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一 至 第四〇〇
391**時間: 地點:
(一日杜氏知曉張類村伯姪俱赴文昌社去,心生一計,說屋裡箱內不見了一匹紅
(綢子,要向杏花兒根究。)
(梁氏攔阻不住,竟是暗藏小刀子,到南院來。)
(張正心內人,見識精細,聽的杜大姐聲音,早吩咐杏花兒)
心 內:急把小相公抱到屋裡。頂住門,萬不可開。
(杜大姐站在門外,說了偷綢子話,爭乃室內只不答言,也就沒法可生。)
(又聽小兒啼哭,真乃不共戴天之仇,胡亂罵了一場。)
(張正心內人,說話伶俐,也弄些淡淡的沒趣。)
(杜氏只得仍回北院。)
(及張正心赴社回來,內人細述所以。)
(到了「身邊有小刀子」)
(一句,張正心嚇了一個寒噤。)
(盤算了一夜,次日徑向北院。)
一 個:(叫伯伯另賃遠宅居住)萬一疏忽遭了毒手,他一個妾室值個什麼,豈不是天殺
了咱伯姪?
答 道:(張類村答道)他不敢,殺人是要償命的。
(張正心見伯伯說話著迷,只攛掇叫賃房子。)
(張類村因此上蕭牆街來尋譚紹聞。)
(這張正心心裡畢竟怒不能息,來至北院,找起昨日杜氏說杏花偷綢子一事,說
(道)
說 道:杜大姐再休要往我南院去。若去的多了,我的性子,萬一撞突了你,休要見怪。
梁氏道:(杜氏道)你平白把這院丫頭圈在你家,將來生的孩子,叫你叫什麼哩?
(這張正心年輕性躁,怎當的這一句惡言。)
(直是怒如火起,竟張開手來要打耳刮子。)
(這梁氏見姪子,是個新補的廩生,毆打庶伯母,雖是正氣,卻損美名。)
AAA:(攔住吆喝道)使不的!
(張正心只得收回。)
(這杜氏得了「使不的」一句話,一發撒潑,竟至披頭散髮,哭罵起來。)
(恰好小廝尋的張類村回來,張正心未曾見伯,氣狠狠的道)
回 來:你當真料我不敢打你麼?
AAA:(杜氏哭嚷道)這不是我麼,給你打!給你打!
說 道:(張類村所以向姪子說道)你且放從容些。
(只因一個人生妒,真正夫婦、伯姪、妻妾一家人,吵成了「今有同室之人鬥者
(」,竟是「披髮纓冠」)
(而不能救了。)
392**時間: 地點:
(卻說是日傍晚,虎鎮邦又來索債。)
(坐在前廳,只是不走。)
(譚紹聞無奈,只得漫應要當宅院一處,銀子到手,即便楚交。)
(虎鎮邦等得日落,方才回去。)
(譚紹聞回到樓上,心中盤算:張老先生當宅一語,未必作準。)
(正愁悶間,思量早睡了罷,好借夢寐之中,祛此心焦。)
德 喜:(忽聽德喜跑來說道)衚衕口來了一輛車,內中坐了兩個女人,抱著一個孩子。
問那個院子是當年惠師爺住過的。大相公瞧瞧去。
(紹聞喜之不勝,急忙跑出,走到衚衕裡,開了小南院門搭兒,推開門兒。)
說 道:這裡是,這裡是。
(只見兩個女人都下車來。)
(一個男人先搬了一捆被褥,到了門首,紹聞道)
向紹聞:搬進去。
(那人又回去搬了一個小箱子,又搬了一回錢。)
問 道:車上還有東西不曾?
一 個:(一個女人答道)完了。
AAA:(那男人道)你們都來罷。
(紹聞躲開門,徑讓女人進去。)
(又見一個人急急走來。)
(跟著小廝,右手提著一個未燃燭的燈籠,左腋下夾著一包東西。)
(初昏之時,依稀認得是張正心。)
(見紹聞彎腰一揖,說道)
說 道:舍下出丑,愚伯姪原非得已。萬望世兄念世交之情,諸事照料。頂感不盡。
向紹聞:方才進院,俱係何人?
張正心:一個是舍弟生母,一個是廚嫗,一個是老家人。弟跟的車來,在街上買些吃食東
西,蠟燭一斤,所以後至。即煩盛價取個火來,點起燭台。
(這德喜早到樓院,取出一盞明燈來。)
(跟的小廝,將燈籠點明。)
張正心:弟到院中看看。
(一拱而入。)
(少頃,即出來說道)
說 道:屋子久無人住,一切傢伙俱無。萬望世兄周章。
向紹聞:桌凳牀鋪,今晚且自略備,明日再為掃除、刷糊。總緣早晨一語,不料今晚即至
。請世兄到小軒少坐。那些雜事,叫小價與貴紀綱料理。
(張正心與譚紹聞遂同上碧草軒來。)
393**時間: 地點:
(且說婦人性情,好看人家堂眷。)
(這王氏、巫翠姐、冰梅,並老樊,聽說張類村家是因醋析居,必定是趙飛燕的
(妹妹,虢國夫人的姐姐,一心俱想來看阿嬌。)
(在後門口候客上了後軒,都來小南院來。)
(張宅家人躲開路兒,正要向德喜兒要燭台。)
(這譚宅內人見了杏花兒,個個都大失所望,卻原來是嫫母的後身,心中好不暗
(笑。)
(廚嫗接過燭台,又點上兩枝燭,屋內煌煌。)
王 氏:(王氏便問道)這是三太太麼?
AAA:(廚嫗道)是。
王 氏:(王氏又道)這懷內是小相公麼?
AAA:(廚嫗道)是。
王 氏:(王氏因問)你哩?
AAA:(廚嫗道)小媳婦是那邊爨婦,跟來伺候相公哩。
(王氏向杏花兒接過相公一看,便問道)
王 氏:這是三太太你生哩麼?
(杏花總是不敢答應。)
AAA:(廚嫗道)怎的不是。
(這王氏一起婦女,看了杏花兒,又看這小相公,真乃方面大耳,明目隆鼻。)
王 氏:(王氏忍不住道)怎的叫人不見親哩。
(忽聽的說客來,這一家走不迭,都忙回去了。)
(到了樓下,巫翠姐道)
巫翠姐:娘,你看張家三太太,我可算賢德能容的麼?
