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〇一 至 第五一〇

501**時間: 地點:
    (卻說譚道台燒了妖黨送銀簿子,正欲檢點連日公出未及人目的申詳,梅克仁拿
    (了許多手本,說是本城小老爺們請安。)
    (道台只得吩咐些「連日星夜,案牘堆積,委的不暇接見,請各老爺回署辦公」
    (的話頭。)
    (隨便看了十來本提塘邸報,再欲拆閱文移申詳,爭乃身體困乏,上眼皮的睫毛
    (,有個俯就下交的意思。)
    (靠背一倚,夢見回到家鄉,只見一人器宇軒昂走來,卻是孝移族叔。)
    (自己方躬身下拜,猛爾更炮震天一響,這堂鼓細聲鼕鼕的發起擂來,不覺出夢
    (而醒。)
歎 道:祖宗一脈,夢寐難忘。
    (乃吩咐拂牀展褥,早睡早起,五鼓各要伺候的話。)
    (原來真正必有事焉之人,睏了即睡,不是故意往尋黑甜;早晨醒時便起,不是
    (一定要日出三竿,學那高僧出定的功課。)
    (譚道台五鼓起來,洗了臉,漱了口,吃了茶,正要檢閱公牘,商量案件,無奈
    (這些人蓮幕的,此時正是居西席位、住東君房,臥北窗牀、做南柯夢的時候。
    ()
    (只得將兩束生童觀風捲子,搦管儒墨,看將起來。)
    (這十行俱下的眼睛,看那一覽無餘的詩文。)
    (諸生卷子,節取了三本;童生卷子,看那筆氣好、字畫端正的,也取了三本。
    ()
    (諸生是張正心、吳彥翹、蘇省躬,童生是葛振聲、譚紹聞、譚簣初。)
想 道:衡文原是秉公,但一時取本族兩個人,未免有一點子瓜李影兒。究之觀風高取,
    毫無益於功名,卻添出一層唇舌,只得把紹聞刪卻罷。
    (主意已定,即叫本夜值宿的禮房來。)
    (禮房聽得內傳,進簽押房伺候。)
    (道台吩,咐道)
只聽得:觀風一事,因查拿公出,將近半月尚未發榜。今日閱定生員三人,童生二人,卷
    面已寫定名次,即將卷子交付與你,速速寫了榜文裝頭,按排次寫榜。不必送稿
    來閱,即寫真,將獎賞日子空住,送來用印過朱,限今晨張掛。
    (禮房領命而出,一一如命辦理。)
    (送進來道台過了朱,填上獎賞日期,管印家人用印,蓋年月,鈐接縫。)
    (鼓樂送出,貼在照壁。)
    (禮房又辦十樹銀花,五匹紅綢,十封湖筆,五匣徽墨送進,以憑獎賞日給發。
    ()
    (到了獎賞日期,四位學師,依舊奉命進了道署,五位生童直到大堂等候。)
    (這生員除了張正心三十五歲月吳彥翹、蘇省躬俱已面皺須蒼,各在五旬上下。
    ()
    (童生葛振聲是二十年前還沾童子氣象,如今已屆強仕,兼且貌寢身長,見了譚
    (簣初竟不免自慚形穢。)
    (那簣初面容韶秀,眉目清揚,舉止尚帶幾分羞澀。)
    (把些衙役書辦,也不免有齊看衛玠的意思。)
    
    
502**時間: 地點:
    (少時,道台坐了二堂,一個學師引進。)
    (挨著名次,逐位給了花紅筆墨。)
    (發出原卷,誇了些詩文佳美,說了些做人讀書各宜努力的話頭。)
    (旋命請到桐蔭閣款待。)
    (到閣上,東西兩間圍裙搭椅,牙箸台盞俱備。)
    (一邊一席,四位學師一桌,傍上偏些;五位生童一桌,傍下偏些。)
    (讓的坐下,果然山珍海錯,薰臘烹調,無品不佳。)
    (不知者以為赴的是大人的席,知者以為都是孔夫子留下的體面。)
    (到了醉酒飽德之後,各學師引了五位生童上二堂稟謝。)
    (內邊一個家人,急忙出來道)
一 個:我們老爺說了,事忙沒得親敬,簡褻得很。請各自尊便。
    (五位各攜所得賞齎,魚貫而出。)
一 個:(又只見一個小家人向譚簣初說道)老爺請相公到內書房說話哩。
AAA:(四位學師道)你且少候,看大人有何見教。
    (說完,隨著生童出大門上馬而去。)
    
    
503**時間: 地點:
    (單說內宅小家人引的譚簣初進的宅門,站在院裡,道台在三堂前簷下立著)
家 人:到這裡來。
    (簣初上的階級,道台引住手,進了三堂。)
AAA:(引到神主前,撩開主拓門兒上掛的綢簾,回頭道)隨我磕頭。
    (使婢鋪了兩個墊子,道台在前,簣初在後,作揖跪下。)
稟 道:這是鴻臚派的後代,住在河南省城,當年到丹徒上墳,名忠弼的孫孫,論行輩是
    紹衣的姪子,今日到先人神位前磕頭。
    (說完,同磕,下頭去。)
AAA:(作揖禮畢,道台仍拉住手道)我還沒得與那邊老太太叩頭,不敢叫姪兒與你伯
    母見禮。隨我到東書房中說話。還有至要緊的,今日要交與姪兒。
    (道台前走,簣初跟著。)
    (那行禮之時,內宅太太、姑娘,有在簾子紗月兒裡看的,也有掀開簾子邊兒看
    (的,說是新認的本族晚輩。)
    (打院裡一過,這養娘爨婦門邊站的,牆陰立的,無不注目。)
AAA:(過去遠了,齊攢在一處咕啼道)哎喲!出奇的很,怎的這位少爺,與咱南邊東
    院二相公一模一樣兒,就是一對雙生兒,也沒有這樣兒廝像。
    (不言這婦婢私議。)
    
    
504**時間: 地點:
    (單說道台到東書房坐下,簣初也作揖坐下。)
    (簣初一看,只見架上書冊連棟,舊的比新的還多,心裡著實欣羨,那眼珠兒傳
    (出神情來。)
    (觀察公端的觀出來了、察出來了,向架抽取一本兒,遞與簣初道)
簣初道:我正要把這要緊的交與姪兒。
    (簣初接住,攤在案上,只見簽上寫著《靈寶遺編》四個字,不甚解其所以。)
道台道:這是這一門的老爺,在靈寶做官的遺稿。
簣初道:聽說我爺爺,前二十年外,曾到江南上墳,怎的不曾帶回這本書。
道台道:彼一時,原是下書請修家譜,這遺稿還未曾見。你爺爺到丹徒,是嘉靖元年,這
    是嘉靖三年才刻的。你看序文上年月,就知道了。
家 人:(忽的家人稟道)本府楊大老爺拜會。
道台道:姪兒你且看書,待我會客回來再講。
    (觀察到桐蔭閣會客。)
    (也不知說的什麼漕運驛站的公務,遲了一時回來。)
    (只見簣初看《靈寶遺編》,臉上似有淚痕方拭乾的模樣,暗歎道)
歎 道:好孩子,我靈寶公有了好後代。
簣初道:這書上似有缺文,旁注雲缺幾字,是何緣故?
