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一 至 第三四〇
331**時間: 地點:
(且說譚紹聞見姚榮去了,把喊官的怕情打疊起,卻把輸銀子的事上的心來。)
(覺著吃的東西,只翻上喉嚨來,咽也嚥不下去,說道)
說 道:我要走哩。
(珍珠串那裡肯放,譚紹聞道)
譚紹聞:我竟以實告,輸的多了,委實難過。我回去去打兑銀子,好還他。
(那烏龜看見譚紹聞要走,一手扯住道)
譚紹聞:休走哩,再賭一場子。我明日開發那兵丁頭子,好便罷了,若是不依我的話,我
紮他一頓刀子!
(珍珠串見漢子醉了發瘋,只得讓道)
只 得:叫你燙酒,就偷吃的恁個樣兒,還不去睡!朱仙鎮弔在樑上打的是誰?
(烏龜丟了譚紹聞,就要打珍珠串兒。)
(譚紹聞得空兒,也顧不得雨衣,穿了一對泥屐兒,回家去訖。)
(眾人把烏龜關在南小屋裡,任他打門撞牆,不理論他。)
332**時間: 地點:
(少時,也就睡倒地下。)
(眾人才商量,明日怎的叫虎鎮邦討那銀子,怎的均分話頭。)
(正是:
( 堪惜書愚入網羅,悔時只喚未如何!)
(慇懃寄語千金子,可許匪場廁足麼?)
(學生定要擇地而蹈,寧可失之嚴,不可失之縱也。)
(試看古聖先賢,守身如執玉,到臨死時候,還是一個「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光景。)
(難道說,他還怕輸了錢,被人逼債麼?提耳諄言,不憚窮形極狀,一片苦心,
(要有福量的後生閱之,只要你心坎上添上一個怕字,豈是叫你聽諧語,鼓掌大
(笑哉!詩曰)
(草了一回又一回,矯揉何敢效《瓶梅》)
(幼童不許軒渠笑,原是耳旁聒迅雷。)
(第五十九回 索賭債夏鼎喬關切 救縊死德喜見幽靈)
333**時間: 地點:
(且說譚紹聞輸銀八百兩,又幾乎鬧出官司,少魂失魄的到了家中。)
(上的樓來,王氏問道)
王 氏:在誰家坐了這大半日?
(譚紹聞心不在焉,竟是未曾聽著。)
巫翠姐:娘問你在誰家,怎的不答應呢?
向紹聞:在東街綢緞店坐了。
冰梅道:與大叔留的雞兒魚兒,吃也不吃?
向紹聞:拿來。
(冰梅與樊家捧了四器,放在桌上。)
(紹聞舉箸一嘗,卻也極為適口。)
(爭乃心中有病。)
(仍然嚥不下去。)
(只得揀一塊魚肉,抽了刺,給興官吃;尋一個雞胗肝兒,強逗著嬉笑而已。)
(吃畢,便去東樓一睡。)
(因悶添倦,不脫衣兒,只睡到四鼓方醒。)
(睜眼一看,西天月色晶瑩,直射窗櫺,方曉得天已大晴。)
(雞聲一唱,觸動了白日所為之事,暗暗推胸,好難受的這個悔字也。)
(挨到天亮,只得起來梳洗。)
(無情無緒還上碧草軒來。)
(飯後時節,只見一個小孩子,拿著一封小書札兒,送到軒上。)
(譚紹聞接拆一看,上面寫著:
( 字啟譚賢弟入目。)
(套言不敘。)
(昨日那宗事,此人已索討兩回。)
(那人見小之輩,性子又粗,賢弟深知。)
(可楚結了他,無使我作難也。)
(千萬!千萬!)
