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 至 第三〇
21**時間: 地點:
(明日進城,在路上擠了車,見了子玉,就是夢中救他之人,心裡十分詫異,所
(以呆呆看了他一回。)
(但陌路相逢,也不知他姓名、居處,又無從訪問。)
(如逢堂會、園子裡,四下留心,也沒見他。)
(後來見了徐子雲,十分賞識他,賞了他許多衣裳什物,心裡倒又疑疑惑惑。)
(又知道是個貴公予,必有那富貴驕人之態,十分不願去親近他。)
(無奈迫於師傅之命,只得要去謝一聲。)
(是日琪官感冒,不能起來,袁寶珠先到琴官寓裡。)
(這個寶珠的容貌,《花選》中已經說過了,性陽柔,貌如處女。)
(他也愛這琴官的相貌與己彷彿,雖是初交,倒與夙好一般。)
(兩人已談心過幾回,琴官也重寶珠的人品,是個潔身自愛的人。)
(寶珠又將字雲的好處,細細說給他聽,琴官便也放了好些心。)
(二人同上了車,琴官在前,寶珠在後,正是天賜奇緣,到了南小街口,恰值子
(玉從史南湘處轉來,一車兩馬,劈面相逢,子玉恰不掛簾子,琴官卻掛了簾子
(,已從玻璃窗內,望得清清楚楚。)
(不覺把簾子一掀,露出一個絕代花容來。)
(子玉瞥見,是前日所遇、聘才所說、朝思夕想的那個琴官,便覺喜動顏開,笑
(了一笑。)
(見琴官也覺美目清揚,朱唇微綻,又把簾子放下,一轉瞬間,各自風馳電掣的
(離遠了。)
(子玉見他今日車襲華美,已與前日不同,心裡暗暗贊歎)
聘 才:果信夜光難掩,明月自華,自然遇了賞鑒家,但不知所遇為何等人。
又 想:聘才說他脾氣古怪,十分高傲,想必能擇所從,斷不至隨流揚波,以求一日之遇
。
心裡想:(這邊琴官心裡想道)看這公子其秀在骨,其美在神,其溫柔敦厚之情,粹然畢
露,必是個有情有義的正人,絕無一點私心邪念的神色。我夢中承他提我出了泥
塗,將來想是要賴藉著他提拔我。不然,何以夢見之後就遇見了他。但那日夢中
,見他走到梅花之下就不見了,倒見了一個玉梅子,這又是何故呢?
(只管在車裡思來想去,想得出神。)
(不多一刻進了怡園,寶珠詢知子雲今日在海棠春圃。)
(這海棠春圃,平台曲榭。)
(密室洞房,接接連連共有二十餘間。)
(寶珠引了進去,到了三間套房之內,子雲正與次賢在那裡圍爐斗酒,見了這二
(人進來,都喜孜孜的笑面相迎。)
(琴官羞羞澀澀的上前請了兩個安,道了謝,俯首而立。)
(子雲、次賢見他今日容貌,華裝豔服,更加妍麗了些。)
(但見他那生生怯怯、畏畏縮縮的神情。)
(教人憐惜之心,隨感而發,便命他坐下。)
(琴官挨著寶珠坐了,子雲笑盈盈的問道)
子 雲:前日我們乍見,未能深談,你將你的出身家業、怎樣入班的緣故,細細講給我聽
。
(琴官見問他的出身,便提動他的積恨,不知不覺的面泛桃花,眼含珠淚,定了
(一定神,但又不好不對,只得學著官話,撇去蘇音,把他的家世敘了一番。)
(說到他父母雙亡,叔父收養,叔父又沒,嬸母再蘸等事,便如微風振簫,幽鳴
(欲泣。)
(聽得子雲、次賢,頗為傷感,便著實安慰了幾句。)
(又問了他所學的戲,是那幾出,琴官也回答了。)
次 賢:(次賢道)我看他那裡像什麼唱戲的?可借天地間有這一種靈秀,不鍾於香閨秀
閹,而鍾於舞謝歌樓,不釵而冠,不裙而履,真是恨事。
子 雲:(子雲道)他與瑤卿,真可謂享單雲瑞雪,方駕千里,使易冠履而裙釵,恐江東
二喬猶難比數。想是造物之心,欲使此輩中出幾個傳人,一洗向來凡陋之習,也
未可知。
蓉官道:(即對琴官道)我們這裡是比不得別處,你不必怕生,你各樣都照著瑤卿,他怎
樣你也怎樣。要知我們的為人,你細細問他就知道了。瑤卿在這裡,並不當他相
公看待,一切稱呼。都不照外頭一樣,可以大家稱號,請安也可不用。你若高興
,空閒時,可以常到這裡來,倒不必要存什麼規矩,存了規矩,就生疏了。
(琴官也只得答應了,再將他們二人看看,都是骨格不凡,清和可近,已知不是
(尋常人了。)
次 賢:(次賢對子雲道)你這話說得最是,他此時還不曉得我們脾氣怎樣,當是富貴場
中,必有驕奢之氣,誰知我們最厭的是那樣。你這個人材,是不用說了。但人之
丰韻雅秀,皆從書本中來,若不認字讀書,粗通文理,一切語言舉止未免欠雅。
你可曾念過書麼?
(琴官尚未回答,寶殊笑道)
笑 道:他肚子裡比我們強得多呢!我們如今考起來,只怕媚香還考不過他。
(子雲聽了,更加歡喜,便問琴官道)
子 雲:你到底念過書沒有?
蓉官道:(琴官道)也念過五六年的書。
次 賢:(次賢道)念過些什麼書呢?
蓉官道:(琴官道)《四書》之外,念了一部《事類賦》,兩本唐詩。
子 雲:(子雲道)也夠了,你可會做詩?
蓉官道:(琴官道)不會做。
AAA:(寶殊道)那是他沒有學過,將來一學就會的。前日他與我講那些戲曲,那種好
,那種不好,講得一點不錯。有這樣天分,豈有學不來的?
(琴官低頭不語。)
子 雲:(子雲道)他這個名字不好,靜宜你與他改一個宇,將這官字換了罷,再與他起
個號。
次 賢:(次賢想了一回道)改為琴言,號玉儂,可好麼?
子 雲:(子雲道)很好,這琴言二字,又新又雅;玉儂之號,雅稱其人。
(寶珠叫琴官道謝,琴官又起身請了兩個安。)
次 賢:(次賢道)方才已說過的了,怎麼又請起安來?
子 雲:(子雲道)我們立下章程,凡遇年節慶賀大事,准你們請安,其餘常見一概不用
。老爺二字,永遠不許出口。稱我竟是度香,稱他竟是靜宜。
說 道:(琴言站起身來說道)這個怎麼敢?
子 雲:(子雲道)你既不肯,便當我們也與俗人一樣,倒不是尊敬我們,倒是疏遠我們
。且老爺二字何足為重。外面不論什麼人,無不稱為老爺,你稱呼他人,自然原
要照樣,就是到這裡來,不必這樣稱呼。
(琴官尚不敢答應,寶珠笑道)
寶珠笑:既是度香這樣吩咐,你就叫他度香就是了。
(琴言見寶珠竟稱他的號,但自己到底初見。)
(不好意思,便笑了一笑。)
(子雲見這一笑,唇似含櫻,齒如編貝,妍生香輔,秀活清波,真足眩目動情,
(驚心蕩魄,不覺心花大開。)
(便命家人擺上酒來,四人坐了。)
(席間,寶珠又將各樣教導他一番。)
(琴言見蕭、徐二公並無戲謔之言,調笑之意,語言風雅,神色正派,真是可親
(可近之人,也漸漸的心安膽放,神定氣舒。)
(寶珠又行了些小令與他看了,還與他講了好些當今名下士,將來見了,應該怎
(樣的。)
(琴言一一聽教,心裡又想起車內那位公子,不知寶珠認得不認得,度香往來不
(往來;又不知道他的姓名,也難訪問。)
(是日在怡園耽擱了半日,酒畢之後,子雲、次賢領著他到園內逛了一逛。)
(這些房屋與那些鋪設古玩等物,都是生平創見,倒細細的遊玩了一會。)
(子雲又賞了好些東西,又囑將來如有心愛的玩好,只管問我要就是了,琴言道
(謝而去。)
22**時間: 地點:
(自此以後,便同了寶珠等那一班名旦,常在怡園,幾回之後也就熟了。)
(且按下不題。)
23**時間: 地點:
(再說子玉今日又遇見了琴官,十分快意,回家之後,急急的找了聘才,與他說
(知。)
(聘才也有些喜歡,因將路上的光景,細說與子玉。)
(原來聘才與葉茂林同行到濟寧州時,那一班相公上岸去了,獨見琴官在船中垂
(淚,便問了他好些心事,終不答應。)
(及說到敢是不願唱戲,恐辱沒了父母的話,他方把聘才看了一眼。)
(聘才從此便想進一步,竟不打量打量啟己,把塊帕子要替他試淚,剛要拭時,
(被他一手搶去,扔在河裡,即掩面哭起來,聘才因此恨了他。)
(今見子玉喜歡,遂無心說了這一節事出來。)
(子玉心裡更加欽敬,敬他這個貞潔自守,凜乎難犯。)
(便敬中生愛,愛中生慕,這兩個念頭,在心裡轆轤似的轉旋起來。)
(所以天下的至寶,惟有美色為第一,如果真美色,天下人沒有不愛的。)
(子玉前日在戲園的光景,倒像那個保珠沾染了他什麼,那片心應該永遠不動才
(是。)
(誰知一個琴官,見了兩次,還如電光石火,一過不留,心裡就時時的思念。)
(何況他人,其自守本不如子玉,又能與美入朝夕相見,自然愛慕更切,把個百
(鍊鋼化為繞指柔了。)
(聘才自知與琴官無緣,巴結不上,雖也愛其容貌,其實恨其性情。)
24**時間: 地點:
(如今見子玉愛他,以局外人想局中事,不過說些慫慂之言,生些逢迎之意,自
(己倒也不十分留意。)
(當下子玉出去,亦就將此事擱開了。)
25**時間: 地點:
(一日,天氣晴和,雪也化了,聘才想起富三爺來,要進城去看他,便叫四兒去
(僱了一輛車坐了,望東城來。)
(對面遇著一群車馬,潑風似的衝將過來,先是一個頂馬,又一對引馬,接著一
(輛緣圍車,旁邊開著門。)
(聘才探出身子一看,只覺電光似的,一閃就過去了。)
(就這一閃之中,見是個美少年,英眉秀目,豐彩如神,若朝陽之麗雲霞,若凡
(風之翔蓬島,正好二十來歲年紀。)
(看他穿著繡蟒貂裘,華冠朝履,後面二三十匹跟班馬,馬上的人,都是簇新一
(樣顏色的衣服。)
(接著又有十幾輛泥圍的熱車,車裡坐著些粉裝玉琢的孩子,也像小旦模樣。)
(後面又有四五輛大車,車上裝些箱子、衣包,還有些茶爐、酒盒、行廚等物。
()
(那些趕車的,都是短襖綢褲,綾襪緞鞋,雄糾糾的好不威風。)
(倒過了好一會。)
聘 才:(聘才想道)這是什麼人,這樣的排場?