道台道:這本書咱家初不知道,老爺們不曾傳說。是一個親戚,原是一個舊家,子孫們把
    家業廢了,藏書甚多都稱斤賣了,我自幼聽說過。這是你爺爺上墳去後一二年,
    這家親戚一發窮了,推了一小車雜書,要賣與咱家,只要兩千大錢。我念親戚之
    情,與了四兩紋銀,兩口袋大米,他推回去度日。把書放在大廳當門,一樣一樣
    細檢,不是《禮記》少了《檀弓》,就是《周禮》少了《春官》。內中卻有兩宗
    要緊的,一宗是他家少宗伯的奏疏稿,一宗是咱家這靈寶公詩文稿,合幾樣兒為
    一本。這本書本沒有名子,像是他家一位前輩爺抄的咱家靈寶公的。翻閱時見末
    了一個圖書,印色極好,紅豔不減,卻是靈寶公的名諱,又疑是靈寶公的手稿,
    但不知怎的流落他家。內中有《送舅氏岫片牕公之任粵西》詩,因此遍訪親故,
    以及鄉前輩,的的確確,才知曉靈寶公是龔岫牕先生親外甥,其為我家遺文無疑
    。
      但此冊蟲蛀屋漏略而不全,發刻時,缺者不敢添,少半篇者不肯佚,又不敢
    補。
    
    
505**時間: 地點:
    彼時靈寶公又不曾著個書名,因此題簽日《靈寶遺編》。姪兒是靈寶公的嫡派,
    所以今日交與你。我明日即傳刻字匠來衙門來,照樣兒再刻一付板交與你。祖宗
    詩文,在旁人視之,不過行雲流水,我們後輩視之,吉光片羽,皆金玉珠貝。姪
    兒你來我跟前來…
AAA:(簣初果然走近身邊,道台將十四歲的肩臂一連拍了幾拍)好孩子,這擔兒重著
    哩!
簣初道:那架上別的是什麼書?
道台道:我有一宗官事出去辦一辦,叫人送點心送茶來伺候姪兒。你不妨狼藉几案,那書
    由你看,任你揀。你要那一部,那一部就是你的。
簣初道:伯大人不看麼?
觀察道:(外觀察道)天下好書與天下好書人共之,何況你是自己子姪。
簣初道:別的哥弟們不看?
觀察道:南京是發書地方,這河南書舖子的書俱是南京來的。我南邊買書便宜,況且我手
    頭寬綽。你是愛書的人,錢少不能買,這是好子弟的對人說不出來的一宗苦。
    (話未畢,小僮送上點心來,大人與簣初同吃。)
AAA:(又吃了一杯茶)是你願意要的書,就放在桌面上。我回來,就著人隨定你送的
    去。這不是說『寶劍贈烈士』正是『萬卷藏書宜子孫』,只要你報一個『十年樹
    木長風煙』。
    (觀察進內宅,要換公服,出署見藩桌,商度一宗政務。)
AAA:(內太太道)方才這個姪子,怎的與東院三老爺家瀛相公一個樣兒?只是口語不
    同。若不是說話時,並分別不出來。怪道手下個個都說是雙生兒。
笑 道:(觀察笑道)昔日長沙王隔了十世,被劫墓賊劫開墓,將寶物偷個罄盡。後來劫
    墓的在街頭遇見他子孫,說是長沙王拿他,躲避喊叫,被人拿獲。這才知道祖孫
    十世竟有一樣的面貌。如今這兩個姪兒,雖分鴻臚、宜賓兩派,畢竟一脈相承,
    所以一個模樣。如今南邊瀛升姪兒,是咱家一個好樣的。這祥符簣初姪兒,也是
    咱家出色的。我前十天點名時,早已看兩個是一樣兒,心下就很喜歡。及看他的
    文字,雖說很嫩,口氣卻是大成之器。即命廚下備飯,我拜客回來,就在書房與
    他同吃。
    (道台出衙,不過一個時辰,依舊回署。)
    (脫去公服,到了書房,即便問道)
便問道:腎桌上是你揀的書?
