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九一 至 第五〇〇
491**時間: 地點:
(單說譚道台到任,告示上有丹徒兩字,拜客柬帖,譚字下有個紹字,不知話從
(那裡起頭,滿城中都說,新道台與譚紹聞是本貫的同堂兄弟。)
492**時間: 地點:
(又說新道台請譚紹聞進道衙住了一夜。)
493**時間: 地點:
(又說譚紹聞到衙門,新道台送筆墨銀一百兩。)
(論其實,本來沒個影兒,傳說的卻俱有證見。)
(雖說捕風捉影的話,是久而自息,然當下轟傳,也得一兩個月,才能不撲而滅
(。)
(譚道台昨夜籌畫,果然明鑒萬里。)
(而譚紹聞每日下學回來,後門上便有石灰字兒,寫的「張繩祖叩喜」一行。)
(又有「王紫泥拜」一行。)
(又有「錢克繩拜賀」)
(一行,下注「家父錢萬里,字鵬九」。)
(又有用土寫的,被風吹落了,有字不成文,也不曉的是誰。)
(總因譚紹聞在新買房子內唸書,沒人知曉,不然也就要有山陰道上,小小的一
(個應接不暇。)
494**時間: 地點:
(一日,紹聞父子正在書房唸書,只聽剝啄之聲,拍個不止。)
(紹聞聽的,只得走至門內,問道)
紹 聞:是誰。
一 個:(那外邊只說了一個字)夏。
向紹聞:鑰匙在家母手裡,只等飯熟時,人來開了門,才得回去。我怎的請你進來呢?
夏 鼎:不用說這是盛價王中的法子,把賢弟下在這個…
(住了口不說了。)
向紹聞:委實是家母的調停。
夏 鼎:(夏鼎道)老太太捨不的。只是我有句話,不是隔門說的,我現在住了道差。
向紹聞:我這一向沒出門,全不知道。
夏 鼎:(夏鼎道)我不管你知與不知,只說與你兩個字,你記著。
向紹聞:什麼哩?
夏 鼎:(夏鼎道)買辦。
(便扭項而去。)
(這紹聞茫然不解,依舊回去唸書。)
(不多一時,正與簣初說文字,又聽的一聲)
叫了一:開門來。
(紹聞細聽是張正心-聲音,即走向門內,把鑰匙隔牆扔過去。)
(張正心開了門,進到書房。)
(兩人為禮,簣初也作了揖,各讓坐下。)
張正心:道台那邊沒個消息到這邊麼。
向紹聞:寂寂無聞。
正心道:這個是道台謹密,卻正是賢弟之福。昨日聽人說,道台大人與譚伯母送了兩氈包
表禮,還有弟婦一匣子珠翠釵環。又有人說與賢弟一千兩銀子,叫賢弟修墳,道
台大人還要到貴塋祭祖。我聽說全不像話頭。
譚紹聞:(譚紹聞道)一點影兒也沒有。
張正心:宮中要細腰,四境女人就十天不吃飯。無識之人,滿口胡謠,大率如此,究他則
甚。然要知人之多言,亦可畏也。我正要送個信兒,道台大人二十日觀風,已有
告條出來。
(道言未已,縣堂上來了一個禮房,張正心、譚紹聞俱是投冊卷時候認得的。)
(進書房為禮,少敘寒溫,拿出一張過朱的名單,上寫「縣試儒童前列名單」,
(計開第一名譚紹聞,第二名某某,第三名某某,共二十名。)
(又拿出一個全帖,上邊橫寫名子,與名單排次一樣,但知會過的,名下有一『
(知』字。)
張正心:昨日學裡老師,也是這個辦法,府學名帖二位老師、縣學名帖二位老師。我也把
知單上寫了一個知字。
(紹聞即叫簣初照樣寫,簣初遂照樣把自己父子名下,端端楷楷各寫了一個知字
(。)
(禮房即要起身,紹聞道)
向紹聞:少坐說話。
AAA:(禮房道)事忙得很,晚鼓即要清冊,明日申送道台衙門。
向紹聞:少敬得很。
笑 道:(禮房笑道)到院考時,我送兩張大報條來,到那時豎旗禮先要三十兩。
張正心:有,有,有。
(送出大門,只見衚衕內一個小廝,背了一個小孩子,見了張正心,小廝道)
一 個:看那是誰?
(小孩子笑著,叫了一聲哥。)
(這個是誰?正是張類村老先生第三房杏花兒生的小兒張正名,已三四歲了。)
(這名相公下的小廝肩背來,跑到正心跟前。)
張正心:名兒,與譚大哥唱喏。
向紹聞:進屋裡,你好行禮。
(張正心抱起來,同進書房。)
AAA:(放下)唱喏,唱喏。
(名相公果然照著紹聞作下揖去。)
(絆了半跤,幾乎跌倒,正心急拉住。)
滿相公:(又引到簣初桌前)作揖兒。
(那簣初果然依著揖人必違於其位的禮,離了座位,深深的一揖。)
正心道:舊裡還他。
向紹聞:這位賢弟,還是小前輩哩。
紹 聞:(紹聞看看屋子四週)無物可敬賢弟,該怎的?
滿相公:(那名相公指著桌上筒兒的筆說)我要那呀!