王 氏:(王氏瞅了一眼道)年輕輕的,通是瘋了,就說下道兒去。
老樊道:破繭出俊蛾,真正是黃毛丫頭,抱了個玉碾的孩兒。
(不知此乃張類村一生善氣迎人,所以生下這個好後代來,正是積善必昌熾之報
(也。)
(這張正心別了譚紹聞,到南院粗粗的安置一番,說了些安慰話兒。)
(打著燈籠,坐車而回。)
(卻早杜氏已得了信兒。)
(是晚,向張類村道)
張類村:你跟我屋裡來。
(張類村只得到了臥房。)
(這杜氏言語嘈雜,雖不成其為鬥,卻也哄的厲害,怒將起來,幾乎要打,這張
(類村只得劉寄奴飽饗老拳的本本領。)
(這杜氏到底不敢過於放肆,劈臉啐了一口,這張類村少不得學那婁師德唾面自
(乾的度量。)
(吵鬧了一會,卻也幸冤家遠離)
只 得:你好好的,叫我養個腰裡有尖尖的孩子,我也在人前,好爭一口氣。
(因此都睡訖。)
394**時間: 地點:
(卻說次早,梁氏曉知杏花兒遠寄外宅消息,心下好不氣悶。)
AAA:(樓下發怒道)我那兒子,是這院的一個正經主兒,正心發落他那裡去了,卻叫
旁枝旁葉吃他的飯。我看今日誰敢燒鍋做飯吃!
395**時間: 地點:
(正說間恰好張正心來了。)
梁氏道:正心,你把杏花兒發到那裡去了?
張正心:昨日姪與伯商量,賃下譚世兄房子。晚上姪子親自送去,安置妥當。今日姪子還
去,帶人收拾院子,盤鍋壘灶,安置牀鋪。總要事事妥當,萬不叫伯母掛心。
梁氏道:正心,你說啥呀?這樓這廳,都是他的,卻不叫他住,早早的就叫他做人家房戶
。你心何安?你還敢說是你與你伯商量的主意。你伯在省會之地,人人都欽敬他
,你是新補廩生,指望將來發達。就不該把旁枝葉兒移到別處麼?恰恰的把一個
正身兒送的遠遠的。就是那村農也做不出這事來。像前者杏花兒在南院住,咱家
的人還住的是咱家,我就沒的說。今日送在譚家房子去,若是譚家老先生在時,
就不容留,必有酌處。今日容留在他房子住,想是譚家這後生,就大不如前輩了
。
AAA:(張正心急了,因附伯母耳邊說了一句小刀子的話,這梁氏半天就沒言語,忽吩
(咐道)套車我去看看。
(那僱工掌鞭的,怎敢怠慢,早把車兒伺候停當。)
(梁氏換了一件外套兒,就要出門。)
(張正心把樓上一捆十千錢放在車上。)
AAA:(張類村急出臥房道)那是刻字匠寄放的錢。
梁氏道:改日還他。
(一徑出門。)
慧娘道:(溫姑娘道)我也要跟的去。
梁氏道:你也就該看看兄弟。
(這杜氏見本生之女要去,指著)
指 著:我看小溫妮子你敢去!
梁氏道:只管隨我來。
AAA:(又回頭道)沒你管的閒事!
(杜氏正欲反唇,卻見張正心搬錢,心中膽怯,縮住了口。)
(這張正心領了伯母、妹妹,又上蕭牆街來。)
(杜氏見嫡主母出門,走到院裡,竟與張類村招駕起來。)
張類村:你罷喲!
梁氏道:(杜氏道)就是你老了,我還年輕輕哩,日頭多似樹葉兒。你就三不知的做下這
無恥之事!也還不知是你哩不是你哩,一家子登時就當成小家主看承起來。你心
裡明白不明白,你休要昧著真心胡承攬。
張類村:你不說罷。
梁氏道:(杜氏道)不是我一定要多說,就作你老有少心,真正果然的很。你看堂樓哩說
的話,叫人好不難受,登時把兩三個月小孩子,做了家主,別人該趕出去。可把
你發落上那裡去?只像沒有你一般。你再也一聲不言語,真正怕老婆的都龍王!
張類村:你少說一句兒罷。
梁氏道:(杜氏道)也沒見過一個還不曾過三兩個月的孩子,公然長命百歲起來。三般痘
疹,還不曾見過一遍兒;水瀉痢疾,大肚子癖疾,都是有本事送小兒命的症候;
水火關,蛇咬關,雞飛落井關,關口還多著哩,到明日不拘那一道關口擋住了,
還叫堂樓上沒蛇弄哩。這南院大叔,也就輕的三根線掂著一般,外邊就像自己有
了親兄弟,那不過哄你這老頭子瞎喜歡哩。他那門兒窮,咱家方便,心裡恨不的
怎樣了,他好過繼哩。
張類村:損陰騭的話少說些兒,你還想你身邊有好處哩。
梁氏道:(杜氏道)我沒什麼想頭。
(捏住鼻子嗚嗚咽咽,喉嚨中一逗一逗的哭將起來。)
(回房倒在牀上,蒙頭蓋腦的臥了。)
(張類村沒奈何,跟進房來,小心溫存。)
(杜氏滾身向裡,一聲吆喝道)
叫了一:你爬那頭兒睡你哩,不要攪人!
(張類村只得歎了兩口氣,口中獨自道)
只 得:陰騭!陰騭!
(正是:
( 乾健坤寧大造行,太和元氣自渾成。)
(小星何故紛家政?二十一日酉時生。)
(又有詩美張正心覆庇幼弟,乃是君子親親之道,其用意良苦,其設法甚周。)
(如張正心者,可以愧世之圖產爭繼,遂成大案者。)
(俚言曰:
( 堪歎世間骨肉親,同堂艱息產常侵)
(試看掉臂為人後,伯道無兒暗愜心。)
(第六十八回 碧草軒譚紹聞押券 退思亭盛希僑說冤)
396**時間: 地點:
(話說張正心同伯母梁氏、妹子溫姑娘,坐車徑上蕭牆街來。)
(到了衚衕口下的車來,一直進小南院。)
(及到屋內,梁氏便要看小相公,廚嫗道)
滿相公:夜裡哭了幾陣子,方才吃的飽飽哩,如今睡著了。
梁氏道:只為一個勾絞星,把他送在別人家房子裡,叫我如何不氣。任憑他多睡一會兒,
我且不看他。
因 問:(因問張正心道)孩子在南院裡,你們怎的稱呼?