簣初道:只是《五經》《左傳》《周禮》《通鑑綱目》,別的詩稿文集,姪子一時還顧不
    著。
觀察道:幼學只此便足,勿庸他及。
門 上:(即叫門上)傳四名轎夫,把喬師爺坐的二人轎子,準備伺候;把衣箱扛架,準
    備裝書,不用罩子。吃過午飯,叫個能乾差頭,跟的送去。
    (頃刻,抹桌捧的飯來,甚是儉潔。)
    (伯姪用完午飯,便叫差頭進來。)
    (這進來的差頭,正是新點的夏鼎。)
    (原來夏鼎前日往拿邪教,在二十名乾役之中。)
    (這個物件眼前見識敏捷,口頭言語甜軟,頭役開缺,夏鼎頂補。)
    (聽的宅內有喚,早已慌忙進去。)
    (見了觀察,即忙叩頭。)
AAA:(見了簣初,也不得不磕頭,觀察吩咐道)將桌上書冊,叫轎夫抬進衣箱架子,
    裝整齊,放穩當,跟的送到少爺家去。刻下立等回話。
夏 鼎:(夏鼎答個)是。
    (一轉身時,轎夫抬進架子來,夏鼎-一擺列,用繩束了,果然穩當整齊。)
    (觀察回至內宅,不多一時,兩個小廝跟了來,一個小廝捧了一個大匣子,一個
    (小廝捧了一個大氈包。)
    (即叫小轎自馬號抬出。)
觀察道:到家請老太太安。
    (簣初作揖稟辭,觀察命把匣子、氈包放在轎內。)
    (簣初坐上,夏鼎把住轎桿。)
    (出了道署,穿街過巷,到了譚宅後門。)
    (夏鼎正要獻些慇懃,囑些話頭,不料王象藎在後門照應,又怕誤了回話見責,
    (只得押著轎夫而回。)
    (正是:
    (  從來賤愚本相鄰,越急越刁總一身)
    (看是欺瞞全入網,到頭方知不如人。)
    (第九十三回 冰梅思嫡傷幽冥 紹聞共子樂芹拌)
    
    
506**時間: 地點:
    (卻說簣初到家,上的堂樓,奶奶父親看見是光彩模樣,怎不喜歡。)
    (王象藎把幾十套書一一放在桌面。)
    (撕了匣子上小封條,乃是元寶六錠,一個紅帖兒,上寫著「嬸太太大人甘旨之
    (敬,姪紹衣頓首」。)
    (展開氈包,乃是表裡四匹。)
    (簣初把銀花、彩綢、湖筆、徽墨放在神主櫥前,向父親說)
一 個:這該告我爺說一聲。
    (紹聞遂率著興官,推開神主櫥門,行了兩揖四叩常禮。)
    (王氏喜極,說道)
說 道:我也該向祖先磕個頭兒。
    (也行了禮。)
    (巫氏與悟果,各喜笑不止。)
    (老樊只是大笑,在院裡拍手。)
    (這冰梅偷拉興官回自己住的私室,指著孔慧娘神牌說)
指 著:磕頭。
    (興官磕下頭去。)
    (冰梅淚如泉湧,不能自止,說道)
說 道:你向堂樓瞧奶奶去罷。
    (興官出來。)
    (冰梅將欲出來,爭乃喉中一逗一逗,自己做不得主。)
    (難說合家歡喜,我一個婢妾獨悲,是什麼光景?因此倒在牀上,蒙上被子,越
    (想越痛,暗自流淚。)
    (孔慧娘臨死時,叫興官兒再看看,又說長大了記不清的話,一如在眼前。)
    (那母子訣別之痛,嫡庶親昵之情,放下這一段,想起那一宗;擱下這一宗,想
    (起那一段,直悲酸到三更時候。)
    (好冰梅,真正的難過也。)
    (到了次晨,紹聞興官依舊要上學唸書,王氏道)
紹 聞:你們吃完早飯再上學,趁王中住下,他來商量一句話。
    (興官叫王象藎到堂樓,靠門站下。)
王 氏:(王氏道)昨晚道台送綢緞四匹,說是我的衣服;銀三百兩,說是我的吃食。我
    算計了一夜,怕閒花消了,你看該怎麼擺佈呢。
    (王象藎說了兩個字。)
AAA:(那兩個字呢?曰)贖地。
王 氏:(王氏道)贖那一宗呢。
王象藎:張家老二那一宗地,是二百八十兩當價,這元寶銀子成色高,只給他二百七十兩
    便可回贖。餘下三十兩,這做衣服的裁縫工錢,線扣貼邊花費,是必用的。況且
    奶奶年紀,比不得舊年,這早晚雞魚菜果點心之類,是少不得的。賞小廝丫頭零
    碎散錢,也是短不得的。奶奶隨意使用,才不枉了道大老爺這一點孝心。三十兩
    銀子淨了,這贖的地收打的糧食,便接續上了。
AAA:(樓上男女,無不首肯心折,齊道)是,是。
    (紹聞細看王象藎,鬢角已有了白髮。)
    (正是:
    (  漫道持家只等閒,老臣謀國鬢同斑)
    (須知用世真經綸,正在竹釘木屑間。)
    (王象藎吃了早飯,上堂樓稟於王氏道)
王 氏:我去南鄉回贖那份地,就叫當主拿典約來,到這裡收價撤約。
王 氏:(王氏道)你與你閨女帶回一匹綢子去。我還與他收抬了些綢緞碎片兒,你也帶
    著。女孩大了,還沒個名子,我與他起個名叫做全姑,叫著方便些。
AAA:(王象藎磕了頭)謝過奶奶。
    (自行去訖。)
    (不多一時,只聽的有女人聲音,喊著看狗,早已自己進了堂樓。)
    (磕了頭,起來說道)
起 來:奶奶還認的小女人不認的。
王 氏:(王氏道)一時恍榴。
AAA:(那女人道)小女人是薛窩窩家。
巫氏道:(主氏道)你坐下。
薛婆道:太太賞坐,小女人就坐下回話。這幾年不曾來問安,老太太一發發了福。
王 氏:(王氏道)你卻不勝舊年光景,牙也掉了。
薛婆道:天生的伺候人的奴才命,天爺再不肯叫斷了這口氣兒。家裡人口又大,每日東跑
    西跑趕這張嘴。小女人如今老了,不當官媒婆了。這官差是第四巷老韓家頂著哩
    ,縣上女官司,都是他押的。只為小女人說話老實,這城裡爺們喜事,偏偏還著
    人叫小女人去商量。小女人說我老了,牙都掉了,說話露風,還中什麼用呢。這
    些奶奶們就吆喝說:『你不管,叫誰管?』這也怪不得爺奶奶們肯尋我。
王 氏:(因移座向王氏附耳低聲道)奶奶看我當日送你這位姐,如今生的小少爺,昨日
    自道台老爺衙門坐轎出來,滿街都誇獎說,是送韋馱的,再沒一個不說是狀元、
    探花。天給我一個受窮的命,卻給我一張有福的嘴。
    (冰梅聽見媒婆聲音,上的樓來。)
    (薛婆接住一拜,躬身虛叩,說道)
說 道:姐姐大喜。
    (冰梅因伊是從來之自,傾身實叩。)
AAA:(薛婆急忙扶住說)折煞了我!
    (老樊提上茶來,看見薛婆笑道)
笑 道:有勞你罷,我要另跳個門限兒。
薛婆道:眼看掛『貞節匾』哩。
笑 道:(老樊笑道)我是實話。
笑 道:(薛婆大笑道)有個主兒,只是遠些。
老樊道:在那裡?