(簣初即取了一管舊筆與了。)
(紹聞抱在椅上,叫小廝扶著,與他一張白紙。)
(這名相公將筆濡在硯池內一染,橫涂豎抹,登時嘴角鼻坳,成了個墨人兒。)
正心道:寫完了,不寫罷。
(將筆慢慢的奪下。)
(名相公扯住硯水瓶上繩兒,拉過來,手提著再不肯放。)
正心道:打破了,放下罷。
(名相公那裡肯依,紹聞道)
滿相公:就送與賢弟罷。
(名相公提了瓶兒,與小廝院裡玩耍。)
滿相公:(這正心又看了簣初新課)穩進,穩進。
向紹聞:何敢多獎。
正心道:是真老虎,乳號便有食牛之氣。咱們世交,我雖不知曉什麼,卻還略認得成色。
至於面諛二字,比面毀二字,其傷陰騭更重哩。
(又訂了二十日早吃點心,黎明就要到道衙東轅門守候點名的話。)
(說完正心要走,紹聞留不住,同到院裡。)
(這名相公又被小廝將頭上插了一朵小草花兒。)
(總角帶花,鼻凹抹墨,正心看見,一發親的沒法了,抱起來親了個嘴,輕輕把
(名相公嘴唇咬住。)
(那名相公一發哭將起來。)
(紹聞拾起硯水瓶兒叫提著,名相公又笑了。)
正心道:放下罷。
向紹聞:這是我小時,王中與我三個錢買的。這一二十年不知丟到那裡去了,前日興官又
拿出來放在桌上,我還認的。
張正心:三個錢的東西,到二十年後就是傳家之寶。
(向名相公手中去奪,那裡肯放。)
(紹聞執意要送,正心道)
紹 聞:我改日送賢姪一個玉筆牀兒來,正好相抵。
(二人同出門來,張正心抱著名相公,回首一躬而去。)
向紹聞:替我鎖上門,家中還不曾請用飯哩。
(張宅小廝鎖了門,紹聞依舊進書房課誦。)
(看官,這一回來了一個夏鼎,又來了一個張正心,譚紹聞一拒一迎,只在一把
(鑰匙藏在屋裡、丟出牆外而已。)
(把柄在己,豈在人哉?)
(第九十回 譚紹衣命題含教恩 程嵩淑觀書申正論)
495**時間: 地點:
(卻說譚紹衣觀風一節,雖是隱衷欲見弟姪,卻實實問俗採風,默寓隆重作養之
(意。)
(先期一日,轅門掛彩,大堂張燈,胥役列班,掾吏謹恪供事。)
(至日黎明,各生童齊集轅門恭候,俱在東邊一個茶肆中,吸茗啖糕,以待閃門
(。)
(鼓吹一通,府史胥徒紛紛來到,俱向衙門進訖。)
(鼓吹二通,府學教授、訓導,縣學教諭、訓導,各在轅門內下馬,服公服,魚
(貫而入。)
(鼓吹三通,隱隱聽得雲板響亮,皂役傳呼之聲。)
(生童各攜筆墨,硯池,鎮紙,手巾,團圍守候。)
(堂鼓響震,虎威聲傳,只聽的腰拴鎖聲落地,兩扇金冑銀鋁大將軍,東往東轉
(,西往西移,戶樞之音,殷殷如雷。)
(兩個縣學,飛跑在門左點名,兩個府學,侍立在大堂柱邊書案前散卷。)
(暖閣口紅幔斜撩,銀燭高燒,中間坐了一位神氣藹藹,丰標稜稜的大臣。)
(點名散卷已畢,四位教官領著各生童由暖閣後進去。)
(東邊一座花園,一座五間三梁起架的大廳,中間一面大匾,寫了「桐蔭閣」三
(個大字,東邊五間陪廳,橫著漢八分「來鳳」兩字匾額。)
(原來院中一株老桐樹,約略是三百年以外物。)
(南牆邊一塊太湖石,高丈許,皴瘦骨立,中間七穿八透的,俱是窟窿,外邊崖
(稜坎坳,不可為象。)
(所以簷柱上懸著「奇石堪當笏,古桐欲受弦」木雕一副聯兒,字書遒勁得緊。
()
(滿院濕隱隱綠苔遍布,此外更無閒花野草。)
(對此清幽,各生童不但文思欲勃,早已道心自生。)
(遙聞傳喝,料得道台退堂。)
(不多一時,只見兩個府學,各持一個紅單帖說)
一 個:大人親書題目,諸生是《「君子不重則不威」全章》,童生是《因不失其親,亦
可宗也》。
496**時間: 地點:
又 想:大人吩咐,詩賦策論題,少刻即到。
(各生童鋪巾注硯磨墨吮毫,發筆快的,早已有了破題、承題、小講;構思深的
(,還兀自凝神定志。)
(兩個縣學老師,押定廚丁茶僮,送上點心熱茶。)
AAA:(約至辰末已初光景,兩個府學老師,手持白紙一張,楷書八九行)眾年兄請看
詩、賦、策、論題目。
(眾人置筆都來攢看。)
(詩題是《賦得「寸草三春暉」得春字》,五言六韻。)
(賦題是《一簣為山賦》,以「念終始典於學」為韻。)
(策題是《問揚子雲雄作<太玄﹥,論者以擬<繫辭﹥譏之,王文中通作<中說
(﹥,論者以擬<論語﹥譏之,至於馬季長融作<忠經﹥,分章援古,全摹<孝
(經﹥,而人鮮有譏之者,豈忠孝之理,本出於一貫欽?意者扶風之事業,毫無
(可議,而<忠經﹥、<孝經﹥,或可並峙欲?)