(知名不具)
(紹聞看完,早知是虎鎮邦索債事。)
說 道:(向小孩子說道)我也與你寫個字兒捎回去。
公子道:(小孩子道)我送這字是三十文錢。
譚紹聞:(譚紹聞道)我也與你三十文,你捎一封回書去。不然,那裡便不知道你送到不
曾。
公子道:(小孩子道)相公快寫,我還要上街賣糖去。
(譚紹聞取過一副花箋,寫道:
( 來諭已悉。)
(自當急為楚結。)
(但天色初睛,通衢皆是泥泞,容候三日後,如數以償。)
(謹此奉復。)
(名心印)
(寫完封緘了,遞與小孩子,也與三十文錢,叫他持札回復。)
(到了夏家,貂鼠皮看見便道)
便 道:是一角白頭文書,不用說了。
夏逢若:先行知會文書,然後解的餉來,也未可知。
(接書一看,原來是定期三日以後,貂鼠皮道)
貂鼠皮:要上緊些,怕久了走滾。賭博帳,休要太認真。
白鴿嘴:這樣主戶兒,輸下一個不問他要兩個,就是光棍家積陰功哩,那怕他走滾麼?但
事只宜緩,若太急了,他再遭就不敢惹咱了,豈不是咱把財神爺推跑麼?
(話猶未完,虎鎮邦到了,向這兩宗賭賬的消息。)
夏逢若:這是譚宅來書,定期在三日以後哩。
笑 道:(虎鎮邦哈哈大笑道)就是三十日,誰說遲了麼?當下他只要不撒賴,久後他只
要不斷賭,東山日頭多似樹葉兒,叫他慢慢的納進奉。方不可一槍紮死楊六郎,
下邊沒唱的戲了。但只是當下我要出差,往江南高郵去,大約兩個月,才可完這
宗事。你們慢慢的要,千萬不可逼得緊了,打斷了他的想頭。我如今上老郭錢桌
上,講那宗餉銀換錢的事,還抽一張舊押票。
(眾人以虎鎮邦為建了頭功之人,一齊送至大門而回。)
貂鼠皮:適才虎不久那話,雖說的有理。但他是看透了這賭賬不得三兩日完賬,他又上高
郵去不在家,所以他叫慢慢的要。依我看,咱要趕緊為妙,一來怕小豆腐他大回
來,要著就要惹氣淘神;二來譚家這宗賬先盡著要在手裡,咱先多使幾兩。賭博
賬,誰定著官價哩,誰多使些,誰便宜些。
夏逢若:不錯,不錯,你說的是。再遲兩三天,看他動靜何如。
笑 道:(細皮鰱笑道)你們這光景,是半截強盜半截佛,那再乾不了事。今日你就親自
去討,只說虎不久兒執意不依,咱又不得罪他,有何妨呢?
夏逢若:您怎的不該去?
細皮鰱:俺幾個說話俱不入耳,你與譚紹聞有神前一炷香,換帖弟兄,說話兒分外中聽。
夏逢若:少不得我去走一遭。
貂鼠皮:這光景還去不得。
(貂鼠皮一面說著,一面早把夏逢若脖項紐扣兒扯斷。)
夏逢若:怎的說,怎的說,這是做什麼呢?
笑 道:(貂鼠皮笑道)苦肉計。你到譚家就說,你情願三日後楚結,虎鎮邦就一手攢住
領,只說:『為朋友的,要兩刃斧兒齊砍著,為什麼單單只曉得為盟兄弟呢?』
幾乎要打耳刮子。譚紹聞原是親見虎鎮邦昨日囉唣,如今不信,又如何不怕呢?