薛婆道:在山東東阿縣。
    (老樊笑的去了。)
王 氏:(王氏道)你兩個說的,我不省的。老樊說他要跳門限兒,想是不願意在我家做
    飯了?
薛婆道:他說笑,是另嫁主兒。我說東阿縣,是熬皮膠,罵他哩。
王 氏:(王氏道)我全不省的。
薛婆道:閒打牙,與你老人家解心焦,連正經要緊話還沒說哩,真正是小女人活顛倒了。
    原來是一宗親事,我來提提。行不行,在老太太。只是八十媽媽,休誤了上門生
    意。奶奶休嫌絮聯,待小女人把這一家願意做親的人--也不提他姓名,奶奶有
    了口氣兒,小女人才好說個清白。這人是咱城中一個財主,山貨店有他幾股子生
    意,聽說京中,也有幾個鋪的本錢。一個女兒,今年十七歲了,高門他不攀,低
    門他不就。所以還不曾有個婆家。這位爺只有一個女兒,過繼的一個姪子。這陪
    妝都是伙計們南京辦貨另外帶的,首飾是北京捎的,不是咱布政司東街打造的銀
    片子。單等有了女婿,情願供給讀書,讀成了舉人、進土,情願將幾處莊子陪送
    作脂粉地。
王 氏:(王氏道)女孩何如?
薛婆道:那人材標緻,只看咱家小少爺,就是一對天生的金童玉女。
王 氏:(王氏道)孫子又是一輩人,我不敢管,等他爹下學回來,我對他說。你只說這
    家在那道街,那個衚衕,姓什麼,叫他爹自行打聽。
薛婆道:親事成與不成,小女人如何敢預先說明。萬一不成,人家是女家,不好聽。俗語
    說,『媒婆口,沒梁鬥』。小女人卻是口緊。
    (王氏執意要問,薛婆道)
王 氏:西門大街,姓張。
王 氏:(王氏道)我對大相公說就是。
AAA:(薛婆見王氏不肯深管)老太太休錯了主意,好大一注子銀錢哩!小女人且回去
    ,好事兒不是一時一霎就成的。
王 氏:(王氏道)吃了飯回去。
薛婆道:小女人今日還要發財哩。北門趙爺,說明今日要賞小女人十兩銀哩。
    (冰梅也留不住,叫道)
叫 道:樊嫂看狗。踩百家門的人,吃飯工夫也沒有哩。
AAA:(冰梅送至後門,薛婆還囑咐道)姐姐是天生的造化人,我知這親事將來必成的
    ,改日再來討喜信。
    (紹聞父子學中回來,王氏把西門大街張家事,一一照薛婆話述了。)
向紹聞:下月學台回省,目今府考就到,那有工夫打聽。
    (過了一日,巴氏來望女兒外甥,巫氏加意款待。)
    (巴氏問了道台送的表裡的話,看了銀花彩綢,滿口誇獎。)
    (意中原是巴庚有女,托了姑娘提媒。)
    (巴氏幾回要張口,爭乃喉中自為擋塞,吐不出來。)
    (臨行,把話交與翠姐,閒中向姐夫探探口氣。)
    (不知牆有縫,壁有耳,紹聞只說)
紹 聞:怕親家抬起來打我。
    (只這一句,巫翠姐也難提秦晉、朱陳的話。)
    (只為譚宅此時蹇修聯影,也就冰語聒聰,不再一一細說。)
    (王氏也向紹聞提了幾宗話,紹聞道)
向紹聞:這都是與咱家道大人結親哩。要之,也不盡在此。要是文宗一到,考案一張,我
    父子有一個進了,還要添幾宗哩。若俱不能進學,這說媒的就漸漸稀疏。兒子經
    了幾番挫折,這世故也曉得七八分。我想舅舅那邊,如今也必有托他說媒的。我
    舅是個精細小心人,總不見來,正是舅舅好處。總之,這事要叫四位老伯拿主意
    。
王 氏:(王氏道)果然如今說的,只像王中那個女兒就好。我前者與他女兒起個名子叫
    全姑。我這時很想這閨女,還把興官掙的紅綢子,叫王中捎與他女兒一匹。
向紹聞:起名全姑,果然一樣兒也不少。但不知將來便宜了誰家。若論起興官親事,我一
    向不成人,不敢見我爹爹相處的老朋友,這回若是進個學,便好見這幾位老人家
    。議親之事,這三位老伯,並兒的外父一並說好,那就石板上釘釘,就如我爹訂
    的一般。這是一定主意。
      現在只以考試為重,興官總不至沒有丈人家。娘不必掛心就是。
    (說完,引興官上學而去。)
    (出的後門,遇見了張宅一個小廝,拿了一個紅帖子,上邊寫著)
    (府試定於初二日,署前已有告示。)
    (冊卷速投勿誤。)
    (正心寄紙。)
    (紹聞付與兒子看了,本日即辦考具。)
    (臨期進場,復試後掛榜,趕緊捷說,譚簣初取了第一名,譚紹聞移在第三。)
    (這父子名次,勿論城裡轟傳,連四鄉也都究原探本,講起譚孝移當日學問品行
    (來了。)
古人云:為善,思貽父母令名必果。
    (豈不信哉。)
    (府案已定,單候學台考試。)
    (到了三十日,果然學台自歸德回省,人謂之坐考開祥。)
    (那學台的告示,申明場規,禁止夾帶,嚴拿槍手,釐正文體。)
    (各行各款,俱是厚紙裝潢,以便通省各府懸掛。)
    (至於開祥事宜,有墨寫過朱的牌,也有硃筆親書實貼的,生童來來往往,無不
    (仰觀細念。)
    (惟有釐正文體一張紅告示,攢擠人多。)
    (紹聞引了興官,也站著細讀。)
    (只見上邊寫的:
    (  欽命提督河南通省學政、內閣學士兼禮部侍郎盧,為釐正文體,以昭實學
    (,以備實用事。)
    (國家以制藝取士,義隆典重。)
    (特命學臣,分佈各省,遍歷各郡,俾縣衙擇其鄉塾儒童賦質之粹、肄業之醇者
    (,呈之守牧,守牧復加考核,第其名次,以俟學使之案臨。)