(諸生今日庭帷,異日殿陛,當必有所恃以為國家之重賴者,其各據所見,以詳
(著於篇》。)
(論題是《教小兒先要安詳恭敬》。)
(各生童莫不贊題目光明正大,只恐作的不盡題意。)
紹 聞:(唯有紹聞心裡說)策題明明藏著先人名諱表字,吾兄教我矣。
AAA:(簣初心裡說)一簣為山賦題,或者寓意教我。
(也有七八分兒。)
(各人分頭作文,紹聞作完四書文,便作《忠經》策,拿住「資於事父以事君」
(做把柄。)
(簣初作完四書文,便作《小學》論,拿住「能敬必有德」做主腦。)
(午刻已到,陪廳上設了十桌,每桌六人,擺出豐儉咸宜有湯有酒的席面。)
(未刻交卷,四位學師收掌。)
(道台坐了二堂,學師率領各生童上堂稟揖,謝教謝賞。)
(先時點名時,道台已默默看了自己弟姪,心中有一二分尚可少慰意思。)
(到了此時,正要細細物色,就中說幾句話。)
(只見秀才中一個人峨冠方履襴衫闊帶,年紀在五十歲以外,手持二冊,深深掃
(地一揖說)
心 中:生員們蒙老大人今日這一番栽培,真乃不世之遇。
道台道:請來領教,只恐簡褻有慢。
AAA:(那秀才道)生員有一言上稟:這是生員詩稿,三、四、五言古風,俱追摹漢魏
,至於五律七律,不過備數成集,就中唯有樂府三十章,頗為可觀。敬呈老大人
作個弁言,以便授梓。
笑 道:(道台笑道)學生原是涉獵帖括,幸叨科名,到今簿書紛攘,舟車奔馳,荒蕪也
就到極處了。博雅大作,暫存署內,閒中細加吟哦。
AAA:(那秀才道)敬懇賜一序文。
笑 道:(道台笑道)豈不欲幸附驥尾,但不敢妄加佛頭。
AAA:(那秀才道)詩文稿序,一定得個賜進士出身,才可壓卷。
(這道台口中說話,眼裡卻十分關注簣初。)
(見生童各有欲去的形色,吩咐傳點開門。)
(雲板三敲,便離公座上大堂。)
(班房出來些猙獰皂隸,連聲喊堂。)
(四位學師仍引生童;由暖閣東邊轉到月台。)
(鼓鼕鼕閃門,眾生童擁擠而出。)
(夏鼎在石獅子東邊打個照面,不敢近前。)
(這一起生童出的東轅,循街別巷而去。)
(內中就有四五個好吃一杯兒,連袂牽襟上留珮樓,呼僮叫保,幹那卷白波的高
(興事兒。)
(揀了一個座,四面圍坐,銜杯捻豆,咬瓜子,說將起來。)
這 個:好道台。
那 個:好題目。
(說著說著,說到呈詩稿兒秀才身上來。)
這 個:不知此公是城是鄉,全不認的。
那 個:也不城不鄉,我知道他極清。此公在北關頭兒住,姓謝名經圻,別號梅坡。張宗
師手裡進學,與家叔同案。
考了二十年秀才,等第在忽二忽三之間。不知怎的這一次取了一等第二名,
五十歲補了稟,自己看著真是個大器晚成。平素好做幾句歪詩,竟看得是為其事
於舉世不為之日。又好在《字彙》上查幾個畫數多的字兒,用到他那詩上,自矜
淹博。這個由他罷了。家中淡薄,靠著硯田掙飯吃,這也是秀才本等。爭乃他有
兩宗脾氣最出奇,一宗好管買賣房產,一宗好說媒。說買賣,或可分點子牙用,
雖說下流,尚是有所為而為之。惟有教書的好說媒,是最不可解的。人家結親是
大事,他偏在學堂裡,看成自己是撮合山。男家打聽女兒,他說我曾見過,真正
出眾標緻;女家打聽學生,他說是我的徒弟,再不然就說我曾與他看過課。三言
兩語,就想坐會親酒的首席。他這個毛病,再不肯改。昨年在縣上打了一場官司
,鄉里兩家結成親戚,原是他說的媒,到如今男人有了廢疾,女家想著悔親,男
家不肯,告到官上,他是媒人為證。女家訴狀說他原提過一句,我家並不曾承許
。縣公要庚帖寸絲,男家拿不出來。男家埋怨他辦事無首尾,女家罵他占騙。縣
公那個申斥,合城傳為笑柄。這案如今還未結哩,男家靜候著不瞅睬,女家卻不
敢另議。這耽擱人家子女是了不成的。俺兩個有一點瓜葛親戚,昨日我到他學堂
,座右貼個紅簽兒,寫著『大冰台梅翁老表叔老先生大人尊前』,他注了次月初
六巳又要赴席的記號兒。
一 個:(又一個道)憶如今日,道台像是意有所注,也看不出是官事掛心,也不知是宅
裡私事。他上去呈詩稿時,道台眉尖已有不耐之色,漫說漫應,急切推托他。他
只管纏絞不清,我替他肉麻,他不覺高低。等道台說了聲傳點,連別人一齊攆出
來。
(道言未已,只見一個衙役上酒樓來,問)
問 道:謝相公在此沒有?