張正心:我伯未曾命名,也就沒個名子。
梁氏道:你伯近日也渾了湯,竟是顧不到正經事上。你就與他起個名,在人家門前住,好
呼喚些。
張正心:姪子不敢。伯母隨意罷。
梁氏道:你叫張正心,他就叫張正名罷。
張正心:這就好。
AAA:(梁氏吩咐杏花、廚嫗道)嗣後就叫做名相公。
(杏花應了一聲。)
又 叫:(又叫張正心道)你帶人去街上治一分水禮,咱成了人家房戶,少不的與主人翁
致敬致敬。
(張正心遵命,命老僕拿兩千錢,不多一時,賃了一架盒子,水禮已備。)
AAA:(梁氏命抬到譚宅)說我不時就到。兩家本是舊交,我也去看看你譚大母去。
(少刻,名相公醒來啼哭,梁氏掀開被子看了一看,即令杏花兒抱乳。)
(因叫廚嫗、老僕吩咐道)
滿相公:他姓甄,他乾了大事。此後都叫他甄大姐,不許再叫杏花。
張正心:你們一同記著,我到家吩咐明白。
(只見譚宅樊婆來請張大奶,過樓院說話。)
(譚紹聞自使人請張正心,上碧草軒去。)
(這王氏接著梁氏,到樓下為禮坐下。)
(巫氏、冰梅同見了禮。)
梁氏道:咱兩家本是舊交,當日譚大伯在世,他們每日在一塊兒。拙夫到家,常誇譚大伯
為人正經。如今思念起來,拙夫常掉下淚來。
王 氏:(王氏道)先夫在日,也常言張大伯以陰功為心,將來必有好處。
梁氏道:好處在那裡?將近入土時候,子息尚艱難。今日才有一點根兒,家下不和,出乖
丟丑,揚了半省城齊知曉。今托嫂子照看,憐念俺這老來想要兒子的苦處,也算
陰德無邊。
王 氏:(王氏道)昨晚見過相公,真正平頭正臉,全是張大嫂的造化。
梁氏道:不怕嫂子笑話,我昨晚氣的一夜不曾眨眼。這水漿泡子,未必能成人;即會成人
,這兩根骨頭,也土蝕爛了。如今不過是個眼氣兒,那像老嫂子,兒長女大,孫
子也該唸書了。嫂子前生修的好福。
王 氏:(王氏道)兒子大,惹的氣也不小。先夫在日,我何嘗知個愁,如今愁的也是半
夜睡不著。
397**時間: 地點:
(正說話間,譚紹聞來見禮)
譚紹聞:伯母盛情,小姪感謝。
梁氏道:街上市買東西,休要見笑。
向紹聞:小姪怎敢。小姪還向書房陪世兄,娘同伯母敘家常罷。
(紹聞仍到軒上,與張正心說話。)
(張正心漸次說到房子賃價,譚紹聞道)
譚紹聞:說出來,令人羞死。弟近日所為不謹,想亦瞞不得世兄,竟弄的有幾宗緊債逼迫
。原有幾家說買這處小宅院的話頭,昨日老伯來說房子,弟原說過奉賣,老伯堅
執不肯。後又說到交買價,立當約,老伯似有首肯之意。適盛價來接,話未說完
,老伯乘馬而歸。咱兄弟們商量,小弟既然到此,也無屢遷疊徒之理,不如即成
了府上一宗小宅院。異日回去,咱省城房子頗艱,亦可出賃他人。
(譚紹聞說個賣字,卻正打照了張正心所受伯母的氣,有為他人作房戶之說。)
譚紹聞:(因道)若與家伯言買,這事萬萬不成,若說典當事卻可行。
向紹聞:不如斬截做了,兩得其便。
張正心:弟到路上,與家伯母商量,或者事有可行,亦未可知。
(紹聞情急之人,便告便而回。)
(到了自己臥樓,伸紙濡墨,寫了一紙賣券,袖上軒來)
寫 了:這是賣約一紙,價銀三百兩。世兄帶回去相機而行,萬望從事周旋,以濟燃眉。
張正心:事難造次,還須商量。
(說未完時,席面已熟。)
(兩下都排碗盞,不必細述。)
(席終,各到南院。)
(梁氏果有戀情,說明日要鎖了箱櫃,來與小娃娃做伴兒。)
(抱了一會,溫姑娘卻又催回去,因此一同出衚衕口上車。)
(紹聞送張正心時,將賣券塞到袖裡。)
張正心:事如可行,何在今日交約。
向紹聞:原屬情急,望寸紙作準。
張正心:路上與家伯母計議,明日送信,以決行止。
向紹聞:善為婉商,無致事敗。
(兩下掃地一揖,張正心登車而去。)
(紹聞目送良久而回。)
(及到次日,譚紹聞不住在衚衕口了望,只想張正心到來,成了賣宅一事。)
(卻見張宅小廝背了一褡褳衣服等件,後邊一個孩子提了一籃子酒壺、茶盅、碗
(、匙器用。)
向紹聞:你家大叔不來麼?
AAA:(那小廝道)不曉的。
(進的南院,只聽說笑之聲,也不便再問。)
(到晚不見張正心動靜,譚紹聞好不著急。)
(本日又打發了虎鎮邦並幾個小客商的纏障。)
(夜間睡下,只盤算張正心的話兒,若化為子虛,將來便難免沒趣。)
(過了一日,譚紹聞正在盼望之際,只見一輛車兒來了。)
(近的前來,正是張正心,紹聞喜之不勝。)
(張正心下的車來,叫小廝提了褡褳,兩下迎頭一揖。)
向紹聞:事體何如?
張正心:我到南院瞧瞧,即到書房說話。
(紹聞在門首恭候。)
(張正心不多一時即出來,同到軒上。)
(紹聞叩其所以,張正心道)
張正心:昨日回家,家伯母與家伯商量了一天,家伯情願出二百金作典,家伯母情願出三
百金作買。世兄以為當從那項?
