兩三齣戲,也有些相公陪著說話。)
    (遠遠望見李元茂同著孫嗣徽,在對面樓下。)
    (聘才過去,講了幾句話,又過來。)
仲雨道:這兩個郎舅至親,天生一對廢物,照應他做什麼?
    (是日,這幾齣戲,覺得陳腐欠新,仲雨坐不住,說道)
說 道:去罷!
    (算給了坐兒錢,與出聘才同上了酒樓,小酌敘談。)
    (仲雨見聘才似乎興致不佳,不像從前光景,因問道)
聘 才:聽見老弟進了華公府,那裡局面寬大,且華公子是愛交接的,近來光景自然大有
    起色了。
聘 才:(聘才道)仁兄不問,弟亦不便說起。始而富三爺講起華公子有孟嘗之名,門下
    食客數百人。弟進去了,門客卻不少,都是些勢利透頂人,不是擠那個,就是殺
    這個。
      弟進去一月有餘,華公子只是冷冷的,若長如此光景,弟倒錯了主意了。
仲雨道:你見過華公子幾次?
聘 才:(聘才道)見倒見過幾次,不過隨便寒暄幾句,就走開了。他的舊人本多,新進
    去的自然擠不上去。
    (仲雨默然良久,歎口氣道)
歎口氣:如今世界,自己要講骨氣,只好閉門家裡坐。你要富貴場中走動,重新要操演言
    談手腳,亦是不容易的。上等人有兩個,我們是學不來,一個是前賢陳眉公,一
    個就是做那《十種曲》的李笠翁。這兩個人學問是數一數二的,命運不佳,不能
    做個顯宦與國家辦些大事,故做起高人隱士來,遂把平生之學問,奔走勢利之門
    。又靠著幾筆書畫,幾首詩文,哄得王侯動色,朝市奔趨,那些大老官還要奉承
    他。若得罪了,到處就可以殺他,自然有拿得穩的本領,你道可怕不可怕?這上
    等的如今是沒有了。
    
    
89**時間: 地點:
      且說第二等人,也就一時選不出來,有十樣要訣。
聘 才:(聘才道)那十樣呢?
仲雨道:一團和氣,二等才情,三斤酒量,四季衣服,五聲音律,六品官銜,七言詩句,
    八面張羅,九流通透,十分應酬。
聘 才:(聘才搖搖頭道)要這許多?
仲雨道:底下每句還要加個不字呢!一團和氣要不變,二等才情要不露,三斤酒量要不醉
    ,四季衣服要不當,五聲音律要不錯,六品官銜要不做,七言詩句要不荒,八面
    張羅要不斷,九流通透要不短,十分應酬要不俗。
聘 才:(聘才道)這等說,做人就難了。兄弟是一字都沒有的,如何學的全?
仲雨道:那倒也不在乎此,只要有幾件也就可以應酬了。且各人有各人的時運,不過自己
    總要有點本事,才教人看得起。
聘 才:(聘才道)還有那三等呢?
仲雨道:那三等的也有七字訣:第一是童。
聘 才:(聘才道)怎麼講?
笑 道:(仲雨笑道)要考過童生的,自然就念過書,略會斯文些,比那市井的人就強多
    了。第二是半通,會足恭,巴結內東,奴才拜弟兄,拉門面靠祖宗,鑽頭覓縫打
    抽風。這就是三等人了。
聘 才:(聘才道)不要小看這三等人,只怕如今都是些三等呢。
仲雨道:可不是!依我看來,倒也不是印板的,就有全了十樣本領,也有弄不出好處來;
    連那七個字沒有的,也會尋出機會來。總之,各人的緣法。從來說『時來風送滕
    王閣,運退雷轟薦福碑』。我知道這華公子是極好相與的,現有多少人從他府裡
    走動,弄出多少好處來。我教你個法兒,要他與你相好很不難。這人我也認得,
    從前他也托過我事情。我知道他府裡有個林珊枝,是他的親隨。
AAA:(說到此便豎起大拇指來道)是個這一分兒的,言聽計從,寸步不離,你先要打
    通這個關節,這關通了就容易了。還有那個八齡班,也是不離左右的,小孩子們
    有甚識見,給點小便宜就得了。慢慢兒一言半語吹進他耳朵裡去,今日聽見說魏
    師爺好,明日又聽見說魏師爺好,就打動他的心了。這教做放線雀兒,幾十丈線
    放了出去終究收得回來,只不要可惜小本錢。
聘 才:(聘才點點頭道)承教,隨教!