AAA:(眾人道)他早走了。
皂役道:(衙役道)這是謝相公的書,發出來了。
(衙役放在桌子上,下樓去訖。)
大 家:何如呢!
(眾人打發酒錢,因吃的壺瓶多了,還少三十文。)
笑 道:(眾人笑道)把謝梅坡的詩稿,做了質當何如。
AAA:(酒保道)相公就再少三百文,也只算小鋪接風了,這書卻不敢要。
AAA:(眾人說)是放在這裡,改日來取。
AAA:(酒保道)這還使的。
(眾人大笑,一齊下樓而去。)
(那嘴尖的,便謅了四句道:
( 行文堪覆醬瓿,做詩合蓋酒甕)
(來日重遊過此,摘句好助觴政。)
(閒言撇過。)
497**時間: 地點:
(單說紹聞觀風回來,細想本日道台所出題目,像為本身父子而設。)
(點名之時,眉睫間神若偏注,意像淵涵。)
(卻又不敢妄猜,只得仍然引興官兒,在書房中苦讀。)
(到了次日,喊門聲甚是急迫,紹聞難以假裝不曾聽見。)
(門縫裡塞了一個全夾紅帖兒,紹聞抽過帖兒一看,上寫著羊、豕、雞、魚四色
(腥味,菘、蓮、筍、菠四樣時蔬,下開「年家眷弟王紫泥張繩祖同頓首拜」。
()
紹 聞:(門外喊著)盒子已進家裡去了,開門,開門。
(紹聞難以推辭,只得把鑰匙丟出牆外。)
(張繩祖開了鎖,王紫泥推開門。)
(兩個進來拉住手抖了幾抖,哈哈笑道)
哈哈笑:念老,恭喜!恭喜!
(進書房為禮,紹聞讓坐。)
(原來屋內只有兩腑子,一個放臉盆杌子,三人坐下。)
(這簣初就該站著。)
(紹聞也叫兒子作了揖,二人誇道)
紹 聞:好學生,好學生。
(紹聞命向門外唸書,簽初遵命而出--原來紹聞家中桌椅,還在典鋪內伺候當
(商,未及回贖。)
(這簣初咿唔典籍聲音,張、王二人覺得刺耳,卻又難說書不該讀,只得略敘寒
(溫,說道)
只 得:念老縣試首取,這番大考,定是恭喜的。公郎也是必進的,自然父子同榜,豈不
喜煞朋友們哩。
向紹聞:案首也取過,誤了大考。如今老苗了,未必還能幹事。兒子乳臭未退,《戊四書
》尚未講完,那得有了想頭。二公且坐,我回家催茶。
王紫泥:不渴不渴。
(紹聞起身而去。)
(原來回家看二公的禮物,晌午怎的款待,又別無坐客之處,回去酌度意思。)
(張繩祖只得坐著。)
(王紫泥走出院裡,簣初站起來。)
(王紫泥接過簣初的書本,指道)
起 來:這『好名之人』一節題兒,我考過。這是盂子教人的意思,還記得同號的張類村
老先生說,是人不能哄人的意思。好好的讀,好好的讀。
(這紹聞回家安頓款待席酌,原是怕二人拉扯再入匪場。)
(但既以禮來,也難叫他二人空過。)
(殊不知二人來意,並不是仍蹈前轍,原來二人身上有了急症。)
(只因王紫泥老了,告了衣衿,家無度用,把兒子掛出招牌來,上邊寫著「官代
(書王學箕」,門上垂個簾兒,房內設三四個座兒,單等著鄉里婚姻田產人,寫
(衙門遵依甘結紙,或是告的,或是訴的,或是保人的,或是自遞限狀的,全憑
(這一管軟槍頭子,一條代書某某戳記印板兒,流些墨水,糴米買菜。)
(張繩祖將產業廢棄已盡,年已老憊,那盤賭誘嫖的場兒,也上不去,也籠不來
(,每日吃什麼呢?全憑訛騙賣過產業的買主,今日呈告某人買我田地當日欺瞞
(弓口,多丈量了我的地有三十畝;明日呈告某人買我房屋,當日是私債准折利
(上加利,並不曾收過他的銀兩,他是盤剝我的宅院;今日坐到人家客屋裡,說
(這房子我原是契明價足賣與你家,我不騙賴,只是我家是進士,我家做過官,
(賣與你房子,不曾賣與你脊獸,你家是白人,許你家住房子,不許你家安獸,
(我要搬我的獸哩;明日把人家牛馬牽到他家裡,不放與人家,說我家墳裡,有
(蛟龍碑,怎許你撒放牛畜作踐,等著當官牽的你去。)
(這一宗說合解和是一百兩,是五十兩;那一宗說合陪情是十兩,是八兩,甚至
(也有三百錢、五百錢就清的。)
(這二人此一回來,是什麼緣故呢?原來張繩祖把鄉里一個土富,訛詐哩受不得
(了,真正是孟獲經過七縱,孔明又添上八擒,同鄉頗為旁忿,受主不免情急。
()
(那譚道台上任伊始,早已有不徇情、不受賄清正嚴明之名遍滿省城,這個土富
(就告了攔馬頭一狀,告的張繩祖欺弱疊騙、王紫泥唆訟分肥。)
(這道台狀榜上批的嚴厲,兩人早嚇的終夜不寢。)
夏 鼎:(不料夏鼎親口送個信兒說)前日觀風時,我親眼見把譚紹聞請到內宅,待了席