向紹聞:世好原要吐真,昨日索逋者竟是填門,弟俱承許後日開發。三百金尚且不足,那
二百作典之說,勿用再議。只遵老伯母說的行罷。
張正心:弟今日只帶二百金,是家伯交的,弟即交與世兄。至於買之一字,弟再為酌處。
總之,事要必成,世兄不必性急。
向紹聞:原約帶來不曾?
張正心:家伯見了賣約,著實很惱。說是世兄叫他負良友於幽冥,竟是陷人於不義。故叫
弟一定交還與世兄。叫今日面交二百金,立為當約,上邊還要寫『年限不拘,半
價即贖』八個字。
紹 聞:(紹聞接約在手)我到家中另寫。
(拿到家中,拈筆於賣約之上,寫了)
寫 了:八月二十三日,賣主面收二百兩,餘欠俟成交日全完。
(年月下判了花押。)
(拿到軒上,交與張正心。)
(正心接住一看,說道)
說 道:這約萬不敢叫家伯見。
向紹聞:情急事迫,萬望在老伯母上邊,秘為商量,就是瞞些老伯,也無不可。若叫弟立
典契,弟萬萬不肯。全在世兄斡旋。
(說著,早已作下揖去。)
(張正心答禮不迭,說道)
說 道:目下暫收二百,弟亦將原約暫寄南院。統俟商量明妥,一總同官中立券成交。
(紹聞稱謝不盡。)
(張正心赴南院去取銀子,仍到軒上。)
(放在桌面共二十封,說道)
說 道:世兄可取戥子驗收。
(紹聞叫德喜取戥子稱了一封,高旺喜滿。)
張正心:舍下祖傳,給人銀兩隻有盈餘,從未有短卻分釐者。
向紹聞:這倒是弟有錯了。
張正心:交易不妨分明,何錯之有?
一 個:(只見一個小廝說道)我家大爺請譚爺,有一句要緊話說。請刻下就到,俺家大
爺在書房立等著。
紹 聞:(紹聞看是寶劍)我不得閒,你看我當下是做甚的,有話改日說罷。你回去,不
妨說我乾的是棄產收價的事,今日不能前往。
(寶劍少不的去訖。)
(張正心與譚紹聞又說了些從容緩辦的話,張正心自去南院照料幼弟。)
(紹聞自在軒上包裹銀兩,命德喜取氈包包回。)
(到家未及片時,德喜來說)
德 喜:盛大爺來了。
(紹聞只得來軒上款客。)
(進的園門,盛公子道)
盛公子:今日發財。
向紹聞:見笑之極。
盛公子:你說見笑,這卻可笑了。那棄產收值,是我近日的常事,稀鬆平常,關什麼哩。
向紹聞:請坐說話。
盛公子:我不坐,只揀要緊的話說了罷。舍弟要與我分家,寫的家母書子,到山東把家母
舅請來。分了兩三日,我一切都讓他,如今算著,我該找補他一千二百兩有零。
家母舅要面驗交明,方才回去。適才請你,是叫你與愚弟兄,立一張合同。小價
說你在家發三百兩銀子財,我如今已備下一千,叫滿相公酌奪二百。今日清晨出
門,尚未回來。適逢賢弟有這宗銀子,我拿去,同家母舅交與舍弟,家母舅即起
身回山東。快去取來,快去取來。
(譚紹聞面有難色,方說出「目下」)
(二字,盛希僑道)
盛希僑:我不管你目下不目下,我只管我不是夏逢若。快些取去。
(一面說著,早已推住紹聞脊背)
一 面:快些!快些!
(紹聞想殯父之日,盛希僑助銀一百兩,賻儀五十兩,怎好慳吝,少不得回家去
(取。)
紹 聞:(攜了氈包來)這是二百兩。
盛希僑:留下那一百兩做啥哩?
向紹聞:只此二百兩。
盛希僑:我不管你留下不留下,寶劍兒,拿皮褡子來裝了。
(寶劍果然裝訖。)
盛希僑:搭在馬上,咱走罷。
(出的書房,到衚衕口,騎上馬飛也似走訖。)
(紹聞悵然久之。)
398**時間: 地點:
(卻說破落戶棄產收值,那些索欠之家,都是鑽頭覓縫的探聽,連數目都不差分
(毫哩。)
(兼且所欠帳目,彼此也皆知曉,這家怕那家全得,閃了自己;那家怕這家佔先
(,聊沾餘潤,因此不謀而烏合,不期而蟻聚,一齊來到碧草軒索討。)
(譚紹聞告以盛公子暫借之說,眾人都說是支吾假話。)
(一連鬧了數日,不得清白。)
(幸而譚紹聞連年棄產,把大注子欠債,已經按下些;又虧張正心百方在伯母上
(邊運用,又交了一百兩,因此飛撒在眾債主身上,少覺退些。)
(唯有虎鎮邦這債,分外囉唣。)
(那些不中聽的話,作者為譚孝移的面上,也不忍為之多述。)
(這譚紹聞急不可支,幾番著德喜向盛宅討信。)
(那盛宅門第高大,管門的都大模大樣,如宅門二爺、快班頭役一般,德喜也難
(細為探聽。)
(又一日,見盛宅門首,一頂馱轎,一乘坐轎;出來的有男人,也有女人;有坐
(轎的,乘車的,騎馬的,作揖打躬,只聽說回山東去。)
(盛公子也騎馬去送。)
(德喜兒如何能詳問,只得轉回來回復主人。)
(又遲了兩日,譚紹聞只得帶德喜親上盛宅來。)
(門上說明;盛希僑出迎。)
譚紹聞:(手扯住譚紹聞說道)我正要與賢弟說話,來的正好。
(進了退思亭坐下,吩咐道)
坐 下:拿暖壺注一壺茶,爐中添上香。不用你們一個人伺候,把門向外搭了,著一個人
看著門,不許閒人進來。--不是怕聽見,是怕人打了我的話頭。
叫 道:(因拍案叫道)我已是氣死了的人,賢弟怎不來看我。
(紹聞茫然不知所以,便問道)
紹 聞:你說是怎的了?我不知曉。
盛希僑:說不起!說不起!再不料俺家第二,全算不起一個人,把人氣死了。說不出來,
又遮掩不住:第二的把我告下。
向紹聞:這是怎的了?我不信。
盛希僑:你不信麼?冤屈,冤屈,正要尋賢弟訴訴,恰好你來了。你閒也不閒?
