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八一 至 第三九〇
381**時間: 地點:
(忽然邊公救火去了,巴庚飛也似跑回,向巴氏面訴因由。)
巴氏道:你速向衙門去辦理,但凡可以救得姐夫的,用多用少,就是譚宅不出,我都拿出
來,也不怕你姑夫不肯。我只在你身上落的姐夫不受一點屈氣兒。
(這巴庚得了姑娘的話,先討了五十兩現銀子,又上衙門來。)
382**時間: 地點:
(此時尚是邊公救火未歸之時。)
(過了片時,邊公又上府署去訖。)
(只這半日半夜間,早已辦理妥當。)
(總之,巴庚本不是笨人,只把這會說話兒的孔方兄撒出,那孔方兄運出萬事亨
(通的本領,先治了關格之症。)
(邊公自府回署,已是更深時候。)
(到了斯未亭小室,幕友賴芷溪正與號件相公吳松廬,書啟相公鄭芝軒,教書先
(生蔣嵐嶂,在那裡夜酌,聽得小廝一聲道)
只聽得:老爺回來了。
(門簾掀開時,邊公已到,笑道)
笑 道:少陪有罪。
(賴芷溪眾人起來讓坐,小廝斟上一杯酒,放在邊公面前。)
AAA:(賴芷溪道)如何回來的晚了?
邊公道:太爺留說別話,不放回來,所以多坐了一會。
(遂而傳杯送盞,吃起酒來。)
(說些閒話。)
(繼而說到今日賭犯一事,邊公道)
邊公道:我明日上院回來,即坐午堂,要把譚紹聞痛打二十大板。這譚紹聞竟是一個積匪
,宗宗匪案,都有他一縷麻兒。昨日我到他宅院,果然是個有根柢門戶。怎的這
人竟是這樣不肖!明日再饒不過了。
AAA:(蔣嵐嶂道)做官須戒暴怒,是老爺常以之自箴的。且要三思,不得遽發雷霆。
邊公道:我初到任時,臨潼趙天洪強盜案內來關金鐲賊贓,就有這譚紹聞。後管貽安因奸
致命案內,又有一點他的瓜葛。我彼時怕命案牽扯人多,不容管貽安說旁話。我
昨日因過蕭牆街,兩個小遊手兒竟是吃醉了,公然打到我轎前,豈不是有天沒日
頭的光景?問起來,就是譚家賭場中小伙計。我若是疏縱了這譚紹聞,便是寬的
沒道理了,且將來正是害了他。
AAA:(賴芷溪道)明日上院回來,可把這一起賭犯叫在二堂審理,我們也看看這譚紹
聞是怎樣一個面孔。若果然有些書氣,少不得仍要格外施仁,若是一板子打在身
上,受過官刑,久後便把這個人的末路都壞了。
邊公道:也罷。就遵列位老先生所說,明日二堂審理。臨時面奪。
(只這一場話,譚紹聞災星已暗中退訖。)
(看官或者疑是蔣嵐嶂、賴芷溪受了請托,因此替譚紹聞說話?原來邊公廉明公
(正,取友必端,這一班蓮幕佳客,也都是有品的。)
(這原是轉筒上張二,於邊公上府時受了刑房刑敏行的口願,因到師爺房中送簽
(押稿套,閒中說)
譚紹聞:今日賭犯一案,老爺大怒,看看打在譚紹聞身上,偏偏倉巷失火,老爺救護去了
。小的看那譚紹聞,面貌與按察司大老爺三公子面貌相似,將來必是個有出息的
人。明日齋戒牌該在儀門上正放,老爺必定叫到二堂審訊,看看小的眼色錯也不
錯。
(這一段話,早已把幕友憐才之心打動,所以酒間勸邊公從寬。)
(其實署內亳無瞻徇,卻早機關已通。)
(錢之為用,洵不愧神之一字稱哉!本夜,張二已把斯未亭話說,對邢敏行說了
(音耗消息。)
(到了次日,邊公自藩、撫衙門稟火災回來,譚紹聞接在衙門口跪下,遞了一張
(改過自新狀子。)
(邊公細看譚紹聞,果然青年俊秀,也動了憐才之念。)
(帶在二堂,責以撲刑,又切切訓教了一番。)
(秦小鷹、張二黏竿等,俱各從寬免枷,遂將此案完結。)
(正是:
( 做官須用讀書人,端的正心只愛民)
(猾吏縱然能舞智,玉壺原不映錢神。)
(又有詩道做官的主意須自己拿,不可濫聽人言,觀邊公與賴芷溪之為邢敏行所