    (學使乃拔其尤者,列之膠庠,名之曰生,別於民也;繫之曰員,進於官矣。)
    (是蓋仿古者鄉舉裡選之遺意,而寄他日致君澤民之重任者也。)
    (故既加官服以榮之,復給廩膳以贍之,養士將以收得士之報也。)
    (各省試院莫不榜其門而大書曰「為國求賢」,各生童可以顧名而思義矣。)
AAA:(伏讀高皇帝刊碑於國子監之門曰)宋訥為祭酒,教的秀才,後來做官,好生的
    中用。
    (迨相沿既久,而科、歲之試,鄉、會之場,競視為梯榮階祿之地,而「做官中
    (用」四個字,遂相忘於不覺矣。)
    (顧國子先生,教士之官也;督學使者,校士之官也,此其責,仍宜重之於學使
    (。)
    (向於省會書肆中搬取試牘進署,以覘課士之程式。)
    (而坊本分門別類,《四書》題目下,細注曰「巧搭」,曰「割截」,曰「枯窘
    (」,曰「遊戲」。)
    (注此八字於聖言之下,此豈可以為訓乎哉?聖人樸實說理,而注之曰「巧」;
    (聖人渾理,而注之曰「割」;聖人之言,並不可以腴稱,而何至於「枯」?聖
    (人之言,並不可以莊論,而何況於「戲」?閱其文,巧搭題亦聯絡有情,割截
    (題亦鉤勒不走,枯窘題何嘗不典瞻堪誦,遊戲題何嘗不風韻欲流?然生童中有
    (如是之才學,而不引之於正大光明之路,此則學使之過也。)
    (本部院才陋學疏,幸博一第,方幸與諸生共勉於大道,斷不敢蹈此陋習,以開
    (侮聖言之漸也。)
    (凡四子書中,必以闡性命、禆政治者幀,既可以窺醇修,亦可以覘偉抱。)
    (兢兢焉午夜剪燭,拭目悉心,以無失國家求賢若渴之意,敷政安民之心。)
    (總之,讀書不多,則文不能進於雅;觀理不清,則文不能規於正;心未底於澄
    (澈,則文不能清;行未極於砥礪,則文不能真。)
    (此又諸生童之根於夙昔,而非風簷寸晷之所能猝辦也。)
    (是則存正學以收實用,庶使者可或藉手而無負於簡書,是則存乎諸生童之愛我
    (彌甚也。)
    (特諭。)
    (這父子看了學台手諭,心中不勝敬服。)
    (至祥符進場之日,首題是《君子不器》,次題是《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
    (論題是《資於事父以事君而敬同》。)
    (這父子興會淋漓,已牌末脫稿,午初至未刻謄寫於淨,送到大堂。)
    (這開祥四學師,是認得簣初的,接了卷子,大家傳觀,莫不極口稱贊。)
    (次日圓榜招復,父子坐號東橫西豎,同寫在圈子上。)
    (及至大復發案,父子同入芹泮。)
    (走報報於家中,以及戚友。)
    (這紹聞半生磋舵,繃得一衿,這一喜一悔,自是不必說的。)
    (不言紹聞合家歡喜,再找說試場。)
    (那招復之日,儒童都在大堂上坐,因為年貌不對、字跡不符,拿住了一個槍手
    (。)
    (學台即命巡捕官鎖押,交與府堂審訊。)
    (晚鼓時,知府至學台處稟見面話,一茶方完,知府打躬道)
一 個:大人命巡捕押送槍手,審訊之下,口角微露科目字樣。卑職怕是同人們窮極生巧
    ,或者可以寬縱?未敢擅便,稟候大人鈞奪。
道台道:(學台道)老先生意欲網開一面,以存忠厚之意,這卻使不得。向來搜檢夾帶,
    每每從寬。因其急於功名,以身試險,情尚可宥,遂以誣帶字紙,照例挾出為詞
    ,是亦未嘗不存忠厚也。至於槍手,則斷不能容的,拔一僥倖,則屈一寒酸,此
    損校士之責尤大。即如各州縣詳革一諸生,雖因其罪名而黜,此心猶有憐惜之意
    。若場屋中屈一寒酸,是這個秀才毫無過失,暗地裡被了黜革,此心何忍?
      況這些槍手們,即令果是科目中人,也成了斯文的蟊賊,自宜按律究辦,以
    儆效尤。
    (知府遂即告辭回署,遵學台之命而行,不必細述。)
    (人稱盧學台秉公校土,果不負學使之使。)
    (第九十四回 季刺史午夜籌荒政 譚觀察斜陽讀墓碑)
    
    
507**時間: 地點:
    (卻說譚紹聞父子同入芹洋,這滿城私議,有言孝移庭訓根基是正的,有言簣初
    (聰明出眾超群的,就有說紹聞舊年幾乎入於下流的。)
    (那妒忌之人,竟有說道台使上體面通了門路的。)
    (總之,貶者可怕,誇者亦可怕。)
    (惟有閉戶讀書這一丸藥兒,能治百樣病。)
    (後生們宜牢記在心坎裡。)
    (但士庶之族,家有喜事,便難言門無雜賓。)
    (況紹聞少年不曾淨守清規,更是不能杜門謝客。)
    (縱然今日心中有些不耐,這外局兒也俱要笑面相迎。)
    (一連四五天,未免山陰道上,也有個小小的應接不暇。)
    (這父執前輩,唯有孔耘軒以亡女之故,心下不快,使其弟孔纘經道了喜。)
    (其餘程、張、蘇諸公,各親到了,一茶即便辭去。)
    (親戚則王春宇父子,先後繼至。)
    (巫家則泰山之餘麓,牽連的巴家嶧山、蒙山齊到。)
    (如巴庚引的錢可仰、焦丹等,並素不謀面的親戚,也來道喜。)
    (張繩祖、王紫泥已是第二番。)
    (劉守齋、賁浩波還是頭一次。)
    (既不曾少了虎鎮邦那個革丁,怎能缺了夏逢若這個新役。)
    (盛希僑送了喜綢兩匹,賀儀四兩,是日正遇著譚紹聞與業師惠人也、侯冠玉磕