向紹聞:閒著哩。
盛希僑:賢弟既然沒事,我一發細說與你聽。賢弟不是外人,我不怕你笑話,你也不敢笑
話我。
AAA:(因走到院裡道)誰看著門哩?
寶 劍:(寶劍兒答道)寶劍。
盛希僑:聽我對你說:向廚下吩咐,把山東舅太爺拿的東西,收拾午飯。我與譚爺講句閒
話。開門到廳上就要飯,若是遲了,把你們下半截都打折了。
寶 劍:(寶劍答道)是。
(盛希僑轉身又到書房,還不曾坐下,便說道)
便說道:賢弟,你是個寡丁子,好不快活。我想人生在世上,萬萬要不的是這兄弟。
向紹聞:這話太奇。
盛希僑:你說太奇?我說起來,時刻把你肚子也要氣破。你說恨人不恨人,偏偏我就有這
號兒兄弟。
(紹聞也覺得其言刺耳,因想要那二百銀子,也只得任其所說。)
盛希僑:論我一向不成人,這也是人所共知的;把家業化費了一點子,這也瞞不得人。若
說俱是我葬送了,我萬萬不服。這舍二弟身上,也化費的不少了。論起舍二弟,
我何嘗不見他親?先父臨老時,原矚咐我讀書為重。我是天生的怕見書。我常說
,我不通,該叫舍弟也不通麼?年年與他請先生唸書。江南的舉人,浙江的進土
,拔貢,副榜,天下有名的好學問人,我都請過。那一年不費三二百金以外?
(咱坐這屋子,就是他唸書書房。)
(你看上面『退思亭』匾兒,是先藩台公親筆。)
(你時常在我家,你到過這院不曾?紹聞道)
向紹聞:雖說不曾到,卻也聽得他在這院唸書。
盛希僑:這是他與先生獨院。念了好幾年,總是一個皮秀才。
向紹聞:你說二賢弟不通,他現今怎的中副榜呢?
盛希僑:就為這,就為這。若說他的本事,如何能中哩。上年郭寅伯--如今在部裡升了
郎中,原是舍弟的冰台。舍弟的外父,是徐州府靳宅,著提塘寄我一封書,是催
舍弟上徐州完婚的話。我想舍弟的外父,現在湖廣做知府;舍弟的舅子,十七八
歲新進士;他的連襟邵老先生做翰林,已開了坊;舍弟是個半通半不通的秀才,
賢弟你說這親完的完不的?那一日我與滿相公說話,我說愁死我了。老滿問我愁
啥哩。我說徐州府迎親一事。老滿道:『打點房內妝奩,路上儀從,共得多少銀
子?』我說:『你真是井蛙之見。咱家是舊進士,做過藩台。靳府是現任知府,
又有新進士--聽說還不曾娶親哩。咱家去了一個女婿,竟是比『白大人』大一
級兒,不說隔省迎親,臉面不好看,叫人家千金姑娘,怎的對丫頭婆娘們?』老
滿道:『不難,不難。如今八月河南鄉試場,費上幾兩銀子尋個門路,萬一中了
,徐州迎親,豈不體面好看?』我說:『大人冰清玉潔,那有門路?』老滿道:
『天下無論院司府道,州縣佐貳,書辦衙役,有一千人,就有九百九十個要錢作
弊的。』他又說怎麼作弊覓槍手,打連號,款款有理。我就依他去辦。到揭曉,
舍弟果然僥倖中個副榜。雖說沒得中舉,這也罷了。老滿開發槍手、打連號謝儀
,共花費一千有零。此後上徐州迎親,全不說妝奩花費,但人家傘扇旗牌是簇新
的,咱的紅傘大扇回龍金瓜旗牌,不是爛的,就是稀舊不堪的,如何船上搠門槍
,如何進城,說是河南盛宅二少爺迎親哩?少不得又到職事廠配上些件數,換成
新的。這就百十兩,不在話下。通算起來,他身上也化費一萬餘兩。如今娶過媳
婦子來,一心要與我分。每日在家母上邊唧噥,寫書叫家母舅來分排。算了幾天
,說我還該找他一千二百有零。我一切讓他。家母與家母舅說的俱是向他的話:
若是不分,怕我董窮了連累他跟著受苦。這原也憂慮的是。但我不是那號的人。
冤屈死我!
譚紹聞:(譚紹聞道)凡娶過婦人來,聽了調唆,往往如此。
盛希僑:這卻不然。靳宅這姑娘,真是賢慧無比。人家家教好,我也難背著良心說舍弟婦
的不是。總是我的老婆,極不省人事,極不曉理,這分家,實從他娘家起的稿兒
。
紹 聞:(紹聞又說道)女人向娘家,這也是古之常情,如何說嫂子不是呢?
盛希僑:這話就把你們家的門風講淨了,只是沒兄弟不起官司就罷。我見許多人,到析居
時,兄弟開口,好說自己老婆的好處,全吃了俺嫂子不賢的虧;哥哥開口,好說
自己老婆的好處,全吃了俺弟婦不賢的虧。真乃狗屁之談。惟俺家這宗鬧法,原
是我那個老婆不賢良,兄弟們也難以跟他一院裡住,這是實話。家母見小兒親,
這也是天下之通情。家母舅聽了家母、舍弟的話,打順風旗,我又不能與舍弟掂
斤撥兩,說那牙寒齒冷的話。任家母舅分排,我都依。總之,與靳宅賢慧姑娘毫
無干涉,一句昧良心的話,我不能說。只教賢弟知道我的心,我也就丟開手。不
與第二的一般見識。寶劍兒,開門罷,我的話說淨了。廳上擺飯來,我陪客吃。
(到了廳上,一起家人伺候碟盞,果然俱是山東異產。)
(盛公子又說出土產來歷的話。)
(飯畢,譚紹聞有欲言難吐,欲默難茹之狀,盛希僑笑道)
譚紹聞:賢弟不必恁樣,左右是二百兩銀子。不叫賢弟作難。不惟不叫賢弟作難,還叫賢
弟更有不難處。
(這回單說盛公子好處,詩曰:
( 伯仲堪憐同鬩牆,脊令那得勝鴛鴦?)