面,還與了興相公紙筆銀二十兩。或者能進後堂替你說一說,鬆活些也是有的。
(所以張王兩人,趁著紹聞縣考案首,父子前列的光彩,治一份水禮,只求居間
(緩頰,批到縣衙,這縣衙書吏衙役,是他們喂熟的,就不怕了。)
(這是二人叩喜的隱情。)
498**時間: 地點:
(卻說紹聞回家安頓午飯,叫雙慶提茶來,斟了分送。)
向紹聞:雙慶你回去罷,廚下攢忙。
(並叫簣初一同回去。)
(這也是一日被蛇咬,十年怕麻繩的意兒。)
(卻不料雙慶出書房門,忽的跑回來道)
回 來:程爺、蘇爺來了。
(紹聞躬身往迎。)
(蘇霖臣手中拿了四本新書。)
(進書房,同為了禮。)
(簣初見兩位老先生進來,又回來恭恭敬敬為了禮。)
(讓座時,卻只有三個座兒,大家且站著,紹聞忙叫雙慶回家,再取兩條長凳來
(。)
(這張、王二人,尚未及說明深衷,好不掃興討悶。)
(大凡小人見正人,有兩幅面孔:當全盛時,他的氣象是倔傲的,言語是放肆的
(,極不欲正人在座;當頹敗時,他的面貌是跼蹐的,神態是齷齪的,又只欲自
(己起身。)
(這張、王二人,與程、蘇二位,雖說一城居住,原是街上撞見,只有一拱不交
(一的相與。)
(今日熏薰蕕同一器,本來萬難刻停,況且衣服襤縷,雖說綢緞,卻不免紐扣錯
(落,綻縫補綴,自顧有些減色。)
(程、蘇二公,雖說大布之衣,卻新鮮整齊,看來極其穩雅。)
(就要告辭而去。)
(紹聞見椅凳齊備,極為挽留,以答來貺,那裡肯放。)
張繩祖:念老,你出來,我對你說句話。
(紹聞出書房,王紫泥也出來。)
(只見張繩祖向紹聞卿噥了片時,紹聞就不挽留,一直送到西蓬壺館來。)
(吩咐菜肉茶酒,張繩祖道)
張繩祖:不用你調停,我們揀著吃得飽,喝得醉,明日打只打發錢罷,管保不至太破費就
是。
(紹聞想著鴟鴞不敢與祥鳳並棲,稂莠不得與嘉禾為伍,自己也少了東顧西盼的
(作難,一拱而回。)
(及回到書房,只見桌面上四本新書,二位老先生與兒子簣初說話。)
(紹聞坐在杌上,簣初下移在凳。)
蘇霖臣:老姪呀,你這位好學生,考案也取得極高。
程嵩淑:對幼學說話,千萬休要誇。大成之人越誇越怕,小就之人見誇就炸。十四五歲的
人,縣考掛了名子,也是稀鬆平常的事,不是禮部門口放了榜文。況且禮部門前
放的榜,那二十歲內外的也不少。這何足為奇?就是那禮部門口有名的,也要名
副其實。不然依阿閹寺,招權納賄,也算不的一個進士。既如咱這祥符最相好的
朋友,當初有咱五七位。戚公中了進士,拉了翰林,聽說他如今在京裡,每日購
求書籍,留心考核,這算一個好秀才。婁公中後,在山東做官,處處不愛錢,只
實心為民,至一處落得一個祠堂,這也算一個好秀才。譚兄拔了貢,保舉賢良方
正,只這四個字上,他都站得住腳,方完得一個士字。類村兄,明經歲薦,專一
講『陰騭』二字,勸人為善,這個土字,被他一片婆心占得去。落下咱兩個,我
一向看得你不勝我。論存心之正直忠厚,咱兩個是一樣的,但我比你亢爽些,雖
出言每每得罪人,要之人亦有因我之片言,而難釋禍消者。這算也不好也好的人
。
我一向把你看成唯諾不出口,不過一個端方恂謹好學者而已。
前日你送我這部書,方曉得你存心淑世,暗地用功,約略有二十年矣。一部
《孝經》,你都著成通俗淺近的話頭,雖五尺童子,但認的字,就念得出來,念
一句可以省一句。看來做博雅文字,得宿儒之歎賞,那卻是易得的。把聖人明天
察地的道理,斟酌成通俗易曉話頭,為婦稚所共喻,這卻難得的很。
蘇霖臣:後二本二百四十零三個孝子,俱是照經史上,以及前賢文集雜著謄抄下來,不敢
增減一字,以存信也。一宗孝行,有一宗繡像,那是省中一位老丹青畫的,一文
錢不要,一頓飯不吃,情願幫助成工。
程嵩淑:這個好的很。古人左圖右史,原該如此。難得此老所見遠大,並不索值。人性皆
善,聖人之言不誣也。但坊間小說,如《金瓶梅》,宣淫之書也,不過道其事之
所曾經,寫其意之所欲試,畫上些秘戲圖,殺卻天下少年矣。《水濟傳》,倡亂
之書也,叛逆賊民,加上『替天行道』四個字,把一起市曹梟示之強賊,叫愚民
都看成英雄豪傑,這貽禍便大了。所以作者之裔,三世皆啞,君子猶以為孽報未
極。像老哥這部書,乃培養天下元氣,天之報施善人,豈止五世其昌?