(賣可知。)
(詩曰:
( 漫說用人莫浪疑,剛腸每向暗中移)
(縱然自己欽三畏,未必他人怯四知。)
(第六十六回 虎鎮邦放潑催賭債 譚紹聞發急叱富商)
383**時間: 地點:
(話說譚紹聞吃了這場官司,邊公親手責成,免了項擎木枷。)
(東街岳母愛婿心切,把出錢來,交與巴庚打點,刑房受了請托,轉筒也撥了機
(關,卻俱撞了木鍾。)
(這也提他不著。)
(回的家來,無情無緒,悶坐東樓,惶赧之情,僥倖之心,俱也是不必贅述的。
()
(過了四五日,德喜兒來說)
德 喜:虎鎮邦拐著腿,哼哼的,在後門上等著說句話哩。
譚紹聞:(譚紹聞道)你就說,我早上出城,上南鄉看莊稼散悶去了。
(德喜兒回復虎鎮邦,虎鎮邦道)
德 喜:你說啥呀?你的主子去南鄉里去?少時你的主子出來了,我先把你這小東西兒毀
爐了!
(德喜兒見話不是頭,回來說道)
德 喜:大叔要出去見他。說往鄉里去,他先不依。
(譚紹聞少不得去到後門,強笑道)
譚紹聞:我當是誰哩。
虎鎮邦:再沒第二頭憨頭狼尋你了。話是在這裡說,或是到你別的去處說呢?
譚紹聞:(譚紹聞道)還請到前廳說罷。你可從衚衕口過去,轉到前門來。
虎鎮邦:我從家走到這裡,兩腿已是疼的當不的,如何能從前邊轉?況且街上看見我這樣
子,也惹他們嗤笑。咳,我是算不的人了。
譚紹聞:(譚紹聞只得陪個小心道)虎大哥也不是外人,就從樓院過去。
(虎鎮邦哼哼的從地下爬起,隨譚紹聞穿過宅院,至前廳坐下。)
說 道:賢弟呀,你要救我。如今將主將我的頭腦目丁也革退了,錢糧也開撥了,就如死
人一般。我當初也是漢子,也不叫你格外助我,只把前日輸我的賭欠,讓過的不
用再提了,只把不曾讓的給了我,救我一家性命。也不枉向來好廝跟一場。
譚紹聞:(譚紹聞道)當日夏哥說過,這場賭賬是全讓過的。
虎鎮邦:休說這話,看旁人聽見笑話。你只說這八百兩你輸過不曾?讓你二百兩我說過不
曾?男子漢大丈夫,休說那三綹梳頭、兩截穿衣、戴䯼髻的話頭。像我虎鎮邦,
今日就不該說上一千兩,我不曾讓過二百兩,分外的騙你罷?我只要我的六百兩
銀子,多一文我不要,少一文我不依。只問今日現成不現成。如不現成,也不妨
訂個日期,或是我來取,或是你去送,休要把日頭錯個影兒。這一場官司我吃的
虧也儘夠了。
譚紹聞:(譚紹聞道)只算大家造化低。
虎鎮邦:你我同開賭場,犯了官司,你是有體面的,雖說也挨了打,胸膛不曾沾地,只是
師傅打徒弟一樣,撓下癢兒就罷。像俺這一起兒狗攮的,捨著娘老子的皮肉,撅
著屁股朝天,盡著的挨。他們還好,把我的衣飯碗兒也打破了。我如今也不說這
話,只認個前生造化低。但求你只把我的本分道兒給了我,休要翻轉了一向面皮
,到底也當不了銀子。
(譚紹聞無言可答,只說道)
譚紹聞:一時打兑不出來,你也通前徹後知道的。我只是上緊與你湊辦。若說訂個日期,
到臨時不能全完,倒惹哥一發生氣哩。咱們一向是如何的相與,我肯麼?我只湊
辦停當,或取或送,再不得錯了哥的事。
虎鎮邦:你就不訂這日期也罷了。我只有一說,卻要一總兒齊完,濟我一個事兒。我如今
不吃糧了,好另外做個營運。萬不許今日一半兒,明日一半兒,那個我便全然不
依。
譚紹聞:(譚紹聞道)你只管將息,休要掛心,我自然有個道理。
虎鎮邦:這個我就磕頭了。
譚紹聞:(譚紹聞道)休要罪我。
說 道:(虎鎮邦欠起身子說道)我的屁股委實坐不住了,我走罷。
(哼哼的還穿過後宅,譚紹聞只得送至衚衕口,相別而去。)
384**時間: 地點:
(且說譚紹聞只圖一時答應的去了,其實胸中茫無所以。)
(悶悶回到家中,暗地裡拍著手道)
譚紹聞:這可該怎的呢?