AAA:(忽聽得他趕車的說道)老爺可知道這個人?
聘 才:(聘才答道)不知道是什麼人,這等闊。
AAA:(趕車的道)這是錦春園的闊大公子,這京城裡有四句口號,人人常說的。道:
『城裡一個星,城外一朵云。兩個大公子,闊過天下人。』這公子的家世,我也
不知細底,只曉得他家老爺於是個公爺,現做鎮西將軍。
他那所房子,周圍就有三四里。他們有個管牲口的爺們盧大爺,我曾聽他說
有一百幾十匹馬,七八十個大騾子,你說這人家闊不闊?
聘 才:(聘才道)他姓什麼?
AAA:(趕車的道)他姓華,人家都叫他華公子。
聘 才:(聘才道)馬上那些人,自然是家人了,車裡頭那些孩子,倒像相公模樣的,又
是什麼人呢?
AAA:(趕車的道)就是相公。他家裡有班子,每逢外面請他喝酒看戲,他必要帶著自
己的班子唱兩出。就是外頭的相公,只要他看得中,也就不借重價買了回去。聽
說他現在一個跟班也是相公,他去年花八千兩銀子買的。你想這個手段,誰趕得
上他。
聘 才:(聘才道)真闊。但他家父母由他這樣,不管他的麼?
AAA:(趕車的道)他家老爺子、老太太在萬里之外呢!再說他府裡的銀子本多,就多
使些,什麼要緊?今日想必出去赴席,所以帶著班子。
(一面說著,已進了東城,到了金牌樓,找著茶葉鋪對門,一個大門口住了車。
()
(聘才命四兒投了片子,自己在車裡等著,看牆上有兩張封條:一張是原任兵部
(右堂,一張是戶部江南清吏司。)
(門房內有人拿了片子,往裡頭去了,不多一會,出來說)
聘 才:請。
(聘才下車,同著管門的進去,進了二門,是一個院子,上面是穿堂。)
(進了穿堂,便是正廳,兩邊有六間廂房。)
(富三早巳站在正房簷下,迎將出來。)
(聘才搶步上前,拉了手。)
(富三即引到正廳後,另有兩間小書房內坐了,問了幾句寒溫。)
聘 才:(聘才道)這幾天下雪耽擱了,不然,前日就要過來奉拜的,在家好不納悶,惟
有刻刻的想念三爺。
富三道:彼此,彼此。
(此處是富三的書房,離內屋已近,只隔一個院子。)
(聘才略觀屋中鋪設,中間用個桶木冰紋落地罩間開。)
(上手一間,鋪了一個木炕,四幅山水小屏,炕几上一個自鳴鍾。)
(那邊放著一張方桌,幾張椅子,中間放了一個大銅煤爐,上面牆上一幅絹箋對
(子,旁邊壁上一幅細巧洋畫。)
(炕上是寶藍緞子的鋪墊。)
(只見一個跟班的走來,穿件素綢皮襖,一個皮帽子遮著眉毛,後頭露著半個大
(發頂,托著茶盤,先將茶遞與聘才。)
聘 才:(聘才道)奶奶前替我請安。
(跟班的尚未回答,富三道)
富三道:今日你嫂子不在家,回娘家去了,你今日就在這裡吃飯,咱們說說話兒。
(聘才連忙答應,又問)
聘 才:貴大爺今日可來?
富三道:不定。昨日聽他說有事,要到錦春園求華公子說情,諒來此刻去了。
(聘才聽說錦春園的華公子,便問道)
聘 才:我正要問那個華公子。
(就將那路上看見的光景,車夫口內說的話,述了一遍。)
富三道:趕車的知道什麼!這華公子名光宿,號星北。他的老爺子是世襲一等公,現做鎮
西將軍。因祖上功勞很大,他從十八歲上當差,就賞了二品閒散大臣。今年二十
一歲,練得好馬步箭,文墨上也很好,腦袋是不用說,就是那些小旦也趕不上他
。只是太愛花錢,其實他倒不驕不傲,人家看著他那樣氣燄排場,便不敢近他。
他家財本沒有數兒,那年娶了靖邊侯蘇兵部的姑娘,這妝奩就有百萬。他夫人真
生得天仙似的,這相貌只怕要算天下第一了,而且賢淑無雙,琴棋書畫,件件皆
精。還有十個丫頭,叫做十珠婢,名字都有個珠宇,都也生得如花似玉,通文識
字,會唱會彈。這華公予在府裡,真是一天樂到晚。這是城裡頭第一個貴公子,
第一個闊主兒。我與他關一點親,是你嫂子的舅太爺。
我今年請他吃一頓飯,就花了一千多弔。酒樓戲館是不去的,到人家來,這
一群二三十匹馬,二三十個人,房屋小就沒處安頓他們。況且他那脾氣,既要好
,又要多,吃量雖有限,但請他時總得要另外想法,多做些新樣的菜出來,須得
三四十樣好菜,二三十樣果品,十幾樣的好酒。喝動了興,一天不夠,還要到半
夜。叫班子唱戲,是不用說了,他還自己帶了班子來。
叫幾個陪酒的相公也難,一會兒想著這個,一會兒想著那個,必得把幾個有
名的全數兒叫來伺候著。有了相公也就罷了,還有那些檔子班、八角鼓、變戲法
,雞零狗碎的頑意兒,也要叫來預備著,湊他的高興。高興了便是幾個元寶的賞
。有一點錯了,與那腦袋生得可厭的,他卻也一樣賞,賞了之後,便要打他幾十
鞭子,轟了出去。你想這個標勁兒,他也不管人的臉上下得來下不來,就是隨他
性兒。那一日我原冒失些,我愛聽《十不閒》,有個小順兒是《十不閒》中的狀
元了,我想他必定也喜歡他。那個小順兒上了妝,剛走上來,他見了就登時的怒
容滿面,冷笑了一聲,他跟班的連忙把這小順兒轟了下去,叫我臉上好下不來。
看他以後,便話也不說,笑也不笑,才上了十幾樣菜,他就急於要走,再留不住
,只得讓他去了。還算賞我臉,沒有動著鞭子。他這坐一坐,我算起來,上席、
中席、下席,各色賞耗共一千多弔,不但沒有討好,他倒說我俗惡不堪,以後我
就再不敢請他的了。他有一個親隨林珊枝,真花八千兩銀子買的。
(聘才聽了,點頭微笑,說道)
聘 才:這個闊公子,與他拉交情,是不容易的。
富三道:難,難,除非真有本領,教他佩服了,不然,就是巴結到二十四分,這個人是最
喜奉承的。
(說到此,便已擺上飯來,一壺酒,四碟菜,一隻火鍋。)
富三道:今日卻是便飯,沒有什麼吃的。
(二人對酌闊談,聘才聽得裡頭有些娘兒們說話,說得甚熱鬧,不一刻就像兩人
(口角,有些嘈雜起來,還夾些丫頭、老婆子解勸之聲,又有些笑聲。)
(富三欲待不管,因聘才在此,聽得不好意思,便走了進去。)
(聘才靜聽,只聽得出富三聲口,說「有客,有客」的兩句。)
(那些女人說話就略低了些,疏疏落落的猶有些牽藤蔓葛。)
(富三走了出來,與聘才喝了一杯酒,裡頭又鬧起來。)
(富三坐不住,又跑了進去,這一回鬧得很熱鬧,就富三進去,也彈壓不下,倒
(越鬧得更甚。)
又 聽:(又聽得富三嚷道)你們也替我做點臉兒,不是這樣的。
(又聽得一個娘兒們,帶著哭帶著嚷的,就是說話太急些,外邊聽得不甚清楚。
()
(聘才無心喝酒,也不便問,先要飯吃了。)
(富三又出來,聘才看他心神不定,便告辭了,又謝了飯。)
(富三見聘才已經吃飯,裡頭又鬧得這樣,便也不好留他,只得說道)
只得說:今日簡慢極了,別要笑話,內人一出門,這些人就沒有了拘束,亂吵起來。
(聘才也不好答應,一徑出來,富三送出大門,看上了車方回。)
(聘才又到貴大爺處,沒有在家,投刺而去。)
聘 才:(聘才在車裡想道)前日戲園裡,蓉官說他青姨奶奶、白姨奶奶打架起來,摔這
樣,砸那樣,我當是頑話。今日看來是真的了。
(回去尚早,出了城,打發了車,又從戲園門口,各處逛了一逛而回。)
(日子甚快,過了幾日,不覺到了年底,梅宅自有一番熱鬧。)
(李先生也散了學,時常出去,找些同鄉同年聚談消遣。)
(到了除夕這一天,聘才、元茂在書房悶坐,大有作客淒涼之感。)
(少頃,子玉出來對他二人說道)
聘 才:昨日聽得王母舅於團拜那一日,格外備兩桌酒請我們,還有孫氏弟兄。
元茂道:我是不去的,我又不是同鄉。
子玉道:那不要緊,一來是王母舅單請我們的,又不與他們坐在一處;二來也是庸庵的意
思,你若不去,就大家無趣了。
聘 才:(聘才笑道)若果如此,那一天可以見著琴官的戲了。
(子玉一笑,道)
笑 道:我還有一點事。