蘇霖臣:《金瓶》《水滸》我並不曾看過,聽人誇道,筆力章法,可抵盲左腐遷。
嵩淑笑:(程嵩淑笑道)不能識左、史,就不能看這了;果然通左、史,又何必看他呢?
一言決耳。萬不如老哥這部書。
(少刻,雙慶揩桌子,蔡湘奉盤碗到了。)
(奉酒下箸,程蘇二位先生首列,紹聞打橫,簣初隅坐,有問則對,無答不敬。
()
(這程嵩淑仔細端相,不覺歎道)
歎 道:令器也!
蘇霖臣:你也怎的誇起來?
AAA:(叩程嵩淑點頭道)真正的好麼!孝移兄不死矣。為之再進一觴。
(銜杯高興,又向著簣初道)
簣初道:我心內極愛見你這個小學生。不是單單要你中舉人,成進士,做大官,還想著叫
你在家為順子,在國為良臣,你爺爺的名子及表字,都有了安插的去處。
蘇霖臣:(轉而向霖臣道)我之言孝,非世俗陋儒臥冰、割股、啗蚊、埋兒之談,令人可
怖、可厭。姑不說割股、啗蚊、埋兒之行,使人心怵。即如王祥求鯉一事,據史
籍所載,乃破冰而適逢冰解,非臥而求之。若果裸臥以求,豈不凍死,何孝之有
?要之,孝之理極大,孝之事無難。恭敬了,便是孝,驕傲就不是孝;老實了,
就是孝,欺詐就不是孝。恭敬老實便集福,豈不是孝?驕傲欺詐便取禍,豈不是
不孝麼?我如今老而無成,雖說挨了貢,不過是一個歲貢頭子,兒子又是個平常
秀才,還敢滿口主敬存誠學些理學話,討人當面的厭惡,惹人背地裡笑話迂腐麼
?直是閱歷透了,看的真,滿天下沒人跳出圈兒外邊也。是咱城裡,我們五六個
自幼兒相與,實實在在的是正經朋友,不是那換帖子以酒食嫁游相徵逐。今日見
賢姪務正,小相公品格氣質都好,就像我姓程的後輩有了人一般。
AAA:(蘇霖臣點頭道)這是我們幾個老頭兒真心。
(這程嵩淑酒助談興,談助酒興,不覺得酩酊,向蘇霖臣道)
蘇霖臣:我竟是醉了,咱走罷。
(蘇霖臣道。)
蘇霖臣:考試將近,休誤了他們這半天書。他們進場,是要寫文字哩,不是寫話。
嵩淑笑:(程嵩淑笑道)他們不寫這話,卻寫的是這個理。
(說著早已起身,紹聞父子後送。)
蘇霖臣:小學生送客只到門口,不許再往前去,回去罷。
(紹聞送至衚衕口回來,到西蓬壺館看張、王二位。)
紹 聞:(進館一問月收賬的說)走的早了。這是他兩個親手上的賬,一百二十文錢。
向紹聞:我慢待了客了,他兩個沒吃什麼。
AAA:(管賬的說)四碟子萊,兩碗麵,一壺酒還沒吃完,就走開了。
(正是:
( 人遭詞訟怖追呼,公子秀才膽共酥)
(回首舊年嫖賭日,翻成蓬島與方壺。)
(第九十一回 巫翠姐看孝經戲談狠語 譚觀察拿匪類曲全生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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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紹聞回到書房,只見興官攤著霖臣所送《孝經》在案上翻閱。)
(父親一到,即送前二冊過來。)
(前無弁言,後無跋語,通是訓蒙俗說,一見能解,把那涵天包地的道理,都淡
(淡的說個水流花放。)
(及看到二百幾十宗孝子事實,俱是根經據史,不比那坊間論孝的本子,還有些
(不醇不備。)
(凡一頁字兒,後邊一幅畫兒,畫得春風和氣,藹然如水之繪聲,火之繪熱一般
(。)
(這父子也住了書聲,手不停披。)
(傍晚回家,點起燭來,同母親王氏、巫氏、冰梅,都看起書上畫的人人來。)
(這個問月個也問,父子就指著像兒,指陳當日情事,個個喜歡。)
(老樊也上樓來,聽的講說,忍不住也歎道)
歎 道:真正好,真正難得!
(這不是蘇霖臣作的書好,只為天性人所自有,且出以俚言,所以感人之速,入
(人之深,有似白樂天的詩,廚嫗能解。)
(並可悟古人作書右史必佐以左圖也。)
(這巫氏還要帶有圖像的兩本到東樓下看。)
向紹聞:放下罷,明日再看。
巫氏道:這比看戲還好。
向紹聞:怎能比看戲好?
