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一 至 第三五〇
341**時間: 地點:
(少時,老樊抹桌,捧來七器席兒,王隆吉抱的興官兒同坐,譚紹聞也只得陪坐
(。)
(吃完了飯,王隆吉要走,譚紹聞送至衚衕口,又叮嚀一番,方才分手。)
(到了次日,王隆吉說個宗兒,先討了譚紹聞花押揭券一紙。)
(譚紹聞叫雙慶兒密請夏逢若,欲商量清還賭賬,懇請求讓的話。)
(誰知夏逢若也弄出一件不雅的事兒,不在家中,上衙門去了。)
(原來夏逢若與貂鼠皮們,得了小豆腐一百二十兩銀子,先換了二十兩,清還酒
(飯、積債。)
(眾人又商量,趁虎不久上高郵去,再換五十兩,大家分用。)
(待虎不久回來,只說小豆腐完了一半,那一半兒央的人說讓了,有何不可?夏
(逢若開了抽鬥,取了銀子,到老郭錢桌上換了制錢,分成六分兒,夏逢若一分
(,房子一分,夏母一分,其餘貂鼠皮、白鴿嘴、細皮鰱各得一分。)
342**時間: 地點:
(卻說這一起光棍手中有了錢,便等不得誘賭哄人,早已本窩內鬥起家雞來。)
(四個人整賭了一天,酒肉滿吃。)
(又賭到更餘天氣,貂鼠皮道)
貂鼠皮:我坐不得,要上小南屋睡睡。
(撇下這三個人,仍自賭個不休。)
(到了二更天,正賭得熱鬧,只聽得後邊哭喊叫罵起來。)
(原是貂鼠皮見夏逢若門戶上不留心,便生了個「李代桃僵」之心。)
(誰知道,後邊參透了「指鹿為馬」的隱情,婦人叫罵起來。)
(夏逢若急向後邊一問,內人哭訴原由。)
(夏逢若到了前邊,怒氣填滿胸臆,便去小南屋看貂鼠皮。)
(門尚未拴,貂鼠皮睡的呼呼的響。)
白鴿嘴:只怕有了歹人,聽說咱近來贏了許多銀子,也想著分肥哩罷。
(夏逢若將燈一照,四壁並無痕跡。)
(遙聽得婦人哭罵不休。)
(坐到天明,也沒頭緒。)
(細皮鰱到小南屋,喚貂鼠皮道)
貂鼠皮:有了賊人,亂了半夜,你還睡麼?
(貂鼠皮揉著眼,問道)
問 道:誰贏了?
(口中只管說話,還打了兩個呵欠,伸了一伸懶腰。)
(總不出南屋門兒。)
(原來貂鼠皮只有一隻鞋,出不的門。)
(日已高上,把後邊的鞋做了贓證,貂鼠皮沒的支吾,只得磕頭求免。)
(說是一時心渾,忘了珍珠串昨日已去,故有此錯)
只 得:若不然,咱是如何相與,我再不肯做這沒廉恥的事。
白鴿嘴:夏哥休要往自己頭上加糞,老刁不過是一錯二誤的,難說他真正的好意思麼?只
以啞子為妙,傳出去臭名難當。
細皮鰱:你什麼事還沒經過呢。本來是虛事,若要認真做起來,少不得驚官動府,那時節
出乖弄丑,老嫂子要出官說強姦,他要說舊日有賬,落下口供、定案,你要後悔
起來,還怕遲了。我勸你是向你哩,你再想。
(夏逢若倒有三分放下的意思,爭乃妻子哭個不住,母親嚷的不休,又難回後邊
(解勸。)
(貂鼠皮只是磕頭不已。)
343**時間: 地點:
(忽然有人叫門甚急,夏逢若只得往應。)
(才開門縫兒,本街保正王少湖,帶了兩個守柵欄更夫,一齊進來,早把貂鼠皮
(用繩子拴了。)
(夏逢若慌了,說道)
說 道:俺們並沒啥意思,王哥,這是做甚的?