(說罷進去了。)
26**時間: 地點:
(晚間李性全回來,進門時已見滿堂燈彩,照耀輝煌。)
(望見大廳上,梅學士與夫人及子玉,圍著一群僕婦,在神像前上供。)
(急忙來到書房,見書房中也點著兩對紅燭、四盞素玻璃燈,元茂上前叩了頭。
()
(聘才也來辭歲,性全連忙還禮,即同了他們到老師、師母跟前辭歲,士燮擋住
(了。)
(顏夫人即吩咐子玉出去叩賀先生,梅學士即領了子玉,來到書房,彼此賀畢,
(便擺上酒肴。)
(梅學士恭恭敬敬與性全斟了酒,性全連稱不敢;又要與聘才、元茂斟酒,聘才
(連忙接過酒杯,自己放好了,依次坐下。)
(士燮是個言方行矩的人,更配上那個李性全,席間無非講些修身立行,勉勵子
(玉的話。)
(李元茂拘拘束束,菜也不敢吃,坐著好不難受。)
(倒是聘才還能假充老實,學些迂腐的話,與他們談談。)
(不多一會,也就散了席。)
(梅學士又在外坐了一會,講了好些話,然後同了子玉進去。)
(性全、元茂等亦各安寢,且待下回分解。)
(第六回 顏夫人快訂良姻 梅公子初觀色界)
27**時間: 地點:
(話說年年交代,只在除夕,明日又是元旦,未免有些慶賀之事。)
(忙了兩天,至初三日,王文輝處就有知單並三副帖子來,知單上開的是:戶部
(侍郎劉、內閣學士吳、翰林院侍讀學士梅、詹事府正詹事莊、左庶子鄭、通政
(司王、光祿寺少卿周、國子監司業張、吏科給事中史、掌山西道陸、兵部員外
(郎楊、工部郎中孫、共十二位。)
(士燮看了比去年人更少了,叫小廝拿兩副帖,到書房裡去與魏、李兩位少爺。
()
(到了初五日,顏夫人也要請客,請了他表嫂王文輝的陸氏夫人,並他家孫氏少
(奶奶,與兩位表姪女,又請了孫亮功的陸氏夫人,與其大姑娘,並兩位少奶奶
(,就是孫大姑娘辭了不來。)
(這王、孫兩家的陸氏夫人,是嫡堂姊妹,王家的陸氏夫人,是陸御史宗沅的堂
(妹,他親哥哥叫陸宗淮,現任四川臬司。)
(孫家的陸氏夫人,是陸宗沅的胞妹。)
(王家的陸夫人年四十一歲,孫家的陸夫人年三十九歲。)
(這兩位夫人都是續娶的。)
(雖在中年,卻還生得少艾,不過像三十來歲的人,而且性愛▉華,其服飾與少
(年人一樣。)
(王文輝的夫人生得風流窈窕,是個直性爽快人,與文輝琴瑟和諧。)
(這孫家的陸夫人,容貌也與乃姊彷彿,但性情悍妒,本將亮功有些看不起,又
(為他前妻遺下來三個寶貝,都是絕世無雙,心頭眼底刻刻生煩,閒來只好將亮
(功解個悶兒。)
(這亮功從前的前妻,是極醜陋的,也接接連連生了一女兩男,後娶了這位美貌
(佳人,便當著菩薩供養。)
(這個陸夫人,也是自小嬌憨慣的。)
(到了如今二十餘年,已是四十來歲人,性氣倒好了些,也把亮功看待比從前好
(得多了。)
(無奈亮功已中心誠服在前,目下夫人雖能格外施恩,他卻是一樣鞠躬盡瘁。)
(陸夫人就生了王恂的少奶奶一個,名叫佩秋,生得德容兼備,愛若掌珠,十八
(歲嫁與王家去了。)
(還有個白頭的大姑娘,是不能嫁人的,新年已二十九歲。)
(嗣徽二十六,嗣元二十四,這兩個廢物,都已娶了親。)
(嗣徽娶的沈氏,是國子監司業沈恭之女,名字叫做芸姑。)
(生得齊齊整整,伶俐聰明,嫁了過來,見了那樣丈夫,便想自尋短見,被他的
(丫鬟苦勸,只得自己怨命。)
(後來回了娘家,不肯過來。)
(那位司業公,是個古扳道學人,將女兒教訓了一頓,送了過來。)
(這沈姑娘實在無法,又遇嗣徽淫欲無度,那個紅鼻子常在他臉上擦來擦去,鬧
(得沈姑娘肉麻難忍,後來只得將一個陪房的大丫頭,叫嗣徽收了。)
(這丫頭名叫鬆兒,生得板門似的一扇八寸長的腳,人倒極風騷的,嗣徽本先偷
(上了幾次,試用過他那件器物,倒是個好材料,便愛如珍寶,竟有專房之寵。
()
(這沈姑娘如何還有妒心,恨不得他們如蛤蚧一般,常常的連在一處,也脫了他
(的罪孽。)
(外面侍奉翁姑,頗為承順,背地卻時時垂淚。)
(這嗣元娶的是巴氏,名字叫做來風。)
(父親巴天寵,是上江風陽人,清白出身。)
(自小當兵,生得一表人材,精於弓馬,又得了軍功,年才四十餘歲,已升到總
(兵之職,現在天津鎮守海口。)
(聽了媒人謊話,將個愛女嫁了嗣元。)
(這位巴姑娘生得十分俊俏,桃腮杏臉,腰細身長,柳眉暈殺而帶媚,鳳眼含威
(而有情,性氣燥烈異常,少小嬌癡已慣,可憐十七歲就嫁了過來。)
(他只道文官之子是個風流佳婿,蘊藉才郎,一見嗣元那個猴頭狗腦的嘴臉,又
(是期期艾艾,一口結巴,就在帳裡哭了半日。)
(到晚嗣元上牀,要與他脫衣,就被他打個嘴巴。)
(嗣元半邊臉,已打得似個向陽桃子,便嚷將起來,似狗狺的一般,揎拳擄臂,
(也想來打巴姑娘。)
(巴姑娘趁他走近身時,便站將起來,索性的劈胸一拳,把嗣元打了一交,嗣元
(爬起來往外就跑,伴送婆、家人媳婦、陪房的丫頭一齊拖住,再三的勸他,又
(將巴姑娘也勸了一會。)
(這巴姑娘原也一時使氣,仔細一想,原悔自己太冒失了,鬧起來不好看,且兼
(娘家又遠,照應不來,只得忍耐不語。)
(嗣元嘴裡亂說,被伴送婆掩了他的口,與他們卸了妝,脫了衣,再三的和解,
(服侍他們睡下,方才出去。)
(嗣元經了這兩下,心已悔了,再不敢尋他,只得避在腳頭,睡了一夜。)
(過了幾天,巴姑娘的乳母苦苦的喻以大義,說官家之女,怎好打起丈夫來,就
(是丈夫生得不好,也是各人前定的姻緣。)
(巴姑娘原是個聰明人,也知木已成舟,不能怎樣,只好獨自灑淚。)
(這嗣元過了幾天,見他和平些了,便想也行個周公之禮。)
(等他睡著了,便解開了他的衣褲。)
(巴姑娘本要不依,一想吵鬧起來便不好聽,且看看這呆子怎樣。)
(誰想這個孫嗣元,樣樣鄙夷乃兄,獨這件事卻沒有乃兄在行,始而不得其門,
(及得了門時,已是涕淚潸潸,柔如繞指了。)
(孫嗣元又急又愧,巴姑娘又恨又氣,以後非高興時,便輕易不許嗣元近身,所
(以巴姑娘做了五六年媳婦,尚未得人倫之妙,這也不必敘他。)
(那一日,文輝的夫人帶了二女一媳,香車繡攆的到了梅宅。)
(顏夫人領著一群僕婦丫鬟迎將出來,引進了內堂。)
(這顏夫人雖四十外的人,尚覺豐彩如仙,其面貌與子玉彷彿。)
(顏夫人見瓊華小姐更覺生得好了,清如浣雪,秀若餐霞,疑不食人間煙火食者
(。)
(而蓉華小姐朗潤清華,外妍內秀。)
(那個孫氏少奶奶佩秋,媚妍婉妙,和順如春。)
(兩夫人見過了禮,然後兩位少奶奶、一位姑娘,齊齊的拜見了顏夫人,各敘了
(些寒溫。)
(陸夫人問起子玉來,顏夫人說他父親帶他出門去了,瓊華小姐心裡始覺安穩。
()
AAA:(忽見僕婦報道)孫家太太與少奶奶到。
(顏夫人也降階迎接,陸氏夫人是常見的,那兩位少奶奶雖見過兩次,看今日裝
(飾起來愈覺嬌豔,顏夫人也深知其所適非天,便心裡十分疼愛起來。)
(當下各人見禮已畢,談起家常來,文輝的夫人,總稱贊子玉,似有欣羨之意。
()
夫人笑:(亮功的夫人笑道)姐姐,你的外甥固好,就我的外甥女也不錯。你既然這樣心
愛,你何不將我的外甥女,配了你的外甥,也如我將我的外甥,配了你的外甥女
一樣。你們親上加親,教我也沾個四門親的光兒不好嗎?
(顏夫人初聽,竟摸不清楚,後來想著了,就笑道)
笑 道:姊姊好口齒,這麼一繞,叫我竟想不出誰來?我們是久有此心,恐怕自己的孩子
頑劣,不敢啟齒,怕碰起釘子來。我想表嫂未必肯答應的。
夫人道:(文輝的夫人道)姑太太是什麼話,咱們至親,那裡還有這些客話。倒是我的孩
子配不上外甥是真的。姑太太想必不肯作主,還要讓姑老爺得知,姑老爺心裡怎
樣?