你的話便好說了。
(言尚未已,小豆腐兒腰中偷了一百二十兩銀子送來。)
AAA:(夏逢若等喜歡不盡,誇了句)真正漢子家做事,一清二白的,毫不麻纏葛藤。
AAA:(還要款留,小豆腐道)家父有個信來,說今晚就到家。不敢多坐,回去罷。
(眾人拱手相送,好不親敬。)
(小豆腐去了,貂鼠皮道)
貂鼠皮:咱把這銀子撥出五十兩來,換錢清白了酒務、麵店的首尾,回贖珍大姐的衣裳,
咱先伙分拾兩。餘下七十兩,鎖在抽鬥內,等譚家銀子到了,一搭兒同虎不久均
分。餘剩的,叫內邊夏伯母抽了肥罷。
(夏逢若果然分開五十兩,剩下的放抽鬥內鎖訖。)
(起身上譚宅來。)
(進的碧草軒,紹聞在椅子上睡著了。)
(聽的腳步響,一顫而醒。)
(夏鼎坐下,拍了拍手道)
夏 鼎:咳!賢弟呀,你昨日憨了?呆了?贏了他兩個元寶,我不住使眼瞅你,想著叫你
拔哨。你低著頭只顧擲,高低叫他贏了七八百兩。這銀子他今日就要。我見了你
的回書,定他三日期,狗肏的不容分說,抓住我的領子就要動手,說我偏向了燒
香兄弟。多虧了人多手稠,勸解開了。賢弟你看,把我的紐釦子都扯掉了。這宗
事,你看該怎的完結他?休叫他放屁拉騷的。咱以後再不惹他就是。
譚紹聞:(譚紹聞道)委實手頭沒一分銀子,竟沒一絲法兒。
夏逢若:我若是手頭寬綽,定要替你墊上一半。爭乃我沒個銀皮兒,況且八九百兩。白急
死人。你到底想個法子清白他。
譚紹聞:(譚紹聞道)你一向是知道我的,從不撒賴。但目下沒一點法兒。你的智謀高,
看該怎的生法,我都依從。
夏逢若:若說這七八百銀子,等著當地賣房,至少也得半個月說合,那虎不久是不等的。
若說典當古董玩器,衣服首飾,一來也沒有許些,二來也不便宜從家中拿出來。
看來這宗銀子,要向街上賒東西,向當鋪典當才好。久後賭博搗成官賬,就好清
還了。
譚紹聞:(譚紹聞道)只要家中不知覺,不拘怎的我都依。
夏逢若:若要賒東西走當,這八百兩銀子,就得兩千多兩銀子東西,才當的夠。若是少了
,估當的先不肯出價錢。平日還賭賬的人,也有搬白布的,賒花包的,捆葦席的
,牽牛拉騾馬的,那不過三二十兩銀子交易,易的運動。這七八百兩銀子,若弄
這粗硬貨物,便得幾十車,一發弄的聲名大了,著實難看。依我說,要上綢緞店
賒些綾羅緞匹,打造爐上賒赤金鳳冠,珍珠店賒大珠子穿金冠的牌子,藥室內賒
些人參,只值錢的東西,又妙相,又當出價錢來。
譚紹聞:(譚紹聞道)這也難行。賒綢緞,沒有嫁娶的事;賒金冠霞被,我又不曾與家下
掙下誥封;若說賒人參,俺家該說誰是病人吃藥哩?賒出來,原易得當,只是去
賒時,張不開口。
夏逢若:你說的也是。這可該怎的呢?
譚紹聞:(譚紹聞道)你且回去,我自有酌奪。難說你沒本事對虎兵丁說,叫他款我幾天
麼?
(夏逢若心下又膺記小豆腐送的銀子,說道)
說 道:也罷麼,我就回去,盡著我跟他纏。他再說打的話,我就要見他的將主哩。
譚紹聞:(譚紹聞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只與他私下和解,再休說官上動氣。
夏逢若:左右是干係著賢弟哩,不然誰肯受他的氣呢?
(夏逢若起身要走,譚紹聞送出衚衕口而回。)
(依舊坐在軒上,好不悶煞人也。)
(讀書只合守寒窗,散網緣何入匪場?)
(此日仍然添上悶,怎如寂寞只安常。)
334**時間: 地點:
(且說譚紹聞坐在軒上,心中左盤右算,這宗賭債難完。)
(若說撒賴,那虎鎮邦是個魯莽兵丁,時候兒還不許遲,可見數目兒也不能短少
(的。)
(且這宗銀子,無處起辦,若是說賣城內市房,鄉里土地,那得有一說便成的主
(兒?若是說街上舖子賒貨走當還賭債,怎的到客商邊開口?)