王少湖:你家吵嚷半夜,滿街都知道了。我且問你,我見刁卓跪著你,是做啥哩?
夏逢若:並不曾跪呀!
王少湖:膝蓋上土現在。
AAA:(吩咐更夫道)你兩個牽著他,隨我縣上稟老爺。
(貂鼠皮脖項掛著麻繩套子,把兩隻鞋穿上,跟定三人而去。)
(這家中吵嚷之聲戛然頓息。)
(看官試猜,那裡這個保正恰恰湊手?原來老豆腐單門獨戶發了家,專管小心敬
(人。)
(夏鼎移成近鄰,老豆腐極為奉承。)
(從來小人們遇人敬時,便自高尊大,一切銀錢物件只借不還,又添上欺降凌侮
(之意。)
(況且又勾引他的兒子賭博,還加上哄。)
(所以老豆腐自江南販賣黃豆回來,曉得兒子在夏家被哄去一百二十兩,偷的櫃
(中銀子還訖,真正切齒之恨。)
(爭乃自己是個賣豆腐發家,門低身微,不敢爭執。)
(況且富者貧之怨,一向被街上無賴欺侮慣了,原不敢口說半個不字。)
(今日半夜裡,夏家吵嚷起來,一牆之隔,聽了個清清白白。)
(因此偷跑至王少湖家,說知此事,暗暗的先與了十兩賄賂,說明開發了這一起
(游棍走了,還有十兩謝儀。)
(事完-一清繳,不敢放短。)
(所以王少湖直到夏家,不容分說,將貂鼠皮帶在縣署。)
(宅門上說明回話,邊公是勤政官員,黎明即起,正在簽押房盥漱吃點心,怕詞
(證守候,將王少湖叫進去。)
(王少湖跪下,把貂鼠皮在夏家所為之事,-一稟明。)
(邊公見事關風化,即刻坐了二堂,著頭役將貂鼠皮叫到公案,訊問起來。)
貂鼠皮:青天老爺在上,小的不敢欺瞞。這夏鼎家原是蒙頭土娼,小的為他家把家業丟窮
,如今他見小的沒錢,所以誣賴小的,無非把小的開發遠離的意思。
AAA:(邊公大怒道)你這個刁頭東西,明係賭博,有甚別事爭吵,公然敢噀血噴人!
(先喝了一聲打嘴,皂隸過來打了二十個耳刮子。)
(直打的兩腮邊繼長增高,滿口中惡紫奪朱。)
(邊公命喚夏鼎,夏鼎早在儀門外伺候。)
(進的二堂跪下,邊公道)
邊公道:臨潼一案不曾起解你,本縣已是格外施仁。你如何不改前非,又開起賭場來?
夏 鼎:(夏鼎道)小人原是晚間請他們吃酒,這刁卓醒了,做下非禮的勾當。
AAA:(邊公大怒道)明係賭博,除此而外,還有別的什麼非禮?不知恥的奴才,還敢
另外胡說!本縣與你們一個證見,叫你們死而無怨。
(仍差頭役協同保正王少湖,向夏鼎家搜尋賭具,作速快來。)
(吩咐二人在甬道東邊跪候。)
(到了夏鼎家,一切賭具在桌上擺列,還未曾收抬。)
(那盞大燈到早飯時還點著,明晃晃的。)
(頭役把一切賭具收拾包了,飛跑回署,呈在公案。)
夏 鼎:(邊公叫二人近前道)這是什麼東西?你們有何理說?