(但知自己內助悍,《常棣》該添第九章。)
(第六十九回 廳簷下兵丁氣短 杯酒間門客暢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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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譚紹聞心中掛著虎鎮邦索欠,口中又難說要借的二百兩銀子,一時好不跼
(蹐。)
希僑笑:(盛希僑笑道)賢弟不必作難,管情還有好處。
叫了一:(一聲便叫)滿相公上廳來!
(滿相公到了。)
(與譚紹聞為禮,盛希僑道)
盛希僑:你兩個不必斯文。作速把昨日那一千兩拿來,叫譚賢弟看看,好商量下文的話。
(滿相公領命,果然叫兩三個小廝,將一千兩抱來,擺在廳上桌面。)
希僑笑:(盛希僑笑道)不怕我賴了二百兩罷?
向紹聞:說的什麼話。
盛公子:我是一定還你的,但只是這銀子你不得拿走。我與你商量,做一宗生意,圖個營
運。咱兩個近況,都比不得從前。單單的靠著祖業,過幾天脫出一宗,這也不是
個常法。賢弟你便罷了。我如今與舍弟分開,這弟兄們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我叫舍弟看看我的過法。舍弟那個東西,將來是夜間點燈,著上一根燈草;白日
吃菜,一根蔥頭蘸醬碟兒;還要賣雞蛋稱鹽吃哩。叫他看看我每日大風大浪,卻
還要好過。
向紹聞:這話且慢商。我有緊事,委的人家索討難支。銀子如不現成,我只得另為酌奪。
如今既是現成的,叫德喜帶回去,我好開發他們。
盛希僑:整數兒難動,休想拿去一分。我且問你,欠下誰的?
向紹聞:別的俱是客伙,還略近人情。惟有一個虎鎮邦,是營裡一個兵丁,粗惡兇暴,我
委實的怯他。
盛希僑:你如何欠下他的?你一向下作,想必是輸賬。
向紹聞:原是輸的。
滿相公:(盛希僑叫滿相公問道)營裡將爺常在咱家走,他的兵丁,你認的這虎什麼邦不
曾?
滿相公:(滿相公道)這姓虎的我認的,你也認的。
盛希僑:我不記的了。
滿相公:(滿相公道)前六月間請城內師爺、將爺,在廳上鬥牌,有一個兵丁在將爺背後
站著指點。你沒說:『這位頭腦,漢仗太大,我見了就要熱起來,不住的出汗。
請到下邊躲躲,我這裡有人伺侯。』那人就姓虎,一定是他。
盛希僑:誰還記得哩。不拘是他不是他,他要賭賬,叫他到這裡。我開發他,只怕要省些
。
(譚紹聞正愁不好意思要銀子,又慮虎鎮邦在門前無禮。)
譚紹聞:(因說)此時在我家索討,也未敢定。我叫德喜回去看看,若果在,即叫他到這
裡清白,何如?
(盛希僑即叫德喜,吩咐了話頭回去。)
(恰恰虎鎮邦在譚宅門首發那躲著不出來的話頭。)
(德喜迎著,說道)
德 喜:我家大叔在盛宅弄下銀子,叫我請虎叔去那邊,一五一十清白。
(虎鎮邦聽說盛宅,本不欲去,卻因清楚賬目,少不的跟著德喜,到娘娘廟大街
(。)
(盛宅門首,雖有些家人在,卻也沒人理他。)
(德喜先進去,少時出來說)
德 喜:我家相公在廳上等著,說叫算算拿去哩。
(這虎鎮邦又從新拐起腿來,跟著到了廳前。)
(看見譚紹聞、盛希僑在廳上坐著,上的階級,少不得到槅子外邊站下。)
問 道:少爺一向好呀。
(原來這些小人,在草茅媟褻之地,不難氣雄萬丈,一到大廳廣廈氣概森肅的地
(方,便不知不覺把氣奪了。)
(況且盛宅是虎鎮邦平日跟隨本官常到的所在,如何能不拘攣?此可見門第子孫
(望清譽貴,那些狐犬小輩,怎敢平等看視。)
(今日盛希僑已成漸近破落的鄉宦,猶能藉父祖餘廕,令小人們神懾意怯。)
(像那些混人下流,反招其侮的,非其自取而何?此是中間夾出正論,暫且按住
(。)
(單講盛希僑看見虎鎮邦,也彷彿依稀是見過的,便問道)
便問道:譚爺欠你銀子麼?
虎鎮邦:些須有限哩。
盛希僑:多少呢?
虎鎮邦:不過八九百兩。
盛希僑:八九百兩,你還說有限哩,這話叫誰聽呢?譚賢弟,你一定是叫他哄賭輸下的,
是也不是?他們營伍吃糧,有了什麼,你就與他動偌大的輸贏。
虎鎮邦:不是我敢哄他,我彼時拿著六個元寶兑著賭的。你問譚相公,有也不曾。
盛希僑:呸!你那六個元寶,不知是你幾十個兵丁公分的糧餉。譚賢弟呀,你趁未分時哄
你,你就上當。不說你不能贏,即如你贏了他,你只拿一個元寶兒在你家放上一
夜,他們次日就要告你盤賭兵餉;急忙原封繳回,他們還說你夜間敲了元寶邊兒
。你通是書謎子,他們有多大家私,就賴你輸了八九百兩。
虎鎮邦:賭場有甚多少,一文錢還許贏一萬兩哩。
盛希僑:我面前休說這些話!來來來,我兑上一百兩,我兑上啥哩?咱就來一場子何如?
虎鎮邦:我如今把糧開撥了,沒啥兑。
盛希僑:就兑上老婆孩子。你擲上一個快,就把銀子拿的走,我不寒寒臉兒;你擲上一個
叉,是孩子給我伺候十年客,是老婆給我做上十年飯。來來來!寶劍取色盆來。
說來就來,我若改口,許你使腳踢我的臉。
虎鎮邦:這事不與少爺相干,何必替別人這樣用力。譚相公,你只說話罷。
(譚紹聞倒不敢攙言。)
盛希僑:我兩個是生死弟兄,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若是不識趣,說硬話,惹我惱了,時
刻叫過七八條大漢子,抬起來打你,還算零頭哩。
(虎鎮邦也惱了,高聲道)
一聲道:不用如此作踐我,三尖瓦兒也會絆倒人!
