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一 至 第三〇〇
291**時間: 地點:
(此時已雞唱兩遍,到明不遠,睡已不成,二人只得坐著。)
(黎明時候,只聽客廳槅子響,一聲喊道)
叫了一:張定邦呀,你該去南鄉討老宋家那五石三斗課租,我昨晚已把賬目看明。對他說
今日若不交,老爺要拿名帖送他哩。
夏逢若:你聽這不是南斗星君的照應麼?你且坐,我去與鄧老爺商量這宗事如何辦理。
(夏逢若到了客廳,唧唧噥噥說了一個時辰。)
(回到廂房,向譚紹聞道)
譚紹聞:鄧老爺說了,人命大事,要說這個人情,想著乾研墨兒是不行的。除一份拜門生
厚貺之外,還得二百多兩銀子的實惠。今日就要送進去。見面時,暗與董公說明
竇家弔死的原委,到審問時,保管你撒手不沾泥。等這官司清白,鄧老爺再引你
投門生帖,拜董公為老師。這就免的外邊招搖。你說好也不好?
向紹聞:這自是很妥當的。
夏 鼎:(夏鼎道)鄧老爺是個老作家,怎的得不妥當麼。但只是目下這宗銀子該怎麼處
?如今就要買辦禮物哩。
譚紹聞:(譚紹聞道)當下我沒一分,該怎的?或者我如今上街去揭,就以鄧宅作保。
夏逢若:說你是個書呆子,你卻會嫖賭,還會撞人命。好天爺呀!官場過付賄賂,最怕人
知曉,人還要知曉。你如今現有官司,若街上揭銀子,是扯了一桿大旗,還了得
麼?不如就央鄧老爺,借他幾百兩辦辦罷。還有一說,事後總要謝謝鄧老爺。
譚紹聞:(譚紹聞道)我磕頭就是。
夏逢若:好書謎子!朝廷老還不空使人,況紳士們結交官府,四時八節,也要費些本錢,
若毫無所圖,他們也會學古人非公不至的。依我說,這謝禮你得二百兩,盡少也
不下一百之數。你若捨得你的皮肉、你的體面,捨不得錢,咱如今就告別。我是
個沒錢的人,你是知道的;我若有錢,就與你賠上,我又不能。我的為朋友相好
之情,只可到這裡。
向紹聞:任憑你酌處。我不心疼錢,只要沒事就罷。
夏 鼎:(夏鼎道)你若滿托我辦,這銀子是要向鄧老爺借的。事後清還,休叫我兩頭兒
擔錯,惹埋怨。
譚紹聞:(譚紹聞道)我的事,怎肯叫你擔干係。你去與鄧老爺商量。
(夏逢若又與鄧三變計議一陣,遂叫譚紹聞到客廳,三面言明。)
(鄧三變差任上帶回能乾家人,街上辦理這項官禮。)
(自辰至午,-一辦妥。)
(鄧三變指點,裝成四架大盒子,外有稱的、包的、牽的、捧的,許多物件。)
(即叫譚紹聞開了兩個禮單,一個是贄敬手本,一個是呈敬手本,寫的「沐恩門
(生譚紹聞謹稟」。)
292**時間: 地點:
(不說給轉鬥的王二爺隨封分子三兩,單講這份禮物是何東西。)
(原來)
(結交官府,全靠著「謹具」「奉申」;出入衙門,休仗那「年家頓首」。)
(倘擬以不應之律,原是陋規;若托乎致敬之情,也像典禮。)
(長者如卷軸,方者如冊頁,無非上好的紗羅綢緞。)
(走者拴蹄角,飛者縛翎毛,俱是極肥的雞鳧豬羊。)
(光州鵡,固始鴨,還嫌物產太近。)
(湯陰綢,臨潁錦,尚覺土儀不奇。)
(當涂蒓,廬陵筍,廣寧蕨,義州蘑菇,遠勝似睢州藻豆、魯山耳。)
(安溪荔,宣城栗,永嘉柑,侯官橄欖,何須說河陰石榴、鄭州梨。)
(上元鰣,松江鱸,金華熏腿,海內有名佳品。)
(廣昌葛,崑山薴,蒲田絨絹,天下無雙匠工。)
(毛深溫厚蔚州熊豹之皮。)
(長腰細白吳江粳稻之米。)
(武彝茶,普洱茶,延平茶,各種細茗。)
(建昌酒,郫筒酒,膏棗酒,每處佳釀。)