(到了次日,這客商中便有開送賬目條子來的;也有差小相公問討賬目的;也有
(借問官司平安的話,順便說舊日尾欠的話。)
(若說一向賬目,怎的一時都來索討?原來這做客商的,本是銀錢上取齊。)
(若是主戶好時,嘴裡加上相與二字,欠他的也不十分勒索。)
(倒像是怕得罪主顧的意思,其實原圖結個下次。)
(若是主戶頹敗,只得把相與二字暫行註銷,索討賬目少不的而於此又加緊焉,
(只是怕將來或有閃損。)
(近日譚紹聞風聲不佳,各客商已默忖幾分,所以各討各債,遂致不約而同。)
(要之作客商離鄉井,拋親屬,冒風霜,甘淡薄,利上取齊,這也無怪其然。)
(內中單表王經千一宗大債。)
(本月前數日內,胞兄王緯千,自滇南楚雄府販來藥材,要往京師海岱門藥材行
(發運。)
(因胞弟王經千在河南省生理,先遣同伴伙計押車北上,要上鄚州廟,自來祥符
(看望同胞。)
(這些接風洗塵、問詢家常的話,俱不必提。)
385**時間: 地點:
(一日檢點賬目,內有譚紹聞借票一紙,銀子一千四百五十兩,三個月為限,過
(期不還,照二分半行息。)
王經千:(王緯千道)兄弟,你好孟浪!偌大一宗賬目,如何並無個同人,難說當日曾沒
個人作合麼?
王經千:哥哥有所不知。這姓譚的是蕭牆街一個大財主,他這揭債像是頭一次兒。少年公
子性情,揭債極怕人知。把這一筆債放在他身上,每年有幾百兩長頭,難說他會
賴債不成?況有親手畫押,是萬無妨的。
王經千:(王緯千道)這也換過幾個年頭,怎的不見清算改筆呢?
王經千:大戶揭債,最惡的是算賬,尤惡的是上門索討。每年清算,只像小看他一般。若
再上門索討,他們好動火性,再弄個別項。搪塞清還了咱,便把這注子大利息白
丟了。不如只如忘了一般,日積月累,漸漸的息比本大,待他想起來時,便平不
下這坑了。少不得找利息留本錢,胡亂的醫治起來。咱便坐收其利,川流不息了
。咱又不曾得罪他,他又不能說咱滾算。即令他果能全完,咱已經利倍於本,又
成了一付大本錢。哥只知認藥材行情,這些放債的妙用,哥還隔著一個行頭哩。
王經千:(王緯千道)大抵人動了揭字一款,便不是沒病的人了。若果然沒病,再不肯上
藥鋪內取一付平安藥吃吃。現在這譚家何如?