笑 道:(盛希僑哈哈大笑道)絆不倒!絆不倒!你那意思說,你是革退兵丁,營裡管不
著你?我拿個帖兒,送你一個革退目丁冒稱行伍,指賭訛人。只怕三十槓子,你
沒啥優免。
AAA:(虎鎮邦發話道)這場賭已經縣裡斷過,料著罪無重科。我只是要銀子。
盛希僑:譚賢弟,這事經過官麼?
向紹聞:經過官。
希僑笑:(盛希僑笑道)姓虎哩,收拾起罷。賭博經官,這懸贓就是該入庫的。你家有庫
,我就繳;你若無庫,俺弟兄們就不欠你一分一釐。我有罪,請回罷。俺還有正
經話計議哩。
(虎鎮邦無言可答。)
滿相公:(滿相公扯住說道)咱到門房裡坐坐,有事商量。
(虎鎮邦少不得跟著走去。)
(不多時,滿相公回來說道)
滿相公:無水不煞火,這些人若不得一個錢,將來譚相公支不住,怕激出事來。要破個皮
兒。
譚紹聞:(譚紹聞急口道)給他一百兩行了麼?
盛希僑:呸!咱們都是該窮的,你要比我先窮二十年哩。既是你嚇的恁個腔兒,我自有主
意。
譚紹聞:(譚紹聞道)少了怕不行。
盛希僑:行,行,行。滿相公,你去叫他來。
(虎鎮邦又跟著滿相公到了槅子邊站下。)
盛希僑:譚爺說了,與你一向廝跟的好,見你開了糧,心下不忍。我借與他十兩銀子周濟
你,你有啥說沒有?
滿相公:二十兩,二十兩。
盛希僑:就借與他二十兩。
(虎鎮邦只是不言。)
AAA:(盛希僑搖頭道)野地裡拾的柴薪,將就些兒罷,休要嫌濕。從前話,一切拉倒
。
滿相公:(滿相公道)虎將爺你看罷,我的情也盡了。
虎鎮邦:我通作情,一釐兒也不要。
滿相公:(滿相公道)天已將晚,虎將爺還沒吃飯,我引你門房吃飯去。
(又扯的走了。)
(滿相公自向賬房稱了二十兩交與虎鎮邦。)
說 道:(虎鎮邦說道)平白遇見少爺多管閒事。
滿相公:(滿相公推著脊背說道)見不的官,撒開手罷。公子性兒,休撩的不妥了。
(虎鎮邦只得半惱半喜去訖。)
(滿相公回到廳上,盛希僑道)
盛希僑:今日這事,若是舍二弟撞下的,我再也不肯與他這樣吃力,叫他試試他那副榜體
面。一來我與譚賢弟相處的好,二來譚賢弟若撐不住他,這一千銀子就要破群哩
。我所以極力杜擋。舍與他二十兩罷。
譚紹聞:(譚紹聞道)我明日取這銀子,只扣一百八十兩罷。
盛希僑:賢弟,你罷喲!那二十兩隻算繳你二百兩的息錢,我不叫你還。但只是這二百兩
你卻不得拿走。滿相公今日又揭三百兩,餘下八十兩留在賬房使用,把二百兩添
在這一千之內。算一家兑上六百兩做生意,各認利息。這一千兩,是我昨日揭到
關帝廟山陝客人積的修理拜殿舞樓銀。每月一分行息,利錢輕。原只許他山陝社
中人使著做生意,我硬要一千。比不得滿相公揭的,左右是三四分行息。
滿相公:(滿相公道)要做生意,少不得我效勞。或吃小分子,或䝼勞金,憑在二位財東
作成。
盛希僑:你休說這話。舍二弟抽了一半子賬,他各人自去料理。你若走了,無人掌管出入
,叫二弟也笑我竟與他一樣。
滿相公:(滿相公道)我薦個人何如?
盛希僑:你說是誰?
滿相公:(滿相公道)舍表弟何如?
盛希僑:那人不能發財,且心術不正,我看出來久了:頭一件,腳步輕,人在屋裡,他到
了跟前,人還不知道:第二件,說話聲低,對面聽不得他說的是什麼。這兩件不
但是賤相,必定是心術奸險,怎能發財。
譚紹聞:(譚紹聞道)近來看相書麼?
盛希僑:誰看相書來。《麻衣相》《柳莊相》,我看過圖像,也不懂的。那有字的,我一
發不愛看。只是他的表弟,在這裡住了半個月,我見了他就急了。所以彼時就攛
掇,叫你開發他。今日又舉薦他做伙計,我不耐煩。
滿相公:(滿相公道)生意合伙,也是遇緣的事,毫末強不得。但二位財主,今日做什麼
生意哩?
盛希僑:看酒碟來,我們慢慢的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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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須臾,移座銜杯,商量生意的話。)
盛希僑:譚賢弟,你聽我說:你一向亂賭,近況不佳;我被舍弟抽了一半,家母舅逐樣均
分,俱是一物剖為兩件,莊田地畝我東他西,牽牽扯扯,典賣俱不順手。我想這
一千二百兩銀子,先做個小營運。異日再設法添些本錢,好幹那本大利寬的事。
只是請那一樣伙計,做那一樣款項呢?
譚紹聞:(譚紹聞道)不如開藥鋪罷。我對門姚杏庵近來極發財。
盛希僑:如今走醫道的,多是學而未成,到了半路上落下時,咬不動『之、乎、者、也』
,就要鑽到『望、聞、問、切』路上去。你說那個生意,咱立刻就分賬;我是要
立個字號,不是要紙糊匾寫上個堂名,羞死我哩。
譚紹聞:(譚紹聞道)依你怎麼說?