又 道:(仲雨又道)譬如你同華公子交接過了,你看他是什麼脾氣,喜的是什麼樣,惡
    的是什麼樣,自然是順他意見。順到九分,總要留一分在後,不好輕易拿出來。
    譬如馭那劣馬,若要駕馭他,拗他的性子是斷斷不能的,你跟著他跑,跑得足了
    ,他也乏起來,便一勒就轉;譬如一件事,他能想到九分,你要想到十分,這一
    分便是勒轉劣馬的本事,這就叫收劣馬。還有那種人各樣不好的,他也不與人往
    來,坐在房裡妻妾自奉,一人安享,也要打探他心上有一樣兩樣喜歡的,就把這
    樣去迎合他,獻點小忠小信,沒有一件事求他,他自然就放心了,說某人到有點
    真心,不是賺他。他上了賺,就憑我怎麼樣了,這叫做釣金蟬。至於為人雖要和
    氣,也不可一味的膿包,於那些沒相干,不中用的人如閻簡安、王卿雲等輩,倒
    不要去睬他,渾去應酬他也無用。大門子裡,有那一種在裡頭一句話都不能講的
    ,他卻會懵人。你自己要看得清:可應酬則應酬,不必應酬就不應酬;你應酬那
    不中用的人,被那要緊人就看輕了。
聘 才:(聘才聽了大笑道)吾兄真是當今第一個大才,陳平之智,諸葛之謀,也不過如
    此,能把天下人的性情脾氣,如寫在手掌中,弟當以門生貼來拜老師,庶可傳授
    心法。
笑 道:(仲雨笑道)我都與你說了,還拜什麼老師?依著做去包管不錯,將來有了好處
    ,不要忘了老師,就算你門生的良心了。
    (說罷彼此又笑,不覺就過了半天。)
    (仲雨算清了賬同了出來,說道)
說 道:老弟,你進城罷。我還有事,不得奉陪。
    (說罷,拱拱手去了。)
    
    
90**時間: 地點:
    (其時天氣尚早,一路行來,遠遠望見嗣徽、元茂兩人在前轉彎去了。)
聘 才:(聘才想道)他們到何處去?
    (便悄悄的跟了來。)
    (到一條小衚衕,只見閒人塞滿,都在人家門口瞧。)
    (聘才曾聽得人說,有個東園是婊子聚會之處,便也隨著眾人,站住望將進去。
    ()
    (見那一家是茅茨土牆,裡頭有兩間草屋。)
    (又見嗣徽、元茂就在他前頭站立。)
    (望著兩個婦人,坐在長凳上,約有二十來歲年紀,都腦滿腸肥,油頭粉面,身
    (上倒穿得華麗。)
嗣徽道:(只見一個婦人對著嗣徽道)進來坐坐。
    (嘻嘻的笑,引得嗣徽、元茂心癢難搔,欲進不進的光景,呆呆的看著出神。)
    (又見一個四十多歲的尷尬男人,在地下蹲著,穿件小襖兒,拴係了腰,掛一個
    (大瓶抽子,足可裝得兩吊錢。)
    (又見簾子裡,一個婦人走出來,約二十餘歲年紀,卻生的好看:瓜子臉兒,帶
    (著幾點俏麻點兒,梳個丁字頭,兩鬢惺忪,插了一枝花。)
    (身上穿得素淨,腳下拖了一雙尖頭四喜堆絨蝠的高底鞋,也到凳上坐下,與那
    (兩個講話。)
    (聽他口音不像北邊,倒像南方人。)
    (一身兒堆著俊俏,覺得比眾不同。)
    (聽得那一個丑的唱起來,唱道:俊郎君,天天門口眼睜睜,瞧得奴動情,盼得
    (你眼昏。)
    (等一等,巫山雲雨霎時成,只要京錢二百文。)
    (聘才聽了好笑,又想道:雖然淫詞浪語,倒也說得情真。)
    (又聽得這個丑的,真對著嗣徽、元茂唱將起來,聘才再聽道:一個兒臉麻,一
    (個兒眼花,瞎眼雞同著癩蝦蟆。)
    (你愛的是咱,咱愛的是他。)
    (莫奢遮,溫柔鄉里,不像老行家。)
    (眾人聽不出什麼來,聘才卻明白是罵他們二人的,幾乎放聲笑起來,只得忍住
    (。)
    (再看那個生得好的,卻像是新出來的。)
    (原來京裡妓女,要進大局兒的,倒先要在東園、西廠落幾天,見見市面,自然
    (就不知羞恥,老練起來。)
    (如行院中不好的打下來,又到此兩處。)
    (這個就是高品所說,從廣西新來的白菊花了。)
    (聘才看他舉止,尚有幾分羞澀。)
    (旁邊一個小兒,捧上一面琵琶,那人接了,彈了一套《昭君怨》,便惹得門口
    (看的人益發多了。)
    (元茂係近視眼,索性擠進去門裡呆看。)
    (聘才見那婦人,一面彈,一面唱道:楊柳枝、楊柳枝,昔年宮裡鬥腰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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