王經千:近來大動了賭,日子漸漸清減。
王經千:(王緯千道)這宗項利息已深,兄弟可生法討來。我還要帶些進京師,與他小弟
兄兩個,各辦一個省祭官。
王經千:要討這宗項,只得備席奉邀,酒席中間徐徐商量。
王經千:(王緯千道)隨兄弟怎的。我只再等數日,要僱包程騾子,與貨一齊過鄚州進京
。
(計議已定,那些投柬備席話頭,只得從了省文。)
(到了那日,譚紹聞徑來赴席。)
(肴核杯盞之後,說到賬目,抬過算盤,乒乒乓乓,好不饒人。)
(譚紹聞看那算盤子兒時,早已又添上幾百兩利息,少不得害怕起來。)
(王經千算完,又重了一遍說道)
說 道:本不該逼迫。但只是家兄販貨進京,蘆溝橋上稅,到海岱門下了行開發腳價,得
好幾百兩。這貨豈是一兩天就銷售的,還要住著等哩,火食盤纏,京城又比不得
河南,是個銷金窩兒。萬望譚爺湊趣,能全完固好,即不能全完,這整數兒一千
,是再少不下來的。
譚紹聞:俗話說,『好賬不如無』。在我身上一天,就在我心裡一天,恨不得一剪剪齊。
爭乃近日手窘,七瘡八孔的,難以驟完。我心裡比爺台還急。
AAA:(王緯千插口道)不是這樣說。舍弟與府上自是好交,所以有此一番大交易。彼
此通融商量,原是理之當然。只緣弟這番在南省買貨,那開行的倒了灶,拿的銀
子去,再繳不完莊。打了一場官司,還欠下幾十擔。我不得已,把上京盤纏添上
些,自己買完莊,指望到河南取這宗盤絞花消。將來未必發財,只求夠本就算還
好哩。總是腳根下就吃了虧,偏偏住在個倒灶行裡。
向紹聞:打了官司,官府自然追比,他能不給麼?
王經千:(王緯千道)雖說老爺追比,俗話說:『要的有,要不的沒有』。開行哩欠的客
貨多,把他的家業眾人分了,竟是完不清,少不的歇手。
譚紹聞:(譚紹聞道)窮遮不得,醜瞞不得。我近來負欠頗多,不過是典莊賣地,一時卻
無受主,心裡急,事體卻不湊手。望貴昆仲另商量個良策,辦了上京的事。待我
的事體行了,一五一十奉上。
王經千:(王緯千道)船不離舵,客不離貨,只因向舍弟備這宗銀子,少不得落後兩日。
千萬望譚爺,本城主戶,自有挪山之力,即令不欠舍弟的,還想去府上借一借哩
。省城字號家甚多,千萬挪移挪移。
譚紹聞:(譚紹聞道)一客不煩二主。現在我已出約賣宅子賣地,怎肯向別客戶另起爐灶
哩。況且一時不能尋的來。
王經千:(王緯千道)出約賣地,那是有年無日的事,弟是萬萬不能等的。
譚紹聞:(譚紹聞道)既是不能等,我也就沒別的辦法。
王經千:(王緯千向王經千道)這是你相與的好主戶,叫你拿著財東家行李胡撒哩!像你
這樣沒材料,還在大地方裝客商哩,只可回咱家抬糞罷。
王經千:譚爺看呀,若說沒銀子,像是不能行的。
(譚紹聞此時是個急人,況且世故漸深,也不是書生腔兒,回言道)
譚紹聞:王爺,我是出息揭你的,一天還不到,有一天的利息,不是白拖拉的,休要恁的
苦逼!口口聲聲不賴你的債,待我有了清白你,為甚的勒限窘人?
王經千:(王緯千道)不是愚弟兄們勒限逼你,只是我的事急。
譚紹聞:(譚紹聞道)你的事急,是你的事。當初咱兩人原不曾見面。
王經千:(王緯千道)休說這話。我們是同胞兄弟,領的是一付本錢,北京、雲南、湖廣
湘潭、河南開封是一個泰和字號,怎說咱兩個沒見面?
譚紹聞:(譚紹聞道)我也不管你這話。就是一個字號,你又不曾遣上牌來,發上傳單來
,說北京貨到河南,某日要銀天。就是朝廷皇糧,也是一限一限的徵比。何況民
間私債?總是等我的事辦妥,那時不欠不讓,何如?況你說過,俗話說『要的有
,要不的沒有』。我一時沒有,您有法子您使去就是,告在官府,行息的賬,官
府也不能定期勒追。
(譚紹聞一面說著,一面起身就走。)
(王經千弟兄兩個也無可答應,也只得起身相送。)
(到了門口,王經千道)
王經千:家兄性急,言語戇些。譚爺不必掛心,日後慢慢商量,天下沒有過不去的事。
譚紹聞:(譚紹聞回頭道)聆教。
(彼此不悅而散。)
譚紹聞:(譚紹聞路上想道)我一向吃了軟弱的虧,竟是硬著些兒也行得。
(嗚呼!譚紹聞,你又錯了。)
(正是:
( 欠債速遲總是要,只爭還早與還遲。)
(第六十七回 杜氏女撒潑南北院 張正心調護兄弟情)
386**時間: 地點:
(卻說譚紹聞負債累累,家業漸薄,每日索欠填門,少不得典宅賣地,一概徐償
(。)
(還完的商家,一筆勾銷,包裹銀兩而去,固是歡喜不盡。)
(未償的客人,拿著賬簿爭執不依。)
(全不動分毫的,更是吵嚷不休。)
387**時間: 地點:
(自此譚氏光景,竟是由夏徂冬,由泰入否。)
(當此一時,夏天過去,冬景漸來,正是深秋之候。)
(蒲黃柳脫,蛩哀螿怨,真乃「悲哉,秋之為氣也」!)