335**時間: 地點:
(不說原情,賒貨何干?說了原情,商家未必肯拿血本與別人周旋賭賬。)
(若說家裡裝幾個皮箱走當,母親妻妾面前說個什麼?且僮僕家人輩不成個看相
(。)
(左難右難,忽然一個短見上來。)
公子道:(拍著桌子道)不如死了罷!我見許多欠賭債的尋死上吊,想必就是我今日這個
光景。只可惜我譚紹聞門戶子弟,今日也走了這條路徑。
(忍不住痛上心來,暗哭了一場。)
(尋了一條大麻繩,縛在樑上面,向家中低聲哭道)
哭 道:娘呀,我閃了你也!
(搬了一個杌子,站在上面,分開繩套兒,才把頭伸,忽的想道)
一 個:我現有偌大家業,怎的為這七八百銀子,就尋了無常?死後也叫人嗤笑我無才。
又 想:(忽的又想道)父親臨終時節,千萬囑咐,教我用心讀書,親近正人。我近今背
卻父命,弄出許多可笑可恥的事,這樣人死了何足惜!
叫了一:(哭了一聲)爹爹,不肖子願到陰曹受責也。
(把足頓了一頓,狠的一聲歎,將頭伸入繩套之中,蹬翻小馬杌子,早已昏昏沉
(沉,到了不識不知地位。)
336**時間: 地點:
(且說王氏在家中,忽然心焦起來。)
(見天色已晚,兒子尚不曾下學。)
(恰好鄧祥照著一個燈籠,從樓院過去,王氏道)
王 氏:鄧祥,你去書房中看看大相公,天晚了,還不曾回來。或者往別處去了?
(鄧祥領命而去。)
德 喜:(德喜道)我午後送茶去,把茶壺撇在書房內,我也趁燈籠取回來。
(二人進的園門,德喜道)
德 喜:不知怎的,今晚我有些害怕。
鄧祥道:走熟的地方,有什麼怕?那書房內不是大相公走動麼?
(說著,早已到軒內,猛的見譚紹聞弔在粱上,把德喜兒早嚇的掉了魂。)
(好一個鄧祥,全不害怕,放下燈籠,心頭一急,膂力添上千鈞,扶起杌子,站
(在上邊,用力一抱,往上一舉,那繩套兒鬆了,款款抱住,叫德喜道)
一 個:你休怕,還不妨事。你把椅子放的近些,我抱住大相公坐下,你好回家去叫人去
。
(德喜兒向西間搬椅子,猛然看見老主人譚孝移背牆而立,驚道)
德 喜:那不是老大爺麼?
(也不見答應,早把德喜兒嚇的倒坐在地,爬不起來。)
鄧祥道:你胡說的是什麼!那是燈籠照的你的影兒。你快搬椅子來。
(德喜強為掙扎,拉了一把柳圈椅。)
(混身顫個不住。)
(鄧祥也覺怕將起來,爭乃懷中抱著譚紹聞,無可放手,急道)
起 來:你把燈籠罩兒爽快去了罷。作速回去叫人,我抱定大相公是不敢放手的。
(德喜兒得了這一聲,往外就跑。)
(走的猛了,被門限兒絆住,往外一跌,直跌到月台上,將鼻子已磕破,流起血
(來。)
(鄧祥只是催,德喜兒也顧不得流鼻血,拐著一條腿,跑到家中。)
(方進後門,便大聲喊道)
喊 道:俺--俺--俺大叔,弔死在後學樑上了!
(樓上聽的這一句,王氏、巫翠姐、冰梅一齊出來。)
(德喜早倒在後門裡哼著,前氣不接後氣)
德 喜:俺大叔後學裡弔死,弔死到後學樑上了!