(貂鼠皮又才說「他家女人」四個字,邊公怒上加怒,如何肯等貂鼠皮說別話,
(早已把刑杖簽丟在地下,門役喝了聲皂隸打人,皂隸過來扯翻,三十大板打的
(皮開肉綻,攆下二堂去。)
夏 鼎:(邊公問夏鼎道)你每日開場誘賭,聚一起無賴之徒,晝夜在家,還被這刁卓以
污穢之言相加,若不按開賭場打你,顯見刁卓非禮便是真的。本縣只打你們同賭
爭吵。
(把簽丟下五根,也打了二十五板,攆下二堂。)
(那「無端夤夜入人家」七個字的律條,邊公總不叫毫末黏著。)
(非是糊塗完案,正是邊公滿腔中名教,為民存恥之意。)
(嗣後王少湖得了老豆腐謝儀。)
(老豆腐又拿出銀子,在錢指揮家將夏鼎所賃房子轉當在手,俱是王少湖往來一
(人說合之力。)
(這貂鼠皮後來改邪歸正,傭工做活,竟積了幾兩銀子,聚了一個老婆,生男育
(女,成了人家,皆邊公三十板之力也。)
(白鴿嘴、細皮鰱不曾挨打,只得另尋投向,依舊做幫閒蔑片去,後來在尉氏縣
(落了個路死貧人結局。)
344**時間: 地點:
(單說夏鼎得了房子當價,向西門內另賃了一所小宅院去住。)
(先時二堂候審時候,正是雙慶兒來請之時,見前院中沒一個人,進二門內問聲
()
一 個:夏大叔…
(只聽得內有哭聲,不敢再問。)
(出門時,見頭役及王少湖來搜賭具。)
(街上打聽,才知是夜裡鬧出事來。)
(只得回去,將所見所聞,-一述與譚紹聞。)
(正是:從來賭與盜為鄰,奸盜相隨更有因)
(只恐夜深人睡去,入門俱是探花人。)
(第六十一回 譚紹聞倉猝謀葬父 胡星居肆誕勸遷塋)
345**時間: 地點:
(話說雙慶到夏家,來請商量還賭債一事,不見夏鼎。)
(不多一時,就聽得夏鼎因開賭場,半夜裡刁卓竟成了「入幕之賓」,丑聲播揚
(,在衙門挨了二十五板。)
(回來把這事學與紹聞。)
(這紹聞還債,本是怯疼之人,況乃又是賭債,況乃索債之人又弄出醜事來,心
(中一喜。)
(只想這宗賭債,將來或者可以糊塗結局,或者丟哩人家忘了也未可知。)
(因此把王隆吉送來的四百兩銀子,視為己有,且圖手頭便宜。)
(惟有王隆吉因中表之情,代揭銀兩,喉中如吃蠅子一般,恐怕紹聞因窮賴債,
(心中著實牽掛。)
(過了一日,忍不住又來探望。)
(到了軒上,譚紹聞把夏家新聞,說了個梗概。)
346**時間: 地點:
(又說了想賴這宗賭債,勒掯不與的話。)
(這話正合隆吉心意,便道)
便 道:表弟不還這宗債,是正經主意。賭博賬有甚關係,不與他,就白不與他了。這混
帳場兒,不拿出錢來的,便是有本領的人。什麼叫光棍?輸了與人廝打,贏了潑
上死要而已。你這主意極高。況且揭的這宗銀子,文書上寫的成色,其實包瞞著
不足,秤頭也怯,每月十幾兩利息,何苦一定使他?不如我帶回去,原物繳回。
若是別人揭的,目下就要利息。我料對門鄭相公,一向與你鼻還在相好一邊,原
物送回,未過五日,尚難遽說利息的話。
(爭乃譚紹聞手中窘乏,正圖目前順手,遂說道)
譚紹聞:既然拿的來,怎好驟然送回去,翻來復去,不成一個事體。只過了兩三個月,加
些利息奉還,表兄臉上也好看些。
隆 吉:(王隆吉呵呵笑道)生意行中動了揭字,還講什麼臉上好看不好看這個話。我只
怕你將來…
(王隆吉住了口。)
譚紹聞:(譚紹聞道)你就說完何如?
隆 吉:(王隆吉接住說道)只怕表弟將來窮到不可究結地位!