(譚紹聞終日在家,愁悶不已,措辦無術。)
388**時間: 地點:
(一日,正在樓下與母親王氏商量典當市房話頭,忽聽德喜兒說道)
母 親:南馬道張大爺在後軒等著說一句緊話。
(譚紹聞只得走到碧草軒。)
(卻見張類村老先生站在軒上,說道)
說 道:老賢姪快來商量一句話,行也不行?
(譚紹聞急急上前作個揖,說道)
說 道:老伯納福。
張類村:避禍不暇,那得還有福哩。
向紹聞:老伯請坐說話。
張類村:站著說罷。我問你,當初惠先生住的那攢院子,閒也不閒?
向紹聞:閒著哩。
張類村:我方才過來見門兒鎖著,門屈戌上邊有你一個小紅封簽兒,自是閒房無用。我要
賃下,住一家小人家兒。你願也不願?
譚紹聞:(譚紹聞道)什麼人家,老伯說明,才好商量。
叫了一:(張類村歎了一聲道)一言難盡。原是第三房下,在家下各不著,我也再沒個法
子。因此想起老姪這裡房院寬綽,賃一處院子,叫我這一點根穰兒保全殘生。不
過跟隨一個老僕,一個老嫗做飯,我供米供柴,萬般都不敢起動著老姪。至於賃
價,也不拘多少,隨在老姪酌度。
(譚紹聞正急時,得此一段話說,遂說道)
譚紹聞:小姪何妨賣與老伯。
張類村:勿圖人之財產,《陰騭文》言之。那事我斷不做。當日我與令尊先生,何等至交
,今日我在老姪手裡買宅子,叫我何以對令尊於九泉?叫我何以在文昌面前燒香
?
譚紹聞:(譚紹聞道)老伯既不肯買,就當下這院子亦可。實不瞞老伯,小姪近況著實手
緊,索討填門,毫無應付。老伯若念世交之情,就以賣價寫成當約,待小姪轉過
氣兒來,備價回贖。老伯事體及小姪事體,兩下裡都妥當。
張類村:這個還可商量。你引我就去惠人老先住的院子看看。
(紹聞喚人取鑰匙開門,二人同到那院裡一看。)
(房屋也甚堅固,只是煙燻的牆壁黝黑,院內磚頭堆積可厭。)
(這正是當日壘門護茅姓戲箱的舊磚頭。)
指 著:(張類村指著一個過道道)此中可做中廁,即以此磚砌個牆影影身子便好。少時
我叫舍姪與你商量。今日全得力的是這個舍姪。這舍姪前日取了一等第三名,開
了廩缺,他也補不起。我替他拿出銀子補了廩。我這舍姪見我有這個小兒,恐遭
二房下毒手,每日便如做了巡綽官一般。全不像東院宋得明的姪子,只怕他叔得
了晚子,他就過不成繼。全不知虧損了自己陰騭,將來還想亨通麼?
(話未了,只見一個小廝慌慌張張,提著馬鞭子,跑來說道)
一 個:爺還不回去麼,家裡吵的天紅了!南院我大叔要打杜大姐哩。爺咱走罷,馬在外
邊門限上拴著哩。我那一處沒尋到呢。
(張類村出門就走。)
譚紹聞:(譚紹聞道)還不曾獻過茶。
(張類村也不顧答應。)
AAA:(那小廝說)爺,上馬。
(掐的馬上,飛也似出衚衕走訖。)
(不多一時,轉街過巷,張類村到了門首。)
(下的馬來,隔著院牆,只聽得姪子聲音說)
只聽得:你當真的料我不敢打你麼?