王 氏:(這王氏哭了一聲)兒呀!
(就上碧草軒跑來,進的門來,看見軒上有明兒,只聽得鄧祥喊道)
只聽得:快來!
(王氏早已身子軟了,坐在地下,往前爬起來。)
(巫翠姐、冰梅兩個女人挽著,也撈不動。)
(多虧老樊後邊跟來,雙慶兒也到了,攙上軒來。)
(王氏只是「乖兒、乖女」的亂哭。)
鄧祥道:休要亂哭,搊起腿來,腳蹬住後邊,休叫撒了氣。你們慢慢的叫罷。
(巫翠姐羞,叫不出來。)
(冰梅扶住頭,叫道)
叫 道:大叔醒醒兒!大奶奶叫你哩!
AAA:(興官也來了,急道)爹,你不答應俺奶奶,俺奶奶就要打你哩。
王 氏:(王氏跪下道)若叫俺兒過來,觀音堂重修三間廟宇!
(也是譚紹聞命不該絕,口中微有哼聲,鄧祥道)
譚紹聞:罷罷罷,有了想望了。作速去姚先生藥鋪,取點吹鼻散來。前日關爺廟戲樓上吊
死那賣布的,是姚先生吹鼻子藥吹過來的。
(雙慶兒早已跑的去取藥去了。)
337**時間: 地點:
(少時,譚紹聞身上有略顫之意,鄧祥道)
譚紹聞:樊嫂,你搊住腿,總休放鬆。
(雙慶兒取的通關利竅藥面兒來了,德喜兒忙在書案上尋了一支筆,取了筆尖兒
(,將藥裝入筆管,向譚紹聞鼻內一吹,譚紹聞面上欲作嚏狀。)
(又吹了少許,譚紹聞把頭往前一起,打了半嚏。)
鄧祥道:不妨事了,奶奶放心罷。
(又遲了一大會,譚紹聞微有睜眼之意。)
叫 道:(鄧祥叫道)大相公,大奶奶在此多時了。
(譚紹聞漸漸甦醒。)
(看見家人都在面前,欲扭頭而看,覺脖項疼的要緊,只得將眼珠兒滾著看,方
(想起自己是縊死救活的。)
(見母親拉住手兒,淚流滿面,良心發動,強伸一隻手,拉住母親手兒,忍不住
(自己說道)
母 親:這樣人你哭他做什麼!
王 氏:(王氏道)兒呀,你只會說話就罷了。我見你親,你休死!我老了,你為我,你
再休死了!
(說的滿屋人無不嗚咽。)
(又亂了一會,譚紹聞全魂已復,離了鄧祥懷中。)
(這鄧祥把渾身衣服,汗都浸透了。)
(正是:
( 個個人兒惡死亡,博徒往往好懸樑)
(只因勢迫並情窘,尋出人間救急方。)
338**時間: 地點:
(此時巫翠姐、冰梅攙著王氏,鄧祥、雙慶兒攙著譚紹聞。)
(那德喜兒於先時眾忙之中,只得仍到軒上,此時依舊罩上燈籠,提著在前引路
(。)
一聲道:(忽的一聲道)哎喲!那不是老大爺,又在廂房門外站著哩!
(眾人扭頭往廂房門外一看,卻沒個影兒。)
鄧祥道:那是你的眼花繚亂,把人影兒當就大爺了。
(譚紹聞頓了頓足,咳了兩聲。)
(一路回到樓上,這德喜大聲哭起來,說道)
說 道:我是該死的人,我兩三番見過大爺,想是我不得活了!
老樊道:小孩子家,張精擺怪的,單管著胡說!
鄧祥道:德喜兒他不是說謊的。在後書房,我是不敢說,怕你們膽小害怕。我卸弔時,親
身見老大爺站在西牆燈影裡,拍手兒,卻不響。以後他回來叫你們時,我抱著大
相公,聽的嗟歎,彷彿是老大爺聲音。起初我也害怕,後來怕的極了,也就顧不
的怕了。德喜他全不是說慌,若不然,他放聲大哭是圖什麼?
