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  至  第二〇

11**時間: 地點:
    (且說仲清到自己房中吃了飯,與其妻室蓉華講了些話,來到王恂書齋,恰值王
    (恂才回。)
    (剛說得一兩句話,有王恂兩個內舅前來看望:一個叫孫嗣徽,一個叫孫嗣元,
    (本是王文輝同鄉同年孫亮功部郎之子。)
    (這嗣徽、嗣元兩個,真所謂難兄難弟。)
    (將他們的外貌內才比起王恂來,真有天淵之隔。)
    (這嗣徽生得縮頸堆腮,臉色倒還白淨,就是肺火太重,一年四季總是滿臉的紅
    (疙瘩,已堆得面無餘地,而鼻上更多,已變了一個紅鼻子。)
    (年紀倒有二十六歲,《五經》還不曾念完,文理實在欠通,卻又酷好掉文,滿
    (口之乎者也,腐氣可掏。)
    (有個蘇州拔貢生高品,與他相熟,送他兩個諢名:一個是「蟲蛀千字文」。)
    (又因他那個紅鼻子,有時擦得放光透亮,又叫做「起陽狗腎」。)
    (乃弟嗣元,生得梟唇露齒,又是個弔眼皮,右邊一隻眼睛高高吊起,像是硃筆
    (圈了半圈。)
    (文理與乃兄不相上下,卻喜批評乃兄的不通。)
    (又犯了口吃的毛病,有時議論起來,期期艾艾,愈著急愈說不清楚。)
    (高品也送他一個混號,叫做「疊韻雙聲譜」,這兩個廢物真是一對。)
    (是日來到王宅,適文輝請客,客將到了。)
    (王恂即同他到書房內來。)
    (仲清躲避不及,只得見了,同王恂陪著坐下。)
仲 清:(嗣徽先對仲清說道)今日天朗氣清,所以愚兄弟正其衣冠,翩然而來奉看的。
    (王恂、仲清忍不住要笑。)
說 道:(嗣徽又對王恂說道)適值尊駕出門,不知去向,若不是『鳥倦飛而知還』,則
    雖引弓而射之,亦徒興弋人之慕矣。
    (仲清正要回言,那嗣元道)
仲 清:哥、哥、哥你這句話說、說錯了,怎麼把鳥來比起人來,你、你、你還要將箭射
    、射、射他,那就更豈有此理了。
嗣徽道:老二,你到底腹中空空如也,不知運化書卷之妙。這是我腹笥便便,不啻若自其
    口出。這句『鳥倦飛而知還』,是出在《古文觀止》上的。若說鳥不可以比人,
    那《大學》上為什麼說『可以人而不如鳥乎』呢?
    (仲清暗笑道:天下也有這樣蠢材,便道)
便 道:大哥的鳥論極通,豈特大哥如鳥,只怕鳥還不如大哥。要曉得靖節先生此言,原
    是引以自喻的。
    (嗣徽側耳而聽,又說道)
又說道:老兄所看的《古文觀止》,只怕是翻板的。小弟記得逼真,做這篇古文是個姓陶
    的,並不是姓秦。
    (王恂忍不住,裝作解手出去,抿著嘴笑了一會。)
仲 清:(仲清笑道)大哥實在淵博之至,連那做古文的姓都知道。
AAA:(嗣徽只道仲清果真佩服他,便意氣揚揚,臉上的紅疙瘩,如出花灌了漿一樣,
    (一顆顆的亮澄澄起來,便對嗣元道)老二,但凡我們讀書人,天分記性是並行
    不悖,缺一不可的。
AAA:(嗣元道)敢、敢、敢子,若不是記性好,也不、不、不把狗來對人了。若不是
    天分好,也不把牛來對先生了。
    (說著大笑,那只弔眼皮的眼睛已淌下淚來。)
    (那嗣徽便生了氣,兩腮鼓起就像癩蝦蟆一樣。)
仲 清:(仲清故意問道)想必令兄又是引經據典,倒要請教請教。
AAA:(嗣元道)論、論、論文理呢,家兄到底多讀兩年書,小、小、小弟原趕、趕、
    趕不上,但是錯的地方極多。有一天先生出、出、出了一個對,是叫將書對書的
    。上對是:『人能弘道。』家、家、家兄卻對得快,寫了出來是:狗、狗、狗無
    恒心。先生道:『這不是書。』家、家、家兄道:『是《孟子》上的。』先生道
    :『豈、豈、豈有此理。』家兄只當先生忘了,便樂、樂、樂得了不得,連忙翻
    、翻、翻出來看,原來是草字頭的苟字,不是反犬旁的狗字。
仲 清:(仲清笑了一笑道)若不是狗記錯了,倒是一副好對子。
AAA:(嗣元道)又一日,先生出了一個做起講的題、題、題目,是:『先生將何之。
    』家兄就、就、就將『牛何之』做了起頭。先、先生拿筆叉、叉、叉了幾叉,痛
    罵了一頓。
    (這一番說得嗣徽羞忿難耐,便在屋子裡亂踱起來,說道)
說 道:屁話,屁話!
    (便起身告辭。)
    (王恂也恐他們弟兄鬥氣,不便挽留,同仲清送了出來。)
    (剛到二門口,可巧碰見孫亮功進來,孫氏弟兄站在一邊。)
    (王恂、仲清上前見了禮,亮功問道)
仲 清:客到齊了麼?
AAA:(王恫道)沒有。
    (仲清看亮功雖是個紫糖色扁臉,蹋鼻子,但五官端正,又有了幾根鬍鬚,比兩
    (位賢郎好看多了。)
    (亮功正要與他兒子說話,適值王桂保進來,見了亮功並王恂、仲清,也站在一
    (邊。)
    (亮功看看桂保,對他兒子說道)
桂 保:你們回去,不要說什麼。
    (嗣徽兄弟會意答應,於是亮功即拉了桂保進去。)
    (仲清、王恂送了他弟兄出門進來,大家換了衣裳,在書房內晚飯對酌閒談。)
王恂道:我們這兩位舅兄,真可入得《無雙譜》的。
仲 清:(仲清道)為什麼同胞兄妹絲毫不像?假使尊夫人生了這樣嘴臉,那就夠你受罪
    了。
王恂笑:幸虧內人是如今這位岳母生的。你不曉得我們還有個大姨子在家,是個天老,一
    頭的白髮,那是不能嫁人的,差不多有三十歲了。
仲 清:(仲清問道)聽得令岳母潑妒異常,未知果否?
王恂道:這個醋勁兒卻也少有的。
    (且按下這邊。)
    
    
12**時間: 地點:
    (卻說孫亮功同了桂保進來,見過主人。)
    (不多一刻,客已全到,便安起席來。)
    (這些客都是文輝同年,論年紀孫亮功最長,因係姻親,便讓兵部員外楊方猷坐
    (了首席。)
    (對面是光祿寺少卿周錫爵。)
    (監察御史陸宗沅坐了第三席,孫亮功坐了第四席,文輝坐了主席。)
    (桂保斟了一巡酒,楊方猷命他入席,對著王文輝坐了。)
    (文輝問他哥哥蘭保為什麼不來,桂保道)
桂 保:今日本都在怡園逛了一天,徐老爺知道這裡請客,才打發我來的。蘭保、寶珠、
    蕙芳、漱芳、玉林都還沒有散,只怕總要到四五更天才散呢。
文輝道:這徐度香也算人間第一個快樂人了。
AAA:(陸宗沅道)聽說他這個怡園共花了五十多萬銀子才造成。
AAA:(楊方猷道)本來地方也大,也造得過於精緻。
文輝道:我前月逛了一天,還沒有逛到一半。
桂 保:我們今日逛了梅崦與東風昨夜樓兩處,這兩處就有正百間屋子。實在造得也奇極
    了,幾幾乎進去了出不來。
亮功道:(孫亮功道)你應該打個地洞,藏在裡頭。
    (說得大家都笑。)
桂 保:(桂保道)你會罵人。
    (便斟了一大杯酒來罰他,亮功始不肯喝,桂保要灌,便也喝了。)
    (上了幾樣菜,文輝道)
文輝道:這樣清飲無趣,蕊香你出個令罷。
桂 保:(桂保道)打擂最好,什麼都放得進去。
亮功道:(孫亮功道)完了!把個令祖宗請了來了。
    (文輝命人取了六個錢來。)
AAA:(周錫爵道)這杯分個大小才好。
AAA:(楊方猷道)我們兩個一杯三開罷。
AAA:(陸宗沅道)未免太少些,你們一杯兩開,我們都是一杯一開何如?
    (俱各依允。)
    (桂保伸出一個拳來,問文輝吃多少杯?)
文輝道:不必累贅,我們六個人竟以六杯為率,不必增減,准他一杯化作幾杯就是了。也
    沒有悶雷霹雷,那個猜著,就依令而行,最為剪截。
桂 保:(桂保便問楊方猷道)第一杯怎樣喝?
AAA:(楊方猷道)一杯化作三杯,找人豁拳。
又 問:(又問孫亮功)第二三杯怎樣喝?
亮功道:兩杯都裝作小旦敬人。
AAA:(周錫爵道)我們這樣的鬍子,倒有些難裝。
亮功道:只要做作得好,便有鬍子也不妨。
桂 保:(桂保又問陸宗沅道)第四杯呢?
AAA:(陸宗沅道)把瓜子抓一把,數到誰就是誰。
桂 保:(桂保道)這杯便宜了。
又 問:(又問周錫爵道)五六兩杯行什麼令?
AAA:(周錫爵道)兩杯化作六杯,花字飛觴。
桂 保:(桂保先問文輝道)幾個?
文輝道:一個。
便 問:(順手便問亮功道)幾個?