(進的門來,卻見二房下淚流滿面,把臉上粉都衝成道兒,揉著眼亂嚷亂吵。)
張類村:你休哭麼!
說 道:(因向姪子說道)你也放從容些。
(原來張類村結髮梁氏,幼諧連理。)
(生了幾位相公,都未成人。)
(只有一女,叫做順姑娘,出嫁鄭雨若之子為室。)
(這老夫婦年過四旬,尚無子息。)
(因此納了一個副室杜氏,卻正是梁夫人的主意。)
(這梁氏可謂賢而有德。)
(這副室杜氏,生的姿態頗佳,張類村雖是迂板性情,也未免有些「情之所鍾,
(正在我輩」意思,以此遂擅專房。)
(後來生了一女。)
(自從不用乳食之後,這梁氏育同己出,也就在樓上,同梁氏睡成了貼皮肉的母
(子。)
(這女娃兒叫做溫姑娘,已七八歲,視生母還不如嫡母親呢。)
(每日叫一個丫頭杏花兒-- 已十七八歲--伺候著。)
(這三口兒成了一家。)
(張類村與杜氏成了一家。)
(張類村從不登樓,梁氏毫不介意。)
(這杜氏也甚喜溫姑娘離手離腳,自己獨諧伉儷。)
(卻一家兒日遊太和之宇。)
(誰知杜氏生此一女之後,那熊羆虺蛇,再不肯向夢中走一遭兒。)
(梁氏望子情切,少不的不得已而思其次,意中便想把杏花兒作養了罷,爭乃杏
(花兒眇目麻面,矬身粗腰,足下也肥大的要緊。)
(秘地裡也與張類村商量過幾次,張類村只說)
商 量:我年紀大了,耽擱人家少年娃子做什麼。陰騭上使不得。
(又遲了一年,梁氏道)
梁氏道:你也不必過執。你想咱二人年近六旬,將來何所依靠?東廂房哩,再也不見一點
喜事。『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若說將來姪子過繼,南院的那一門,只有一個
正心。若說咱為正心另娶一房,將來要孫子過繼,未免難行。不如你將就些,萬
一杏花兒生一男半女,豈不是萬世良策?
(這一片言語,也動了張類村廣種無不薄收的意思。)
(忽一日梁氏得了一個空兒,便暗中作成此事。)
(也是張類村積善有素,天命不叫他中絕,春風一度,恰中吉期。)
(後來杏花兒便想咸惡酸,害起「一月曰胚,三月曰胎」症候來。)
(這梁氏暗中喜歡,秘告於張類村。)
(張類村便默禱文昌,許下修橋、補路、放燈之願。)
(惟有杜氏,並不知老兩口子,秘地做了這殺人冤仇之事。)
(總緣杏花兒生的丑蠢,也就毫不防範。)
(況且本自獨寵專房,因此諸事俱不小心。)
(忽一日看見杏花兒腰肢粗上加粗,不像向來慇懃。)
(又細勘確察了兩日,心內忽一聲道)
心 內:是了!是了!
(這杜氏是不許街頭賣夜壺的性情,一但窺其所以,便氣的一個發昏章第十一。
()
AAA:(那一日叫杏花兒)你與我把東廂房地掃一掃。
(杏花兒怎敢怠慢,只得拿了條帚,向東廂房去掃。)
(掃了一會,杜氏進房去,只聽得)
只聽得:你為甚的把我的鏡匣子弄歪了?
(那杏花兒還不曾唧噥出一句話來,又聽杜氏道)
梁氏道:你還想強口麼!
(這東廂房已早打鬧起來。)
(梁氏聽見廂房吵打,心中有事,便作速下樓來吆喝。)
(只見杜氏單單打的杏花肚子。)
(梁氏慌了,罵了幾句,扯住杏花說)
心 中:你上樓去。我的丫頭,那個敢打!你的身分,也比他高不多,你還打不起人哩。
天下那個小老婆敢裝正主母身分,硬要打人?你一發天翻地覆起來!
389**時間: 地點:
(卻說杜氏,向在嫡室上邊妻容妾順,原是有尊有卑的慣了。)
(今日遭此毒罵,一時也不敢驟為撒野。)
(只因杏花兒有胎,忿恨之極,便辦下舍死拚命心腸。)
AAA:(略遲一會,硬回口道)大奶,打人休打臉,罵人休揭短。我是您家小老婆,誰
人不知?也不該為著一個使女子,便無情無義的罵我!