王 氏:(王氏道)既是德喜見老大爺,想是他的陰靈不散,你們到前廳燒張紙兒,叫他
休再出來嚇孩子們。
(惟有德喜不敢去。)
譚紹聞:(譚紹聞道)想是我做下不成人的事,爹爹陰靈見怪,我該去前廳磕個頭兒。
王 氏:(王氏道)罷喲,這是他的靈柩放的久了,成精作怪的。以後只打算埋殯事罷。
你今晚就在堂樓下內間睡,我伏侍你。
(譚紹聞只得依命。)
(眾人向前廳燒了紙,已近三更天氣。)
(德喜兒要隨鄧祥去睡。)
(原來蔡湘往南鄉未回,德喜就睡在蔡湘牀上。)
(家內也各自安歇。)
(有詩單道譚孝移恍惚隱現的這個話:
( 父子真情脈脈通,山崩鍾應理相同)
(試看孝思肫誠子,僾見愾聞一念中。)
(第六十回 王隆吉探親籌賭債 夏逢若集匪遭暗羞)
339**時間: 地點:
(且說王氏愛子情深,這一驚幾乎失魂。)
(本夜即留在堂樓,叫冰梅拴了門,王氏問道)
王 氏:福兒,你畢竟是為著啥來。
(譚紹聞無言可答。)
王 氏:(王氏道)你是與誰家各氣來?
(紹聞搖搖頭兒。)
王 氏:(王氏道)你聽誰家說咱什麼來?
譚紹聞:(譚紹聞道)咱家書香舊家,清白門第,誰敢說咱什麼。
(王氏猜摸不著,又問道)
又 問:你或者是賭輸了誰家錢麼?
(紹聞低頭不語。)
王 氏:(王氏道)你每日在後書房唸書,就是前日出門半天光景,該輸多少呢?
紹 聞:(紹聞歎口氣道)原是我前日到夏大哥家略坐坐兒,他們說天陰心焦,玩一玩兒
。不多一時,輸了十來兩…
王 氏:(王氏道)十來兩銀子能值多少,就尋死覓活的?明日還了他就是,你不過再不
賭就罷。
向紹聞:只是我乾的不成事,心下著實生氣。
王 氏:(王氏道)哎喲!如今那個不賭。許多舉人、進士、做官哩,還要賭哩。你就是
略弄一弄兒,誰嗔你來?輸的也有限,再休這樣兒嚇我。
(母子說了一會,各人南柯。)
(忽的,老鼠在樓板上撕的紙條兒響,王氏夢中聽的,便發囈喊道)
王 氏:有了鬼了!
