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一 至 第四二〇

411**時間: 地點:
    (忽然想起婁師爺來,現在升任濟寧州,路途不遠,何不弄些貨兒,走走衙門?
    ()
    (一來抽豐,二來避債,豈不兩得其便?)
    (算計了一夜,次日早晨,便使人到城南把王象藎叫到家中。)
譚紹聞:(譚紹聞道)我一向不曾叫你管事。如今我要上婁師爺任上去打個抽豐,想叫你
    跟我去,與你計議。咱幾日起身呢?
王象藎:要上濟寧去,只可備些土物瞧瞧師爺,不可弄東西銷售。
譚紹聞:(譚紹聞道)你說的是太平車兒話。我如今諸事窘迫,是要借婁師爺做官體面,
    把東西出脫。或是同僚屬員,或是鹽店當商,或是本地交官紳衿,送他些東西,
    價一償十,得了銀子濟急的意思。
王象藎:這事婁師爺必不肯做。婁師爺念大爺舊交,與大相公師弟情腸,要送銀子時,胸
    中自有定見;有東西銷售也不得多,無東西銷售也不肯少。況銷售東西,薦長隨
    ,未必不與官方有礙,且先薄了婁師爺與大爺相交情分。
王 氏:(王氏聽見道)王中你且下樓吃飯去。
    (王象藎退身而出。)
王 氏:(王氏說道)一個男人家,心裡想做事,便一刀兩斷做出來。你心裡既想上濟寧
    尋你先生幫幫,他該幫你多少呢?萬一你先生說:『我想替你打個外轉兒,你空
    偏手兒來,叫我也沒法。』正是俗話說,巧媳婦做不上沒米粥。到那時,你該再
    回祥符來辦東西不成?明知王中好說扭竅掃興的話,你偏偏又叫他回來商量,弄
    的你三心二意圖啥哩?
譚紹聞:(譚紹聞道)我是出遠門,得他跟的去才好,王中牢靠些。
王 氏:(王氏道)德喜兒近來極中用,就叫他跟的去。那王中若跟你從濟寧回來,他一
    發有了功勞,往後你不調遣他,他還調遣咱一家子哩。你不信,你試試。
譚紹聞:(譚紹聞道)到底王中牢靠,德喜孩氣。
王 氏:(王氏道)王中見了你先生,他墊上舌,你先生還要給你氣受哩。你還想銀子麼
    ?
譚紹聞:(這受氣二字正觸著譚紹聞的毛病)也是。我再酌度。
    (飯畢,王象藎到樓門邊,意欲有言。)
王 氏:(王氏道)大相公是叫你商量,他去了,叫你時常到城裡望望。別的沒事,你回
    去罷。這是二兩黑藍線,捎回去叫大兒使用。這是兩副綠帶兒,也捎回去,叫他
    母女兩個紮腿。
    (譚紹聞接過遞與王象藎。)
    (王象藎已知話難再說,只得悵悵去訖。)
    (這譚紹聞得了母親慫慂.叫德喜跟著,拿了銀子到筆墨鋪、綢緞店置買東西。
    ()
    (裝了一個皮箱。)
    (又買了商家個桐木貨箱,裝上筆墨。)
    (遂叫的小車行僱覓一把雙手孝感車兒,擇日起程。)
    (王氏叫巫翠姐整了餞行小內宴。)
    (次日出門,皮箱貨箱煞在車上,褡褳被窩裝在一旁,譚紹聞或坐或走,公然是
    (個走世道、串衙門的行徑。)
    (過了黃河,曉行夜宿,到了濟寧。)
    (飯鋪吃飯,先問婁刺史官評,真正個個念佛。)
    (又問在署不曾,那些人道)
又 問:聽的人說,朝廷修淮河高家堰,叫回空糧船,裝載山東物料。婁老爺驗放,不在
    衙門。
譚紹聞:(譚紹聞急問)何時回衙?
AAA:(那些人道)俺們不過只聽說,大老爺為辦這事不在衙門。那回來的事,俺們如
    何知曉?相公到城中間,就明白了。
    (譚如聞聞此,徑自添上一個悶字。)
    (但既已到此,只得進城。)
    (到衙門口一個飯鋪內,脫去行路衣服,洗了手臉。)
    (皮箱中取出新衣換了,護書內取出門生手本。)
    (推的車到儀門停住。)
    (德喜將手本投在宅門,門上接入內傳。)
    (內邊正是婁樗管理內務,見了手本,急喚兄弟婁樸說道)
說 道:譚世兄來了。
    (二人急忙到了二堂。)
    (傳說有請,譚紹聞進來。)
    (兄弟二人扯住手,到了書房--匾上題「補過處」--坐下。)
    (正是他鄉遇故人之喜,忙傳搬運行李,德喜磕了頭,自去照料。)
    (這些湯沐盥盆,點心食碟之類,不必浪費筆墨。)
譚紹聞:(譚紹聞問道)老師何時回署?