    (頭見禮,不能少留,騎的騾子而去。)
    (這林騰雲,為他母慶壽之時,曾勞過紹聞光降,今日也來還禮補情。)
    (單等蕭牆街貼了首事的報單,早已來西蓬壺館探了一回。)
    (這西蓬壺館卻每日有出傳單,約遠客,搭彩棚,叫昆戲,都是俗下街坊湊趣、
    (朋友攢臉的市井話兒。)
    (內中也有素不謀面者,聽說譚宅大喜,就)
也 就:五湖四海皆朋友,俺們到那日,也封份薄禮兒走走,大家好看些。
    (忽的有個風聲,說守道譚大老爺上鄭州勘災,出西門路過譚氏祖塋,下轎來,
    (鋪墊子,向墓前各行了四拜禮。)
    (一傳十,十傳百,都說譚大老爺與紹聞是本家兄弟,某日還要到蕭牆街親來賀
    (喜,這個派頭就大了。)
    (正是太陽一照,爝火自熄。)
    (這胡轟之說,就先鬆後淡,漸漸的由小而至於無。)
    
    
508**時間: 地點:
    (卻說譚道台到西門本家祖塋下轎行禮,卻也不是虛傳。)
    (原來鄭州舊年被了河患,又添沙壓,連年不收,這幾縣成了災黎地方,百姓漸
    (漸有餓死的。)
    (風聲傳至省城,撫、藩共商,委守道確勘災情,以便請努急賑。)
    (這道台是實心愛民的官,次日即便就道。)
    (出了西門,走了四五里,轎內看見一座墳塋,瑩前一通大碑,字畫明白,十步
    (外早看見「皇明誥授文林郎知河南府靈寶縣事筠圃譚公神道」,即忙下的轎來
    (,鋪上墊子行禮。)
撫台道:(口內祝告道)鴻臚派的爺們,丹徒裔孫紹衣磕頭。因勘災事忙,回署即修墳添
    碑。
    (急忙上轎而去。)
    (要知人嘴快如風,早已把這事傳滿省城。)
    
    
509**時間: 地點:
    (單說譚觀察到了鄭州十里鋪,典史跪道來接,請入道旁祖師廟吃茶。)
    (觀察正欲問災民實在情形,就下轎入廟一歇。)
    (及到門口,見牆上貼告示一張,上面寫道:
    (  河南開封府鄭州正堂季,為急拯災黎以蘇民命事。)
    (鄭州彈丸一區,地瘠民貧,北濱黃河,水滾沙飛。)
    (全賴司牧平日為爾民設法調劑,庶可安居樂業,群游盛世。)
    (本州蒞任三年,德薄政秕,既不能躬課耕耘,仰邀降康,競致水旱頻仍,爾民
    (豐年又不知節儉,家少儲積,今日遂大瀕於厄。)
    (鬻兒賣女以供糴,拆屋析椽以為爨。)
    (刮榆樹之皮,挖地梨之根。)
    (本州親睹之下,徒為慘目,司牧之譴,將何以逭!)
歎 道:(觀察歎道)這不像如今州縣官肯說的話。
    (又往下看:千慮萬籌,了無善策。)
    (不得已,不待詳請,發各倉廒十分之三。)
    (並勸諭本處殷富之家。)
    (以及小康之戶。)
    (俾今隨心捐助。)
    (城內設廠煮粥,用度殘羸。)
    (又誰知去城窵遠者,匍匐就食,每多斃倒中途,是吾民不死於家,而死於路也
    (;饞餓貪食,可憐腹枵腸細,旋即挺屍於粥廠灶邊,是吾民不死於餓,而死於
    (驟飽也。)
    (況無源之水,勢難常給。)
    (禾稼登場尚早,吾民其何以存?)
歎 道:(道台又歎道)此又放賑官之所不知。即知之,而以奉行為無過者。真正一個好
    官。
    (又往下看:
    (  幸蒙各上憲馳驛飛奏,部復准發帑疊賑。)
    (本州接奉插羽飛牌,一面差乾役六名,戶房、庫吏各一名,星夜赴藩庫領取賑
    (濟銀兩,一面跟同本學師長,以及佐貳吏目等官,並本郡厚德卓品之紳士,開
    (取庫貯帑項,預先墊發。)
    (登明目前支借數目,彈兑天平,不低不昂,以便異日眼同填項。)
    (此救荒如救火之急策也。)
    (誠恐爾災黎不知此係不得已之挪移,或致布散流言,謬謂不無染指之處。)
    (因此預為剖析目今借庫他日還項各情節,俾爾民共知之。)
    (如本州有一毫侵蝕乾沒之處,定然天降之罰,身首不得保全,子孫亦遭殄滅,
    (庶可謝已填溝壑者黯黯之魂,待徙於衽席者嗷嗷之口。)
    (各田裡煙冊花戶,其悉諒焉。)
    (特示。)
    (觀察看完告示進廟,廟祝奉茶。)
    (從人取出點心,嚼了一兩片子,再也吃不下去。)
    (只吃了一杯茶,即刻上轎赴城。)
    (典史繞路先行。)
    (將入東門,只見一個官員,騎一匹掛纓子馬,飛出城來。)
    (跟從衙役,馬前馬後擁著奔來。)
    (趕到城外,路旁打躬。)
    (觀察知道是鄭州知州季偉。)
    (下轎為禮。)
稟 道:(季刺史稟道)卑職在城西村莊,查點極貧次貧各戶口。忽的聽說大人駕臨,不
    及回署公服,有失遠迎,乞格外原宥。
觀察道:情刺史鼻拗耳輪中,俱是塵土,足徵勤勞辛苦。我等司民職分,原該如此。可敬
    !可敬!
    (一拱即便上轎。)
    (季刺史上馬,不能繞道先行,只得隨定轎子。)
    (進的城來,觀察看見隍廟,便下轎進駐。)
稟 道:(季刺史稟道)西街自有公館,可備休沐。
觀察道:我輩作官,正要對得鬼神,隍廟甚好。
    (進去廟門,到了客堂坐下。)
    (詳敘了饑荒情形,商了賑濟事宜。)
    (只聽的廟院廟外鬧轟轟的,典史稟道)
稟 道:外邊百姓,頗有變志!