(這句話把譚紹聞說的臉紅了,強說道)
譚紹聞:表兄有所不知,我是打算殯埋你姑夫哩。停柩多年,畢竟以入土為安。所以我心
裡籌度,要用這宗銀子營辦葬事。況且辦理葬事,雖平素正經欠債,人家還不便
上門催討,何況賭博賬?越丟越鬆,怕不將來一筆勾銷了事。
王隆吉:你說的一發不是話。難說你殯埋姑夫,只圖杜賭賬麼?再休如此說,傳出去不像
個話。俗話說,亡人入土為安。你說殯埋姑夫,極為有理,但平日毫無積蓄,全
指望揭借辦這宗大事,將來家道必至虧損。休說我今日不曾勸你。
(譚紹聞因說出一個葬字,難以改口,堅執不肯退回原銀。)
(到了午時,留王隆吉吃飯,二人到了樓下。)
(吃飯中間說及葬事,王氏道)
王 氏:我心里正是這般打算,省的放哩久了,成精作怪。前日竟在後書房顯起魂來。這
些時,孩子們都是害怕的,日夕就不肯多出來。
隆 吉:(王隆吉笑道)姑娘說錯了。豈有此理?
王 氏:(王氏道)我說你不信,你問德喜兒,就是他見哩真。
(隆吉只是笑,因徐徐提起四百銀子話頭,王氏道)
隆 吉:正好。福兒這個打算不錯,埋了罷。你沒聽說,這城中誰的陰陽高些?叫他擇個
上好日子,發送你姑夫入土就是。這四百兩銀子花費盡了,喘過氣兒來,一本一
息清還。彼時如不足用,你還得替你表弟周章。
王隆吉:殯埋姑夫,原是正事。但貧而不可富葬,只要酌其中就罷了。鋪排太過,久後還
著艱難。比不得姑夫在日,節儉的手頭寬綽。如今只得將就些兒。
王 氏:(王氏道)他一輩子的大事,也要鄰舍街坊看得過眼兒。你只說如今城中,數那
一個陰陽?
王隆吉:我不在行。只是前日我在北道門經過,見北拐哩一個門上,貼個報條兒,依稀記
的上面寫著京都新到胡什麼,『地理風鑒,兼選擇婚葬吉日』,還有啥啥啥大長
兩三行小字兒。聽說有許多人請他,或者是個陰陽高的。依我說,朝廷頒的月朔
書上,看個好日子,也就使的了。
王 氏:(王氏道)你說這胡先生就好。但凡京上來的,武藝兒必高。他既通風水,我家
連年事不遂心,想是祖墳上有什麼妨礙,一發請他看看。福兒你記著,去書房看
看皇書,揀個好日子,咱就備席請這胡先生。
(隆吉自悔多言,又生出一段枝節。)
(過了午後,只得回去。)
(只是這四百兩銀,同了姑娘說明,私揭弄成官債,心中也有幾分爽快。)
(隆吉已去,王氏即與紹聞說起請胡先生的話。)
(叫雙慶兒到書房取來皇書一看,第三日便是會親友良辰。)
(家中商量廚事。)
(及到次日,王氏早催譚紹聞上北道門請胡先生。)
347**時間: 地點:
(且說這胡先生,名星居,字其所,原是本縣黃河岸胡家村人氏。)
(自幼原有三分浮薄聰明,也曾應過祥符童試,爭乃心下不通,因曳白屢落孫山
(。)
(他外祖宋爾楫,是個本縣陰陽官,病故之後,胡其所將外祖所遺陰陽風水選擇
(諸書,捆載而歸。)
(十年前黃河南徒,把胡家村滾作沙灘。)
(胡其所日子難過,遂把所捆載書籍翻閱演習起來。)
(鄰人田再續在京都做司獄司,胡其所上京投任。)
(田再續因刑部獄內犯官自縊,遂致罷職。)
(胡其所流落京城,每日算卦度日。)
(後來搭了南來的車,又回本籍。)
(收了一個沒根蒂哩幼童,做了徒弟。)