婁樸道:昨日有人來說,發了二幫。如今三幫想已將完,約略十日即回。
    (婁樸問省城中舊好,遂說起張類村老伯得子之喜,又說起寄居宅外之事。)
婁樸道:只要這小賢弟成人,也不枉張老伯一生忠厚,省的大家相好的,每日替他牽掛這
    宗事。他今既與賢弟相近,你需要縈點兒心。
    (閒話到晚,即與婁樸在內書房聯榻。)
    (次日早,拜兩位幕友。)
    (一位年尊的是浙江山陰人,約有六旬以外,姓荀,表字藥階,長髯彎腰,與婁
    (潛齋賓主已久;一位年紀二十五歲,姓莫字慎若,就是荀藥階表姪。)
    (二人旋即答拜訖。)
    (此後便在東房清籟堂上同飯,晚間共酌。)
    (夜深,自偕婁樸在補過處對臥。)
    (單候刺史公回署。)
    (到第三日夜酌,這荀藥階善飲,莫、譚、婁三位少年相陪。)
    (譚紹聞略露一點銷貨口角。)
譚紹聞:(荀藥階道)譚世兄與太尊師生舊好,何事不可通融?但弟於太尊初任館陶時,
    便是賓主,至今又謬托久敬,知其性情甚悉。就不妨在世兄前,交淺言深。總之
    貴師做人,是一個最祥慈最方正的。即如衙門中,醫卜星相,往往交薦,直是常
    事。貴老師遇此等事,刻下就送程儀,從不會面。即有薦筆墨、綢緞、山珍海味
    的書札,貴老師總是留得些須,十倍其價以贈之。或有送戲的,署中不過一天,
    請弟們同賞。次日便送到隍廟,令城中神人胥悅去了。三日之後,賞他十兩銀,
    就完局。若戲子求別為吹噓,貴老師從不肯許,也不見旦腳磕頭的事。久之,諸
    般也漸稀疏,近日一發全無。譚世兄或有所攜的貴珍,貴老師必不肯累及同僚州
    縣以及本城鹽、當。依弟愚見,倒不如韞櫝為高。
譚紹聞:(譚紹聞心中暗道)誰料王中竟成了一個做大人的知己。
婁樸道:家父性情板正,或者不免有得罪人處。
AAA:(荀藥階道)弟在山左作幕已久,初到濟南府,口尚無須,今已成蒼然叟矣。官
    場所經甚多,見那營鑽刺、走聲氣者,原有一兩個爬上去的;而究之取厭於上台
    ,見嗤於同寅,因而挫敗的也就不少。有一等中正淳樸,實心為民的官,因為不
    能奉承上司,原有幾個吃虧的;內中也極有為上司所默重,升轉擢遷的。即如令
    尊老先生,何嘗曉得通聲氣、走門路?一般也會升轉。前日青州府缺出,省城敝
    友有個秘信,說濟寧有分。所以說躁者未必得,靜者未必失。做官只留下自己人
    品,即令十年不擢何妨?後來晚生下輩,會說清白吏子孫,到人前氣長些。若喪
    了自己的人品,即令一歲九遷,到卸卻紗帽上牀睡時,只覺心中不安;子孫後來
    氣短。不見章惇為相,子孫不敢認他是祖宗,這是何苦的呢?即如婁世兄,異日
    自是翰詹仙品,那就不用說了;萬一就了民社之任,即照令尊這樣做官,就是個
    治行譜。
    (三位少年莫不拱手心服。)
    (更漏三鼓,各分手歇訖。)
    (譚紹聞與婁樸回到補過處同睡。)
譚紹聞:(譚紹聞道)荀先生所言,句句有理。
婁樸道:此是幕友中最難得的人。第一件品行端方,第二件學問廣博;那案卷諳練,算法
    精通,特是末技。所以家父做官這幾年,賓主再離不開的。
    (睡下夜景不提。)
    (又過了數日,婁刺史回衙而來。)
    (進了內署,徑到補過處。)
    (譚紹聞上前叩首行禮。)
    (這婁潛齋桑梓誼重,桃李情殷,一手挽住紹聞說道)
紹 聞:你原該來看看我,我也極想你。看你容顏,也就蒼疏上來。
    (紹聞叩訖起來,照位各坐。)
向紹聞:老師在館陶時,門生就要瞻依,爭乃諸事牽扯,不能前來。近日隔違太久,渴慕
    愈深,所以特來。
婁潛齋:你爹爹是舊年埋過的了。
向紹聞:彼時多承老師賜賻。
潛齋道:少年迫肩,永訣已過十年。賢契今日形神,酷類你爹爹三十歲時的狀貌。在賢契
    原自不覺,我卻不勝存歿之感。樗兒,樸兒,你們年輕,要知你譚伯壯年的相貌
    ,你就看這光景。古云:父子之間形不似而神似。今且神似而形並似。我已漸入
    老境,對此不覺喟然。
    (在婁潛齋說的,原是朋友深情。)
    (在譚紹聞聽來,早已小鹿撞心,只是低頭不語。)
AAA:(小廝請洗臉,婁潛齋因道)我竟是餓了。我暫且回去,吃個點心。連日不在署
    中,案牘想已盈案。你們相陪說話,我等少暇,好好細敘家常。
    (自回後署去訖。)
    (到了次日,紹聞道)
向紹聞:前日未見老師,所以不敢稟師母安。今已見過老師,懇世兄到三堂代稟,說小弟
    拜見師母。
    (這婁潛齋家法森嚴,宅眷住的內宅門,從無外姓傍個影兒。)
    (婁樗代稟一聲,內太太傳出)
叫了一:說明已知,後堂窄狹得緊,不勞罷。
    (紹聞只得行了遙拜之禮,婁樗、婁樸二人還禮訖。)
    
    
412**時間: 地點:
    (一日,樗、樸兄弟稟於潛齋道)
潛齋道:譚世兄有帶的東西,求衙中銷售。
歎 道:(潛齋不覺失聲歎道)品斯下矣!