    (這卻有個緣故。)
    (原來季刺史開倉煮粥時候,一個倉房老吏,暗地曾對人說)
一 個:這個事體不妥。倉廒乃朝廷存貯的谷石,向來平糶以及還倉,出陳以及換新,俱
    要申詳上憲,石斗升合勺,不敢差一撮兒。今年荒旱,民食艱難,大老爺就該申
    詳,批准方可開倉。如何擅開,每倉各出三分之一煮起粥來?雖說是一片仁慈心
    腸,只恐上游知道,差位老爺下來盤查這谷石向那裡去了。說是煮粥救民,又有
    勸捐在內混著。總之少了谷石,卻無案卷可憑,這就是監守自盜的匱空。我這老
    倉房熬的五年將滿,眼看著考吏做官,只怕先要拿我吃官司聽審哩。你們不信,
    只等省城有個官來,就不好了。總是我們住衙門的訣竅,要瞞上不瞞下;做官的
    ,卻要瞞下不瞞上;那會做官的,爽利就上下齊瞞。
    (這一番話,說的早了。)
    (那百姓們見官府這個愛民如子的光景,齊說)
這 個:等大老爺有了事,我們一齊擔承,怕什麼?
    (今日道台大人來了,百姓一時妄傳,說是來摘印的。)
    (一傳十,十傳百,個個鳩形鵠面,把隍廟團團圍住,一齊呼喊起來。)
AAA:(觀察問典史道)這百姓是什麼緣故呢?
    (典史將原情稟明。)
笑 道:(觀察笑道)季太爺感人之深,至於如此。可敬之甚!典史官,將本道勘災,還
    要加賑的話,對他們說明。他們明白底裡就散了。
    (典史至卷棚下,上在桌上,-一說明。)
    (那些百姓轟如雷動,那個肯聽,只是亂喊道)
那 個:留下我們太爺與我們做主。
    (喊個不住。)
觀察道:本道只得出去與他們說個明白。
AAA:(季刺史道)卷棚下設座。
    (觀察轉到卷棚下正坐,季刺史旁坐,典史站在柱邊。)
觀察道:揀幾個有白鬚的上來說話。
叫了一:(典史一聲傳)年老的上來。
    (果然有五六個駝背羊髯的老民上前。)
觀察道:你們百姓喊的是什麼?
惠養民:(老民道)俺們這鄭州,有句俗語:『鄭州城,圓周周,自來好官不到頭。』等
    了有些年,像今日俺們這位太爺,才實實在在是個好官。大老爺今日來臨,不曾
    發牌,又不見前站;來到不陶冶公館,入隍廟。百姓內情不明,說是俺們季太爺
    ,有了什麼事故,像是不得在俺鄭州做官的樣子。所以要問個仔細。
觀察道:你們這個好太爺,本道正要保薦提升,難說還有什麼不好的消息?
    (那五六位老者,一發不肯,說道)
說 道:一發俺們不肯依。我們太爺才來時,是一個胖大的身材,只因連年年成不好,把
    臉瘦了一多半子,俺們怎捨得叫他升哩!
笑 道:(觀察忍不住笑道)如今還留你們季太爺與你們辦災,並准他相機行事,何如?
    (那五六個老民始有了笑臉兒。)
    (急下卷棚,到院裡說了,那滿院百姓,頓時喜躍起來。)
    (這季刺史滿心悽慘,眼中雙淚直流,也顧不得失儀。)
觀察道:官民相得,如同慈母赤子,季刺史不愧古人矣!
    (觀察仍退入客房。)
    (百姓們漸漸散了,沒一個口中不是「罷!罷!罷」)
    (三個字兒。)
    (曾記得前人有一絕句,寫來博看官一笑:
    (  滿口幾方幾撇頭,民沸又貯滿腔愁)
    (淳風只有朱循吏,身後桐鄉土一丘。)
稟 道:(典史又秘向本堂翁稟道)公館已灑掃清潔,供給俱各全備,應請大老爺動身。
    (刺史欠身恭請,觀察道)
觀察道:晚上此榻就好,何必另移?
AAA:(刺史道)公館略比此處清雅些。
稟 道:(典史跪稟道)門前轎夫伺候已久。
笑 道:(觀察笑道)州縣伺候上司,本是官場恒規,原責不得貴州。但我這個上司,胸
    中略有些身份,不似那些鄙俗大僚難伺候:煩太爺問紳衿家借圍屏,借紗燈;鋪
    戶家索取綢綾掛彩,毹氍苫地,氆氇鋪牀,瓶爐飾桌;貴長隨們展辦差之手段,
    彼跟班者,發吆喝之高腔。不令人肉麻,即愛我之甚矣。
    (季刺史不敢再強,只得遵命。)
    (不多一時,擺上席來。)
    (上了一碗官燕,觀察只顧商量辦賑事宜,不曾看見。)
    (到了第二器海參,知州方舉箸一讓,觀察慍色道)
商 量:貴州差矣!古人云,『荒年殺禮』,不易之訓。貴治這等災荒,君之責,亦我之
    責也。百姓們鴻雁鳴野,還不知今夜又有多少生離死別,我們如何下咽呢?至尊
    聞之,亦必減膳。
      而一二守土之臣,公然大嚼滿酣,此心如何能安?可速拿下去。
      伏醬一碟,時菜二盤,蒸飯二器是矣。
    (季知州帖然心服,說道)
說 道:大人念切期民,曷勝感戴。
觀察道:受牛羊而牧之,牛羊看著死了一半,主人不斥逐,而猶得食俸,是仍索勞金也;
    再啖美味,是又叨犒賞也。民間無此牧豎,朝廷豈許有此職官乎?