(遂在北道門賃了一所房子,寫了「胡其所風水選擇」報單,貼在門首。)
(渾身綢帛,滿口京腔,單等人來請他。)
348**時間: 地點:
(這日閒坐翻書,只聽車聲轔轔,到門而止。)
(進來一個少年,跟了家人,展開護書,將帖放在案上。)
(胡其所展開一看,乃是「翌吉候教」,下邊拜名是譚紹聞。)
(二人為禮坐下。)
胡其所:弟久客京師,旋裡日淺,未得識荊,尚未曾投剌貴府,怎敢當譚兄先施。
向紹聞:久仰胡先生高名,兼且有事聆教,明日率爾奉邀,仰希過我,曷勝忻感。
胡其所:好的很!你我相交,一見如故。府上有何事見教,爽利對弟言明,願效微勞。
向紹聞:本當明日奉爵之後,跪懇過了,方可徐申本意。今既蒙下問,只得以實告稟。原
是先君涂殯已久,今謀歸窆,祈先生擇個吉日。還想邀先生到荒塋一看。
胡其所:哎呀!這是譚兄一生大事,要著實謹慎。書本兒上說,『惟送死可以當大事』,
是了不成的。若是遇見個正經朋友,山向利與不利,穴口開與不開,選擇日子,
便周章的百無禁忌。若是遇見他們走道的朋友,胡鬧三光的,也不管山向、化命
。叫看風水,他就有好地;叫選擇,他就有吉日。只圖當下哄人家幾個錢,其實
不管人家的禍福。這個便未免造下自己的罪孽。那年弟從京中到山東濟南府,一
家姓田的鄉紳請弟。原是一個走道的朋友,與他用的山向,選擇的日子,自從葬
後,家下傷小口,死騾馬,遭口舌,打官司,丟財惹氣,弄的受不哩。聽說弟到
了,一定要請。弟到他墳裡看了一看,原是亥龍入首。這個該死的朋友,把龍都
看錯了。葬的日子,又犯了飛廉病符。弟彼時被京中一個徒弟--現做欽天監的
漏刻科,寫書來催弟進京,那裡討閒工夫與他用事。這田鄉紳再三央人留弟,弟
不得已,與他調了山向,選了一個天上三奇日子。登時家下平安。本年瞿宗師考
試濟南,公子就進了學,他令弟也補了廩。譚兄,你看這殯葬大事,還了得麼?
向紹聞:自是先生高明。
胡其所:弟也不曉的什麼,何敢當這個高明,只是不欺這個本心就罷。
(譚紹聞告辭,胡其所道)
譚紹聞:天還早哩,說話兒很好。
向紹聞:明日及早來請,望先生光降。至舍下,再聆大教。
(及至次日,鄧祥駕車,雙慶帶了速帖往請。)
(胡其所師徒二人,鮮衣新帽,坐車而來。)
(到了衚衕口下車,紹聞躬身相迎。)
(進了碧草軒,為禮坐下。)
(只見椅鋪錦褥,桌圍繡裙,胡其所滿心歡喜。)
(說些寒溫套話。)
(少頃整席上來,譚紹聞獻了幣帛贄見禮兒,又奉了四兩登山喜禮,胡其所推讓
(一會,命徒弟如鷴收訖。)
(紹聞行了安席叩拜大禮,賓主坐下。)
349**時間: 地點:
(少時酒席吃完,胡其所便問道)
便問道:尊塋在何處,咱同去望望。
向紹聞:荒塋在城西不遠,明日坐車同去。
(即設榻留他師徒在碧草軒上住下。)
(晚景略過。)
(次日飯後,鄧祥來說,車已套妥在衚衕口。)
(譚紹聞便請胡先生前往。)
(師徒離軒,出至衚衕口,紹聞陪的上了車。)
(德喜將暖壺細茶,皮套蓋碗,以及點心果品,俱安置車上。)
(鄧祥催開牲口,一徑出了西門。)
(只見路旁一座神道碑樓,碑樓後一座大塋,去路不遠。)
譚紹聞:(譚紹聞道)胡先生看看這塋,何如?
胡其所:這就是尊塋麼?