梁氏道:只為你心腸太不好!
梁氏道:(杜氏道)我心腸怎的不好?
(這杜氏竟是一遞一口的廝嚷。)
(總因梁氏平日是個柔性兒,杜氏漸漸的話兒竟唐突起來。)
(那杏花兒上樓來,嚇的搐做一團兒,只推溫姑娘下樓去勸。)
(這八九歲女娃兒曉的什麼,只說道)
只說道:姨媽,你看你的花歪了。
AAA:(那杜氏向頭上摸著花兒,撕在地下道)我還戴他做啥哩!
(道言未已,只見張類村同姪子張正心到了院內。)
(這伯姪二人從來不曾經這樣吵嚷,吆喝彈壓了幾句。)
(張類村氣的直上前廳來,張正心跟到了廳房。)
(坐下,張正心問道)
坐 下:適才這是怎樣了?
張類村:前生命裡沒兒,也就認命罷了。偏你伯母賢慧起來,要弄些笑話兒,叫我見不得
朋友。
一聲道:(張正心悄聲道)姪兒前日聽姪婦說,伯伯這院裡有一樁喜信,說是杏花身邊有
個緣故。豈不是咱家大喜事麼?
張類村:偏偏杜大姐這幾年沒有個喜兆兒。
張正心:伯說錯了。不拘杜大姐、杏花兒,與我生下兄弟便好。伯已年邁,愚姪情願領著
成人,教他讀書。咱是祥符單門,愚姪每見人家雁行濟濟,叔姪彬彬,心下好生
羨慕。回顧自己,卻是獨自一個。伯又年尊,近日輕易不到世故上走動,姪子好
生孤零。況且咱本祖雖有人,現今隔省。姪只願保重這個喜信。
張類村:可恨杜大姐,單生個女兒。你伯母又胡亂攛掇,叫我做下老而無才之事。杜大姐
前日窮究了我一夜,我沒敢承當。次夜又根究個不了,我原據實說了。今早我還
睡著,杜大姐就起來了,我只說他是梳頭哩,誰知他是掉淚哩。我問了一句:『
天色大明了不曾?』他答應道:『我是瞎子,問我做什麼!』氣狠狠的。我就知
道事不好。今日一發吵嚷起來。將來要惹人家傳笑。
張正心:人家傳笑是小事,咱的祖宗血脈是大事。千萬不可有了意外之變。愚姪雖年幼,
也曾見城中人家,內邊女人犯了妒字,往往把千鈞懸於一縷的小相公命都坑害了
。不如今日就把杏花兒帶到南院裡,叫姪婦承領。到分娩時果然是個兄弟,咱家
就好了。
張類村:你說的是。
(伯姪遂到後院。)
張正心:杏花兒哩?
梁氏道:在樓上。
張正心:叫他下來,我領到南院裡教訓他,叫他知道個尊卑之分。
(梁氏知姪子是個好人,一聲便叫道)
叫了一:杏花兒你下來,跟你大叔過南院,瞧瞧你大嬸子去。
(杏花兒也知張正心內人賢淑,得不的一聲,下的樓來,跟的走了。)
(張類村心下明白,更不攙言。)
(到晚上,張正心使人取杏花兒鋪蓋被窩,梳攏器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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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再不敢令到北院。)
(杜氏且喜拔去眼中之釘。)
(梁氏間日往視,張正心夫婦亦著實留心。)
(單等十月降生。)
(日月如駛,到了產期,竟是「抱來天上麒麟子,送與人間積善家」。)
(這張類村伯姪兩院,無人不喜。)
(這溫姑娘一日七八回去看。)
(惟有杜氏一個,直如添上敵國一般,心中竟安排下「漢賊不兩立」的主意,怎
(不怕煞人也。)
(總之,婦人妒則必悍,悍則必凶,這是「純如也」,「繹如也」,「累累乎端
(如貫珠」)
(的。)
(每日想結交卦姑子,師婆子,用鎮物,下毒蠱。)
(爭乃張類村是三姑六婆不許入門的人家,無緣可施。)
(想著尋個事故到南院鬧去,又苦於無因,且怯張正心七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