AAA:(婁樗道)前日聶先生求銷售,咱尚有饋贈。何況譚世兄世交,豈不念譚老伯生
    前素好。
潛齋道:正為此耳。當日聶先生乃誤受冠縣駱寅翁之薦,延之幕中。誰知此人竟是這個光
    景:出門拜客,要坐大轎,挨到黃昏,定打燈籠。其實做官的,常欿然不足。他
    那個光景,竟是前世焚修,今生積到了幕友地位。人前故作傲態,背地裡異樣輕
    佻。我實是耐不得,卻又礙於情面,不知費了多少委曲周旋才辭了他。前日他求
    銷售東西,他跟的尚升到了簽押房磕頭。我問聶先生近況,尚升說:『聶先生到
    了濟南府,各色兒去乾,不上半年,把束金化完了。一年沒館,就是夏天當皮服
    ,冬天典紗衣。不得已了,才弄些東西走衙門。』我為他一年筆硯之勞,所以前
    日差人上省公幹,送了他二十兩薪水之資。不料今日這般舉動,乃出吾徒。不說
    我授經之恥,正是使你譚伯蒙羞於地下。我若是依世故場上,胡亂給他周旋,豈
    不是幽冥之中,負我良友?你們係世兄弟,便於說話,千萬不可叫他把抽豐意思
    露口於我,好留他多住幾日。臨行我自有安排。
    (兩人會意聲諾。)
    (到了次日,該擺酒款待。)
    (小廝們到清籟堂掃地揩幾,潛齋吩咐即在內書房設席。)
    (午堂已畢,三主一客,俱在補過處內酌。)
    (潛齋乃是師尊,南面正座。)
    (譚紹聞坐在東邊,樗、樸兄弟西邊相陪。)
    (斟上杯時,婁潛齋道)
婁潛齋:連日未得說說家常,今日少暇,問問咱祥符事。
    (因說及孔耘軒選官上任與否,並張類村得子之事,婁潛齋不勝代喜。)
    (但紹聞把賣房一事隱起,只說是借住的。)
    (至於張宅醋談,紹聞也不敢過詳。)
    (因問及程嵩淑,譚紹聞道)
譚紹聞:年來不曾見這位老叔,因此不曉的這位老叔近日何事。
婁潛齋:我卻曉的他近日所為。他近日選《宋元八家詩選》,前日有札到署,叫我作序文
    。你程叔並不曉的,我每日簿書案牘,荒於筆墨,怎敢佛頭加穢。
譚紹聞:(譚紹聞道)那八家?
婁潛齋:宋四家尤、楊、范、陸,元四家虞、楊、范、揭。
    (潛齋又指陳八家中之次最,這紹聞那的能答。)
    (婁樸只得躬身回應。)
    (譚紹聞恨不得另岔話頭。)
譚紹聞:(婁潛齋因道)賢契近日所為,我頗知一二。像是嫖、賭二字,賢契已破了令尊
    之戒,家業漸至凋零?
向紹聞:門生少年狂悖,原為匪人所誘。這也不敢欺瞞老師。但近日愧悔無地,亟欲自新
    ,所以來投老師。
潛齋道:賢契果然改悔,歸而求之,你程叔便是餘師。據你說年來不曾見他,則此中情事
    顯然:大約是你不敢見他;你程叔不屑見你。他是個性情亢爽、語言直快的人,
    我們年齒相若,尚以他為畏友。但接引後進的婆心,你程叔卻是最熱腸的。賢契
    若肯遵令先君『用心讀書』的遺囑,不用你親近正人,那程嵩老這個正人,先親
    近你了。但他的性情,遇見好的,接引之心比別人更周;遇見不妥的,拒絕之情
    比別人更快。你如今即到衙門,若肯立志向上,我就一力擔承。你家下事,咱商
    量著,替你區處。前輩說:子弟不可隨任讀書,不惟無益,且壞氣質。惟我這個
    衙門,紗帽下還是一個書生,二堂後仍然是一個家居。迂腐兩個字,我捨不得開
    撥了;俗吏兩個字,我卻不肯聊復爾爾。我時常在省下與同僚相會,見有幾個恁
    的光景,自謂得意官兒。我今日也不忍把他那形狀,述之於子姪門人,傷了您類
    村伯所說的『陰騭』兩個字。所以我這衙門,尚是子弟住得的。到明日即令德喜
    帶回家信,說你在我衙門讀書,你母親也是無慮的。就立起個課程,講書會文,
    我即顧不的照應,我不惜另為延師。賢契以為何如?
    (這紹聞雖怯於讀書,卻喜於避債,有何不肯?但心下想著)
紹 聞:我與婁樸同年上學,並頭比肩。他今日已列科名,指日還想大魁,我是一個白丁
    。到會課時,婁樸自是韓潮蘇海,我學業久既荒廢,只怕出辭氣時,那鄙、倍二
    位尊客,筆尖兒一請即來。如何是好?
    (少不得堅以念母為辭。)
    (其實只願老師給銀子,且多著些才好--這又是譚紹聞心曲內默禱的兩句話。
    ()
    (正飲酒間,忽的小廝拿一張稟帖來,上邊寫的:「為報明事」--乃是南鄉四
    (十里,鄉民毆打,登時殞命的案情。)
    (婁潛齋即吩咐相驗,叫仵作刑房伺候前往。)
向紹聞:天色已晚,明日早去何如?
潛齋道:賢契那知做官的苦衷。從來獄貴速理。人命重情,遲此一夜,口供就有走滾,情
    節便有遷就。刑房仵作胥役等輩,嗜財之心如命,要錢之膽如天。惟有這疾雷不
    及掩耳之法,少可以杜些弊竇,且免些鄉民守候死戶,安插銀錢之累。
婁樸道:(因回顧婁樸道)我常叫你用心讀書,寫楷書,留心古學,中了進士,必定翰苑
    才好,將來好登清要。不然者,歸班就選,到一行做吏時,少不了目睹死屍,還
    要用手掐捺。遇見一起子強盜,銬鎖一堂,鬼形魔狀,要在他口裡討真情,豈不
    難甚?即如今日師弟、父子、叔姪正好說家常話,陡然就要出城四十里。兒輩不
    必以我為憐,只以我為鑒,則讀書之心,自然不煩繩束而就緊了。
    (說完,更衣出堂,雲板響亮,自赴南鄉而去。)
    (這婁樗、婁樸方恨大人未能盡情垂訓,這紹聞卻倖恩師暫輟了直言讜論,心中
    (暗自快活。)
    (因此得與同輩聯坐,少不拘束了,豈不快哉?)