顏夫人:我們老爺也久有此心,在家也常說起來。去年表兄來托我們做媒,我就要說出來
,剛剛有件什麼事情來,就打斷了,沒有能說,至今還耿耿在心的。
AAA:(亮功的夫人冒冒失失道)就這樣罷,兒女之事,娘也可以作得主的,定要父親
嗎?
顏夫人:若別家呢,我就不敢做主,自然要等他父親答應。若說這外甥女,是我們二人商
量過許多回了,都是一心一意的,只要表嫂肯賞臉就是了。
夫人道:(文輝的夫人道)們也是這樣。
夫人道:(亮功的夫人道)既如此,你們兩親家見一個禮,一言為定罷。
(顏夫人就對文輝的夫人拜了一拜,文輝的夫人也拜了。)
(亮功的夫人實在爽快,將顏夫人頭上仔細一看,拔下一枝玉燕釵,就走到瓊華
(面前與他戴上,瓊華兩頰發頳,用手微攔。)
夫人笑:(亮功的夫人笑道)這是終身大事,不要害燥。
(羞得瓊華小姐置身無地,說又不好,避又不好,除下釵子又不好,低了頭,雙
(波溶溶,幾乎要羞得哭出來。)
(他的母親與顏夫人看了,皆微微的含笑,眾少奶奶也都笑盈盈的。)
(蓉華見妹子著實為難,便拉著他到闌干外看花,又到別處屋子裡去逛,眾少奶
(奶一齊跟著去了。)
夫人道:(亮功的夫人道)我這個媒做得好麼,你們兩親家,都應感激我,真個是郎才女
貌,分毫不差。比不得我們那三個廢物,兩個廢男,已經害了兩位姑娘,還有個
廢女在家,難道也能害人麼?這也就可以不必了。
夫人道:(文輝的夫人道)你們兩位少奶奶倒和氣麼?
笑 道:(亮功夫人冷笑道)怎麼能和氣?人心總是一樣,難道我還能幫著兒子說媳婦不
好?我自己看看也過意不去。大房呢,他外面還能忍耐,不過悶在心裡,閒時取
笑取笑他。二房的性子比我還燥。我們那老二更不如老大,嘴裡勒勒勒勒的勒不
清,毛手毛腳不安靜,我聽得常挨他媳婦打,打得滿屋子嚷,滿屋子跑,我也只
好裝聽不見。花枝兒般的一個媳婦,難道還說他不好?叫他天天與個猴兒做伴,
自然氣苦交加。我是最明白的,不比人家護短,就自己兒子好。也只有你妹夫才
生得出這樣好兒女來。
(說得兩位夫人皆笑。)
28**時間: 地點:
(且說眾少奶奶同著瓊華小姐,逛到一處,是個三小間的套房,甚是精緻。)
(名書古畫,周鼎商彝,羅列滿前。)
(內裡有兩個小丫頭,送上茶來。)
問 道:(沈氏少奶奶問道)這間屋於是誰住的?
點點頭:(小丫頭道)是少爺住的。
AAA:(沈氏少奶奶道)少爺不在屋裡麼?
點點頭:(小丫頭道)不在屋裡。
(眾少奶奶便放了心逛起來。)
(到了裡間,見小小的一張楠木牀,錦帳銀鉤,十分華豔,似蘭似麝,香氣襲人
(。)
(眾少奶奶見這屋子精雅,便都坐下。)
AAA:(巴氏少奶奶是沒有見過子玉的,見鏡屏裡畫著一個美少年,麵粉唇朱,秀氣成
(彩,光華耀目,覺眼中從未見過這樣美貌人,便拉孫氏少奶奶同看道)姑奶奶
你看這畫,畫得好麼?
笑 道:(孫氏少奶奶一笑道)這個就是我們將來的二姑爺,真畫得像。
(蓉華與沈氏少奶奶都來看子玉的小照,惟有瓊華不來,獨自走到書桌邊。)
(隨手將書一翻,見有一張花箋,寫著幾首七盲絕句,題是《車中人》,像是見
(美人而有所思。)
(看到第三首末句,是押的瓊字韻,用的是仙女許飛瓊;第四首末句是押的華字
(韻,用的是仙女阮凌華。)
(瓊華看了心裡一驚,想道:這位表兄原來這般輕薄,他倒將我的名字拆開了押
(在韻裡,適或被人見了怎好。)
(遂趁他們在那裡看畫,即用指甲挖去了那兩個宇,臉上紅紅的,獨自走了出去
(。)
(那邊眾少奶奶也出來,巴氏少奶奶還將子玉的小照看個不已,出來時還回頭了
(兩次,不覺失口贊道)
贊 道:這才是個佳公子呢。
(眾佳人微笑。)
(顏夫人著丫鬟來請坐席,眾佳人方才出來。)
(這席分了兩桌:三位夫人一桌,五位佳人一桌。)
(席間兩位陸夫人好不會講,這邊那幾位少奶奶,也各興致勃勃。)
(唯有瓊華小姐,今日心神不安,坐在席間說也不說,心裡恨他的姨母將顏夫人
(的釵子戴在他頭上,便覺得這個頭,就有千斤之重,抬不起來。)
(眾少奶奶知他的心事,雖尋些閒話來排解他,他卻總是低頭不語,懊悔今日真
(來錯了。)
(這兩位夫人,與眾佳人敘了一日,直到晚飯後定了更才散。)
(次日,要說妨蘇會館團拜的事了,一早梅學士先去了。)
(聘才於隔宿已向子玉借了一副衣裳,長短稱身。)
(只有元茂嫌自己的衣服不好,悶悶的不高興,見了子玉華冠麗服的出來,相形
(之下頗不相稱,便賭氣脫下衣裳,仍穿了便服,說道)
說 道:我不去了。
(子玉就命雲兒進去。)
(稟知太太,將我的衣服拿一副出來,說李少爺要穿,雲兒隨即捧了一包出來。
()
(誰知子玉雖與元茂差不多高,而身材大小卻差得遠甚。)
(元茂項粗腰大,不說別的,這領子就扣不上;束起腰來,短了三寸。)
子玉道:不好,我的衣服你穿不得,不如穿我們老爺的罷。
(又叫雲兒進去換了,拿了梅學士的衣服出來。)
(這梅學士生得很高,兼之是兩件大毛衣服,又長又寬。)
(元茂穿了,在地下亂掃。)
(聘才替他提起了兩三寸,束緊了腰,前後抹了幾抹,倒成了個前雞胸後駝背。
()
(再穿了外面的猞猁裘,子玉又將個大毛貂冠給他戴了,覺得毛茸茸的一大團,
(車裡都要坐不下去,惹得子玉、聘才皆笑。)
(帶了四個書童出來,外面已套了兩輛車,四匹馬。)
(子玉獨坐一車,聘才、元茂同坐一車,一徑來到姑蘇會館,車已歇滿了。)
(三人進內,梅宅的家人見了,迎上前來,道)
子玉道:王少爺、顏少爺來了多時了,諸位老爺早巳到齊。
(遂一直引至正座,見已開了戲。)
(座中諸老輩,子玉尚有幾位不認識,士燮指點他一一見了禮,這些老前輩個個
(稱贊不休。)
(隨後聘才、元茂上來與王文輝見禮。)
(聘才還生得伶俐,這元茂又係近視眼,再加上那套衣服,轉動不便,一個揖作
(完,站起來,不料把文輝的帽子碰歪在一邊。)
(文輝連忙整好,元茂也脹紅了臉,就想走開。)
(偏有那司業沈公,年老健談,拉住了子玉,見他這樣丰神秀澈,如神仙中人,
(想起他那位嬌客來,真覺人道中,有天仙化人、魑魅魍魎兩途。)
(便問了目下所讀何書,所習何文的話,子玉一一答了。)
(子玉尚是年輕,被這些老前輩,你一句我一句的贊,倒贊得他很不好意思。)
(沈大人放了手,子玉等告退,來至東邊樓上,王恂、顏仲清便迎上來,都作揖
(道)
仲 清:我們已等久了,怎麼這時候才來?
子玉道:今日起遲了些,那孫大哥、孫二哥還沒有來麼?
王恂道:也該快來了。
(王、顏二人又與聘才、元茂款接了一番。)
(只見對面樓上來了幾個,先是右待郎的少君劉文澤做主,請了史給事的少君史
(南湘、吳閣學的外甥張仲雨、姑蘇名士高品、國子監司業沈公之子沈伯才、天
(津鎮守海口巴總兵之子巴霖,這兩位就是孫氏弟兄的妻舅。)
(還有一個本京人,原任江蘇知縣之子馮子佩,尚未到來。)
(這一班人,子玉除了南湘、文澤之外,恰不認識。)
(這劉文澤字前舟,係中州世家,已得了二品廕生。)
(這人最是和氣,性情闊大,藹然可親,尤好結交,與徐子雲、華星北均稱莫逆
(。)
(那個張仲雨是揚州人,生得俊秀靈警,是進京來趕異路功名的,就住在他舅舅
(吳閣學家。)
(一切手談博弈,吹竹彈絲,各色在行,捐了個九品前程,是個熱鬧場中的趣人
(。)
(這高品是蘇州人,號卓然,是個拔貢生。)
(聰明絕世,博覽群書,善於詼諧,每出一語,往往顛倒四座。)
(與沈司業有親,因此認得孫氏弟兄,時相戲侮。)
(這沈伯才是個舉人,年已三十餘歲,近選了知縣,將要赴任去了,是個精明強
(幹的人。)
(這巴霖卻從他父親任上來看他姐姐的。)
(他的相貌與他姐姐一樣俊俏,年才二十歲,文武皆能。)
(因與孫氏昆仲不對,情願住在店裡,與劉文澤倒是相好。)
(當下王恂、仲清引了子玉過去,與他們一一見了,彼此都是年誼世交,各敘了
(些仰慕之意。)
文澤道:(劉文澤道)庸庵,你請客怎麼不通知我一聲。就是你請這二位生客,我們在一
處也很好,何必又要另坐在那邊。
王恂笑:不是我定要與你們分開,庾香是不用說的,就是這李、魏二位長兄,也是最有趣
的人。
我今日還請了孫氏昆仲,這兩位與眾不同的,沈大哥雖不接浹,還不要緊,
想能容得他。我實在怕巴老三一見他們,就要鬧起來。
(眾人皆笑。)
AAA:(巴霖道)王大哥,這就是你不該。你既然有三位尊客,就不應請那兩個惡客,
教人食不下咽,不過看著裙帶上的情分罷了。
(說得眾人大笑。)
高品道:最好,最好,我們今日就並在一處,為什麼食不下咽?有了『蛀千字文』,『韻
雙聲譜』,還勝如《漢書》下酒呢。
南湘道:(史南湘道)怕什麼?搬過來,搬過來!正席上有許多老前輩在那裡,巴老三想
必也不動手的。
(王恂只得叫將那邊兩桌,就搬過這邊,一同坐下,南湘道)
南湘道:庾香,你今日就看見好戲好人了,你才信我不是言過其實呢。
子玉笑:你定的第一,我已經請教過了。
南湘道:何如,可賞識得不錯?