AAA:(亮功伸著兩指道)就是兩個。
桂 保:(桂保笑道)好猜手,一猜就著。
    (放開手看時,正是兩個。)
    (遂取了三個杯子,斟滿了酒,放在亮功面前。)
亮功道:這是楊四兄的令,就和你豁。
AAA:(楊方猷道)我是半杯說過的。
亮功道:豁起來再講。
    (可可響了三響,亮功輸了三拳,便道)
便 道:今日拳運不佳,讓了你罷。
    (第二三杯即係亮功自己的令,便道)
便 道:這裝小旦倒是作法自弊了。也罷,讓我來敬兩個人。
AAA:(隨站起來,左手拿了杯酒,右手掩了鬍子,把頭扭了兩扭,笑迷迷軟腰細步的
    (走到楊方猷面前,請了一個安,嬌聲嬌氣的道)敬楊老爺一杯酒,務必賞個臉
    兒。
    (說著,把眼睛四下裡飛了一轉,宛然聯錦班內京丑譚八的醜態,引得合席大笑
    (,桂保笑得如花枝亂顫,楊方猷只得飲了一杯。)
    (孫亮功掐了一枝梅花,插在帽邊,又取了一個大杯,捻手躡腳的走到陸宗沅面
    (前,斟了酒道)
桂 保:陸都老爺是向來疼我的,敬你這一杯。
AAA:(陸宗玩道)這大杯如何使得?
亮功道:(孫亮功道)想來都老爺是要吃皮杯的。
    (說罷呷了一口,送到宗沅嘴邊。)
笑 道:(綜沅站起來笑道)這個免勞照顧。
    (大家狂笑起來,亮功忍不住要笑,酒咽不及,噴了陸宗沅一臉。)
    (眾人一發哄堂大笑。)
    (陸宗玩忙要水淨了臉。)
    (第四杯是數瓜子令。)
    (亮功抓了一把,數一數是二十五粒,恰好數到自己,陸宗沅道)
大 家:這個極該。
    (第五六杯是飛花令,孫亮功看著桂保道)
桂 保:豈宜重問後庭花。
    (數一數又是自飲。)
亮功道:晦氣,我改一句罷。
那人道:(眾人道)這個斷使不得,改一句罰十杯。
桂 保:(桂保斟了一杯酒道)請孫老爺後庭花飲酒。
    (眾人重新又笑。)
    (亮功把桂保擰了一把,也喝了。)
    (下手是王文輝飛觴,桂保把嘴向孫亮功一呶,文輝會意,便道)
便 道:桃花細逐揚花落。
    (輪應陸宗沅、孫亮功各一杯。)
    (陸宗沅因亮功噴了他酒,便道)
便 道:無可奈何花落去。
便 道:(接著楊方猷便道)索性一總喝兩杯罷。
亮功道:很好,你說罷。
AAA:(楊方本猷道)笑隔荷花共人語。
    (桂保斟了兩杯,孫亮功喝了。)
    (輪著桂保飛花,想了一想,說道)
說 道:好將花下承金粉。
AAA:(數到又是亮功,眾人說)好。
亮功道:不好,不好。這句是杜撰的,不是古人詩。
桂 保:(桂保道)怎麼是杜撰?現在是陸龜蒙的詩。
AAA:(周錫爵道)不錯的,你不能不喝這杯。
亮功道:他想了半天,有心飛到我的。他若能隨口說兩句飛著我,我就喝。
桂 保:(桂保道)真麼?你不要賴。
亮功道:不賴,不賴。
桂 保:(桂保一連說了三句道)『月滿花香記得無』,『漱齒花前酒半酣』,『樓上花
    枝笑獨眠』。
    (眾人拍手稱妙,亮功無法,倒飲了三個半杯。)
    (末一杯是周錫爵,便道)
便 道:飛花寂寂燕雙雙。
亮功道:你們好麼,大家齊心都叫我一個人喝酒。
    (要周錫爵代喝,周錫爵不肯,亮功道)
亮功道:我再裝作小旦奉敬何如?
笑 道:(周錫爵笑道)饒了我罷,我代喝就是了。
    (說得大家又笑,桂保笑道)
大 家:這個飛花不公,我有一個飛花最公道。
    (便將幾朵梅花揉碎了,放在掌中,說道)
說 道:我一吹,落到人身上,都要喝的。
    (亮功嘻著嘴,望著桂保道)
桂 保:很好,你且試吹一次,不知落到誰。
    (桂保故意往外一望,說道)
桂 保:孫老爺家裡打發人來了。
    (亮功扭轉臉去望時,桂保對著他臉一吹,將些花瓣貼得他一臉。)
    (亮功酒多了出汗,因此花瓣黏住了,一瓣還吹進了鼻孔,打了一個噴嚏,惹得
    (眾人大笑。)
桂 保:(陸宗沅道)這個花臉好,不用上粉。
    (孫亮功連忙抹下,這邊桂保猶飛了一句道)
桂 保:自有閒花一面春。
    (眾人又笑了又贊,亮功要走過來不依,桂保恰好真見一個跟班進來,湊了亮功
    (耳邊說了兩句。)
    (亮功登時失色,便道)
便 道:你先回去,我即刻就回。
文輝道:(便向王文輝道)酒已多了,快吃飯罷。
    (文輝與座客均各會意,點頭微笑,桂保道)
桂 保:準是太太打發人來叫,回去遲了是要頂燈的。
    (眾人又笑了一陣,文輝道)
文輝道:好麼,連眾人一齊打趣在內。
    (亮功罰了桂保一杯,屁滾尿流的催飯。)
    (大家吃完,洗嗽畢,就隨著亮功同散。)
    (文輝賞了桂保二十兩銀子,桂保謝了,走到書房來找王恂、仲清,談了一會,
    (說道)
桂 保:我們班裡新來了兩個:一個叫琴官,一個叫琪官,生得色藝懼佳,只怕史竹君的
    《花選》又要翻刻了。
    (又坐了一會也自回去。)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回 賣煙壺老王索詐 砸菜碗小旦撒嬌)
    
    
13**時間: 地點:
    (話說魏聘才回來,書房中已吃過飯了,正在躊躇,想到外麵館子上去吃點心。
    ()
    (走到賬房門口,忽見一個小廝,托著一個大方盤,內放一隻火鍋,兩盤菜,熱
    (氣騰騰的送進去了。)
    (隨後見有管事的許順跟著進去,見了聘才,便問)
便 問:大爺用過飯沒有?
聘 才:(聘才道)才從外頭送信回來的。
許 順:(許順道)既沒用飯,何不就請在帳房吃罷。
    (這許順夫婦是顏夫人賠房過來的,一切銀錢賬目皆其經手。)
    (聘才進了帳房,許順要讓聘才先吃,聘才不肯,拉他同坐了。)
    (吃過了飯,許順泡了一碗釅茶遞給聘才,說了一會閒話。)
    (看壁上的掛鐘已到未初,偶然看見一個紫竹書架上有幾本殘書,順手取了兩本
    (看時,卻是抄寫的曲本,無非是《牡丹亭》、《長生殿》上的幾支曲子。)
    (又取一本薄薄的二三十頁,卻是刻板的,題著《曲台花選》。)
    (略翻一翻,像品題小旦的。)
    (再拿幾本看時,是不全的《綴白裘》。)
聘 才:(聘才道)這兩本書是自己的麼?想來音律是講究的。
許 順:(許順道)那裡懂什麼音律,不知是那個爺們撂在這裡的。
    (聘才要借去看看,許順道)
聘 才:只管拿去。
    (聘才袖了出來,到自己房裡,歪在炕上,取那本《花選》看了一會,記清了八
    (個名氏。)
想 道:(一面想道)原來京裡有這樣好小旦,怪不得外省人說:『要看戲,京裡去。』
    相公非但好,個個有絕技,且能精通文墨,真是名不虛傳。這樣看起來,那琴官
    雖然生得天仙似的,只怕未必比得上這一班。
念 道:(忽又轉念道)這書上說的,也怕有些言過其實。若論相貌,我看世界上未必賽
    得過琴官。
    (重新又將這八個人的光景逐一摹擬一番,又牢牢的記了一記。)
說 道:(只見四兒跑進來說道)同路來的葉先生找少爺說話,現在賬房裡。
聘 才:這也奇了,他怎的到這裡來。
    (就將《花譜》在梳頭底下,帶上房門出來。)
    (到了帳房,見葉茂林同著個白胖面生的人在那裡坐著,見聘才進來,都站起了
    (,上前拉手問好。)
聘 才:(聘才道)葉先生到此有何貴幹?
AAA:(時茂林笑嘻嘻的道)曉得尊駕在此,特來請安的。
    (聘才知道他是順口的話,便道)
聘 才:我還沒有來奉拜,倒先勞你的駕過來。
又 問:那位貴姓?
茂林道:(葉茂林道)這是我們大掌班金二爺,來請梅大人定戲的。
    (聘才待再問時,只見許順從上頭下來說道)
聘 才:大人吩咐,既是正月初五以前都有人定下,初六七也使得,就是不許分包。
AAA:(那金二道)不分包這句話,卻不敢答應。正月裡的戲,不要說我們聯錦班,就
    是差不多的班子,那一天不分三包兩包。許二爺勞你駕,再回一聲罷。
許 順:(許順道)已經回過了,是這麼吩咐下來,再去回時,也是白碰釘子。要不然,
    到王大人那裡去商量罷。
AAA:(金二道)這日子呢?
許 順:(許順道)一發和王大人商量,不拘初六初七,定一天就是了。
茂林道:(葉茂林道)到王大人宅子去回來,還要在此地經過。不如我在此等一等,你同
    許二爺去說結了,回來同走罷。
AAA:(金二道)也好。
    (便同許順去了。)
即 問:(葉茂林即問聘才)可曾看過京裡的戲?