向紹聞:不是。此處去荒塋還有四里。
(胡其所在車上把這塋一望,豐碑高矗,牆垣密周,那些松柏樹兒,森綠蔽天。
()
因說道:這個墳是舊年發過的。只看大勢兒,就好的很。這個龍虎沙,也就雄壯的了不成
。環圍包聚,一層不了又一層,是個發達氣象。
向紹聞:先生看的不錯。但他家如今因不發科,有起遷之意。
胡其所:遷不的!書本上說,『遷乎其地而弗能為良』。這墳當日用的不錯。如今走道的
朋友,有個《搖鞭賦》,善斷舊墳。那個俱是些外路,弟再不能幹那些事。遷不
的,如何叫人家遷哩?
(又走了半里,鄧祥道)
鄧祥道:胡先生,把這個墳看看。
(胡其所見是一個小饅首墓頭兒,半株酸棗垂綠,一叢野菊綻黃,兩堆鼢鼠土,
(幾條蛇退皮。)
便 道:這個墳主絕!
鄧祥道:這埋的是小的爹娘。
(胡其所自覺失口,急忙說道)
說 道:我明天在你大爺哩地裡,送你一塊平安地,你啟遷啟遷。
向紹聞:(因向紹聞道)你這個盛價,論相法,是個很使得的人,你要重用他。
(紹聞點點頭兒。)
(又走了裡許,只見胡其所若有怒氣沖天之意,罵道)
罵 道:呸!呸!呸!這個該死的殺才,還了得麼!
(紹聞茫然不知所以。)
紹 聞:(只見胡其所向徒弟道)如鷴,你看這個,正是我常對你說的,犯了那了。叫人
家子孫當得當不得。
AAA:(白如鷴道)他是錯認了鬼星禽星了。
AAA:(胡其所點點頭道)正是呢。
(譚紹聞見他師徒指東划西,方曉的是評論一座新葬的墳。)
(墳上招魂紙兒,尚飄飄的向南刮著。)
胡其所:難說咱這一個省會地方,近來竟沒一個明眼的,叫這些該死的,都亂鬧起來,連
龍都認錯了,這還了得麼!
向紹聞:這明明是麥地,怎的是龍?
胡其所:《易經》上說,『見龍在田。』我看見,你看不見。
(正評論間,已到靈寶公神道碑前。)
(譚紹聞急忙下車。)
胡其所:怎的下車去?
向紹聞:已至荒塋。
(胡其所師徒也要下車,紹聞道)
向紹聞:且坐著罷。犁的地,高高低低,不甚好走。
笑 道:(胡其所笑道)豈不聞風水家,是『一雙神仙眼,兩隻樵夫腿』麼。河南近省城
邊,原就沒山。我那年在山西洪洞縣與人家用事,因水俱向西流歸汾河,又是一
樣看法,也不知爬了多少山。這個平地,當了什麼。
(一面說著,早已下的車來。)
(鄧祥將車卸了,把牲口拴在路柳。)
(德喜兒提了暖壺,跟定三個,走進墳垣來。)
(譚紹聞逐一墓頭兒,都向碑前行了禮。)
(德喜兒將茶斟上。)
(吃茶嚼點心已畢,只見胡其所四外瞭望,將身子轉著,眼兒看著,指頭點著,
(口內念著,唧唧噥噥,依稀聽的是「長生沐浴冠帶臨官」等字。)
(忽而將身子蹲下,單瞅一處。)
(忽而將首兒昂起,瞭望八方。)
(遲了一會,只見胡其所向西北直走起來。)
(譚紹聞方欲陪行,胡其所道)
胡其所:你不用來,說著你也不省的。
AAA:(又走了兩三步,扭項道)你各人的大事,省的省不的,走走也是你分所應當。
(三人同行走到西北一個高處站下,胡其所向墳上一望,搖搖頭道)
三 人:咳!大錯了!大錯了!
AAA:(又向白如鷴道)你看見錯了麼!
(白如鷴也看了一會,說道)
說 道:有點兒錯。
胡其所:你怎的只說一點兒錯?書本兒上說,『差若亳釐,繆以千里。』這錯大著哩。你
不信,只到穴場,用羅經格一格,便知道錯了幾個字。
(又翻身回來,向德喜道)
回 來:你去車上,取那黃包袱來。
(德喜不敢怠慢,車上取了包袱。)
(白如鷴展開,乃是一個不及一尺大的羅經。)
(只見師徒用一根線兒,扯在羅經上,端相了一會。)
胡其所:何如?如鷴你看,難說這只是一點兒麼?