(子玉笑而不言。)
王恂道:你幾時見過的?
子玉道:你好記性,那天還問你要飯吃,拉住了你,你倒忘了?
(南湘側耳而聽,聽這說話詫異,將要問時。)
王恂笑:冤哉!冤哉!那個那裡是袁寶珠,那是頂黑的黑相公,偏偏他的名字也叫保珠,
庾香一聽就當是你定的第一名。我也想著要分辨,就被那保環纏住,沒有這個空
兒。
(南湘大笑,子玉才知道另是個保珠,不是《花選》上的寶珠。)
AAA:(只見王家的家人報道)孫少爺到。
(嗣徽昆仲先到正席上見了禮,然後上樓,眾人都笑面相迎。)
(嗣徽舉眼一望,見了許多人,便作了一個公揖。)
AAA:(見了高品、沈伯才,心中甚是吃驚,暗道)偏偏今日運氣不佳,遇見了這兩個
冤家。
(嗣元見了巴霖,也覺心跳,也與眾人見了禮,巴霖勉勉強強,作了半個揖。)
(樓上分了四桌。)
文澤道:(劉文澤道)都是相好,也不必推讓,隨意坐最好。
(大家都要遠著孫氏弟兄,便亂坐起來。)
(劉文澤、沈伯才、巴霖、張仲雨坐了一席;史南湘、顏仲清、高品拉了子玉過
(來,坐了一席;聘才、元茂坐了一席;嗣徽、嗣元坐了一席,王恂只好兩席輪
(流作陪。)
(孫嗣徽又之乎者也的鬧了一會,問了魏、李二位姓名、籍貫。)
(一面就擺上菜喝酒。)
(高品見嗣徽的臉上疙瘩更多了好些,喝了幾杯酒,那個紅鼻子如經霜辣子,通
(紅光亮。)
笑 道:(高品對著沈伯才笑道)天下又紅又光的,是什麼東西,不准說好的,要說頂髒
的東西。
(伯才已明白是說嗣徽的鼻子,便笑道)
笑 道:你且說一個樣子來。
高品道:我說:紅而光,臘盡春回狗起陽。
(眾人忍不住一笑。)
(嗣徽明白,瞪了高品一眼,道)
高品道:惡用是□□者為哉?雞鳴狗吠相聞,而達乎四境。
(眾人又笑。)
笑 道:(沈伯才笑道)我也有一句:紅而光,屎急肛門脫痔瘡。
(眾人恐正席上聽見,不敢放聲,然已忍不住笑聲滿座。)
AAA:(巴霖道)我也有一句,比你們的說得略要乾淨些。
說 道:(即說道)紅而光,酒糟鼻子懸中央。
高品笑:(高品笑道)不好了,教你說穿了題,以後就沒有文章了。
嗣徽道:好不通。這些東西,有什麼紅,有什麼光?
說 道:(即說道)紅而光……
(便頓住了,再說不出來。)
(眾人看了他那神色,又各大笑。)
(嗣元呵呵的笑起來,那只弔眼睛索落落的滴淚,說道)
說 道:我、我、我有一句:紅紅紅紅而光,一一一一團火球飛上牀。
(眾人笑得難忍,將要高聲笑起來。)
仲 清:(顏仲清道)這一燒真燒得個紅而光了。
高品道:這一燒倒燒成了孫老二的三字經。
(眾人不解其說,高品道)
高品道:那救火的時候,自然說來、來、來!快、快、快!救、救、救!搬什物的搶、搶
、搶!逃命的跑、跑、跑!風是呼、呼、呼!火是烘、烘、烘!燒著東西,爆起
來口必、口必、口必!剝、剝、剝!人聲嘻雜,嘻、嘻、嘻!出、出、出!不是
一部《三字經》麼?
AAA:(巴霖道)孫老二還有兩門專經,你們知道沒有?
高品笑:(高品笑道)我倒不曉得他還有專經。
AAA:(巴霖道)打手銃,倒溺壺,這兩門是他的專經。
(眾人聽他罵得太惡,倒不曉得他有何寓意,便再問他。)
AAA:(巴霖道)也是個三字經,打手統是捋、捋、捋,倒溺壺是別、別、別。
(眾人大笑。)
贊 道:(子玉贊道)這兩經尤妙,實在說得自然得很。
(從此嗣元又添了一個「未批三字經」的諢名。)
(嗣元將要翻臉,又因他父親在上,且從前被巴霖打過幾回,吃了痛苦,因此不
(敢與較,只好忍氣結舌。)
(唯把那隻眼睛睜大了,狠狠的瞪著他滴淚。)
(停了一會,見聘才的跟班走到聘才身邊道)
聘 才:葉先生送來的戲單。
(子玉過來,與聘才同看,見頭幾出是《掃花》、《三醉》、《議劍》、《謁師
(》、《賞荷》,都已唱過;以下是《功宴》、《瑤台》、《舞盤》、《偷詩》
(、《題曲》、《山門》、《出獵》、《回獵》、《遊園驚夢》,末後是《明珠
(記》上的《俠隱》,子玉悄悄的向聘才道)
聘 才:戲倒罷了,只不曉得有琴官的戲沒有?
(一語未了,只聽得樓下有人嚷道)
嚷 道:沒有袁寶珠的戲,是斷不依的。
(子玉等往下看時,卻是王文輝在那裡發氣,見一個人只管陪著笑,又向文輝請
(安。)
又 聽:(又聽文輝說道)就是在徐老爺那裡,唱一出再去何妨;況且定戲時,怎樣交代
你的?
那人道:這出《驚夢》有個新來的琴官,比寶珠還好。大人不信,叫他先唱一出瞧瞧,如
果不中大人的意,再趕著去叫寶珠來,包管不誤。
AAA:(劉侍郎道)也罷,唱了《瑤台》之後,就唱《驚夢》也使得。
AAA:(那人答應幾個)是!
(看著文輝不言語,也就進戲房去了。)
聘 才:(聘才向子玉道)你聽見沒有?
(子玉點頭,心上很感激文輝。)
(《功宴》唱完了,是《瑤台》出場。)
(子玉一見,吃了一驚,心上迷迷糊糊倒先當他是琴官,又看不大像,比琴官略
(大些。)
(只見得這人,如寶月祥雲,明霞仙露,香觸觸,春靄靄,花開到八分,色豔到
(十足。)
(已看得出神,便問南湘道)
便 問:這是誰?有此秀骨。
南湘道:這個算好嗎,只怕也難入品題。
(子玉知南湘故意譏誚他,便問仲清,仲清道)
仲 清:這就是《花選》上第二的瑤台壁月蘇惠芳。
AAA:(于玉歎道)天地鍾靈盡於此矣,我竟如夏蟲不可語冰,難怪竹君怪我。
笑 道:(南湘哈哈大笑道)我也不怪的,幸你自行檢舉。
文澤道:怎麼?庾香連蘇媚香也不認識。
南湘道:他是秀才不出門,焉知天下事。
(少頃《瑤台》唱完,便是《驚夢》。)
(子玉倒有些不放心,恐琴官也未必壓得下這蘇惠芳,且先聚精會神等著。)
(上場門口,簾子一掀,琴官已經見過二次,這面目記得逼真的了。)
(手鑼響處,蓮步移時,香風已到,正如八月十五月圓夜,龍宮賽寶,寶氣上騰
(,月光下接,似雲非雲的,結成了一個五彩祥雲華蓋,其光華色豔非世間之物
(可比。)
(這一道光射將過來,把子玉的眼光分作幾處,在他遍身旋繞,幾至聚不攏來,
(愈看愈不分明。)
(幸虧聽得他唱起來,就從「夢回鶯囀」,一字字聽去,聽到「一生愛好是天然
(」、「良辰美景奈何在」等處,覺得一縷幽香,從琴官口中搖漾出來,幽怨分
(明,心情畢露,真有天仙化人之妙。)
(再聽下去,到「一例、一例裡神仙眷,甚良緣,把青春拋的遠」,便字字打入
(子玉心坎,幾乎流下淚來,只得勉強忍住。)
(再看那柳夢梅出場,唱到「忍耐溫存一晌眠」,聘才問道)
聘 才:何如?
(子玉並未聽見,魂靈兒倒像附在小生身上,同了琴官進去了。)
(偏有那李元茂冒冒失失走過來,把子玉一拍,道)
問 道:這就是琴官,你說好不好?
(倒把子玉唬了一跳。)
(眾人都也看得出神。)
(原來琴官一出場,早已看見子玉,他是夢中多見了一回,今日已是第四回了,
(心裡暗暗歡喜道)
春喜道:難得今日這位公子也在這裡。
(到第二次出場,唱那「雨香雲片」這支曲予,一面唱,那眼波只望著子玉溜來
(,子玉心裡十分暢滿。)
南湘道:(文澤低低的對南湘道)這個新來的相公,倒與庾香很熟,你瞧這一片神情,盡
注意著他。
子玉道:(南湘向子玉道)這個相公叫什麼名字?