    (次日潛齋回署,與荀先生商量申詳命案的事,不必旁及。)
    (譚紹聞在署中作何光景呢?且聽下回分解。)
    (第七十二回 曹賣鬼枉設迷魂局 譚紹聞幸脫埋人坑)
    
    
413**時間: 地點:
    (卻說譚紹聞在署中住了一月,日與婁氏昆仲相處。)
    (婁樗經營一切雜務,無暇常談。)
    (婁樸學問淹博,這紹聞久不親書,已成門外漢。)
    (有時說及書典,大半茫然。)
    (與之談史,則《腐史》《漢書》,紹聞已忘了前後,更說什麼陳承祚、姚思廉
    (的著述;與之談詩,則少陵、謫仙,紹聞已忘了崖略,更說什麼謝康樂、鮑明
    (遠的清逸;與之談文,則《兩京》《三都》,紹聞已忘了姓氏,還說什麼郭景
    (純、江文通的藻彩。)
    (這婁樸與譚紹聞話不對路,也漸漸淡了。)
    (此非世誼中有軒輊,竟是學問間判了炎涼。)
    (紹聞在婁樸面前,不免自慚形穢。)
    (欲待出衙遊玩,爭乃婁潛齋森肅的衙規,宅門上防閒謹嚴,出入有些不便。)
    (幸有莫慎若一個小幕友,新學號件,時常說話。)
    (究之,也不過《三國》上「六出」「七擒」,《西遊》上「九厄」「八難」,
    (《水滸傳》李逵、武松廝打的厲害,《西廂記》紅娘、張生調笑的風流而已。
    ()
    (紹聞雖是學業荒蕪,畢竟是有傳授的耳朵,也覺其言無滋味。)
    (遲了兩天,這二十幾歲的小幕友,學問竟告了乾,也就更無他話。)
    (紹聞此時在署中,好不心焦。)
    (忽一日聽說老師會課的消息,暗地自揣「千策萬策,走為上策」八個字,便是
    (《參同契》秘傳的丹訣。)
    (因此把走的話頭,先述於婁樗、婁樸,後來便徑稟於老師。)
    (潛齋又強留了兩日。)
    (紹聞堅執要走,潛齋吩咐,擺個餞席。)
    (席完,命拿出銀子二百五十兩,說道)
說 道:賢契此來,我已知你有帶的東西銷售,一來我不銷貨,不薦人,從不曾開此端;
    二來也不肯叫你溜到這個地位。但既來投任,豈肯叫你自傷資本。這五十兩便是
    物價,你連物件東西帶回。或留自用,或仍返鋪家。不必以仍返物件為羞。這二
    百兩,乃朝廷與我的養廉,沒有一分一釐不明白的錢。我今以師贈弟,亦屬理所
    當然。但你不可浪用,或嫖或賭,於我謂之傷惠;於你爹爹相與之情,反是助你
    為匪。回家去,或仍理舊業,或不能讀書照料家事,也為正當。外與盤費錢四千
    文,以充路用。銀子裝在行李,便不用動他。號馬一匹,你騎回去送到我家,緣
    此馬甚良善,跑差已將次近老,到我家可替個腳力,亦可充碾磨之用。我揀一個
    人送你到家,我才放心。到路上,日未落就住宿,天大明方可出店,萬不可急歸
    貪路。你帶的有銀兩,千萬你要小心,外有書四封,乃是賀你外父耘老榮選;你
    類村伯晚子之喜;你程叔書一封,外有銀二十兩,幫他鎸書之費;蘇霖臣問候書
    一封。至於我家包封一個,內有鄰近街坊、親戚通訊字兒,我家自會分送。總之
    ,賢契呀,我贈你幾句話兒,原是古人成語:『為善,思貽父母令名必果。為不
    善,思貽父母羞辱必不果。』你到那將蹈前非之時,口口只念『爹爹』兩個字,
    那不好的念頭,便自會縮下去。
    (說到此處,紹聞忍不住淚下涔涔。)
    (潛齋念及舊友,淚亦盈眶。)
AAA:(婁樗道)世兄兩個箱子路上累重,署中現有個老嫗要回家,把箱子後三日車上
    帶回,何如?
譚紹聞:(譚紹聞道)這卻正好,我正愁著箱子難帶哩。
    (次日早晨,潛齋已先紹聞而起。)
    (紹聞主僕收拾行李,叩別老師,潛齋道)
潛齋道:路上要小心。
    (德喜磕頭,賞了二兩鞋銀。)
    (大堂鞍馬已備妥,潛齋目送出了宅門。)
    (婁樗、婁樸兄弟送至大堂,打發起身,譚紹聞謝別不已。)
    (騎馬由角門出衙,轉到大街,出了南門而去。)
    
    
414**時間: 地點:
    (不說婁潛齋善處。)
    (有詩單言這打抽豐之可笑,詩云:
    (  勸君且莫去投官,何苦叫人兩作難?)
    (縱然贈金全禮儀,朋情戚誼不相干。)
    (譚紹聞出了濟寧,德喜與所差衙役步行相隨。)
    (自己在馬上思量,老師相待,不亞父子。)
    (肫懇周至,無所不到。)
    (此皆父親在世,締交的正人君子,所以死生不二。)
    (像我這個不肖,結交的都是狐朋狗黨,莫說是生死不二,但恐稍有貧富,便要
    (分起炎涼來。)
    (方悟臨終遺囑,「親近正人」之益。)
    (走了半日,見道旁一座破寺,旁邊有三五家人家,大柳樹兩三株。)
    (草房三間,一張桌子,放了一尊小彌勒佛,靠個炊餅,乃是村間一個飯舖子。
    ()
一 個:(掌鍋哩高聲邀道)相公歇歇,吃了飯去。
    (紹聞下的馬來。)
    (衙役、德喜趕上,將馬拴在柳蔭槽邊。)
    (只見有三個背包袱的行客,在柳蔭下歇腳。)
    (紹聞主僕吃了些野飯,牲口吃了些麩草,依舊搭上行李,徑往前行。)
    (日未墜山,到了一個鎮店,叫張家集。)
    (店戶留宿,講了房火店錢,一同歇下。)
    
    
415**時間: 地點:
    (少時,那三個背包袱的亦到,住在東廂房裡。)
    (拭桌捧盆,紹聞洗了驗。)
    (當槽的打量一番,便說道)
便說道:相公今晚請個客罷?
向紹聞:我出門的人,請什麼客?