聘 才:(聘才回說)沒有。
    (茂林就說行頭怎樣新鮮,腳色怎樣齊全,小旦怎樣裝束好看,園子裡怎樣熱鬧
    (,堂會戲怎樣排場,說得聘才十分高興。)
    (問起同船的人來,知琴官在曹長慶處,現今患了幾天病,也漸漸好了。)
    (琪官定於臘月初十日上台,其餘各自跟他師傅,也有在聯錦班的,也有過別班
    (裡去的。)
    (聘才又問他的寓處,說在楊柳巷聯錦班總寓內。)
聘 才:(聘才道)改日過來奉看。
茂林道:這如何敢當,只好順便去逛逛。
    (說著許顧已同了金二回來,已經說妥,定於正月初六日在姑蘇會館,不論分包
    (不分包,只要點誰的戲,不短腳色就是了。)
    (許順上去回明,付了定銀各散。)
    (是晚子玉課期,未得與聘才閒談。)
    (次日,聘才記著葉茂林的話,吃了早飯想去聽戲,叫四兒帶了錢,換了衣裳。
    ()
    (因元茂在書房讀書,不好約他,獨自步行出門,不多路就到了戲園地方。)
    (這條街共有五個園子,一路車馬擠滿,甚是難走。)
    (遍看聯錦班的報子,今日沒有戲,遇著傳差,聘才心上不樂,只得再找別的班
    (子。)
    (耳邊聽得一陣鑼鼓響,走過了幾家鋪面,見一個戲園寫著三樂園,是聯珠班。
    ()
    (進去看時,見兩旁樓上樓下及中間池子裡,人都坐滿了,台上也將近開戲;就
    (有看座兒的上來招呼,引聘才到了上場門,靠牆一張桌子邊。)
    (聘才卻沒有帶著墊子,看座兒的拿了個墊子與他鋪了,送上茶壺、香火。)
    (不多一會開了戲。)
    (衝場戲是沒有什麼好看的。)
    (望著那邊樓上,有一班像些京官模樣,背後站著許多跟班。)
    (又見戲房門口簾子裡,有幾個小旦,露著雪白的半個臉兒,望著那一起人笑,
    (不一會,就攢三聚五的上去請安。)
    (遠遠看那些小旦時,也有斯文的,也有伶俐的,也有淘氣的。)
    (身上的衣裳卻極華美。)
    (有海龍、有狐腿,有水獺,有染貂,都是玉琢粉妝的腦袋,花嫣柳媚的神情。
    ()
    (一會兒靠在人身邊,一會兒坐在人身旁,一會兒扶在人肩上,這些人說說笑笑
    (,像是應接不暇光景,聘才已經看出了神。)
    (又見一個閒空雅座內,來了一個人。)
    (這個人好個高大身材,一個青黑的臉,穿著銀針海龍裘,氣概軒昂,威風凜烈
    (,年紀也不過三十來歲。)
    (跟著三四個家人,都也穿得體面。)
    (自備了大錫茶壺、蓋碗、水煙袋等物,擺了一桌子,那人方才坐下。)
    (只見一群小旦蜂擁而至,把這一個大官座也擠得滿滿的了。)
    (見那人的神氣好不飛揚跋扈,顧盼自豪,叫家人買這樣,買那樣,茶果點心擺
    (了無數,不好的摔得一地,還把那家人大罵。)
    (聘才聽得怪聲怪氣的,也不曉得他是那一處人。)
    (正在看他們時,覺得自己身旁,又來了兩個人。)
    (回頭一看:
    (  一個是胖子,一個生得黑瘦,有了微須,身上也穿得華麗,都是三十來歲
    (年紀,也有兩個小旦跟著說閒話。)
    (小廝鋪上坐褥,一齊擠著坐下。)
    (聘才聽他們說話,又看看那兩個相公,也覺得平常,不算什麼上好的。)
    (忽見那個熱鬧官座裡,有一個相公,望著這邊,少頃走了過來,對胖子與那一
    (位都請了安。)
    (這張桌子連聘才已經是五個人,況兼那人生得肥胖,又占了好多地方,那相公
    (來時已擠不進去。)
    (因見聘才同桌,只道是一起的人,便向聘才彎了彎腰。)
    (聘才是個知趣的人,忙把身子一挪,空出個坐兒。)
    (這相公便坐下了,即問了聘才的姓,聘才連忙答應,也要問他名氏,忽見那胖
    (子扭轉手來,在那相公膀子上一把抓住。)
AAA:(那相公道)你做什麼使這樣勁兒?
    (便側轉身向胖子坐了,一隻手搭在胖子肩上。)
    (那先坐的兩個相公,便跳將下去,摔著袖子走了。)
說 道:(只聽得那胖子說道)蓉官,怎麼兩三月不見你的影兒?你也總不進城來瞧我,
    好個紅相公。我前日在四香堂等你半天,你竟不來。是什麼緣故呢?
AAA:(那蓉宮臉上一紅,即一手拉著那胖子的手道)三老爺今日有氣.前日四香堂叫
    我,我本要來的,實在騰不出這個空兒。天也遲了,一進城就出不得城。在你書
    房裡住,原很好,三奶奶也很疼我,就聽不得青姨奶奶罵小子,打丫頭,摔這樣
    ,砸那樣,再和白姨奶奶打起架來,教你兩邊張羅不開。明兒早上,好曬我在書
    房裡,你躲著不出來了。
    (蓉官沒有說完,把那脖子笑得眼皮裹著眼睛,沒了縫,把蓉官嘴上一擰,罵道
    ()
罵 道:好個貧嘴的小么兒。這是偶然的事情,那裡是常打架嗎。
    (聘才聽得這話,說得尖酸有趣。)
    (一面細看他的相貌,也十分可愛,年紀不過十五六歲,一個瓜子臉兒,秀眉橫
    (黛,美目流波,兩腮露著酒凹,耳上穿著一隻小金環,衣裳華美,香氣襲人。
    ()
說 道:(這蓉官瞅著那胖子說道)三老爺你好冤,人說你常在全福班聽戲,花了三千吊
    錢,替小福出師。你瞧瞧小福在對面樓上,他竟不過來呢。
公子道:(那胖子道)那裡來這些話,小福我才見過一兩面,誰說替他出師。你盡造謠言
    。
蓉官道:倒不是我造謠言,有人說的。
那人道:(蓉官又對那人道)大老爺是不愛聽崑腔的,愛聽高腔雜耍兒。
那人道:不是我不愛聽,我實在不懂,不曉得唱些什麼。高腔倒有滋味兒,不然倒是梆子
    腔,還聽得清楚。
    (聘才一面聽著,一面看戲。)
    (第三出是《南浦》,很熟的曲文,用腳在板凳上踏了兩板,就倒了一杯茶,一
    (手擎著慢慢的喝。)
    (可巧那胖子要下來走動,把手向蓉官肩上一扶,蓉官身子一幌,碰著了聘才的
    (膀子,茶碗一側,淋淋漓漓把聘才的袍子潑濕了一大塊。)
    (那胖子同蓉官,著實過意不去,陪了不是,聘才倒不好意思,笑道)
笑 道:這有什麼要緊,乾一干就好了。
    (說著自己將手巾拭了。)
    (又聽了一回戲,只見一個老頭子彎著腰,頸脖上長著灰包似的一個大氣瘤,手
    (內托著一個小黃漆木盤,盤內盛著那許多玉器,還有些各樣顏色的東西,口裡
    (輕輕的道)
又 聽:買點玉器兒,瞧瞧玉器兒。
    (從人叢裡走近聘才身邊,一手捏著一個黃色鼻煙壺,對著聘才道)
聘 才:買鼻煙壺兒。
    (聘才見這壺額色甚好,接過來看了一看,問要多少錢。)
聘 才:(那賣玉器的道)這琥珀壺兒是舊的,老爺要使,拿去就結了。人家要,是十二
    兩銀,一釐不能少的。你能算十兩銀就是了。
    (聘才只道這壺兒不過數百文,今聽他討價,連忙送還。)
    (那賣玉器的便不肯接,道)
笑 道:老爺既問價,必得還個價兒,你能瞧這壺兒又舊,膛兒又大,拿在手裡又暖又不
    沉,很配你能使。你能總得還個價兒。
    (聘才沒法,只得隨口說道)
聘 才:給你二兩銀子。
    (賣玉器的便把壺接了過去,說太少,買假的還不能。)
AAA:(停一會又說)罷了,今日第一回開張,老爺成心買,算六兩銀。
聘 才:(聘才搖著頭說)不要。
歎口氣:(那賣玉器的歎口氣道)如今買賣也難做,南邊老爺們也精明,你瞧這個琥珀壺
    兒賣二兩銀。算了,底下你能常照顧我就有了。
    (說著又把壺兒送過來。)
    (聘才身邊沒有帶銀子,因他討價是十兩,故意只還二兩,是打算他必不肯賣的
    (,誰知還價便賣,一時又縮不轉來,只得呆呆的看戲,不理他,然臉已紅了。
    ()
    (那賣玉器的本是個老奸臣猾,知是南邊人初進京的光景,便索性放起刁來道)
聘 才:我賣了四十多年的玉器,走了幾十個戲園子,從沒有見還了價,重說不要的。老
    爺那裡不多使二兩銀,別這麼著。
    (靠緊了聘才,把壺兒捏著。)
    (聘才沒奈何,只得直說道)
聘 才:今日實在沒有帶銀子,明日帶了銀子來取你的罷。
AAA:(那賣玉器的那裡肯信道)老爺沒有銀子,就使票子。
聘 才:(聘才道)連票子也沒有。
AAA:(賣玉器的道)我跟老爺府上去領。
聘 才:(聘才道)我住得遠。
    (賣玉器的只當不聽見,仍捏著壺兒緊靠著聘才。)
    (那時台上換了二簧戲,一個小旦才出場,尚未開口,就有一個人喊起好來,於
    (是樓上樓下,幾十個人同聲一喊,倒像救火似的。)
    (聘才嚇了一跳,身子一動,碰了那賣玉器的手,只聽得撲托一響,把個松香煙
    (壺,砸了好幾塊。)
    (聘才吃了一驚,發怔起來,那賣玉器的倒不慌不忙慢慢的將碎壺兒撿起,擱在
    (聘才身邊道)
聘 才:這位爺鬧脾氣,整的不要要碎的。如今索性拉交情,整的是六兩銀,碎的算六弔
    大錢,十二弔京錢。
聘 才:(聘才便生起氣來道)你這人好不講理,方才說二兩,怎麼如今又要六兩,你不
    是訛我麼?