(色色俱備,更配上手卷款綾。)
(多多益善,再加些醬筒醯甕。)
(尤要緊者,牛毛細絲稱准二百兩,就是師曠也睜眼;最熱鬧的小楷寫滿十二幅
(,總然陳仲亦動心。)
(鄧三變又差人去衙門,打探董公回署與否。)
(去不多時,回言董公已送皇差過完回署。)
(鄧三變叫備上頭口。)
(因董公升任正堂,只得也換上手本,穿了公服。)
(將譚紹聞叫至內書房,打開江南宦囊皮箱,取出當年剋扣驛馬草料銀子,稱准
(二百兩,包封停當。)
(只因行賄事密,連兒子鄧汝和也不肯叫到面前。)
(即將銀子付與夏逢若,塞在懷內,叫他隨到衙門去。)
(又將辦禮家人叫來,展開清單,用盤子一算,共費一百九十七兩。)
(當面言明,事後清償。)
夏逢若:賢弟,你可回去罷。
鄧三變:譚相公要回去,須從我後門出去。街上耳目眾多,怕人看透行藏,便有謠言風波
。
(送譚紹聞從後門走訖,鄧三變依舊到前廳。)
(夏逢若懷內藏著銀子,僱覓十數個閒人抬盒,抬酒,挾氈包,捧禮匣,一徑上
(祥符縣署而來。)
(鄧三變騎著馬跟著。)
(到儀門外,下的馬來,坐在土地祠內。)
(家人傳了鄧三變手本,管門王二說道)
家 人:請鄧老爺迎賓館少坐,小的去上頭傳帖。
(夏逢若也到土地祠內,心生一計,因說道)
因說道:此處無人,我與鄧老爺商量一句話。我在路上想來,衙門送禮,紳衿之常;若說
行賄,便事有所關。老爺是做過官的人,休因小姪所托,弄得自己身上有了干係
。
AAA:(鄧三變突然道)你說的是。我實對你說,我心裡也覺有些跳。
(原來結交官長的紳衿,到了說情通賄,自然比不得飲射讀法。)
(夏逢若看見鄧三變的神色有些閃灼,便說道)
便說道:只這份厚禮,說透了拜門生的話,或者譚紹聞這事,就保得七八分。
鄧三變:董公一向厚交,他是一個最融通的性情。只叫他記下譚紹聞名字,也就七八分沒
事。
夏逢若:如今把這銀子禮帖,抽了何如?
鄧三變:也使得,那下程禮帖已傳進去,這個禮帖,還在我袖子裡。
(即取出來,付與夏逢若。)
AAA:(說猶未完,只見迎迓生跑來道)請鄧老爺。
(雲板響亮,董公早已出二堂恭候。)
(鄧三變慌忙進去。)
(宅門一閃,一揖而進,讓到二堂東一個書房。)
(上面懸一個匾額,寫著「袖風亭」三個字。)
(二人為禮坐下,董公道)
董公道:前日厚貺,尚未有勺水之答,只因皇差事忙,還請鄧老原諒。
鄧三變:父母榮升,菲儀進賀,但蒙哂納,已覺叨光之甚。
董公道:指日弟備個粗東西,邀鄧老與南街繩祖張年兄,同到署中閒敘,幸勿推故見卻。
鄧三變:卑職不敢。
董公道:適才有個禮帖,上開『門生譚紹聞謹稟』。這個名字,弟舊日也曾見過,一時想
不起來。隆儀太重,叫弟辭受兩難。
(鄧三變站起身來,重新為禮,董公再三不肯,仍舊讓坐。)
鄧三變:這是一個舍親。當日表兄譚忠弼,原是選拔,後舉孝廉,陛見時,蒙皇恩賜過職
銜。今所遺表姪譚紹聞,青年俊品,最肯唸書,因托老父母帡幪,意欲尊親兩盡
,拜在門下,做個門生,托卑職為之轉達。不腆薄儀,聊作贄敬。仰祈老父母作
養,栽此桃李。
皂役道:(董公顧門役道)請譚相公進來。
鄧三變:舍表姪尚未到署。雖說立雪情殷,猶恐宮牆過峻,不敢遽然登龍,容俟俯允之後
,弟改日率來拜謁。
董公道:閥閱子弟,又有鄧老爺台諭,弟豈有不從之理。即遵命將禮帖揀登數色,餘珍璧
謝。
鄧三變:今日老爺與舍表姪,乃是以父母而兼師長,若聊收數色,還似有相外之意,舍表
姪必不敢造次仰附。