笑 道:(當槽笑道)堂客。現成的有,我先引相公相看,揀中意的請。
    (原來此店,是個韓秀才開的。)
    (這秀才雖名列膠庠,卻平生嫖賭,弄到「三光者」地位,此時專借開場誘賭,
    (招致流娼,圖房課以為生計。)
    (因僱個刁猾當槽,開設店口。)
    (店后土娼,有七八家子。)
    (今日當槽見紹聞是青年書生,行李重大,遂以宿娼相誘。)
    (這紹聞出的衙來,未及一日,言猶在耳,豈能忘心,便答道)
紹 聞:不用胡說,快去提茶。
AAA:(當槽道)茶是現成的,說完話就到。相公你不知道,這掌櫃的後院,新來了兩
    口兒,原是在莘縣打官司,掌櫃的費了七八十兩才滾出來的。人有十七八歲,相
    公何妨看看?只怕相公明日不肯走時,還要有勞我哩。
    (這譚紹聞雖說有恩師之訓在耳朵內打攪,爭乃又有二百五十兩在心坎中作祟,
    (遲疑了一番,忽又想起「為不善思貽父母羞辱」一句話,意中念了兩遍,便厲
    (聲喝道)
譚紹聞:去罷,不用胡說。
AAA:(當槽的道)相公休說這等尋後悔的話。這原是今日對門店裡,午時就住下一個
    商人,聽說我這掌櫃哩新在莘縣扒出來這一個有名的窠子,就叫那邊當槽的來請
    。我說天未下午,本店還沒住客,少時我有了客,問我要人,我該把次一等的伏
    侍客麼?再等一會,或是我店沒客,或是我店住下客沒福,你再請不遲。相公既
    然心中願、口中強說不願,我也沒法子。只是我有一句下情回明,對門來請,少
    時要從這院經過,相公見了,必然後悔;卻不許相公埋怨我,說我不盡心,不曾
    領著相公瞧瞧。這句話是一定預先講明的。
    (這紹聞當不住鴞心鸝舌的話,真乃是看其形狀,令人能種種不樂;聽其巧言,
    (卻又掛板兒聲聲打人心坎。)
    (停了一停,紹聞不覺面發紅暈,低聲道)
紹 聞:我跟著人哩,你不胡說罷。
    (當槽的千靈百透,已曉的是著了藥兒,便道)
便 道:我去提茶。
    (少焉提上茶來。)
    
    
416**時間: 地點:
又 想:吃了茶咱走走?
紹 聞:(紹聞搖首笑道)不行,不行。
    (當槽的早知其意,遂尋跟的兩個人。)
    (這兩個到街上買些小東西回來,當槽提著茶,到了西廂房,與德喜、衙役計較
    (宿娼之事,承許一人一妓。)
    (德喜早已心諾,衙役問道)
德 喜:你這店是誰家店?
AAA:(當槽道)韓相公店。今日不在家,往南鄉里給客人娶妾去了。
皂役道:(衙役道)你姓啥,叫啥名子?
AAA:(當槽道)我姓曹,排行第四,沒有官名。有個綽號兒,說出來休要見笑,街坊
    都叫我做賣過鬼。
一聲道:(衙役忽怒聲道)好賊忘八肏的,瞎了眼睛!上房住的,是本州太爺內親譚少爺
    。我是奉太爺差遣,送往祥符哩。你這忘八肏的,敢如此擺佈。我明日回州稟明
    太爺,太爺刑法你是知道的,先扒了你這烏龜窩子,管許把你這下半截打沒了。
笑 道:(曹賣鬼忙陪笑道)班長,那有此事。我是見你們到店裡無可消遣,不過是說句
    玩話解個悶兒。其實大老爺廉明公正,每日稽查,誰敢容留土娼?即如今日住下
    的客,真真的要個堂客耍耍,就拿出五十兩、一百兩,我也不能與他討去。
德 喜:(德喜笑道)那一百兩、五十兩卻也不難,只問你要個人兒就是了。
AAA:(曹賣鬼道)那裡有的,除非出了濟寧地方;這張家集,再沒人敢。
紹 聞:(只聽紹聞在上房道)叫主人拿飯來,吃了好各人睡。
    (德喜到上房,說道)
說 道:那個衙役,真真與咱家王中相仿。
向紹聞:催飯去。
AAA:(只聽當槽的走到過道里自語道)天下有這般出奇的事:做篾片的,偏是本鎮上
    一個秀才;講道學的,竟有州上的一個皂役!
    (這些散話勾過。)
    (單講行路客人,凡事要處處慎密。)
    (俗話說:
    (  財不露白。)
    (這德喜一句「一百兩、五十兩卻也不難」,早已鑽入東廂房背包袱三個人耳根
    (深處。)
德 喜:(只聽一人說)離家不遠了。
一 個:我比你遠些。
一 個:(一個從東廂房出來說)遠不上三里。鼓樓街到南馬道不過二里,有什麼遠?
德 喜:(德喜忙接口道)你們是河南省城人麼?
AAA:(那人道)都是本城。
德 喜:(德喜道)貴姓呢?
答 道:(那人答道)我叫謝豹,這一位叫鄧林,那一位叫盧重環。你貴姓呢?
德 喜:(德喜道)我姓林,叫林德喜。你們都在本城那道街住的?
AAA:(謝貌道)我在鼓樓街蒙恬廟胡同。這姓鄧的住南馬道。這一位在宋門住。
德 喜:(德喜道)南馬道有一位張大爺,他伯姪兩個秀才。可認的?
AAA:(謝豹道)那是我的表叔。
德 喜:(德喜道)我常在他家走,怎的不曾見你?
AAA:(謝豹道)他們是本城紳衿,又方便,又有體面。我們雖是親戚,卻搭識不上。
    況且每日在外邊趕嘴,也就到不了親戚分上。
AAA:(鄧林接口道)像這濟寧州婁老爺,是我的表姨丈。你看我這個光景,怎好去衙
    門瞧瞧俺姨,辱沒親戚?不如直過來爽快。
AAA:(那盧重環道)你不說罷。像文昌巷孔副榜,是我的親娘舅,只為我窮,從來不
    踩他的門邊兒。
德 喜:(德喜道)那孔爺,便是我家相公的外父。
AAA:(盧重環急口道)我是螟蛉,俺大趕出多年了。
    (譚紹聞聽的,便出上房問道)
譚紹聞:你是孔宅外甥麼?