(冰梅急忙起身,跑到王氏牀前,說道)
說 道:那是老鼠蹬的碗碟響,奶奶錯聽了。
(王氏方才醒了,說是嚇極了,身子兀自顫個不定。)
(紹聞敲火燃燭,又亂了一會,方才大家安寢。)
(到了次日,合家都起身梳洗。)
(惟有譚紹聞卻成了三日新婦,並內房門也覺難以出來。)
(王氏極為安慰,譚紹聞畢竟汗顏。)
(不但門兒羞出,並飯也懶吃。)
(王氏命德喜往魚市口買魚作羹。)
(德喜領命到魚市口,恰好撞見王象藎在魚市口賣蘑菇。)
(德喜兒和把碧草軒投繯的話,一一述了,王象藎歎道)
德 喜:不用說,定然是輸錢了,且輸的斷乎不少。我跟你同向家中瞧瞧。
(德喜提著魚,王象藎提了一籃雨後新蘑菇,徑上蕭牆街來。)
(到了樓院,說是與大相公送蘑菇來。)
340**時間: 地點:
(此時王象葛短衣破履,且係大雨之後,是一個賣菜傭樣子。)
(王氏見了,雖不甚瞅睬,也有一點兒惻然之意,說道)
王 氏:你吃了早飯回去罷。
(王象藎也不好意思追問所聞之事。)
(吃了早飯,到土地廟前。)
AAA:(少坐片時,早有鄰人向他說道)王哥,自從你移到城南,你家大相公一發不好
了。即如昨夜,被虎不久兒一場子贏了一千八百餘兩,回來自己上了一繩,在書
房中喊叫了半夜。這個可像正經書禮人家的事?不如你還回來。
AAA:(王象藎聽說輸了一千八百餘兩,與自縊的情節相符,跌足道)這一番賭,連舊
日息債,這分家業,怕斷送完了。
(鄰人們個個嗟歎不置。)
(這王象藎,一時事上心頭,竟上東門春盛號而來。)
(王隆吉正在鋪內,看見王象藎說道)
隆 吉:王中,你久不曾來,到後邊說話。
(王象藎跟著王隆吉到了後邊櫃房,王隆吉指著椅子道)
隆 吉:你坐下說話。
(王象藎再三不肯,坐在門限兒上說起話來。)
王象藎:今日有一宗事,非舅爺不可。俺家大相公,一場輸了一千八百兩,自已急了,到
後軒中上了一繩。我想這些游棍哄騙人家子弟,惟家有厲害父兄,開口說出官首
賭,到街上胡喊亂罵,這些光棍,怕的是見官挨打帶枷,就歇了手。若是父兄們
失了主意,要心疼兒子,忍氣吞聲,替還賭博賬,這些光棍,不惟一次哄騙,早
已安下第二遭誘賭的根子,將來不到片瓦根緣,光棍們再不歇手。我想俺家大爺
去世,誰做這事?現今舅爺是大相公嫡親母舅,就到街上發些厲害話頭,只說要
首外甥的賭博到官,說是寡婦、孤兒被人哄騙,以致現今應考高取的童生懸樑自
盡,多虧被人救下,僅免喪生,現有鄰佑作證。這樣做來,大相公也沒有受刑之
處,只有這一群光棍,披枷帶鎖,將來也省的還錢,就再沒有第二遭。舅爺是精
細很會做事的人,沒什麼不了的事情。
王隆吉:你說的很是。只可惜昨日起身下亳州了。亳州有個謊信兒,說是東街誰家行裡走
了點火兒,燒了七八座房子,現今行裡寄放著一千二百兩貨物,小伙計蘇第三的
年輕,也不知是咱行裡不是咱行裡的。心內膺記,昨日扣的白日晃的牲口騎去。
你說這該怎的?
(王象藎聽說王春宇遠去,心下好不悵然,說道)
說 道:想是天意的事,俺家這分產業、門戶,該從大相公手中倒了。這也是沒法了。
(王象藎怏怏而去,另作計較。)
(王隆吉聽見譚紹聞上吊的話,叫伙計看鋪門,急來蕭牆街探望姑娘。)
(到了堂樓坐下,王氏問道)
王 氏:你娘在家可好?
隆 吉:(王隆吉答道)俺娘叫我看看姑娘、表弟。
(姑姪說些閒話,只不見譚紹聞動靜,王隆吉道)
王隆吉:我到軒上看看表弟去。
王 氏:(王氏道)他在家裡,身上感冒著,不敢見風。
王隆吉:勉強扎掙出來,許久不見,說個話兒。
(譚紹聞在內邊聽的明白,想到中表弟兄,沒有不見之禮,只得出來道)
只 得:我聽的你說話久了,只是身上不妥,難以出來。
(王隆吉上下打量,看見大護領往上擁著,心中早已明白,說道)
說 道:表弟氣色還不見怎的,想是略出點汗兒便會好。
譚紹聞:(譚紹聞道)五更時略有些汗兒,今早已輕些。
心 中:(心中想道)這事不與表兄王隆吉商量,更有何人?他近來做生意,都說他是年
輕老成,且經的事頗多,不如以實告之,看他如何計較。
因說道:表兄,我與你前賬房坐坐。
王 氏:(王氏道)隔著放靈屋子,去那做甚?