    (旁邊那些聽戲的,都替聘才不平。)
    (聘才待要發作,只見那個胖子伸過手來,將那賣玉器的一扯,就指著他說道)
聘 才:老王,你別要這麼著。
    (聘才連忙招呼,那胖子倒真動了氣,又道)
聘 才:老王,你別要混懵。怎麼拿個松香壺兒不值一百錢,賺人二兩銀。砸碎了就要六
    兩。你瞧他南邊人老實,不懂你那懵勁兒,你就懵開了。我姓富的在這裡,你不
    能。
    (那賣玉器的見了他,就不敢強,道)
又 道:三爺,你能怎麼說,怎麼好。
    (那胖子就叫跟班的給他四百錢,賣玉器的尚要爭論,那一位也說道)
說 道:富三爺那裡不照應你,這點事你就這麼著。況且富三爺是為朋友的,下次瞧瞧有
    好玉器,他們多照顧你一點就夠了。
AAA:(蓉官接口道)這老頭子好討人嫌:彎著腰,托著那浪盤子,天天在人空裡擠來
    擠去,一點好東西都沒有。誰要買,德古齋還少嗎?
AAA:(賣玉器的只得忍氣吞聲,拿了碎煙壺走了出去,嘴裡咕嚕道)鬧揚氣,充朋友
    ,照顧我也配?有錢盡鬧相公。
    (又擠到別處去了。)
    (聘才心裡甚是感激,連忙拉著富三的手道)
聘 才:小弟粗鹵,倒累三爺生氣。
    (又向那人也拉了拉手,就叫四兒拿出二百大錢來,雙手送上。)
笑 道:(富三笑道)這算什麼。
AAA:(接過來,遞與聘才的四兒道)算我收了,給你罷。
    (四兒不敢接,聘才又笑道)
聘 才:斷不敢要三爺破鈔,還請收了。
AAA:(又將錢交與富三的家人,富三接過來,望桌上一扔道)你太酸了!幾個錢什麼
    要緊,推來推去的推不了。
    (聘才只得叫四兒收了,叫他請了安,謝了賞。)
    (聘才已聽得人叫他富三爺,自然姓富了,便問那一位的姓,是姓貴、名字叫芬
    (,現在部裡做個七品小京官。)
    (這富三爺叫富倫,是二品廕生,現做戶部主事。)
    (一一領教過了。)
    (富、貴二人也問了聘才的姓,又問了他是那一處人,現在當什麼差?聘才道)
聘 才:小弟是江寧府人,才到京,尚未謀幹什麼。此時寓在鳴坷坊梅世伯梅大人處。
富三道:江寧是個好地方,我小時候跟著我們老爺子到過江寧。那時我們老爺子做江寧藩
    司,我才十二歲,後來升了廣東巡撫。你方才說鳴坷坊的梅大人,他也在廣東做
    過學差,與我們老爺子很相好。以後大家都回了京,我們老爺子做了侍郎,不上
    一年,就不在了。
      我是沒有念過書,不配同這些老先生們往來,所以這好幾年不走動了。聞得
    他家玉哥兒很聰明,人也生得好,年紀也有十六七歲了,不知娶過媳婦兒沒有?
    (聘才一一回答了,又與貴大爺寒喧一番。)
    (聘才已知富三是個熱心腸,多情多義的人;那個貴大爺卻是個謹慎小心,安分
    (守己的一路。)
    (當下三人,倒閒談了好一會。)
    (蓉官又到對面樓上去了,聘才望著他,又去與那黑臉大漢講話。)
    (又見那個賣玉器的擠上樓去,捏著些零碎玉件,到那些相公身邊,混了一陣,
    (只管兜搭,總要賣成一樣才去的光景。)
    (那個黑大漢好不厭他,便吆喝了一聲。)
    (那賣玉器的尚不肯走,嘴裡倒還講了一句什麼。)
    (那個黑大漢聽了大怒,便命家人□他出去。)
    (眾家人聽不得一聲,將他亂推亂攆,那個老頭子見勢頭不好,便也不敢撒賴,
    (腰駝背曲的,一步步走出來。)
    (又要照應了盤內東西,當噹啷啷的把些料壺兒、料嘴子砸了好些,彎了腰撿了
    (一樣,盤裡倒又落下兩樣,心裡想拚著這條老命訛他一訛,看看那位老爺的相
    (貌,先就害怕,更非富三爺可比,只得含著眼淚一步步的走下樓來。)
    (下了樓,才一路罵齣戲園,看得那些相公個個大笑,都探出身子看他出了戲園
    (,才住了笑。)
    (這邊富三看了,也拍手稱快,聘才更樂得了不得。)
    (但不知這個人,是個什麼闊人,少頃等蓉官來問他。)
    (只見那黑大漢已起身,帶了四個相公,昂昂然大踏步的出去了。)
    (那些沒有帶去的相公,又分頭各去找人。)
    (不一刻,蓉官又過來坐下,富三笑道)
笑 道:空巴結他,也不帶你去,磨了半天,一頓飯都磨不出來。
點點頭:(蓉官點著頭道)不錯,我磨他。他叫我,我也不去。這位老爺子不是好相交的
    。
富三道:這人是那裡人,姓什麼?
蓉官道:是廣東人,我只聽得人都稱他奚大老爺,我也是才認識他。且他也到京未久,他
    就待春蘭待得好。今日春蘭身上穿那件玄狐腿子的,是奚大老爺身上脫下來,現
    叫毛毛匠改小的。
    (說罷即湊著富三耳邊問了一句,富三道)
富三道:怎麼你今日又有空兒?
    (蓉官笑嘻嘻的兩手搭著富三的肩,把他揉了幾揉。)
    (富三見聘才人品活動,又係梅氏世誼,便道)
便 道:魏大哥,今日這戲沒有聽頭,咱們找個地方喝一鍾去罷?
    (聘才見富三是個慷慨爽快的人,便有心要拉攏他,說道)
聘 才:今日幸會,但先要說明賞兄弟的臉作個東。
笑 道:(富三笑道)使得。
    (就在靴革幼裡拿出個靴頁子來,取一張錢票,交與他跟班給看座兒的,連這位
    (老爺的戲錢也在裡頭。)
    (聘才又再三謝了。)
    (於是帶了蓉官,一同出來。)
    (他們是有車來的,聘才搭了蓉官的車,四兒也跨了車沿,跟兔坐了車尾。)
    (聘才在車裡隨口的說笑,哄得蓉官十分歡喜,又贊他的相貌,要算京城第一。
    ()
    (說說笑笑己到了一個館子,一同進去,揀了雅座坐了。)
    (走堂的上來,張羅點了菜,蓉官斟了酒。)
    (只聽得隔壁燕語鶯聲,甚為熱鬧。)
    (蓉官從板縫裡望時,就是那個奚大老爺帶了春蘭,還有三個相公在那裡。)
聘 才:(聘才問富三道)老太爺的諱,上下是那兩個字?
    (富三不解所問,倒是貴太爺明白,即對富三說道)
說 道:他問大叔官名是叫什麼?
富三道:你問我們老爺的名字麼,我們老爺叫富安世。
聘 才:(聘才即站起身來道)怪不得了,三爺是個大賢人之後。你們老大人,在我們南
    京地方已成了神。
      三年前,地方上百姓,共捐了幾千銀子,造了一個名宦祠,供了老大人的牌
    位。還有一位是江寧府某大老爺。這老大人生前愛民是不用說了,到歸天之後,
    還戀著南京百姓,遇著瘟疫、蝗蟲、水、旱等災,常常的顯聖,有求必應,靈驗
    得很,只怕督撫就要奏請加封的。
      那些百姓感戴到一萬分,願老大人的世世子孫,位極人臣,封侯拜相,這也
    是一定的理。今看三爺這般心地,那樣品貌,將來也必要做到一品的。
    (幾句話把富三恭惟得十分快樂,倒回答不上來。)
AAA:(貴大爺道)這個話倒也可信。大叔在江南年數本久,自知府升到藩司,也有十
    幾年,自然戀著那地方上了。
富三道:我們老爺在江寧十六年,自知府到藩司,沒有出過省,真與南京人有緣。我是生
    在江寧府衙門裡的,所以我會說幾句南京話。
    (聘才又將貴大爺恭惟一番。)
聘 才:(貴大爺道)我這個功名是看得見的,要升官也難得個揀選,不是同知,就是通
    判,並無他途。
聘 才:(聘才道)將來總不止於同、通的。
笑 道:(蓉官笑道)你瞧我將來怎樣?
聘 才:(聘才笑道)你將來是要到月宮裡去,會成仙呢。
    (富三、貴大皆笑,蓉官罰了聘才一杯酒道)
聘 才:你此時倒會說話,為什麼見了那個賣主器的,就說不出來?
聘 才:(聘才笑道)今日幸遇見了三爺、大爺,不然我真被他纏不清了。
富三道:這種人是怕硬欺軟,你越與他說好話,他越不依的。你不見樓上那個人將他轟出
    來,砸掉了許多東西,他何曾敢說一聲。不過,咱們不肯做這樣霸道事,叫苦人
    吃虧。其實,四百錢還是多給的。他那個料壺兒,准不值一百錢。
    (聘才又贊了幾聲仁厚待人,必有厚福。)
蓉官道:那奚老爺的爺們,好不利害,將這老王推推搡搡的,我怕跌了他,把他那浪盤子
    的臭雜碎全砸了,不絕了他的命?倒幸虧沒有砸掉多少,只砸了兩個料嘴子,一
    個料煙壺。
      有一個爺們更惡,在他脖子那個灰包上一扌叉,那老王噎了一口氣,兩個白
    眼珠一翻,好不怕人。這個奚大老爺的性子也太暴,適或扌叉死了他,也要償命
    的。
    (蓉官說到此,只聽得隔壁雅座裡鬧起來,聽得一人罵道)
罵 道:雞巴攘的,又裝腔做作了。
說 道:(蓉官低低的說道)不好了,那位奚大老爺又翻了,不知罵誰?
    (便到板壁縫裡去望他們。)
    (這邊聘才與富三、貴大都靜悄悄的聽,聽得一個相公說道)
說 道:你倒開口就罵人。好便宜的雞巴,做起菜來,你口裡還吃不盡呢。
罵 道:(聽得那人又罵道)我最恨那裝腔做作的,一天一個樣子。
又 聽:(又聽得那相公說道)就算我裝腔做作了,你也不能打死了我。
又 聽:(又聽得那人罵道)我倒不打死你,我想攘死你。
    (聽得噹啷一聲,砸了一個酒杯。)
又說道:(那人又說道)這聲音響得小,要砸砸大的。
說 道:(聽得那相公說道)你愛聽響的。
    (便又一聲響,砸破了一個大碗。)
那人道:你會砸,我不會砸?