AAA:(盧重環道)相公,論起來你還是我的表妹夫。我在家就認的你,相公你卻不認
    的我。總是親戚們窮富不等,本來近不的人前,況且我是義子呢。
譚紹聞:(譚紹聞道)這有何妨。
    (盧重環急急撇了話頭,向廂房取二百錢,出店上街去了。)
    (這德喜晚上點燈,直到東廂房說鄉井話兒。)
    (總之省城中廟宇寺院,凡有名者,都說個委曲詳悉;問到衚衕巷口;凡不知者
    (,自會支吾躲閃。)
    (德喜真認就同城居住,竟是他鄉遇故知,添上一喜光景。)
    
    
417**時間: 地點:
    (正說哩入港,忽聽的西廂房叫一聲道)
一聲道:林伙計快來,不好了!
    (德喜回到西廂房,只見衙役抱著肚子,道)
一聲道:舊病犯了,疼痛的要緊。
德 喜:(德喜道)你是怎的?
皂役道:(衙役道)我原有霍亂舊症,少時還要吐瀉哩。一年要犯一兩次,偏偏今日出門
    又犯了。
    (話未完,衙役自去登東廁。)
    (德喜叫開上房門,紹聞披衣而起。)
德 喜:(德喜道)送人有了大病,如何是好?不如叫他回去哩。
    (德喜原有憾恨在心,還指望前途如意。)
    (總緣德喜情竇已開,一向見紹聞所為,未免早蓄下欲炙之色,今夜被衙役阻撓
    (,便一力慫慂叫送人回去,說道)
說 道:不如寫一個來役有病稟帖,叫他自帶回署,婁老爺也就沒啥嗔責。
向紹聞:我去看看去。
德 喜:(德喜道)上吐下瀉,醃臢的要緊,相公何必親看。
    (於是向護書內取出帖子封筒湖筆徽墨,向主人家要個粗硯,說是寫藥方兒。)
    (研墨伸紙,立催譚紹聞寫將起來。)
    (紹聞寫道:
    (  門生譚紹聞謹稟老師鈞座:昨諭來役,送至祥符。)
    (不意此人本日到店陡染大症,似非一二日即痊者。)
    (理宜守候旅寓,待其平復同行,但門生歸心如駛,萬不能俟。)
    (即將來人托於館人照料調理。)
    (前途坦夷,自可循已經來路,徑返夷門,料無所虞。)
    (唯恐送役東旋,無以復命,恪具寸稟,令其齎回,仰慰眷注。)
    (旅次燈下難罄依依。)
    (統希慈鑒。)
    (謹稟。)
    (□月□日。)
    (紹聞寫完,那德喜裝訖。)
    (自同店人料理姜湯茶水,到了五更方才少定。)
    (那三個背包袱客,在窗櫺中望著,心中暗喜。)
    (又怕明日這主僕不走,等候送人痊好。)
德 喜:(只聽德喜唧噥道)天已將明,是睡不成了。
向紹聞:(徑催紹聞道)不睡罷,我裝裝行李好走。
    (這三人遂開了東廂房門,叫店人點燈收錢。)
三 人:(店人道)天色尚早。大老爺有告示,放客早行,路上失事者,店主三十板。怎
    敢放你們早走?
三 人:(那三人道)死店活人開,你看我三人一路,怕些什麼?況且上房的客,隨後也
    要起身。一發一路人多,更是不怕的。
    (店人料著無事,收錢已足,把門閃了一尺放行。)
三 人:(那三人還說)林伙計,或者就要起身,俺們不能等,有罪了。
    (店人依舊將門鎖了。)
    (若說此行是王象藎跟隨,事事有番見識,宗宗有個主意,即昨夜一節纏障,早
    (已消歸無有。)
    (今日衙役偶犯舊病,王中必候大痊,萬不肯辜負了婁老師一團盛心。)
    (爭乃德喜滿心稚氣,把出門的事,看得輕了。)
    (即令胸無別念,也還嫌多跟一人,反多一個贅疣。)
    (況且有同鄉三人,何難一路歡笑同行?恰恰送役有病,正好推卻,便一力攛掇
    (,撇下自走。)
    (那衙役聽得說裝行李、備牲口的話,喊道)
只聽得:譚少爺走不的。叫小的怎麼回復太爺?
    (一面說著,早已彎著腰出西廂房來。)
    (只見德喜已把牲口備妥,搬行李往上搭。)
皂役道:(衙役道)太爺差小的送少爺,叫到二堂吩咐半天,都是緊要區處。少爺不過少
    等片時,天明小的或者就好了。
德 喜:(德喜道)上房桌面上有回稟,你自帶回去,見老爺不妨。
    (紹聞尚有不肯遽走之意,德喜已把牲口拉出馬棚。)
皂役道:(衙役道)即是要走,也不可這時候起身。路上澀,起不得早。
    (正欲上前拉馬挽留,忽而裡急後重,又要上廁。)
德 喜:(德喜道)當槽的,錢已收明,何不開門?
    (這曹賣鬼正恨昨晚阻擋叫罵,壞了他的生意。)
    (趁著衙役瀉肚,開門放他主僕走訖。)
    (衙役東廁回來,見紹聞主僕已行,罵道)
罵 道:當槽的真正好狗肏的,我明日回過太爺,要你那命哩。
AAA:(曹賣鬼道)桌上帖是我寫的麼?你就回了太爺該怎的?鋼刀雖快。不能殺沒罪
    之人。
皂役道:(衙役道)你就不該包攬土娼。
笑 道:(曹賣鬼笑道)你見土娼不曾?是黑土娼、白土娼,你先與我報個色樣?就是回
    過太爺,差人來拿,我送的走了,你也不能指贓殺賊。況且我店裡,一根女毛兒
    也沒有。你要真真奈何我,我就躲上幾天,向家中看看俺那『秋胡戲』。若想奈
    何我們敝掌櫃的,他現在是個生員,秀才身有護符,你會怎的他?況且你這個班
    長,也蠢極了。衙役奉承官府,不過借官府威勢,弄幾個錢。當堂說話,十句要
    哄九句半;那半句為甚的不哄哩?是沒說完哩。你離城有了幾十里,到在我店裡
    弄道學,到明日太爺升了巡撫,一定叫你做中軍官。依我說,睡下歇歇罷。身上
    爽快了,拿著那一封書,見太爺再說上幾句哄話,就把這宗公幹,完其局而了其
    賬。若肯住下,我今晚就與你個極會伏侍的人兒,不用你費一個大錢。掌櫃的回
    來,還要與你擺酒碟哩。我們掌櫃的雖是個秀才,極愛相與你們衙道中人。你說
    何如罷?