子玉道:他叫琴官。
南湘道:你們盤桓過幾回了?
AAA:(子玉答道)我尚不認識他。
笑 道:(文澤笑道)庾香叫相公,是要瞞著人的。這樣四目相窺,兩心相照的光景,還
說不認得,要怎樣才算認得呢?
(大家都微笑看著子玉,子玉有口難辯,不覺臉紅起來。)
(這出唱過,又看了陸素蘭的《舞盤》、金漱芳的《題曲》、李玉林的《偷詩》
(,都是無上上品,香豔絕倫,子玉唯有向南湘認錯而已。)
(席間那個張仲雨與聘才敘起來是親戚,講得很投機。)
(聘才又把合席的人都恭維拉攏了一會。)
(子玉又見那些相公,到正席上去勸酒的勸酒,講話的講話;頗覺有趣。)
(又見他的舅舅王文輝,分外比人高興,後又看了一齣戲。)
(正席上劉侍郎、梅學士、吳閣學、沈司業先散。)
(子玉見他父親走了,天也不早,也要回去。)
(剛起身時,忽見一個美少年上樓來。)
說 道:(文澤的家人說道)馮少爺來了!
(馮子佩上前與眾人見禮,子玉見他還不過十八九歲,生得貌如美女,十分撫媚
(。)
文澤道:(劉文澤道)人家都要散了,怎麼這時候才來?
子佩道:(馮子佩道)我早上進城到錦春園華府去拜年,原打算不耽擱的。華星北定要拉
住吃了飯,又聽了他們幾齣戲,才放我走,還是急急的趕出來的。
(子玉同了元茂、聘才告辭,諸人都送到樓門口,文澤、王恂、仲清送下樓來。
()
子玉道:(文澤對子玉道)初九日弟備小酌,屈吾兄一敘,作個清談雅集。人不多,就是
竹君、劍潭、庸庵、卓然幾位,吾兄斷不可推辭。
(子玉應允,又謝了。)
(王恂、聘才、元茂也同道了謝,一徑先回。)
(那些人又談了一會,也各散去。)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回 顏仲清最工一字對 史南湘獨出五言詩)
29**時間: 地點:
(話說子玉從會館回來,將琴官的戲足足想了兩日,以謂天下之美莫過於此。)
(又將蘇蕙芳、陸素蘭、金漱芳、李玉林的色藝品評,都為絕頂。)
(細細核來,蕙芳的神色尤勝於諸人,次則素蘭可以匹敵。)
(然較比琴官起來,毫釐之間終覺稍遜。)
又 想:琴官這個美貌,若不唱戲,天下人也不能瞻仰他,品題他,他也埋沒了,所以使
其墮劫梨園,以顯造化遊戲鍾靈之意也未可知,故生了這個花王,又生得許多花
相,如百花之輔牡丹。
但好花供人賞玩不過一季,而人之顏色可以十年。惟人勝於花,則愛人之心
,自然比愛花更當勝些。誰想天下人的眼界,竟能相同。我意史竹君、王庸庵等
必有言過其實之處,如今看來,真還刻劃不到,想必那些能詩能畫之說,也是的
確無疑了。
又 想:(便又想)今日雖然見了琴官的戲,也未能稍通款曲,此後相逢,不知又在何日
?但看他今日雙波頻注,似乎倒有繾綣之意。前此在車內掀簾凝望,又似非以陌
上相逢看待,這也不知何故?
(便愈想愈不明白起來。)
(想把前日所詠的《車中人》翻出看看,再添兩首,便取了出來。)
(忽見三四兩首,挖去了兩個字,心甚詫異,即問小丫鬟道)
即 問:這兩日誰到這裡來看我的書?
AAA:(小丫鬟道)前日太太請客,有一班少奶奶,還有王家的二姑娘,都進來閒逛。
那些少奶奶,將少爺的行樂圖看了半天,那二姑娘看少爺的書,其餘沒有人進來
。我見二姑娘看書的時候,翻出一張紙來看了看、用指甲挖破一處,仍舊夾在書
裡。
又笑道:前日我聽得二姑娘雪兒說,孫家太太做媒,將二姑娘配了少爺了,將二姑娘配了
少爺了,二姑娘還戴了太太一根簪子回去。
問 道:(子玉似信不信的問道)我不信,你敢是撒謊的?
AAA:(小丫鬟道)我敢撒謊?我那天看著房沒有敢走開,這是雪兒說的。只怕咱們家
裡人,都也知道。
(子玉聽了心內甚喜,猛想起這二表妹的容貌,也有些像琴官的模樣,便將他們
(比較起來,不知誰好。)
(又把挖去的字一想,恍然大悟)
想了一:誰知竟犯了他的諱,無意之間天然湊合,這也奇極了。他看了,當我必是有心想
念他,心裡定然怪我,這便怎樣?我又無從與他分辯,這竟是個不白之冤。
又 想:(繼又想道)既訂了姻,就怪我也不妨。
(子玉復因瓊華兩個字,觸動琴官,一意纏綿,憐香慕色之心,從此而起。)
(到了初九日,劉文澤又著人來邀了。)
(子玉告票萱堂,更衣乘輿而去。)
30**時間: 地點:
(且說文澤所請的容顏仲清、王恂、史南湘已經到了,隨後梅子玉、高品一同到
(門。)
(家人引著走過大廳,到了花廳之旁垂花門進去,係石子砌成的一條甬道,兩邊
(都是太湖石疊成高高低低的假山,襯著參參差差的寒樹。)
(遠遠望去,卻也有台有亭,佈置得十分幽雅。)
(轉了兩三個彎,過了一座石橋,甬路旁是一色的,都是綠竹,繞著一帶紅闌,
(迎面便是五間卷棚。)
(顏仲清等都在廊下等候,劉文澤早已降階迎接。)
(高品、子玉上前,先與主人見了禮,然後大家見了敘齒,史南湘、高品是二十
(五歲,高品二月生日,月分長於南湘。)
(顏仲清二十四,王恂二十三,子玉十八。)
(文澤雖二十四歲,卻是主人。)
(大家依次入座,免不得敘幾句寒溫。)
(內中惟子玉初次登堂,留心看時,只見正中懸著一塊楠木刻的藍字橫額,上面
(刻著「倚劍眠琴之室」兩旁楹帖是梳榔木的,刻著:茶煙乍起,鶴夢未醒,此
(中得少佳趣;松風徐來,山泉清聽,何處更著點塵。)
(署款是「道生屈本立書」,書法古拙異常。)
(下面一張大案,案上羅列著許多書籍。)
(旁邊擺著十二盆唐花,香氣襲人,令人心醉。)
(子玉看了,又想起琴言那日作戲光景,真是寶光奪人,香氣沁骨,不覺有些模
(糊起來。)
文澤道:(忽聽文澤道)這屋子太敞,我們裡面坐罷。
(隨同到東邊,有書童揭起簾子,進去卻是三間書房,中間玻璃窗隔作兩層。)
(從旁繞進,玻璃窗內又是兩間套房。)
(朝南窗內,即看得見外面。)
(上懸著董香光寫的「虛白」)
(二宇,一幅倪雲林的枯木竹石,兩旁對聯是:名教中有樂地,風月外無多談。
()
(屋內正中間擺著一個漢白玉的長方盆,盆上刻著許多首詩,盆中滿滿的養著一
(盆水仙,此時花已半開。)
(旁邊盆內一大株綠萼白梅,有五尺餘高,老乾著花,尚皆未放。)
(向窗一面,才有一兩枝開的。)
(文澤因此屋中有地炕和暖,酒席即擺設在內。)
(主人送了酒,大家坐下。)
南湘道:可惜今日沒有叫幾個人來。
文澤道:我也打算叫的,因打聽他們今日都在怡園送九作消寒會,連堂會裡都沒有一個去
的,所以沒有去叫,怕倒叫他們為難。南湘又道:「今日我們可為軟紅塵中,一
時雅集。」仲清坐在高品肩下,高品即湊著仲清耳邊輕輕的說了一句,仲清啞然
失笑。眾人問仲清道:「他說什麼?」仲清向高品道:「我說罷。」高品搖了搖
頭。仲清道:「那第七字對得尤妙。」說著兩人相視而笑。南湘最是性急,便道
:「你們說了,我情願吃一杯。」高品道:「喝十杯再說。」文澤曉得南湘酒德
平常,道:「我來講和,三杯罷。」高品笑:「竹君三杯,諸公各飲一杯,賞識
這句話。」仲清道:「我是請教過的了,免飲。」高品笑道:「幾時?」仲清道
:「真正你這張嘴,狗口裡生不出象牙來。」南湘道:「快拿酒來喝了,等他說
。」真個喝了三杯,其餘也都喝了。高品笑向仲清道:「你是請教過的,你說罷
。」仲清笑著罰了高品一杯酒,道:「他說『虛白室裡,三對雞巴』。」眾人都
不解。
文澤道:「這有何可笑?」南湘忽然想著,撫掌大笑道:「這促狹鬼,實在可惡,難
為他實在對得敏捷。」子玉等悟著也都笑了,道:「雅字竟當他實字,真對得工
穩。」文澤道:「卓兄,我出一對你對,卻不許思索。如對得好,我吃三杯。對
不出,罰十杯。不好,罰五杯。」高品道:「從來說出對容易,對對難。對不出
三杯,對不好一杯,如何?」南湘道:「也要看上對出得難不難,你且說來。」
文澤向子玉道:「要借重大名,就是『子玉人如玉』。」仲清道:「這倒不容易
呢。」一語未了,高品道:「我已對著了,你喝三杯。」文澤道:「你說。」南
湘道:「如果對得好,我們還要公賀一杯。」高品笑道:「『卯金面是金』。何
如?」王恂道:「卯金對于玉卻是絕對。」南湘道:「就是『面是金』欠典切些
。」高品道:「典雖不典,切卻甚切。你沒有見過中秋節,攤子擺的兔兒爺臉上
,都是金的麼?」說得哄堂大笑起來,文澤道:「你這刻薄鬼,連盟弟都罵起來