    (也砸了一個。)
AAA:(那相公道)你愛砸,誰又攔你不砸。
    (便接連叮叮噹噹砸了好幾個。)
    (那人怒極了,說道)
說 道:你真砸得好。
    (便索性把桌子一撅,這一響更響得有趣。)
    (那三個相公一個已唬跑了,兩個死命的解勸,口中不住的大老爺、乾爹、乾爸
    (爸的求他不要生氣。)
    (那個砸碗的相公也跑到院子裡,鳴嗚咽咽的哭起來了。)
    (掌櫃的、走堂的一齊進來勸解,都不敢說一句話。)
    (盡陪著笑臉,大老爺長,大老爺短。)
    (那掌櫃的又去安慰那相公,嘻嘻的笑說道)
說 道:春蘭做什麼與大老爺這麼嘔氣,你瞧嶄新的玄狐腿於濺了油了,快拿燒酒來擦。
    (就有伙計們拿了燒酒,掌櫃的替他抹乾淨了。)
    (一面把那位奚老爺請了出來,另到一間屋子坐了,拉了那相公)
    (上前,勸他陪個不是。)
    (那相公只管哭,不肯陪禮,那姓奚的,見掌櫃的如此張羅,也有些過意不去,
    (說道)
說 道:倒吵鬧了你們。這孩子一天強似一天,令人生氣。
    (那掌櫃的倒代這相公請安作揖的在那裡做花臉,那性奚的氣也平了,那相公也
    (住了哭。)
    (掌櫃的又將那三個相公也找了進來,吩咐伙計們照樣辦菜,拿上好的碗盞,與
    (大老爺消氣和事。)
AAA:(掌櫃的又說那走堂的道)老三,你不會伺候。這砸碗的聲音,是最好聽的。你
    應該拿頂細料的磁碗出來,那就砸得又清又脆,也叫大老爺樂一樂。這半粗半細
    的磁器,砸起來聲音也帶些笨濁。你瞧大老爺當賞你五十弔,也只賞你四十弔了
    。
    (說得眾伙計哈哈大笑,一面去掃地抹桌子。)
    (這一地的萊,已經有四條大狗進去吃得差不多了。)
    (大家搶吃,便在屋裡亂咬起來,四條大狗打在一處。)
    (眾伙計七手八腳,拿了棍子、掃笆趕開了狗,然後收拾。)
    (你道這掌櫃的,為什麼巴結這個姓奚的。)
    (他知道這個姓奚的,是廣東大富翁,又是闊少爺,現帶了十幾萬銀子進京,要
    (捐個大官。)
    (已到了一月有餘。)
    (差不多天天上他的館子,已賺了他正千吊錢了。)
    (這一桌萊連碗開起帳來,總要虛開五六倍。)
    (應五十弔,大約總開三百弔。)
    (那位姓奚的最喜喝這杯快樂酒,你再開多些,他也照數全給,斷不肯短少。)
    (這是海南大紈袴,到京裡來想鬧點聲名,做個冤桶的。)
    
    
14**時間: 地點:
    (此時只曉得他排行是十一,就稱呼他為奚十一。)
    (那個砸碗的相公,就是蓉官說的春蘭了。)
    (富三與聘才、貴大都在門口看了一會進來。)
    (蓉官吐了吐舌,說道)
說 道:好不怕人!這才算個標子。
笑 道:(富三笑道)這種標也標得無趣,但不知為什麼事鬧起來?
蓉官道:這位奚大老爺的下作脾氣,是講不出來的。
    (於是富三與聘才、貴大豁了一會拳,此時天氣尚短,他們也要進城。)
    (貴大爺先搶會帳,聘才又要作東,富三爺道)
聘 才:都不要搶,這一點小東,讓我富老三做了罷。明日就吃你,後日再吃他。
    (大家只得讓富三爺會了帳。)
    (富三、貴大得了。)
    (聘才一番恭惟,心裡著實喜歡。)
    (聘才又問了兩人的住處,說明日要來請安。)
富三道:我住在東城金牌樓路西,茶葉鋪對門。
AAA:(指著貴大爺道)他就在茶葉鋪間壁,門上都是戶部封條。明日如果來,我們就
    在家裡等侯。
聘 才:一定來的,咱們從此訂交。只是我是個白身人。
      仰扳不上。
AAA:(富三、貴大同說)罰你!咱們哥兒們論什麼,你不嫌我們粗鹵就是了。
    (富三賞了蓉官八吊錢,跟兔兩吊錢。)
    (蓉官謝了賞,辭了貴大爺與聘才先去了。)
    
    
15**時間: 地點:
    (此時日已西沉,富、貴兩人急急的趕城,聘才送了他們上車,同著四兒慢慢步
    (行而歸。)
    (到家時點了燈了,子玉、元茂都在書房夜課。)
    (聘才換了衣裳,趿著鞋,喝了幾杯茶,坐了一回。)
    (少停,子玉、元茂出來,同到聘才房裡。)
    (只見聘才解下腰間的褡包,一隻手揣在懷裡,剩著一隻空袖子悠悠蕩蕩的,在
    (房裡走來走去轉圈兒。)
    (見了子玉、元茂進來,,便嘻嘻的笑。)
元茂道:今日什麼事,到此刻才回?
AAA:(又湊到他腦上一看道)酒氣醺醺,一定是葉茂林請你的,可曾見那些小孩子麼
    ?
聘 才:(聘才道)我沒有去找葉茂林,我倒聽了聯珠班的戲。那班裡的相公,足有五六
    十個,都是生得很好的。遇見一個相好,是從前南京藩台的少爺,與我們也有世
    誼。
      他請我吃飯,叫了個相公,也是上等的。
子玉道:大哥,你前日說那琴官脾氣不好,又愛哭,是怎樣脾氣?
聘 才:(聘才道)那琴官的脾氣是少有的,大約托生時,閻羅王把塊水晶放在他心裡,
    又硬又冷,絕沒有一點憐憫人的心腸。這個人與他講情字,是不必題了。我因為
    他腦袋生得好,生了一片憐香惜玉之心,奴才似的巴結他,非但不能引他笑一笑
    ,倒幾次惹得他哭起來,這個脾氣教人怎樣說得出來?總而言之,他眼睛裡沒有
    瞧得起的人就是了。
想 道:(子玉想道)果然有這樣脾氣,這人就是上上人物,是十全的了。
    (便呆呆思想起來。)
念 道:(便又轉念道)人海中庸耳俗目,都喜謅媚逢迎,只怕這清高自愛的佳人,必遭
    白眼。除非有幾個正人君子,同心協力提拔他,使奸邪輩不得覬覦,然後可以成
    就他這錚錚有聲,皖皎自潔。使若輩中出個奇人,倒也是古今少有的。
    (子玉想到此,這條心有些像柳花將落,隨風脫去,搖曳到琴官身上了。)
    (忽見李元茂把風門一開,說道)
說 道:了不得了。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回 三名士雪窗分詠 一少年粉壁題詞)
    
    
16**時間: 地點:
    (卻說子玉正在體貼琴官心事,只聽元茂開著風門說道)
說 道:了不得了。
    (倒把子玉等唬了一跳,問道)
問 道:為什麼大驚小怪?
元茂道:你看地下已鋪了一層,這棉花大的朵子下起來,一夜就有一尺多了。
    (子玉同聘才到門口看時,果然飄飄灑灑,下起雪來。)
子玉道:這臘雪是最好的。今年一冬風燥,現在求雪,幸虧我們說著琴官,所以感召天和
    ,樣樣獻瑞。
聘 才:(聘才道)今晚若下得一宿,明日我們就可以賞雪了。
    (雲兒已拿了斗篷、風帽來,請子玉穿戴了進去。)
    (這一夜足足下了有五寸多雪,直到天明,一陣陣的朔風吹來,寒冷異常。)
    (雪才止了。)
    (真個瓊裝世界,玉琢乾坤,一派好景。)
    (那李性全先生,清早起來冒了寒,頭暈咳嗽,仍上牀躺了,覺得心裡煩悶,不
    (令子玉等讀書。)
    (性全自己精於藥理,便叫書僮去抓了幾味發散藥吃了,蒙頭安睡。)
    (子玉命兩個書僮,在書房外好好伺候,自己到了一個小三間書屋,名為二十四
    (琴齋。)
    (這塊匾額,還是其祖文穆公手筆。)
    (子玉無聊,翻出謝惠連的《雪賦》閱看。)
    (至「皓鶴奪鮮,白鷴失素」句,歎賞古人工於摹繪。)
    (忽見天又陰得沉了,又悠悠揚揚的起來,那房上樹上的雪,被風刮得如梨花亂
    (舞。)
    (即吩咐雲兒,叫廚房多備幾樣萊,請魏、李兩位少爺賞雪。)
    (少頃,送過一桌佳餚,請了聘才、元茂過來一同賞玩。)
    (子玉是不能飲酒的,勉強相陪。)
    (又將琴官的光景來問聘才,聘才見他心甚注意,便改了口風,索性將琴官的身
    (分、性氣一贊,贊得子玉更為傾慕。)
    (又想這個雪天,若見瓊枝玉立,何異瑤島看花,真笑黨家錦帳中,醇酒羔羊,
    (終不脫武夫氣象矣。)
    (吃完之後,煮雪煎茶,閒談一會,聘才、元茂各自回房去了。)
    (忽見俊兒拿了一封書信來,簽子上寫著梅少爺手展,旁有一行小字。)
    (內信箋一紙,詩箋四紙。)
    (認得仲清筆跡,便問俊兒是誰送來的。)
便 問:(俊兒道)是顏少爺的健兒。
子玉道:叫他等一等。
    (拆開看時,信箋上寫著是:昨與庸庵同居虛室。)
    (玉杯寒重,始知六出花飛;銀燭光殘,才見十分雪豔。)
    (冰山疊疊,圍成雲母屏風;寶塔層層,照見琉璃燈火。)
    (美人裝罷,玉戲貓兒;羅漢堆來,球拋獅子。)
    (黃昏選韻,白戰分題;愧乏瓊詞,聊為磚引。)
    (謹呈冰鑒,乞報瑤章。)
    (庾香仁弟文幾。)
    (庸庵囑候,仲清手肅。)
AAA:(子玉看了道)好工致的尺牘!