    (這衙役身上支不住,又去倒身而睡。)
    (後來持書回稟,也不必細說。)
    
    
418**時間: 地點:
    (單說紹聞出了店門,走了十里,天色方明。)
    (到了巳牌時分,徑投一個飯館。)
    (只見那背包袱的三個人,早已在那裡坐著。)
    (開館的聲聲相邀。)
    (紹聞下馬,德喜接住。)
    (紹聞洗臉吃茶,報了食品。)
    (少頃吃畢,算了錢數,那謝豹早把錢順到進寶錢籠竹筒內,說道)
說 道:俺三人敬了罷。
AAA:(盧重環亦道)在路上權且高攀,少盡一點親戚之情。
    (紹聞那裡肯依。)
紹 聞:(鄧林道)到咱城裡,俺們也請不起,即請也不肯來。況且錢已交明,不用過謙
    。
德 喜:(德喜道)雖說都是鄉親,出門的光景,那好討擾。我們盤纏還多著哩。
向紹聞:既是列位見愛,就受了也罷。只是有愧的很。
    (稱謝已畢,忽見後邊又有兩個背包袱的來到。)
AAA:(這謝豹迎著作揖道)自元城回來了?
AAA:(那兩個人道)回來了。
AAA:(謝豹道)事休如何?
AAA:(那人道)討了一角回文。
AAA:(鄧林假作認不的形狀,謝豹道)這二位是縣爺堂上捕快,往元城關口供。前月
    同船過渡。
AAA:(盧重環道)咱們走罷。
    (背了包袱,徑自前行。)
    (謝豹說候二人飯錢,二人不肯。)
    (因說今晚同店,明日同行。)
AAA:(謝豹道)極籽。
    (同鄧林也走了。)
    (紹聞主僕等馬吃完草料,方才起身。)
    (傍日夕,到了一個集鎮。)
    (主僕走至街心,一個當槽拉住馬道)
一 個:店在這裡,有人看下。
AAA:(徑進了店裡,謝豹指著上房道)這是相公的,一切房火店錢,草料麩水,俱已
    言明。
    (德喜甚喜,為自己面軟口羞,省卻無數葛藤。)
    (店飯已畢,德喜討錢沽酒買雞,與那謝豹等夜酌。)
向紹聞:請到上房,好答今日候早飯之情。
德 喜:(德喜道)俺們自便罷。大相公可以獨酌。
    (大凡小廝們在衙署內住過了,紗帽面前見過禮,幕賓們跟前說過話,門上經過
    (晉接禮數,便自志長氣高,個個皆然。)
    (所以德喜來時,尚是書童的氣質,及出了濟寧衙門,竟有了貴管家的風規。)
    (以此一力擔當,頗有尾大不掉樣子,竟與謝豹三人杯盤起來。)
    (一味高談闊論,把濟寧見過事體,指陳不休。)
    (少頃,有人拍店門,進來的就是白日見過,說是元城投文的捕快。)
    (大家讓坐。)
    (吃了三四杯,說了些黑語。)
    (那德喜一些也不懂的。)
    (說完各自回房入睡。)
    (一夕晚景不提。)
    (到五更時,那二人催當槽的開門。)
AAA:(當槽道)鑰匙是我爹拿在後邊去,不許早放行人。
    (二人嚷將起來,說道)
說 道:東方已亮,不放我們,誤了我們公幹。
    (這當槽的想著後邊同夢之甘,何必在前邊守這獨眠之冷。)
    (回到後邊父親窗下強討了鑰匙,前邊收完店錢,閃放大門。)
    (騎馬的,背包袱的,說了一聲)
叫了一:打攪。
    (竟黑漆漆的都走了。)
    
    
419**時間: 地點:
    (此時正是深秋下浣的時候,東方月鉤一痕,北天黑雲三縷。)
    (村頭破寺,幾杵鍾聲驚夢鳥;道路新墳,一團剪紙弔孤魂。)
    (紹聞見此光景,不覺動了怖心。)
    (若是出門久慣的,誤行早路,何妨仍回街中,坐待天明。)
    (爭乃紹聞少經事體,以膽怯為羞,昧心西行。)
    (不上三里路,隱隱聽得潺湲水聲。)
向紹聞:記得前邊有一道河,水不深,卻有兩箭寬。
AAA:(謝豹道)那水中騎不得馬。都是岸上背水的,把河中掘些坑坎,他們背著人,
    會躲著走。騎馬的,與他兩個錢,他會引著。相公到河邊,還得下馬來,俺們背
    著相公,一個引路,一個牽馬。
向紹聞:怎敢相勞。
    
    
420**時間: 地點:
    (須臾到了河邊。)
    (德喜坐下解襪渡水,早有盧重環幫貼住了。)
    (謝豹、鄧林掌著馬嚼環,說道)
說 道:相公下來,俺背過你去。
向紹聞:不敢勞。
    (謝豹早已掐住左腿,往上一掀。)
只聽得:(只聽得德喜在河邊怪聲喊道)不好了!殺人哩!