(王隆吉已知譚紹聞必有商量的話,因說道)
隆 吉:我正要到前賬房裡,借長算盤使用。改日買下,即便送來。
(二人出的堂樓,徑穿前庭,到賬房來,蛛絲繞樑,塵土滿案,全非昔日光景。
()
王隆吉:自從閻相公走了,許久不曾到此。
AAA:(譚紹道)也聽的閻相公貴處人說,閻相公到家住過幾年,打發他尊翁入土,領
了一個財東資本,如今大發財。
王隆吉:幼時也只說他是個記賬的相公。今日回想他那個光景,才曉的他是生意行中極牢
靠的人。
譚紹聞:(譚紹聞道)閒話少說。咱是中表弟兄,就如親手足一般。我有一宗丟人的事,
一時心迷,輸了虎兵丁八百兩銀子,表兄你替我生個法兒。
王隆吉:你怎的一時就輸了許多?
譚紹聞:(譚紹聞道)說不的!只是當下該怎麼處?
王隆吉:我近來只是在生意上翻弄,自幼兒咱那事體,都是憨董的,提不起來,不說他了
。只是近來怎的還不省事兒,弄下這個大窟窿?
譚紹聞:(譚紹聞道)一時鬼迷心了,後悔不及。只是自此以後,永不幹這事就罷。當下
該怎的?
王隆吉:第一個上策,該出首告官。
譚紹聞:(譚紹聞搖首道)使不得。咱是漢子做事,如何急了就首起賭來?況且經官動府
,也要招沒趣。
王隆吉:賭博場裡膺漢子,便是一百二十四分死眼子。難說萬歲爺知道了,御賜你『仗義
疏財』的牌坊不成?你今日怕招沒趣,久後弄到窮時,抬手動腳,都是沒趣哩。
譚紹聞:(譚紹聞道)憑怎的說,經官我是不敢的。再想法子罷。
王隆吉:其次只有弄三五百兩銀子,請個有擔杜、敢說話的人,居中主張,叫他們讓些,
不能如數,不過是沒水不熬火而已。再下,惟有典莊賣地,如數全完,叫他們口
稱漢子,心中暗算第二遭如何下手。你弄到一貧如洗,好與他們合伙哄人:這便
是將來的下場頭。
譚紹聞:(譚紹聞道)卻是你那當中一說,還行哩。只是當下銀子沒法湊辦。你如今生意
行中極有體面,你就替我揭四百兩,與他們一半兒。他們十分不依,只得由他們
罷。
王隆吉:你舅常對我說,『官上休保人,私下休保債。』況且我也沒本事與你揭四百兩。
譚紹聞:(譚紹聞道)我須比不得別人,是我舅的嫡親外甥。況且我也還得起,久後連本
帶息,-一清還,俺舅也不得知曉。即令知道了,也沒啥說。我以實告,我昨日
因這宗不成事,還尋了一個拙智,難說街上人不傳的你知曉麼?我如何當下出門
?你要不與我揭這宗銀子,我就跪下了。
(說著,早已屈下身去。)
隆 吉:(王隆吉急忙扯住說道)慢慢商量。
譚紹聞:(譚紹聞道)若說商量,你還是不肯的意思。滿城中,只有咱兩個至親,如同胞
弟兄一般,為甚的我到作難之處,你該袖手旁觀哩。
(王隆吉心中打算,譚紹聞也不是賴債之人,只得承許下揭債。)
(二人出了賬房,拿了長算盤,到了樓下。)
(王隆吉說了鋪內無人要走的話,王氏道)
王 氏:有兩尾大魚,並有新蘑菇,我叫德喜魚市口買的東西,廚下整理成了,不必說走
。
(王隆吉只得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