    (再看詩箋上,寫著《雪窗八詠》。)
    (雪山)
    (此峰真個是飛來,白玉芙蓉一朵開。)
    (著屐好吟亭畔絮,騎驢難覓嶺頭梅。)
    (幾看如滴非蒼翠,便使多殘豈劫灰。)
    (雲雨夜深寒凍合,那堪神女下陽台。)
    (雪塔)
    (散花人到梵王宮,多寶莊嚴盡化工。)
    (四角有時還礙日,七層無處不驚風。)
    (月中舍利光何燦,水面浮圖色更空。)
    (乘興若容登絕頂,願題名字問蒼穹。)
    (雪屏)
    (梁園昨夜報陽春,玉案珠簾鬥斬新。)
    (雲母好遮花御史,水晶應賜虎夫人。)
    (不搖銀燭光偏冷,便畫金鵝夢未真。)
    (怪殺妓圍俱縞素,近前丞相合生嗔。)
    (雪燈)
    (挑檠幾度詠尖叉,此夜焚膏賽九華。)
    (織素有光寧向壁,讀書無火是誰家。)
    (清寒已盡三條燭,照睡還看六出花。)
    (記取元宵佳節近,鬧蛾殘柳莫爭誇。)
    (庸庵王恂初稿)
AAA:(子玉看了道)好詩。這四首之中,自然以《雪塔》為第一,《雪屏》第二,《
    雪山》次之,《雪燈》又次之。
    (再看仲清的詩是:
    (  雪獅)
    (居然幻相長毛蟲,白澤呼名偶擅雄。)
    (乘氣豈能騰海外,因風只合吼河東。)
    (黃金高座非難燦,紅樹新妝愧未工。)
    (若使龍丘居士見,定拋柱杖又談空。)
    (子玉想道:《雪獅》此題卻不好做,看他用典舉重若輕,雅與題稱,非名手不
    (辦。)
    (再看是:
    (  雪貓)
    (漫賭圍棋枕兩奩,狸奴如玉傍雕簷。)
    (聘求那得魚穿柳,引去還宜飯裹鹽。)
    (比似虎頭原有樣,奈他鼠輩只趨炎。)
    (牡丹此日飛紅盡,冷眼無須一線添。)
子玉道:這首做得更好,第三聯調侃不少。
    (再看下去,題目是《雪羅漢》、《雪美人》。)
    (子玉想了一想,題目比前六個更加枯寂,卻難著筆。)
    (只見是:
    (  雪羅漢)
    (朝來誰為啟禪關,面壁瞿曇杖錫還。)
    (解脫有心如止水,遊行無意定寒山。)
    (經翻貝時空濛裡,社結蓮花頃刻間。)
    (自是此身同幻影,點頭莫歎石多頑。)
    (雪美人)
    (玉骨珊珊未有瑕,是耶畢竟又非耶。)
    (春心已似沾泥絮,妾貌應同著雨花。)
    (後夜思量成逝水,前身風味記煎茶。)
    (賣珠侍婢今何在,倚竹無言日又斜。)
    (劍潭仲清脫稿)
    (子玉看畢,又輕輕的吟哦了幾遍,覺得仲清這幾首,《雪獅》樓金錯彩,《雪
    (貓》琢玉雕瓊,《雪羅漢》吐屬清芬,蓮花滿庭,《雪美人》雙管齊下,玉茗
    (風流,卻在王恂之上。)
    (因想依韻再和八首,未必能如原唱渾成。)
    (不如另擬四題,不落窠臼。)
    (他這八個題目,都是從後著想,以虛作實,借賓定主。)
    (我卻從未下雪以前著想,竟用四個虛字,連著雪字作題。)
    (我想未下雪之前,彤雲密布,空空濛濛,先有了下雪的意思。)
    (把雪意做了第一個題目。)
    (到了雪花飄了,模模糊糊,就有雪影子。)
    (初下雪的時候,那雪珠淅淅瀝瀝,就有了雪的聲兒。)
    (把雪影做了第二,雪聲做了第三。)
    (已經下了雪,那白皓皓一片,自然就有雪色,做了第四題。)
    (倒也新鮮別緻,就構思起來。)
    (才做了兩首,卻被元茂、聘才進來看見,子玉遂叫他們也做幾首。)
元茂道:雪字下連了一個虛字眼兒,我是做不來的。我只好詠詠雪罷了。
聘 才:(聘才道)就是詠雪,要對卻費力。我只好做首絕句。
元茂道:七個字一句的累贅,我只會做五言律詩。
子玉道:都使得。
    (他們各自搜索枯腸去了。)
    (不多一會,子玉四首都已作成,用一張冷金箋寫了。)
    (又寫了一封回書,正要緘封。)
聘 才:(聘才卻笑吟吟的拿了一張詩稿來)做得不好,你替我改改。
    (子玉接來看時,題目是《詠雪》,詩是:
    (  舞向梅梢片片斜,蛾兒粉蝶滿天涯。)
    (分明仙品瑤台上,獨佔人間第一花。)
AAA:(于玉詫異道)我倒不曉得你有這樣本領。你在詩上頭,想是很用過工夫的。
聘 才:(聘才道)我那裡有什麼工夫,就是記得幾枝曲子,隨便湊上的。
子玉道:什麼曲子?
聘 才:(聘才道)那舞向梅梢片片,及蛾兒粉蝶,是《江天雪》的《走雪》上的。
子玉道:下兩句呢?
聘 才:(聘才道)第三句是空的,未了一句,用《占花魁》上《獨佔》這一齣戲,我就
    拉他來用做古曲。
子玉道:倒難為你湊得不著痕跡。
    (說著元茂卻也做完,端端正正寫了來。)
    (子玉看了,卻甚費解,只得贊道)
贊 道:工穩得很,何不都寫起來,送去與他們看看。
    (元茂見子玉稱贊,必定是好極的了,便道)
便 道:請教請教他們也好。
    (倒是聘才自知分量,忙道)
聘 才:我的不必拿去獻醜罷。
子玉道:這又何妨?我替你們寫。
    (另用一張紙寫了。)
    (又在回書後面,添了兩句。)
    (封好了,打發雲兒與健兒同去。)
    (那邊仲清接著回札,與王恂同看。)
    (只見上寫著:書奉朵雲,詞霏香雪。)
    (蕪蓉燈灺佛塔玲瓏;翡翠屏寒,指點仙山飄渺。)
    (白地現金身羅漢,獅馴拄杖之旁;縞衣來玉骨美人,狸睡棋抨之側。)
    (新露盥手,古雪院浣;明月自來,陽春寡和。)
    (賦詩七字,慚珠玉之在前;俚語四章,愧瓊瑤之莫報。)
    (手疏覆此,目笑存之。)
    (劍潭、庸庵兩兄同覽。)
    (子玉拜手。)
    (外附拙作四首,又七絕五律各一首,即乞郢正。)
    (仲清等再看子玉的詩題是:《雪意》、《雪影》、《雪聲》、《雪色》。)
仲 清:(仲清向王恂道)這四個題目太空,比我們更難著筆,庾香必有佳制。
    (說著看詩,只見上寫著:雪意)
    (三千世界望盈盈,知有瑤花醞釀成。)
    (未作花時先剪水,已同雲上欲飛翔。)
仲 清:(仲清道)起句題前蓄勢得好,第二聯刻劃意字,真是神化之筆。
    (再看下去是:人間待種無瑕壁,天外將開不夜城。)
    (凍合玉樓何處是,群仙想像列蓬瀛。)
    (雪影六出霏微點綴工,玉闌干外寫玲瓏。)
    (低迷照水搖虛白,依約棲塵漾軟紅。)
    (飛入梅花痕始淡,舞回柳絮色都空。)
    (清寒合稱瑤池夢,琪樹分明映月中)
    (王恂一句一擊節。)
仲 清:(仲清道)這首把題的魂都勾出來了。
    (再看下去是:
    (  雪聲寒空散瓊瑤,入夜焚香慰寂寥。)
    (糝徑珊珊先集霰,灑窗瑟瑟趁回飈。)
    (穿鬆靜覺珠跳碎,篩竹輕宜五屑飄。)
    (待到曉來開霽景,滴殘寒漏一痕消。)
    (雪色誰從銀海眩瑤光,群玉山頭獨眺望。)
    (蕉葉無心會著綠,梨雲有夢竟堆黃。)
    (濃浮珠露三分豔,淡借冰梅一縷香。)
    (照眼空明難細認,白沙淡月兩茫茫。)
    (當下看完,仲清拍案叫絕,同王恂朗吟了幾遍。)
仲 清:(仲清道)這幾首詩,把我們的都壓下去了。
    (再看聘才的那首絕句。)
王恂道:這首亦甚好,只不知庾香又做這一首做什麼?
仲 清:(仲清道)這首也還下得去,然斷不是庾香所作。
AAA:(再看元茂的五律,起二句寫著是)天上彤雲布,來思雨雪盈。
王恂道:這『來思』兩字怎麼講?
仲 清:(仲清忽然大笑道)你往下看。
AAA:(王恂再看第二聯是)白人雙目近,長馬四蹄輕。
AAA:(沉吟道)馬蹄輕,想是用雪盡馬蹄輕了。為什麼加上個長字呢?上句實在奧妙
    得根,我竟解不出來。
    (再看下聯是「掘閱蜉游似,挖空獅子成」。)
王恂道:這兩句就奇怪得很,怎麼用得上來?。上句想是用《詩經》上的因為『麻衣如雪
    』這個雪字,遂把『蜉蝣掘閱』用上來了。這個挖空獅子又有什麼典故在裡頭?