(收了羅經,三人席地而坐。)
(德喜捧茶來吃。)
胡其所:譚兄,這是你的大事,關係非小。若是當日向法妥當,早已這兒埋的幾位老先生
,撫院、布政俱是做過的,至小也不下個知府。譚兄你如今,不是翰林學士,也
就是員外、主事了。總是你這貴塋,左旋壬龍,配右旋辛水,水出辰庫,用癸山
丁向,合甲子辰水局。如今看舊日用法,水出未庫,用乙山辛向,合成亥卯未木
局,八下的爻象,都不合了。所以一個大發的地,不能科第,盡好不過選拔歲薦
而已。若照我這個向法,說別的你未必懂的,只東南村上那兩三所高樓,便是尊
塋的文華插天。你看那高高的圪塔,不是一個獅子麼?那長長的一條小嶺兒,不
是一個象麼?這叫做『獅象捍門』,三台八座都是有分的。若舊日那個向法,把
這些好東西,都閃到東邊無用之處了。依我說,不如把這幾位老太爺墓子,都要
改葬。
(譚紹聞面有難色,胡其所道)
譚紹聞:盡少也要把令祖這墓頭,調一調向。
譚紹聞:(譚紹聞道)這個還使得。只是泉下向法多差異錯落,也不好。
胡其所:那是講不起的。
(於是,胡其所又重新用羅經格了,釘了木橛八個,號定了兩個穴口,又說了些
(蝦鬚蟹眼的蠻纏話,講了些陰來陽受的繙繹經。)
(譚紹聞也亳末不解,只是贊先生高明,有事重托而已。)
(有詩單笑譚紹聞不事詩書,單好賭博,卻將不發貴不發福,埋怨起祖宗來;妄
(聽陽陰家言,選擇吉日求之於天,選擇吉穴求之於地,皇天后土都該伺候我;
(為什麼「用心讀書,親近正人」八個字,不求諸己呢?譚紹聞太自在了。)
(詩云)
(亂聽術士口胡柴,祖墓搜尋舊骨骸。)
(縱想來朝金紫貴,現今賭債怎安排?)
(點穴已畢,午時正中,吩咐鄧祥套車回去。)
(恰好有西路一位知府進省,前呼後擁,一陣轎馬過去。)
胡其所:恭喜!恭喜!今日尊塋點穴,恰有貴人來臨,這便是一個大吉兆。
(說畢一齊上車而歸。)
(到了半路,鄧祥道)
鄧祥道:胡爺先說賞小的一塊地,這路南麥地便是俺家地,若是看中時,小的便磕頭,求
俺大叔賜小的一穴。
(胡其所又把那酸棗墳兒望了一望,說道)
說 道:適才我不曾細看,說是不甚好。如今仔細打量,卻也罷了。只宜照舊,不必動移
。
(鄧祥也無可再說的。)
(一路進城,到碧草軒。)
(午饌上來,豐盛精潔,不必細言。)
(午饌已畢,胡其所道)
胡其所:譚兄,我看你是個至誠君子。弟爽快再看看府上陽宅。
譚紹聞:(譚紹聞道)聆教就是。
(即吩咐家中女眷迴避。)
(引胡其所到了後樓院、前廳房、東廚房、西馬棚,各處審視一番。)
(胡其所到了廳後重門,說道)
說 道:拆了!拆了!他占的是個木星地位,把這拆了,這堂樓就成了生氣貪狼木。可惜
這堂樓低得很。總是一家人家,全憑著生氣貪狼木,低了如何行呢?