    (知州離座深深一揖,欽肅申謝。)
    (少頃,菘萊一盤,瓜萊一盤,清醬一碟,蒸飯二碗捧到。)
AAA:(觀察吩咐道)貴州速速下鄉,空談半晌,百姓就有偏枯。我明晨早歸,也不勞
    回城再送,同寅以協恭為心照,不必以不腆之儀注為僕僕。願今夜我在城中守城
    ,大小官員俱出城急辦。
      明晨四鼓,我即開門東歸,火速稟明撫台。
    (果然觀察三更時起來,廟祝伺候盥漱。)
    (衙役,跟從,轎夫,馬匹,俱已齊備。)
    (到了東門,門軍開門出城。)
    (季知州管門家丁,騎馬跟送至東界,叩稟而歸。)
    (觀察行了一日,在中牟住宿。)
    (次日未刻,復到靈寶公神道碑前,遠遠下轎,依舊鋪墊行禮。)
    (踏蒙茸,披荊棘,剔苔剝蘚,讀了滿墳豎碑。)
    (見垣牆頹敗,動了整修之意。)
    (正是:
    (  落葉飄飄到地遲,一株衰柳鳴寒鴟)
    (傷心細認蒼苔篆,正是斜陽夕照時。)
    (第九十五回 赴公筵督學論官箴 會族弟監司述家法)
    
    
510**時間: 地點:
    (卻說譚觀察自鄭州回省,即以行裝稟見撫台,拜會藩司。)
AAA:(備言災祲情形,賑濟設施,極誇季知州實心為民,乃良司牧之尤)將來當列薦
    牘,可稱知府之住。
撫台道:季某向來稟見時,留心體察,只覺悃愊無華,那料有如此本領。
觀察道:天下實在能辦事的官員,大約都是幾個悃愊無華的人。那舉止嫻熟,應對機敏,
    看著貌似有才,則多是些油滑躲閃之輩,全靠不著。
AAA:(撫台極口道)是。
AAA:(向藩司道)鄭州領帑詳文一到,即刻彈兑給發,只恐少稽難濟燃眉。別州縣尚
    不見動靜,已差人密訪。如有慢視民瘼者,定行揭帖揭上幾個,斷不叫這等屍位
    病民者,得以漏網。大家留心做事。
    (道台辭了大人,方才回至道署。)
AAA:(到簽押處,即叫梅克仁吩咐道)西門外大老爺的墳,墳前有靈寶爺的神道碑。
    你可同內宅小廝,到那裡周視形勢,重修墳垣,建大門樓一座。
克仁道:(梅克仁道)叫叫本城差頭跟著,他認的路。
觀察道:墳垣是咱的私事,衙役雖賤,那是朝廷的官人。況且衙役督工,斷沒有不吃錢的
    。只以內宅自己人辦理方可。磚瓦椽檀,石灰土坯,公買公賣。興了這個工,那
    附近幾個村莊,雖說未至凶歲,這做工運料,也有個小小收益。
    (梅克仁騎了馬匹,帶、了一個馬夫,徑向譚塋來。)
    (認清了神道碑,下馬進塋。)
    (在荒榛細草間磕了個頭。)
    (又認清孝移公墓碑,看是埋了十來年光景,也磕了頭。)
    (起來,周視估量了一番。)
    (一箭路遠,有座關帝廟,一旁有兩三家子飯鋪。)
    (梅克仁轉回歇下,說起修理墳垣,僱匠役,買物料的話月飯鋪老者道)
老 者:說起譚宅這墳,原有百十棵好大的楊樹,都賣了,看看人家已是敗訖了。如今父
    子兩個又都進了學,又像起來光景。
    (這梅克仁方曉的河南少主人游泮的信。)
    (說起紹聞父子皆游黌序,滿城轟傳,如何道署一些兒不知?原來衙門大了,這
    (些院考進學,地方些須小事,無由得知。)
    (譚觀察轉鬥邊,又是非公事內言不出、外言不入的。)
    (所以梅克仁回署稟了,道台方知紹聞父子一案進學,心中喜極。)
    (譚道台一面交梅克仁銀子一百五十兩修理墳院。)
    (一面即囑送紹聞父子襴衫綢緞八匹、巾靴兩對、銀花四樹,良馬二匹,鞍屜全
    (備。)
    (卻差了一個劈柴的伙夫,兩個掃地的丑廝送來。)
    (所帶拜匣內,裝兩個帖子,一是)
一 個:稟嬸母老太太安,並叩新喜。姪紹衣頓首。
AAA:(一是)弟姪可於十一日進署,襴衫巾冠,詣主拓行禮。兄衣諭。
    (紹聞聞命,叫王象藎僱覓裁縫,趕辦襴衫,單等至期進署。)
    (到了初十日傍晚,忽見夏鼎來了。)
    (到衚衕口,徑向書房。)
    (恰好紹聞同兒子自書房出來,器宇俊逸,與從前大不相同。)
    (夏鼎在衙門住有半年,那身法腔口已成習慣,不覺躬身衝口稟道)
夏 鼎:門上梅二爺吩咐,叫小的送個口信:大老爺明日,同撫院、兩司大老爺公請學台
    大人,不能在署等候。改日另訂日子,再請少爺們進署。
    (紹聞讓書房說話,夏鼎道)
紹 聞:急緊回去,梅二爺還等著回復。
    (疾忙走了。)
    (此可見夏鼎這班宵小情況。)
    (在混字場裡,他偏會放肆尖俏,一入了衙門,這身子彎曲,腿兒軟和,眉目餡
    (媚,腳步疾趨,直是忘其所以不期然而然者。)
    (若到鄉里愚百姓家,便是天王下界,黑煞神臨凡一般,那也是由中達外,莫之
    (致而至的。)
    (這些衙役鬼畦伎倆,千人一狀,原也不必掛齒。)
    (單講河南撫台,因欽差學院歲、科已完,只有注生監冊送鄉試一事,衙內閒住
    (,遂知會二司兩道,公同備酌奉邀。)
    (先期遣了差官,投了四六請啟,訂了十一日潔樽恪候。)
    (這門上堂官,便與傳宣官文職、巡綽官武弁,商度叫戲一事。)
    (先數了駐省城幾個蘇昆班子--福慶班、玉繡班、慶和班、萃錦班)
門 上:唱的雖好,貼旦也罷了,只那玉繡班正旦,年紀嫌大些。
AAA:(又數隴西梆子腔,山東過來弦子戲,黃河北的卷戲,山西澤州鑼戲,本地土腔
    (大笛嗡、小嗩吶、朗頭腔、梆鑼卷,覺俱伺候不的上人)他們這班子卻有兩三
    個挑兒,如杏娃兒、天生官、金鈴兒,又年輕,又生的好看。要引到京上,每日
    掙打采錢,一天可分五七十兩,那小毛皮襖、亮紗袍子是不用說的。大老爺們在
    京中,會同年,會同鄉,吃壽酒,賀新任,那好戲也不知看了多少。這些戲,箱
    窮人少,如何伺候得過?
AAA:(那武弁道)這個不難。如今只把昆班俱合攏來,叫他們一替一出揀好的唱。把
    杏娃兒、天生官、金鈴兒,再揀幾個好臉兒旦腳,叫他摻在內,就是唱不慣有牌
    名的崑腔調,把他扮作丫頭腳色,到筵前捧茶下酒,他們自是熟的。
    (商議已定,就叫那能幹事會說話的衙役,幫同首縣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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