仲 清:(仲清道)也不過說堆的雪獅子就是了。
AAA:(再看結句是)出時獻世寶,六瑞太階平。
王恂道:這還用得著頌揚麼?這首詩準是那個老魏做的。看他有些油腔滑調,自然就有這
    笑話出來。
仲 清:(仲清道)不然,我看老魏,雖不是正路人;但看他像個聰明人,笨不至此。只
    怕那首七絕是他的,這首必是那個李世兄的佳章,有些詩如其人。
王恂道:李世兄不應如此,看他斯斯文文,卻還有些書氣。
仲 清:(仲清道)惟其有了書氣,所以沒有詩氣。
王恂道:庾香叫我們批,我們還是批不批?
仲 清:(仲清道)你就何妨批他一批。
王恂道:我為什麼得罪人呢?
仲 清:(仲清道)我來先把聘才這首全圈了。
    (批了一個批語是:得天公玉戲之神。)
    (元茂的詩第一二聯單圈,下四句全圈。)
    (批語云:裁對工穩,用古入化,足可嗣響元徽。)
    (王恂把子玉的詩,用針在碧紗櫥內戳了,來看批語,笑道)
笑 道:卻批得好,就是太挖苦些。
仲 清:(仲清道)可惜天不早了,這雪也下不住,不然,倒可以去與庾香談談。
王恂道:明日去罷!此刻去也談不久了。
    (是日又下了一天一夜,積得有一尺厚了。)
    (次早晴了,朔風一吹,將一個世界,竟凍成了一個玉合子,耀眼鮮明。)
    (仲清、王恂早飯後,兩人同坐一車,兩個跟班騎了馬,來訪子玉。)
    (到了半路,碰著一輛車來,兩家跟班都下了馬。)
    (王恂看是孫嗣徽,兩車相對,王恂問道)
問 道:你往那裡去?
嗣徽道:只因家父夫妻反目,噬膚滅鼻,幾幾乎血流漂杵。有一王大夫,以人治人,有以
    去其舊染之污,睨而視之,曰無傷也。今病小愈,不能不綏之斯來耳。
笑 道:(王恂笑了一笑道)我回來就來的。
    (嗣徽應了,匆匆而去。)
仲 清:(仲清道)此君無所不用其文,真荒唐可笑。這『蟲蛀千字文』,真生可為名,
    死可為諡,世間想無第二人似他的了。
王恂笑:我看此君,只怕到敦倫時還要用兩句文。
      倒可惜了我們那個舅嫂,雖不生得十分怎樣,但端莊貞靜,不言不笑。嫁了
    這種人,真抱恨終身的了。
仲 清:(仲清笑道)或者他倒有一長可取,也未可知的。
    (一路說說笑笑,已到了梅宅。)
    (門上通報了,子玉出來,迎了進去,便道)
便 道:兩兄做得好詩,佩服之至。拙作草草塗鴉,未免小巫見大巫。
仲 清:(仲清道)兄等所作,粗校大葉,那裡及得老弟的佳章,恬吟密詠,風雅宜人。
王恂道:我最愛《雪意》、《雪色》這兩首,清新俊逸,庚鮑兼長。
子玉道:吾兄這四首,冰雪為懷,珠璣在手。那《雪山》、《雪塔》兩首,起句破空而來
    ,尤為超脫。至劍潭的詩中名句,如『奈他鼠輩只趨炎』,及『後夜思量成逝水
    』一聯,寓意措詞,情深一往,東坡所謂不食人間煙火食,自是必傳之作。
仲 清:(仲清道)偶爾借景陶情,這傳字談何容易。
王恂道:那一首七絕,一首五律,是何人手筆?
子玉笑:你們沒有猜一猜麼?
    (王恂就將昨日話說了,子玉道)
子玉道:劍兄眼力,到底不錯。你們批了來沒有呢?
    (王恂從袖內取出,子玉看了那首五律的批語,不解其意,何為元徽?)
    (王恂又將孫氏昆仲與他說了,子玉也笑,就叫人請了聘才、元茂出來,大家見
    (了。)
    (子玉把各人的詩交給了,說道)
說 道:這都是顏大兄評定的,稱贊得了不得。
    (聘才看了批語,暗想道)
聘 才:顏仲清這人,真可謂博古通今,我用的戲曲,都被他看出來了。
    (當向仲清道了謝。)
仲 清:(仲清道)魏兄詩筆甚俊,聲律兼優,想是常做,倒像曲不離口的。
聘 才:(聘才道)小弟本來沒有底子,又拋荒了這幾年,那裡還成什麼詩?不失黏就罷
    了。
仲 清:(子玉向仲清道)聘兄的詩,卻還不很離譜。
    (仲清點了點頭。)
    (那元茂把仲清圈的這幾句及批語湊在臉上,看了又看,有好一會工夫,始將這
    (詩箋放在茶几上,用雙手折疊了,解開皮褂鈕釦,揣在懷裡。)
王恂道:李大哥,大著諒來多的。
AAA:(李元茂只道說他皮褂蛀多了,冒冒失失的答道)蛀得還好。因水路來,悶在艙
    底下,受了水氣,因此蛀了些。穿過這一冬,明年也要收拾了。
    (大家聽了,不曉他說些什麼。)
    (聘才曉得他聽錯了,說道)
聘 才:王大哥是說你的詩做得多,不是說你的皮褂子。
    (大家方才省悟,見他臉上脹得通紅,一言不發,只得忍住了笑。)
仲 清:(仲清問道)尊作『長馬』『白人』,想是用的《孟子》,這『雙目近』三字有
    所本麼?
仲 清:(元茂把仲清瞅了兩眼道)我是從來沒有所本的。
      我看古人詩裡也有把自己寫在裡面,就是這個意思。
    (王恂方才恍然。)
    
    
17**時間: 地點:
    (又說了一會閒話,仲清等告辭,子玉等送到門口,仲清道)
仲 清:何不同出去看看雪景?
    (元茂聽了,就高興願去。)
子玉道:先生今日尚未全好,我們須在家伺候,改日再奉陪罷。
    (元茂撅了嘴不言語。)
    (仲清等告辭而去,子玉送出大門,進來與聘才、元茂又談了一會詩,忽又問起
    (琴官來。)
    (聘才見他有點意思,便輕輕的挑他一句道)
聘 才:改日何不偷個空兒,同去認認那個琴官。
元茂道:明日就去,我只說去看路上同來的朋友。
子玉道:(指著子玉道)你說到王家去回拜他們。只要出了這兩扇牢門,還怕什麼人?
子玉笑:過幾日再看。
    (且按下這邊。)
    
    
18**時間: 地點:
    (再說仲清、王恂由南小街走到下窪子眺望,只見白茫茫一片,也辨不出田原路
    (徑,遠遠望見徐子雲的怡園,琪樹參差,煙嵐回合,重重的層樓耀目,隱隱的
    (高閣凌云。)
    (望了一會,只見對面一輛車來,車沿上坐的看見了,先跳了下來,隨後看是一
    (個相公,也要下車。)
    (仲清等連忙止住,那相公便挪出身子,生得香雕粉捏,玉裹金妝,原來是《花
    (選》上最小的那個林春喜。)
問 道:(王恂問道)你從那裡來?
春喜道:我從怡園回來,你們也到恰園去麼?
仲 清:(仲清道)我們是看雪景的,也就轉去了。
王恂道:我們何不就上小街那個酒樓坐坐,也可望望野景。
春喜道:如果你們高興,我也奉陪。
仲 清:很好。
    (就轉回車來,到了小街,有個館子,內有兩座樓,係東西對面。)
    (仲清等上了東樓,今日天雖寒冷,樓上卻沒有風。)
    (仲清索性叫把窗子開了,也望得好遠地方。)
    (點了菜,三人閒談了一會。)
春喜道:這月裡我們八個人,在怡園三日一聚,作消寒會,今日是第五會了。每一會必有
    一樣頑意兒,或是行令,或是局戲。今日度香要叫我們做詩,出了個《冰牀》題
    目,各人做七律一首,教蘇媚香考了第一。
仲 清:(仲清道)你記得他的詩麼?
春喜道:我只記得他中間四句。
念 道:(即念道)『舟揖竟成牀第穩,風波得與坦途同。誰言青海填難滿,不信蓬山路
    未通』。都說他運用靈妙,不著一死句,所以勝於他人。
王恂道:你的呢?
春喜道:我的不好,也記不得了。
仲 清:(仲清道)只怕你是第八了。
笑 道:(春喜嘻嘻的笑道)被你一猜就猜著。
王恂道:這難怪他,他方十四歲,若教他學上兩年,怕趕不上他們?
春喜道:我原不肯做的,他們定要我做。今日大家的詩,都也沒有什麼好,但就蕊香與我
    倒了平仄,因此蕊香定了第七,我定了第八,我已後再不做這不通詩了。等我學
    了一年,再與他們來。
    
    
19**時間: 地點:
又說道:我們班裡來了兩個新腳色,一個叫琴官,一個叫琪官,你們見過沒有?
仲 清:(仲清道)前日蕊香說起兩人來,剛說時就有人來打斷了,沒有說下去。
問 道:(王恂問道)這兩人怎樣?
春喜道:好極了,那個琴官,與瑤卿不相上下。那個琪官,與蕊香難定高低。此刻都還沒
    有上台,但一天已有三五處叫他。前日度香見了,也大加賞贊,即賞了好些東西
    ,把他們的衣服通身重做了幾套。這兩人是要大出名的。就是琴官脾氣冷些,不
    大好說話。
    (這邊正在談心,忽聽對面樓上,窗子一響,也開了。)
    (仲清等舉目看時見一個美少年,服飾甚都,身穿肅鳥霜裘,頭戴紫貂冠,面如
    (冠玉,唇若涂硃,目光眉彩覺有凌雲之氣,舉止大雅,氣象不凡。)
    (看他年紀,不過二十餘歲的光景,帶了四個相公,倚著樓窗而望。)
    (仲清、王恂暗暗吃驚:看他這品貌,足可與庾香匹敵,真是人中鸞風。)
    (聽他口音,也像江寧人,卻又有些揚州話在裡頭。)
    (再看那四個相公,卻非名下青錢,不過花中凡豔。)
    (王恂認得一個是蓉官,那三個都不認得,因問春喜。)
春喜道:穿染貂的是玉美,穿倭刀的是四喜,穿水獺的是全福。都是劍春班的。
    (只見那位少年,將這邊樓上望了一望,也就背轉身子坐了。)
    (聽得那些相公,燕語鶯聲,光籌交錯,好也就背轉身子坐了。)
    (聽得那些相公,燕語鶯聲,光籌交錯,好不熱鬧。)
    (這邊三個人相形之下,頗自覺有些郊寒島瘦起來。)
說 道:(聽得那美少年說道)我聽人說,戲班以聯錦、聯珠為最。但我聽這兩班,盡是
    些老腳色,唱崑腔旦一個好相公也沒有。在園子裡串來串去的,都是那殘兵敗卒
    ,我真不解人何以說好?