巫氏道:那戲上《蘆花記》,唱那『母在一子單,母去三子寒』;那《安安送米》這些戲
,唱到痛處,滿戲台下都是哭的。不勝這本書兒,叫人看著喜歡。
向紹聞:你除了看戲,再沒的說。
巫氏道:我不看《蘆花記》,這興相公,就是不能活的。
(紹聞聽得話兒狠了,說道)
說 道:你自己聽你說的話。
巫氏道:從來後娘折割前兒,是最毒的,丈夫再不知道,你沒見黃桂香弔死在母親墳頭上
麼?
向紹聞:你是他的大娘,誰說你是他的後娘?
巫翠姐:大婦折割小妻,也是最毒的,丈夫做不得主,你沒見《苦打小桃》麼?
(冰梅著了急,向王氏笑道)
王 氏:奶奶,你看俺大叔與大嬸子,單管說耍話,休要耍惱了。
AAA:(興官也拉住悟果的手說)勺去讀書罷,明早背不熟,爹要打你這小手兒。
王 氏:(王氏道)天晚了,你們各人都睡去。老樊與我收拾了牀,也走罷,小心廚房的
火。
(於是各嘻嘻分散而去。)
(正是:
( 乖情已被柔情化,喜氣還從正氣生。)
500**時間: 地點:
(卻說譚紹聞日在書房中父子課誦,心中掛牽著觀風一事,不聽有一點子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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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一日王象藎送來菜蔬,還帶了女兒與奶奶做的鞋。)
王 氏:(王氏道)小手兒還算巧,紮的花兒老乾淡素,是我這老年人穿的。配的線兒也
勻,針腳兒也光。怎的把我的鞋樣子偷的去了?這小妮子,也算有心。
AAA:(老樊看見,接在手裡道)哎喲!我明日央這小姐也與我做一對。
冰梅道:你需與他撕下布,人家娃娃,陪起工夫,賠不起布。
笑 道:(老樊笑道)只是鞋樣子去不得。
巫氏道:也不用撕布,也不用送鞋樣,只叫王中在鞋鋪取一對就是。
笑 道:(老樊笑道)我這幾日穿的踏泥鞋,通是興相公的。
(這王象藎那裡聽這些閒話,只在堂樓門邊,問大叔與小相公近狀。)
王 氏:(王氏道)天天在書房唸書。你打算極好,全虧你攛掇哩買下這攢院子。
王象藎:那是奶奶的主見。
(即向書房來看少主人。)
(紹聞認的聲音,即將鑰匙丟出,王象藎開門進去。)
向紹聞:王中你來的正好。前日道台觀風點名放牌,看來都有關照之意,卻含笑不語。我
差你上道台衙門前,打探觀風榜出來不曾。
王象藎:丹徒族大,未必就是長門請大爺那位,由得大人罷了。小的自去瞧榜。
(王象藎依舊鎖門而去。)
(去了一大晌回來,仍舊領得鑰匙開門,進來)
進 來:並不曾放榜。道台觀風當日半夜時,得了撫院大人密委,帶了二十名乾役,陸總
爺帶兵三百名,四更天出南門去了,說有緊急密事。
今日才有信息,說是南邊州縣有了邪教大案在今辦的將次回來,衙役皂快正
打算撥人夫去接,說今晚接到尉氏。道台八九天並沒在衙門,那個放榜。
(原來邪教一案,撫院得了密揭,委了守道和中軍參將,速行查拿。)
(二位文武大員到了地方,即同本縣知縣,飛向邪教村邊圍了。)
(村莊本不甚大,三百名官兵,二十名乾役,知縣帶了衙兵捕快共五十名,團圓
(周匝,圍得風絲不透。)
(三位官員入村下馬,徑入內宅。)
(乾役官兵各持槍刀護衛。)
(滿院男女老少,嚇得七孔亂哭。)
(只見五十多歲的一個老頭兒,跪在三位老爺面前說)
一 個:小人是家主,任憑大老爺鎖拿。
叫了一:(陸總爺一聲喝道)捆起來!
(十來個兵役一腳蹬倒,用繩捆了。)
道台道:(譚道台道)陸總爺還得搜一搜,搜出犯法物件,方好指贓殺賊。
(同進了他的正房。)
(見正面奉把神軸,不男不女,袒胸露乳。)
(面上兩隻鬼眼,深眶突睛。)
(手中拿了一軸手卷,簽兒是「蓮花教主真經」六個金字。)
(頭上罩著一盤雲裡龍,垂髯伸爪,下邊坐著一朵蓮花。)
(一邊站了一隻白猿,一邊臥了一隻獅形黃毛狗。)
AAA:(譚道台暗道)可憐這一個奇形怪狀的像,葬送了一家性命。
(香爐燭台,卻是兩支木蠟。)
(香筒內有一本黃皮書兒,道台展開一看,即塞在靴筒內。)
(又於門後拔了兩支教主令旗。)
(即速各上馬匹。)
(撥了車輛,七八條鐵繩將人犯鎖住,放在車上。)
(道台吩咐縣令,叫本地鄉保、兩鄰跟著,審訊對質。)
(陸總爺傳了令箭,命兵丁押護,以防賊黨搶劫,並防本犯自戕。)
(縣令飛差健步皂役,跑向城中,安插圍守牢獄衙兵,撥催飛車,次日起解要犯
(。)
(果然沿途遞送,進了省城。)
(譚道台進省隨即上院,將拿獲邪教情形稟明。)
(撫院當晚委牌下來,委在省各員會審。)
(並將該縣密揭內,保長鄰佑首狀情節,隨牌發出。)
(次日卯刻,司、道以及各官上院回來,就在開封府衙門會齊。)
(這首府二堂,早已安排的齊齊整整大小十副公座。)
(各委員排次,打躬入座。)
(第一位是河南承宣佈政使司布政使陳宏漸,第二位是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江雲
(,第三位便是這督理河南開歸陳許、驛、鹽、糧道布政司參政譚紹衣,第四位
(是分巡開歸陳許道按察司僉事鄧材。)
(兩旁金座是開封府知府楊鼎新,河南府知府王襄,衛輝府知府王秉鈞,許州知
(州於棟。)
(下邊兩座,卻是祥符縣知縣馬如琦,尉氏縣知縣陳輅,秉筆寫招。)
(各官身後,俱有家丁伺候。)
(越外有門役二人。)
(幾個招房經承,拈筆伸紙,另立在兩張桌邊兒。)
(一切捕快皂役,俱在宅門以外伺候聽用。)
(巡捕官率領四個皂役,帶得犯人上堂。)
(這犯人一見這個威嚴氣象,肪形縮如蝟,心撮似鼠,跪在公案下,渾身抖擻個
(不住。)
問 道:你實在是什麼名子?