    (紹聞慌了,把鞭子往左邊一打,謝豹著痛縮手。)
    (那馬急的鼻息氣粗,上下踴躍。)
    (鄧林早抽出刀子來,紹聞急向右邊又一打,恰好打到提刀的手腕,刀子落到馬
    (蹄下。)
    (那驛路跑差的馬,見鞭就要飛騰,撲的一聲,直奔河中,卻把鄧林帶了一跤。
    ()
    (謝豹連鞋帶襪,下河直趕那馬,已離三丈有餘。)
    (紹聞又加一鞭,水星飛濺,波浪分湧,也不知何處深淺,竟是淋漓赴岸。)
    (紹聞抱鞍飛馳,連自己性命,也並不知是存是亡,那德喜兒的死活,早忘在東
    (洋大海之外。)
    (那站遞馬匹,一撤轡便是四五里。)
    (遙見前邊有個火明兒,少刻到了跟前,乃是路旁炊餅鋪髯叟衰嫗,五更早起煽
    (爐火。)
    (那馬住了,紹聞卻不能下來。)
紹 聞:(口中只道)救人!救人!
AAA:(老叟吃了一驚)相公怎的?
向紹聞:借重大爺牽住些,我好下去。
    (老叟近前,那馬早倒退了兩步,鼻出粗氣,又作驚馳之勢。)
    (老叟怎敢近傍。)
    (紹聞定了一會,慢慢溫存住馬,方才滾跌下來。)
    (身軟手顫,胡亂拴在一旁一根樁上。)
    (到了鋪中,倒在椅上,只)
只聽得:了不得!了不得!
AAA:(老叟道)相公像是路上失事光景。
紹 聞:(紹聞哭道)說不上來。
AAA:(老嫗道)相公行李都滾在地下,你去取來,搬在鋪內。
AAA:(老叟道)相公失了事的,那行李咱就近不得。況且馬厲害,我也不敢去。等相
    公定省過來,自去收拾。
    (紹聞只是嗚嗚咽咽的哭。)
    (這老叟眼中看行李,手中煽爐火,口中說安慰話,好不忙哉。)
    (看此一回,則少年人不得已有事遠行,店中不許與當槽的說媟褻話,路上不許
    (與不認識的作結伴語。)
    (紹聞此日可鑒矣。)
    (德喜性命如何,下回申明。)
    (這才是:
    (  強為劫盜軟為娼,憑彼冶容莫慢藏)
    (予有戒心四個字,千金不售是良方。)
    (第七十三回 炫乾妹狡計索賻 謁父執冷語冰人)
    (且再找說五更時,德喜隨著紹聞到了河邊。)
    (少年性情,見事風生,坐在河灘,早已脫鞋解襪,準備深厲淺揭,好不歡欣踴
    (躍。)
    (不知盧重環已靠身而坐。)
    (聽見馬上有了動靜,這盧重環一手掐住德喜脖項,搬翻在地。)
    (德喜喊了一聲,重環已把一條手巾塞在口中。)
    (翻德喜合面向下,一隻腳踏住脊背,腰中取出繩來,把雙手拴住。)
    (河下游有人呼嘯了一聲,這盧重環應了一聲。)
    (兩個挖坑的人,早已飛奔前來。)
    (正是昨日詐說元城投文的:一個是久慣殺人的魔王,一個是新入伙的少年雌盜
    (。)
    (鄧林摸著刀子來了,謝豹亦帶著濕鞋襪合攏前來。)
問 道:(那扮捕快魔王問道)怎的叫馬跑了?我想分這匹馬哩。
AAA:(鄧林道)人也叫馬馱跑了。
AAA:(魔王道)我看您共不得事,原俱是些軟蛋內孵出來的。難說一個嫩鴨娃子,都
    結果不了,還幹什麼大事。晦氣,晦氣。出門不利市,把這一個忘八崽子宰割了
    罷。
    (口中說著,早已把刀子向德喜後心搠將下來。)
AAA:(謝豹忙架住臂腕道)使不得!使不得!這縣的沈老爺,是咱的一個恩官,為甚
    的肯與他丟下一個紅茬大案哩。你住了手,我對你說這老爺好處。第一件是不肯
    嚴比捕役;第二件咱同道犯了事,不過是打上幾下撓癢板子便結局。留下這個好
    縣份,咱好趕集。一地手窘了,到這縣做生意,又放心,又膽大。況這裡捕頭王
    大哥、張家第三的,咱們與他有個香頭兒。王大哥十月裡嫁閨女,他們有公約,
    大家要與他添箱。設若要丟下個小人命兒,他身上有這宗批,咱身上有這宗案,
    如何好廝見哩?你再想。
AAA:(魔王道)便宜了這個小羔子。只是不見一個錢、一塊銀子,再次出門不利市。
    (盧重環便向德喜腰中一摸,摸個小瓶口,用刀割下來,約有二兩多銀子)
德 喜:算發了財罷。
    (一派涼腔,四散而去。)
    (這德喜咬著手巾,出氣有孔,所以不得悶死。)
    (句句聽得明白,不敢作聲,也不能作聲。)
    (挺到天明,路有人行,給他取了手巾,解了腕上細繩,蘇息了一個時辰,方才
    (曉得痛哭。)
    (提了鞋襪,過到河中間,滑了一個側歪,鞋襪皆順水而去。)
    (上岸,跣足而行。)
    (認定馬蹄蹤跡,少不得踏确犖,避蒺藜,走了大半日,望見炊餅鋪前馬匹。)
    (紹聞望見彳亍之狀,上前攙行了幾步。)
    (主僕到了鋪中,抱頭而泣。)
紹 聞:(老人道)別的沒同行麼?
向紹聞:沒有。
AAA:(老人道)這就天大的造化。只是受驚不小,也就不是耍的。
    (主僕收拾行李,老夫婦又勸的吃了幾個炊餅,各喝了半碗熱茶。)
    (紹聞命德喜取出鞋襪自己穿上,脫下蹬靴舊襪叫德喜穿。)
    (即僱覓本鋪磨麵驢子,德喜騎了西行。)
    (未牌時分,發放來人趕驢而回。)
    (早已下店,住個小房,桌子頂門,主僕同牀而睡。)
    (夜半喂馬,主僕結伴方敢起來。)
    (日出三竿,方敢出店。)
    (真真「一夜被蛇咬,十日怕麻繩」光景。)
    (連日俱是如此。)
    (一路行來,目不邪視,口無狂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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