向紹聞:請還到軒上細講。
(又復出了後門,到了軒上。)
胡其所:譚兄,你不曉的這家道理。坎宅巽門,頭一層是天乙巨門土,二一層是延年武曲
金,三一層是六煞文曲水,四一層是生氣貪狼木。這個貪狼木星,最要高大。我
所以說叫你把廳後重門拆了。為啥呢?緣有這一層門,你的堂樓便成了五鬼廉貞
火了。拆了這座小門樓,登時堂樓就成了生氣木星。但這堂樓,畢竟還低些。你
叫個泥水匠人,用五個磚,將堂樓上蓋一所小屋兒,內用一塊木板,我用硃筆寫
『吉星高照』四個字,釘在小屋之內,這就算把木星升的起來。管保你家中諸事
平安,宗宗如意。
向紹聞:想是陽宅書上,有此方兒?
胡其所:儒書上也是如此說,『方寸之木,可使高與岑樓。』夫道一而已矣。這陽宅,你
就照這法子辦理。至於安葬一事,你再將尊先生八字及你的八字寫出來,我好替
你選擇下葬吉日。
向紹聞:要八字取何意思?
笑 道:(胡其所大笑道)譚兄,你竟是一亳也不懂哩!這個儒書,把人讀糊塗了;多虧
你遇見我,若是遇見外路走道的朋友,哄你直如哄三歲孩子一般。須知這個選擇
,要論化命,要論納音,要合山向,八下湊攏來,都是有吉無凶,這才使得。若
有一處不好,葬後便當不住了。
(紹聞只得將父親生辰、忌辰並自己八字寫出,求胡其所選擇。)
(胡其所接看譚孝移化命,放在桌上。)
(又接看紹聞八字,喜道)
紹 聞:譚兄,你這貴造好的很呀!是個拱貴格。乙巳鼠猴香,八柱中不見申字。卻有一
個未字、一個酉字,拱起這個貴人來,拱祿拱貴,填實則凶。你是個逆行運,五
歲行起,五歲,十五歲,二十五歲,現運庚申,未免有點子填實些。近幾年事體
不甚遂心,是也不是?要之也不妨大事。目下顧不的看你的子平,我先把選擇大
事替你看就了,改日再看你這個貴造罷。
向紹聞:胡先生所說極是。
胡其所:譚兄有事,只管照看去。這個選擇,要細細替你查哩。你在這裡相陪,我倒要說
話兒陪你。論起來各樣起手歌訣,我還記得,只怕一時忽了半個字,就了不成。
況且我也叫小徒件件兒都經經手,費一番心,他就記住了。譚兄你竟是尊便,請
回。
(譚紹聞只得告辭,聽他師徒掀書選擇。)
(過了三四日,選擇已定。)
(寫了一張大紅紙,無非是「天乙貴人,文昌朱衣,上好上吉」的一派話頭。)
(後邊落了一行款,乃是「京都胡星居選擇,門人白如鷴繕寫」。)
(居然也鈐了兩個紅鮮鮮的圖書。)
(因東關一家也要請胡其所看墳,遂將此選擇帖兒送到內宅。)
(譚紹聞急上軒來款留。)
胡其所:這是東關劉宅請弟看墳投的帖,弟只得到那裡照應一番。待府上行大事之日,弟
還要來送一份薄儀。到墳上看土脈深淺,怕土工傷了龍脈。
向紹聞:這個更是頂謝不盡。
(那東關投帖家人,也催上車。)
(譚紹聞送至衚衕口,胡其所師徒上車,德喜將書袋行囊並那個羅經包兒放在車
(上,兩邊各俯身一拱而別。)
(看官看此回書,必疑胡星居之術,不足以愚譚紹聞。)
(不知人心如水,每日讀好書,近正人,這便是澄清時候,物來自照;若每日入
(邪場,近匪類,這便是混濁時候,本心已糊,聽言必惑。)
(深於閱歷者,定知此言不謬也。)
(第六十二回 程嵩淑博辯止遷葬 盛希僑助喪送梨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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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譚紹聞請了胡其所點了新穴,調了向,擇定吉日葬期。)
(因家中使役人少,辦理不來,只得命雙慶到城南,復將王象藎叫回,並趙大兒
(一齊回來。)
(舊憾已忘,一切事體,須得與王象藎商量。)
(但王象藎一向在菜園,心裡縈記家事,半夜少眠,又生些氣悶,眼中有了攀睛
(之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