蓉官道:我們這二聯班,是堂會戲多,幾個唱崑腔的好相公總在堂會裡,園子裡是不大來
    的。你這麼一個雅人,倒怎麼不愛聽崑腔,倒愛聽亂彈?
笑 道:(那少年笑道)我是講究人,不講究戲,與其戲雅而人俗,不如人雅而戲俗。
又 聽:(又聽得那玉美講道)都是唱戲,分什麼崑腔亂彈。就算崑腔曲文好些,也是古
    人做的,又不是你們自己編的。亂彈戲不過粗些,於神情總是一理。最可笑那些
    人,只講崑腔不愛二簧。你們二聯班內,將來那幾個出了班子,不唱戲時,班裡
    就沒有支得住的人,只怕聽的人就少。這班子還要散呢。
春喜道:(四喜道)依我說,總是一樣,二簧也是戲,崑腔也是戲,學了什麼就唱什麼。
笑 道:(蓉官笑道)是了,不必論戲,咱們喝酒。
    (又聽得他們猜拳行令的喝了一會酒。)
又說道:(那少年又說道)我聽戲卻不聽曲文,盡聽音調。非不知崑腔之志和音雅,但如
    讀宋人詩,聲調和平,而情少激越。聽箏琵弦索之聲,繁音促節,綽有餘情,能
    使人慷慨激昂,四肢蹈厲,七情發揚。即如那梆子腔固非正聲,倒覺有些抑揚頓
    挫之致,俯仰流連,思今懷古,如馬周之過新豐,衛▉之渡江表,一腔惋憤,感
    慨纏綿,尤足動騷客羈人之感。人說那胡琴之聲,是極淫蕩的。我聽了淒楚萬狀
    ,每為落淚,若東坡之賦洞蕭,說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似逐臣萬里之悲,嫠婦
    孤舟之泣,聲聲聽入心坎。我不解人何以說是淫聲?抑豈我之耳異於人耳,我之
    情不合人情?若弦索鼓板之聲,聽得心平氣和,全無感觸。
      我聽是這樣,不知你們聽了也是這樣不是?
    (那四個相公,皆不能答。)
仲 清:(仲清低低對王恂說道)此人議論雖偏,但他別有會心,不肯隨人俯仰之意已見
    。且其胸中必多積忿,故不喜和平而喜激越。絲聲本哀,說胡琴非淫聲,此卻破
    俗之論,從沒有人聽得出來的。我看此人恰是我輩,決非庸庸碌碌的人,幾時倒
    要訪他一訪。
王恂道:聽其語言,觀其氣度,已可得其大概了。
    (只見那少年問居人要了筆硯,在粉牆之上寫了幾句,便帶著四個相公下樓去了
    (。)
    (仲清等也不喝了,吩咐跟班的去算了賬,帶了春喜走到西樓來,只見墨瀋淋漓
    (,字體豐勁,一筆好草書,寫了一首《浪淘沙》,其詞曰:紅日已西斜,笑看
    (雲霞。)
    (玉龍鱗散滿天涯。)
    (我盼春風來萬里,吹盡瑤花。)
    (世事莫爭誇,無念非差。)
    (蓬萊仙子挽雲車。)
    (醉問大羅天上客,彩鳳誰家?仲清、王恂看了都點頭稱贊。)
春喜道:這首詞倒像神仙做的,有些仙氣。
仲 清:(仲清道)此人是個清狂絕俗,瀟灑不羈的人。為何賞識的又是那一班相公,真
    令人不解。
AAA:(再看落款是)湘帆醉筆。
    (也不知其姓名,因叫店家上來,問他可認得這人。)
AAA:(店家答道)這位老爺是頭一回來,方才算賬,他們二爺交了現錢去的,倒沒有
    問他姓名住處。
仲 清:(仲清道)這首詞好得很,是個才子之筆,使你蓬蓽生輝,你千萬留了他,不要
    涂刮了。
    (店家答應了下去。)
春喜道:這人來歷,蓉官總應曉得,待我見他時一問,便知此人是何等樣人了。
    (三人說著,亦即下樓各散。)
    (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回 袁寶珠引進杜琴言 富三爺細述華公子)
    (前回說林春喜與仲清等,講起在怡園作消寒賦詩之會。)
    (我今要將怡園之事序起來:有個公子班頭,文人領袖,姓徐名子雲,號度香,
    (是浙江山陰縣人。)
    (說他家世,真是當今數一數二的,七世簪纓之內,是祖孫宰相,父子尚書,兄
    (弟督撫。)
    (單講這位徐子雲的本支,其父名震,由翰林出身,現做了大學士,總督兩廣。
    ()
    (其兄名子容,也是翰林出身,由御史放了淮揚巡道。)
    (其太夫人隨任廣東去了,單是於雲在京。)
    (這子雲生得溫文俊雅,卓犖不群,度量過人,博通經史,現年二十五歲。)
    (由一品萌生,得了員外郎在部行走。)
    (二十二歲,又中了一個舉人。)
    (夫人袁氏,年方二十三歲,是現任雲南巡撫袁浩之女。)
    (生得花容絕代,賢淑無雙,而且蕙質蘭心,頌椒詠絮,正與子雲是瑤琴玉瑟,
    (才子佳人,夫妻相敬如賓,十分和愛,已生了一子一女。)
    (這子雲雖在繁華富貴之中,卻無淫佚驕奢之事,厭冠裳之拘謹,願丘壑以自娛
    (。)
    (雖二十幾歲人,已有謝東山絲竹之情,孔北海琴樽之樂。)
    (他住宅之前,有一塊大空地,周圍有五六里大,天然的崇丘窪澤,古樹虯鬆。
    ()
    (原是當初人家的一個廢園。)
    (子雲買了這塊空地,擴充起來,將些附近民房盡用重價買了。)
    (他有個好友,是楚南湘潭縣人,姓蕭名次賢,號靜宜,年方三十二歲,是個名
    (士,以優貢人京考選。)
    (他卻厭棄微名,無心進取,天文地理之書,諸子百家之學,無不精通。)
    (與子雲八拜之交,費了三四年心血,替他監造了這個怡園。)
    (真有驅雲排岳之勢,祟樓疊閣之觀,窈□□□之勝。)
    (一時花木遊覽之盛,甲於京都。)
    (成了二十四處樓台四百餘間屋宇,其中大山連絡,曲水灣環,說不盡的妙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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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雲聲氣既廣,四方名士,星從雲集。)
    (但其秉性高華,用情懇摯,事無不應之求,心無不盡之力,最喜擇交取友,不
    (在勢力之相並,而在道義之可交。)
    (雖然日日的座客常滿,樽酒不空,也不過幾個素心朝夕,其餘泛泛者,惟以禮
    (相待,如願相償而已。)
    (史南湘《花選》中的八個名旦日夕來游,子雲盡皆珍愛,而尤寵異者惟袁寶珠
    (。)
    (這一片鍾情愛色之心,卻與別人不同,視這些好相公與那奇珍異寶、好鳥名花
    (一樣,只有愛惜之心,卻無褒狎之念,所以這些名旦,個個與他忘形略跡,視
    (他為慈父恩母。)
    (甘雨祥雲,無話不可盡言,無情不可徑遂。)
    (那個蕭次賢更是清高恬淡,玩意不留。)
    (故此兩人,不獨以道義文章交相砥礪,而且性情肝膽,無隔形骸。)
    
    
20**時間: 地點:
    (一日,子雲在堂會中,見了新來的琴官、琪官兩個,十分贊賞,歎為創見,正
    (與那八個名旦一氣相孚,才生了物色的念頭。)
    (叫袁寶珠改日同他們到園來。)
    (又見他們的服飾未美,即連夜製造了幾套,賞給了他們,這兩個相公自然感激
    (的了。)
    (但那個琴官,卻又不然。)
    (且先將他的出身略敘一敘。)
    (這個琴官姓杜,父親叫做杜琴師,以制琴彈琴為業,江蘇▉紳子弟爭相延請教
    (琴,因此都稱他為杜琴師。)
    (生了這個兒子就以琴字為名,叫為琴官。)
    (琴官手掌有文,幼而即慧,父母愛如珍寶。)
    (到了十歲上,杜琴師忽為豪貴毆辱,氣忿碎琴而卒。)
    (其母一年之後,亦悲痛成病而死。)
    (遺下這個琴官無依無靠,賴其族叔收養。)
    (十三歲上叔叔又死,其嬸不能守節,即行改嫁,遂以琴官賣入梨園。)
    (適葉茂林見了,又從戲班中買出,同了進京。)
    (這琴官六歲上,即認字讀書,聰慧異常,過目成誦。)
    (到十三歲,也讀了好些書,以及詩詞雜覽、小說稗官,都能了了。)
    (心既好高,性復愛潔,有山雞舞鏡、丹風棲梧之志。)
    (當其失足梨園時,已投繯數次,皆不得死,所以班中厭棄已久,琴官借以自完
    (。)
    (及葉茂林帶了來京,頓為薰沐,視如奇珍,在人豈不安心?他卻又添了一件心
    (事:以謂出了井底,又入海底。)
    (猶慮珊網難逢,明珠投暗,卞珍莫識,按劍徒遭,因此常自鬱鬱。)
    (到京前一夕夜間,做了一夢,夢見一處地方,萬樹梅花,香雪如海。)
    (正在遊玩,忽然自己的身子,陷入一個坑內。)
    (將已及頂,萬分危急,忽見一個美少年,玉貌如神,一手將他提了出來。)
    (琴官感激不盡,將要拜謝,那個少年翩翩的走入梅花林內不見了。)
    (琴官進去找時,見梅樹之上,結了一個大梅子,細看是玉的,便也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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