AAA:(供道)小人名叫王蓬,表字海峰。
叫了一:(一聲喝道)掌嘴!
(早已過來兩個皂隸,一個扶住頭,一個掐住腮,乒乒乓乓十個皮耳刮子,口角
(流出血來。)
問 道:你多大年紀了?
AAA:(供道)小人五十三歲。
問 道:家中都是什麼人?
AAA:(供道)父母俱無,一個老婆,一個小老婆,女兒出嫁,一個兒子,十六歲了。
問 道:(即叫兩鄰問道)這所供人口都真?
AAA:(兩鄰道)他的小老婆是跑馬賣解的閨女,時來時往。
笑 道:(上邊笑道)這是他包攬的土娼了,什麼小老婆呢。
又 問:(又問道)你伏侍是什麼神呢?
AAA:(供道)白猿教主。
問 道:這個神有人供奉過?
AAA:(供道)這是小人心裡想出來的。
問 道:你怎的憑空有了這個想頭?
AAA:(供道)小人是個不大識字的醫生,會看病,會看陽宅。
問 道:這個盡可弄幾個錢養活家口,為甚平白編出一個神像來?
AAA:(供道)小人走的地方多了,見鄉里這些百姓,是易得哄的。小人與他看病,何
嘗用藥,不過用些炒麵,添些顏色。等他自己挨的好了,他就謝小人。小人與他
鎮宅,只說是他家小口不安。這人家父母死了,說是年紀到了;若是他家小孩子
丟了,定要埋怨天爺。
一說是他家宅神不喜,他再沒不信的。說是他的某一座房子該拆,某一道門
口該改,他不能另起爐灶,就央鎮宅。小人就叫他買黃紙,稱硃砂,與他畫了些
符,現下就得他的重謝、久而久之,就有尋上門來,漸漸的也有遠處人來了。小
人想起來,畫個神像,他們來了,拜了神,封個將軍,封個官兒,他們就送銀子
來,那人記了一本黃皮書,寫他某將軍某州人佈施銀多少,某布政某縣人佈施銀
多少,好哄那後來的人。
(這正與譚道台所搜得那本黃皮書兒字字相投。)
AAA:(譚道台忽的發怒道)一派胡說!你先說你不大識字,如何會寫官名縣名?
AAA:(供道)小人寫藥方,看告示,那道兒少些的字,也就會寫了。
AAA:(道台看了招房道)這幾句虛供不用寫。
AAA:(遂發大怒道)滿口胡說!你的兩鄰你還哄不住,何能哄隔省隔府的人?天下有
這理麼?
AAA:(即向知府道)看來這個死囚,是因漁色貪財起見,假設妖像,枉造妖言,煽惑
鄉愚。已經犯了重律。
即此稟明大人,憑大人裁奪。
(遂一面傳祥符縣將重犯收監,一面同知府回稟撫台。)
(撫台接見,即把妖言惑眾的王蓬,哄騙愚人情節,說個簡而明,質而真。)
撫台道:(求撫台道)重犯不可久稽顯戮,到大人衙門過了堂,即宜恭請王命正了典刑。
會同按台大人申奏時,並伊所造神像軸子,所制教主令旗呈銷。
撫台道:還得追究黨羽。
道台道:(譚道台道)此犯漁色貪利,或愚迷眾,這眾人尚不在有罪之例。
撫台道:萬一傳薪復燃呢?
道台道:(譚道台道)首犯陷法,那受愚之輩無不慄慄畏法,方且以舊曾一面為懼,毫無
可慮。
(撫台果允其說,以結此案。)
(譚道台回署,已經上燭時分。)
(坐在簽押房內,取出靴筒黃本兒,向燭上一燃,細聲歎道)
細 聲:數十家性命,賴此全矣。
(正是:
( 誰為群迷一乞饒,渠魁殲卻案全銷。)
(狀元只為慈心藹,楚北人傳救蟻橋。)
(第九十二回 觀察公放榜重族情 簣初童受書動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