了。」高品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主人只得照數領了,合席也各飲了一
杯。南湘道:「如此飲酒,罰來罰去,也覺無味。前日我們打了一天詩牌,卻極
有趣。瑤卿打成兩首絕好的,可惜他們今日又在怡園。咱們何不再想一個新鮮酒
令。」劉文澤道:「今日我們將那對詩的令,行一行罷。」子玉問道:「怎樣對
詩?」仲清道:「這是極容易的,出令的把一句詩拆開了,一個個的說給人對,
湊起來文義通的免飲,一字不連,罰一杯。往往鬧出笑話來,最有趣的。」高品
道:「就是對詩。主人先飲令杯。」文澤飲畢,命人取了一塊楠板,順著衣衿開
了姓,便道:「我先出對了。」寫了個「中」字。眾人想了一想:顏對了外,高
對了後,梅對了上,史也對上,王對裡。文澤又出了一個「鳳」宇,顏對鴻,高
對雞,梅對鸞,史對鴉,王對烏。文澤又出一個「下」字,南湘道:「有卷先交
,我對『歸』字。」高品接著對「前」字,仲清、子玉同聲對「來」字,王恂對
「回」字,文澤一一寫了。又道「扶」字,高搶對了「靠」字,史對了「送」字
,顏對「寄」字,王對「馭」字,梅對「聽」字。
文澤道「雙」字,仲清對「孤」字,高品對「八」,子玉對「九」字,王恂
道:「不好了,順著數兒就是十罷。」南湘道:「是了,我這個字倒有些難下,
也罷,對『三』字罷。」文澤道「輦」宇。南湘道:「我曉得一定是這句詩。」
子玉搶對了一個「琴」字,王恂對了「車」字,南湘對了「船」宇,只有高品未
對。文澤催道:「再遲要罰酒了。」高品笑了一笑,道「舟」宇,令官重新寫起
來,出的是「雙鳳雲中扶輦下」。仲清對的是「孤鴻天外寄書來」。大家贊好。
高品對的是「八雞露後靠舟前」。大家一看忍不住都笑起來。文澤道:「這個實
在不通得離奇了,沒有一個字連的,也有難倒他的時候。大家公議該喝幾杯?」
南湘道:「就只舟前二字算連,其餘實在不貫,五杯是斷不能少的。」高品只管
笑,也不辯,也不飲。主人道:「你到底怎樣?」高品隨湊著仲清耳邊說了一句
話,把仲清笑得出了席,走到外間屋內放聲大笑,南湘不解,連忙出席來問仲清
,仲清向他說了,那史南湘更拍著桌子狂笑。子玉等向高品問時,高品只是笑,
說道:「你們且看完了大家的,再說不遲。」文澤道:「這罰酒是要喝的。」高
品道:「自然。」仲清拉著南湘進來,文澤道:「不曉得他又在那裡搗些什麼鬼
。」南湘、仲清聽了這句話,復又大笑,笑得眼淚直流。經小廝擰了手巾擦了,
方才笑聲稍住。
再看子玉對的是「九駕天上聽琴來」。大家贊道:「這句真對得字字穩愜,
又在劍潭之上。」於是公賀了一杯。南湘對的是「三鴉水上送船歸」。文澤道:
「竹君此對,未免雜湊。」南湘道:「你這試官,少所見而多所怪,要挖眼睛了
。這才對得工呢。」子玉道:「真對得好。」文澤道:「這個我倒要請教請教。
」子玉道:「三鴉水上一歸人,是韓□的詩。」文澤恍然道:「可是《送襄垣王
君歸別墅》的詩?我記性真壞極了,該打,該打!」南湘道:「幸虧你還記得娘
家,不然總要罰十杯酒的。」再看王恂對的是「十烏日裡馭車回」。王恂道:「
我的對壞了。」文繹道:「就是十烏二字不連。」高品道:「前舟又錯了,日中
有烏,堯時十日並出,難道不是十烏麼?」文澤道:「這卻強詞奪理,到底勉強
些。」於是公論推子玉第一、南湘第二、仲清第三、王恂第四、高品居末,就依
名次輪作考官。
文澤道:「還有卓然的罰酒未飲,剛才到底說什麼,笑得這樣。如果實在說得好,免
罰何妨。」南湘道:「若說了,非但不能免罰,還要倍罰。」文澤道:「莫非又
是蹧蹋我麼?」仲清道:「然也。」文澤道:「只要蹧蹋得有理,罰酒也可以少
減。」高品道:「想來五杯是不能免的。若要再加,萬萬來不得了,只好不說罷
。」文澤道:「不加就是了。」高品道:「把我的對句,倒轉來念,你說好不好
?」子玉同玉恂、文澤暗暗的念了一遍,都不覺鼓掌大笑起來,子玉笑得伏在桌
上,王恂笑得靠著南湘,引得南湘、仲清又笑了一陣。
文澤道:「卓然將來死了,定坐拔舌地獄。」小廝斟了酒。高品道:「五杯一口氣喝
,定要醉倒。還是與各人豁一拳,或者可以希冀。」隨順手一個個豁完,卻也有
輸有贏。各飲畢,子玉作令官,一個個出了四字,是「費影收腸」。南湘對的是
「驚聲放膽」,王恂是「融香浣乳」,文澤是「翻麼小舌」,仲清是「多仙散發
」,獨高品對得別緻,是「除伊放糞」,大家看了已經發笑。子玉又出了一個「
台」字,南湘道:「這句好生。」沉吟了一會,對了「館」字,王恂對「屋」,
文澤對「榭」,仲清對「島」,高品道:「我住在宏濟寺裡,就對『寺』。」子
玉又出了一個「鸞」字,南湘道:「這字更奇。」王恂先搶了一個「燕」字,仲
清對了「鶴」字,南湘道:「不好。搶不過你們,我偏不用飛禽一門,對『鼠』
字罷。」文澤道:「難道是影鸞不成。我這『麼』字下,連個什麼字好,也罷,
『麼』『鳥』二字是連的。」高品道:「你對『鳥』,我也對『鳥』。」子玉道
:「『舞』字。」南湘道:「一定是『舞鸞』,只好對『射』字。」文澤搶對了
「歌」字,王恂對了「華」字,仲清對了「瑤」字。高品道:「『巴』字好對麼
?」眾人一齊笑道:「你只要肯吃酒,有什麼對不得?」子玉寫出來,出的是「
舞台收影費鸞腸」。南湘道:「哦,極眼前的詩句,都想不著了。」仲清道:「
試官猶有所思乎?」子玉正寫著南湘的對子,笑了一笑,沒有答應。大家看南湘
對的是「射館放聲驚鼠膽」。眾人道:「對得很好。」高品道:「他是想天鵝肉
吃,不要嚇壞了。」南湘道:「擱著你這貧嘴,回來和你算帳。」再看王恂的是
「華屋浣香融燕乳」。子玉已經連圈了。眾人道:「這句融洽得很。」共賀了一
杯。文澤道:「我是落第了。」眾人看他對的是「歌館小麼含鳥舌」。南湘道:
「也講得下去。」高品道:「歌館內有小麼是極連貫的,就是那小么兒太苦些。
」南湘道:「為什麼?」高品道:「又是鳥,又是舌頭,分不清楚,那裡含得了
這些。想來對對的人,是含慣的。」文澤道:「狗屁胡說,你的『糞』對諒來也
不見得高。」仲清對的是「瑤島散仙多鶴髮」。子玉已經夾圈了,眾人同聲稱贊
。南湘對王恂道:「只怕他搶了第一去了。」子玉道:「文如其人,這兩副對子
,卻很配他們兩人。」高品道:「我的抹了罷,不必獻醜了。」南湘道:「我記
得他的是『巴寺放伊除鳥糞』。該死,該死,不曉得放些什麼屁。」文澤道:「
阿彌陀佛,你會挖苦人,也有今日,你且講講,有一個字連的麼?」子玉從新一
看道:「兩兄且不要蹧蹋他,卓兄此對,也有道理在內。」南湘看一看,點點頭
道:「不差,這人實在壞極了。」文澤道:「難道還有點通氣麼?」南湘道:「
可惡在不很不通。」高品只是笑著,一言不發。王恂走過仲清這邊來,問道:「
那『巴寺』二字,出在那裡?」仲清道:「我記得戴叔倫詩有『望剎經巴寺』一
句。」王恂道:「只要現成就可以。」文澤道:「下五字呢?」仲清道:「這裡
有《傳燈錄》麼?」文澤令那識字的書童,從外間書架上取了書來。仲清翻出,
只見上寫著:「崔相公入寺,見鳥雀於佛頭上放糞,乃問師曰:『鳥雀還有佛性
也無?』師曰:『有。』崔云:『為什麼向佛頭上放糞?』師曰:『是伊為什麼
不向鷂子頭上放?』」仲清道:「據此看來,這句還說得過去。」文澤道:「究
竟『放伊』兩字難解,『鳥』字若換了『雀』字就好了。」
高品道:「我的『鳥』與『雀』總是一樣,你的『鳥』字若換了『雀』字不好麼?」
文澤想了一想,卻也有理。子玉就只取了仲清、王恂兩副對句,其餘文澤、高品
罰了酒。
以下輪著南湘出令,出了一個「春」字,文澤對「夏」字,高品對「正」字
。王恂道:「平對平使得麼?」眾人道:「使得,已經對過了。」王恂道「晨」
字,仲清是「秋」字,子玉是「冬」字。南湘又出「月」字。高品道:「竹君的
心思與眾不同,這兩字必定不連的,我對『陽』字。」王恂對「霜」,子玉對「
雪」,仲清對「空」。文澤道:「管他連不連,我們只管對我們的。」對了「雲
」字。南湘出了一個「三」字,高品道:「何如,不是三月。就是三春,我們都
對『一』字,總連得上的。」俱各依允。就是文澤道:「我偏不和你一樣。對『
半』字。」南湘又道「改」字,子玉道:「這字很奇,我對『敲』字。」文澤道
:「我對『堆』字。」王恂是「豐」字,仲清是「盤」字,高品信口對了一個『
伏』字,湘道:「『兔』字。你們對罷。」王恂道:「『貉』字。」仲清道:「