盛希僑:我想做生意,或是海味鋪,或是綢緞店。伙計們下南京,走蘇杭,說著也好聽。
家裡用些兒又便宜,又省錢。若是藥鋪,不過是鄚州、漢口弄些包包子、捆捆子
,整年整月,等著誰害病哩。
滿相公:(滿相公道)海味鋪,家中廚役便宜;綢緞店,家裡針工便宜。今日寫個條子取
去,明日寫個條子取去,到算賬時,伙計取出支使賬來,只一束紅圖書條子,把
本錢就沒了。
盛希僑:不叫你合伙計,你便說出掃興話來。
(滿相公酒已微醉,便侃侃說起來道)
滿相公:不是因為我不得入伙,便說掃興話。總之,揭賬做生意,這先就萬萬不可。將來
弄的山崗看放荒,再不能撲滅了火哩。況且本地人,再做不的本地生意。
盛希僑:這話奇了。即如這省城做生意的,多是山、陝、江、浙,難說他本地鋪面,都又
要他省人開張麼?況且這省城鋪面,也盡有許多祥符人開著哩。
滿相公:(滿相公道)本地人原做的本地的小生意兒。二公卻萬萬做不的。是什麼緣故呢
?門戶高,身份重,面情軟,氣概豪。這四樣是怎的做不的呢?賒出去討不上來
,撇的去氣不動他。總之做生意的人,只以一個錢字為重,別的都一概兒不管他
。即如我們生意人,也有三五位先世居過官的。因到河南弄這個錢,早已把公子
公孫折疊在箱角底下,再不取來拿腔做勢。且如生意人,也有許多識字的,也是
在學堂念過書的,也有應過考的,總因家裡窮,來貴省弄這個錢,少不得吃盡辛
苦,奔走道路,食粗咽糲,獨牀獨枕的過。每逢新年佳節,思念父母妻子,夜間
偷哭,各人濕各人的枕頭,這伙計不能對那伙計說的。我問二公,能拽倒自己架
子,還到外省別府受這些淒楚麼?況且譚爺犯了面情軟,少爺犯了氣概豪。俗語
說,『面軟的受窮』,譚爺能在錢字上硬了面皮麼?自古道,『仁不統兵,義不
聚財』,少爺如今,能在錢字上,減了自己的豪興麼?即如我外省人做生意,在
四樣上犯了後二件毛病,財神爺便趕出大門外去。總之,錢錢錢,難難難。這心
若不時時刻刻鑽到錢眼裡面,財神爺便不叫你發財。就如讀書人,心不時時刻刻
鑽到書縫裡面,古聖賢便不曾替你代過筆。
盛希僑:你不胡謅罷。難說我兩個做生意,該自己坐在櫃檯裡邊,到了秋夏,自己牽著大
白叫驢,往鄉里親自討賬麼?不過請幾個伙計經營,我們分個長頭,手裡閒花消
而已。
(滿相公酒更半酣,接說道)
滿相公:俗話說,『本錢易尋,伙計難討』。休把尋伙計看成容易事。若說銀錢窩裡,由
的我使用,使費賬上,由的我開消,非一百二十四分正人君子,不能一毫勿欺。
少有一點不至誠的人,官禮使費,用了一兩,賬上寫上二兩;香蕈一包,開上官
燕一匣;烏綾三尺,開上摹本半匹;宅門茶房門包賞錢,隨意開銷,不曾見財主
到衙門內去照驗。火食賬上,待客一盤菜,寫上割肉三斤;請客一隻雞,開上熏
鴨四掌,這財主如何稽查哩?所以說伙計難討。
盛希僑:你與我掌賬房,就如伙計一般。你先說你是個至誠的,你是個不至誠的?
滿相公:(滿相公道)我是半至誠、半不至誠的。像如舊日全盛時,我也不肯一定至誠;
如今二少爺分去一半,我就不得不至誠。
盛希僑:老滿呀,你肚裡有了兩盅兒,竟是一張好嘴。
滿相公:(滿相公道)不是我一張好嘴,爭乃生意是不許你兩位做的。況海味鋪、綢緞店
,一發做不得。俗話說:做小生意休買吃我的,做大生意休買我吃的。假如販牛
販馬,張口貨兒,一天賣不了他,就草料上有盤絞,吃折了本錢。假如海參、燕
窩、蟶虷、螺螄等物,是我吃的,半年賣不消,就吃折了本。
盛希僑:據你這樣說,這生意做不得,那生意做不得,你揀一樣他不吃我、我不吃他的,
做將起來。
滿相公:(滿相公道)我想了這會,惟有開書舖子好。你是自幼兒惡他,譚相公是近年來
惡他。若是到南京販上書來,管定二公再不肯拿一部一本兒到家,傷了本錢。
(滿相公有了酒意,所以徑說至此。)
說 道:(盛希僑略帶怒意說道)照這樣說,不如開棺材鋪罷。譚賢弟惡他,我更惡他。
管情我兩個一發再不肯撈一口到家,傷了本錢。
(譚紹聞笑了,盛、滿二人不覺一齊哄堂大笑起來,遂把生意話頭煞住。)
寶 劍:(寶劍兒道)門外有人拍門,說是瘟神廟,如今移到城隍廟後夏,要進來說緊要
話。要是叫他進來,好領鑰匙開門。
盛希僑:夏逢若來了。滿相公可給他鑰匙開門。
滿相公:(滿相公道)在賬房桌子上,寶劍兒你自己拿去。
盛希僑:你休要發懶,你親去領他進來。
(滿相公只得親去開門,領的夏逢若進來。)
(見了廳上燈燭輝煌,杯盤狼藉,拍手大笑道)
笑 道:你們好呀,竟把我忘了,我就不依這事。
盛希僑:你坐下罷喲,遭遭少不了你。
夏逢若:我在城隍廟裡聽道官說,你昨日在關帝廟裡了。
盛希僑:我在關帝廟取了山陝社一千銀子,你聽的說就來了?這是我與譚賢弟做生意的本
錢,不許你管。你要吃酒時,現成的酒。若是餓了,叫廚下收拾東西你吃。總不
許你說銀子的話。
夏逢若:金磚何厚,玉瓦何薄,一般都是兄弟,如何兩樣看承?我一定要插一分兒。
希僑笑:(盛希僑笑道)吃酒罷喲,生意事不但不許你說,也並不許你問;你是見不的銀
子的人。有了你,就壞事。吃兩盅,你就與譚賢弟東書房睡罷。我瞌睡了,我要
回去睡哩。
(說罷,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