鷹能制兔,我對『鷹』字。」子玉道:「騎著驢子放鷹,想來是沒有的,且借他
來對對,就是『驢』字。」文澤道:「我『烏』字。」高品道:「我就是『龜』
字。」文澤道:「原來如此,失敬,失敬。」眾人嘩然大笑。南湘道:「這是你
自畫供招,以後尊名竟改作高龜何如?」高品自知失口,縮不轉來,便道:「這
兩字杜撰,不如轉贈吾兄。史龜二字,本是古人名,最典雅的。」文澤道:「你
聽卓然這張嘴,自己落了便宜,又移到別人身上去了。」大家笑了一回,靜聽南
湘出對。
南湘只管吃菜,總不出聲。文澤道:「你怎麼不出對了?」南湘笑道:「卷
子已經交完了,還要題目麼?我是一順出的『春月三改兔』五字,內中前舟的『
夏雲半堆烏』,『烏』字原也借對得好。然憑文取之,究不若劍潭的『秋空一盤
鷹』渾脫,還該讓他第一。庾香的『冬雪一敲驢』,庸庵的『晨霜一豐貂』,都
對得很工。最不好的是卓然的『正陽一伏龜』,這『正陽』二字如何加得上?」
高品笑問文澤道:「貴處是那裡?」
文澤道:「你這狗頭,實在恨不死人,你還想翻供麼?」大家想想高品的話,又笑得
了不得。原來文澤正是河南正陽縣人,剛剛合著這句對,你道巧不巧。文澤又灌
了他一大杯酒,方出了氣。
以下仲清做令官,一個個字出的對是「絲髮白日如新」六字,高品屬的是「
簽毛朱天入長」。子玉對的是「鏡顏華年對好」。南湘是「竹唇朱聲吹慢」。王
恂是「剪衣烏時試拂」。文澤是「草麻黃朝起視」。仲清寫出上聯是「白髮如絲
日日新」。
把文澤的「黃麻起草朝朝視」取了第一,子玉的「華顏對鏡年年好」取了第
二,南湘的「朱唇吹竹聲聲慢」夾圈了,取了第三。大家都道:「這兩副對都好
,似乎竹君的較勝。令官甲乙,似不甚公。」仲清道:「這兩本卷子都好,是不
用說的。
面子上看去竹君的『竹』對『絲』,『朱唇』對『白髮』,工巧極矣,『聲
聲慢』又暗藏曲牌名,似乎在庾香之上,我所以把他夾圈了。但上對即是一字字
拆開,必得一字字恰對方好。
庾香以『年』對『日』最妥,竹君以『聲』對『日』,就不很對,假使『日
』字不是疊用。或者竟是『白日』,那『朱聲』就講不去了,到底不及庾香的穩
當,而且句子大方,不落纖巧,諸公以為然否?」幾句話說得眾人很服。南湘向
來不肯讓人,此時亦甚首肯。高品道:「然則我以『天』對『日』,比庾香的更
好,為什麼又不取我的呢?」仲清道:「等我寫出來,你講給我聽。」先寫王恂
的是「烏衣試剪時時拂」。眾人道:「這句也自然得很。」仲清道:「這回考試
,除了卓然,原是一榜盡賜及第的。」高品笑道:「留心眼睛,我這本卷子是打
不得的。」仲清寫出看時,是「朱毛入笠天天長」。仲清用筆叉了幾叉,大家看
了笑得不亦樂乎。南湘忍著笑道:「他這用的古典我曉得了。當初紅毛國王把大
人國伐滅,占了他的江山。
那大人國中有座笠城,就是國王建都之所。紅毛國王進了這城,住了兩日覺
得渾身腫脹,一天長似一天起來。想來用的這個古典了。」說著放聲大笑。王恂
似信不信的問道:「後來呢?」
南湘笑道:「這古典甚長,只說夠他對的就是了。」文澤問道:「在什麼書
上?」仲清道:「《史氏外編》。」王恂、文澤才明白過來,復又笑聲大作。高
品道:「你們混說亂道,難道《四子書》都記不得?這就是《孟子》所說一毛不
拔、追豚入笠之揚朱,所以謂之『朱毛入笠』。這才算得用古入化呢。」仲清道
:「那『天天長』三字怎講?」高品道:「你這試官真是糊塗,他既是一毛不拔
,自然天天長了。」眾人聽了,這一陣笑,若不是房屋深邃,只怕街上行路的也
聽見。主人罰了高品三杯酒。
然後王恂作令官,出的是「香盡南人消國美」。文澤對的是「曲多東妓譜山
名」。仲清對的是「賦難東士煉都學」。高品對的是「鬥長西聖駕方齊」。
眾人留心高品對的,一個個都是平正通達的字。文澤道:「此番卓然大概要
取第一了,字字對得很穩。」子玉對的是「情深西旦感昆名」。南湘的是「圖多
西士畫名園」。一一對畢,王恂寫出出句,是「香銷南國美人盡」。文澤對的是
「曲譜東山名妓多」。仲清是「賦煉東都學士難」。高品是「鬥駕西方齊聖長」
。子玉是「情感西昆名旦深」。南湘是「圖畫西園名士多」。王恂道:「這第一
不消說是竹君了。庾香『名旦』二字不典,不及劍潭的渾成,只怕第二是他。前
舟次之。卓兄這句,我實在不懂,若有典故在內,不妨說明,不要批屈了你的。
」
高品道:「我沒有見過主考閱文要請教士子。典故卻有,若告訴了你,只說我通關節
中的了。」仲清道:「他這典故,出在東土大唐。」高品道:「劍潭是主考至親
,倒應迴避,不許亂說。」原來王恂卻沒有看過《西遊記》,只管呆呆的看著粉
板。南湘正在喝酒,忽見高品用手搭著涼篷。
向王恂一望,忍不住笑將出來,酒咽不及噴了出來,還咳嗽不已,引得合席
都笑。南湘向王恂道:「等我笑完了,說《西遊記》給你聽。」文澤接著說道:
「就是齊天大聖,送唐僧往西天取經的典故。」王恂恍然大悟道:「豈有此理,
就是如此,那『鬥駕』及『長』字總連不上。」南湘笑道:「你不曉得,孫行者
駕起筋斗雲,就是十萬八千里,這路還不長麼?」
主人要罰高品的酒,高品再三央求,喝了一杯。
末了是高品出令。高品一口氣說了六個字,是「千里言召禾口」。仲清想道
:「通共只有七個字,他一說就是六個,難道不怕人想著麼?必是用拆宇法來混
人。」便道:「你這六個字可是『重詔和』三字麼?若不說明。我們就罷考了。
」高品被他猜著,只得笑嘻嘻的點點頭。子玉對了『卓言貫』三字,南湘對了「
品陽長」三字,王恂對了「一齡慶」三字,文澤對了「品奸動」三字,仲清對了
「管毫定」三字。高品又一連出了四字是「九喜氣鳳」。
仲清道:「這倒不是拆字的,我就對『一高標兔』。」文澤道:「我就對『一歡心雞
』。」王恂道:「我對『第長年龜』。」子玉對了『超元精人』,南湘對了「一
精神龍」。高品背著人寫了上聯,擱著筆,把大眾的看了一回,鼻子裡笑了一笑
,就用紙蘸著酒,把粉板上的字一齊擦了。眾人都詫異道:「這又奇了,難道一
卷都沒有好的麼?」南湘道:「不是,不是,如果不好,他必定寫出來把人取笑
了。我想想他出的那幾個字,湊起來看是一句什麼。」仲清道:「他寫的時候,
我瞧見起頭是『風詔』兩個字。」子玉想了想道:「莫非『鳳詔九重和喜氣』這
句詩?」南湘道:「一點不錯。」高品道:「不是,不是。」仲清道:「我們且
各自記出對句來,就明白了。」子玉道:「我的『人言超卓貫元精』這句卻不見
好,也沒有什麼不通。」南湘道:「他是因他號卓然,這『卓貴元精』,因他受
不住的原故。」仲清道:「我的是『兔毫一管定高標』,必定因『兔高』二字,
犯了他的諱。」王恂道:「我記得是龜齡第一慶長年。」南湘道:「好對,好對
,第一定了,這又為什麼?」文澤道:「你不見他巍然首座麼。」南湘點點頭,
道:「我的對更明明指著他了。」眾人問是為什麼?南湘道:「龍陽一品長精神
。」文澤道:「我的更說穿了,是『雞奸一品動歡心。』這也奇怪,為什麼牽名
道姓,都罵起他來?」南湘道:「這也是天理昭彰,嘴頭刻薄的報應。」高品道
:「你們瞎猜些什麼,我的上對並不是這樣,因為你們對的都不通,不出你們的
丑就罷了,難道一定要獻醜麼?」眾人道:「我們下場的人,是不怕丑的,只管
說。」高品手指著鍾上道:「你們看什麼時候了,還不吃飯麼?」眾人看時,已
是亥正二刻多了。文澤道:「到底是不是?你說了我們吃飯。」高品道:「就算
是的,我落點便宜何如?」於是大家吃飯,洗漱畢,因夜色已深,告辭出來。
子玉一面走著,向主人道:「這園子點綴得很幽雅。」文澤道:「這算什麼
園子,不及徐度香怡園十分之一,幾時我同你去逛逛。」這裡賓主二人講著,那
高品對仲清道:「你可曉得京裡又來了一個精品麼?」仲清笑道:「想是高品的
弟兄。」高品道:「這人卻也可以做得我的弟兄,聞他也是南京人,現寓在寵濟
寺內,卻沒有與他往來。看他人甚風雅,而光景很闊。你可曉得是什麼人?」仲
清道:「這又奇了,你們同在廟裡倒不認得,來問我。」說著已到門口,各人上
車分路而回。此一番諸名士雅集,卻有兩個俗子苦中作樂,要窮有趣,卻討沒趣
的事。
且聽下回分解。
第八回 偷復偷戲園失銀兩 樂中樂酒館鬧皮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