(董公命門役展開禮單,見綢緞三十多樣,豬羊鵝鴨之外,山珍海錯,俱是各省
(佳產,遂哈哈笑道)
哈哈笑:謹遵鈞諭,弟通為拜領就是。但令表姪幼齡勤學,鄧老爺必不過譽,想是指日飛
騰的樣子。
鄧三變:舍表姪雖說極好唸書,因家道殷實之故,未免招些富者貧之怨。況且又是個單門
,往往為小人所欺騙、誣賴。卑職常勸他移居到鄉,目下尚未得其便。
董公道:省會之地,五方雜處,以邪凌正,勢所必至。弟今日既有地方之責,將來是一定
查拿重懲。
(鄧三變見話已透過八分機關,又些須說幾句閒散話頭,告辭而去。)
董公道:指日相邀閒敘,暫且少別。
(一聲雲板響亮,傳呼之聲,達於大堂。)
(送至暖閣,一揖而別。)
(鄧三變騎馬而歸。)
(料定夏逢若必定在家等候。)
(及至到家中,卻不見夏逢若。)
(鄧三變心中掛著二百兩銀子,差人去瘟神廟邪街請夏逢若,夏家內人道)
心 中:兩日不曾見回來。
(鄧三變聽了來人的回話,心中愈加疑懼,卻又不敢說出,似乎這二百兩銀子,
(有些可慮。)
293**時間: 地點:
(且說董公送出鄧三變回到二堂,叫家人將禮物運至後宅。)
(逐一驗來,俱是上品,心中豈不喜歡。)
(日夕簽押已完,黃昏到幕友汪荷塘住房陪吃晚酌,說了些皇差內官兒大人種種
(憨蠢、種種暴惡的話。)
(又與錢穀幕友,講了些徵收、起解、清算的話。)
(號件相公呈過號件簿兒,定了明日出堂審問官司的事件,內中有竇叢告巴庚等
(誘賭逼命一案。)
(一宿晚景過了。)
(次日坐堂審問官司,這人命重情,就是頭一宗事。)
(監內提出巴庚、錢可仰、柴守箴、閻慎,當堂跪下。)
(竇叢在旁伺候質對。)
(董公點名,問了這四個人誘賭逼命罪名。)
(這閻慎是年幼學生,不敢爭辯。)
(那柴守箴略有口辯,只供賭博是實,但不曾與竇姓同場。)
(董公即喚竇叢認識,竇叢跪稟道)
稟 道:商民彼時,原是氣惱之時,只知打罵兒子。這巴庚、錢可仰,是平素在他館中取
酒,行內覓腳,原是認識。至於同場少年,彼時原沒看清是此二人不是此二人。
求老爺只問巴庚、錢可仰。
(董公即問二人,巴庚念譚紹聞是姑娘的新女婿,不肯供出。)
(這錢可仰因與譚紹聞送過信,毫未照應,心中氣忿,也顧不得親戚,便供道)
譚紹聞:當初原是譚紹聞。
AAA:(董公猛然想起鄧三變送禮情節,喝道)打嘴!
(打了十個耳刮子,錢可仰就不敢再說了。)
稟 道:(竇叢又稟道)商民前日已回明老爺,商民在南宮也是有門有戶人家,攜數千金
,出門做生意。兒子不肖,為賭自縊身死。商民也不指望他們償命報冤,也不指
望他們給錢埋葬。只求老爺按他們賭博應得之罪,處置一番,商民親眼看過,就
算老爺天恩。
(董公因錢可仰說出譚紹聞三字,正想草草結案,聽得竇叢之言,正合其意,因
(指著四人說道)
只聽得:說你們逼命,原非你們本意。今日屍親既不深究,本縣也只得從寬。就事論事,
您既親供賭博情真,只得按你們賭博加罪,枷滿責放。你們還有何說?
(四人竟是毫無可說。)
(董公命抬過四面枷來,巴庚、錢可仰只得伸頭而受。)
(柴守箴、閻慎,只哭得如喪考妣,不肯入頭。)
(董公也覺惻然。)
(但王法已定,勢難畸輕畸重。)
(衙役吆喝,禁卒硬把兩個學生的頭,塞入枷眼。)
(董公判了賭犯朱字,押令分枷四街。)
(竇叢叩謝了老爺天恩,董公誇道)
只 得:你算個有義氣的人,全不拖泥帶水。好!好!
(董公又審別案。)
(這柴、閻二家爹娘,初聽說審他兒子是人命大案,嚇的魂飛天外,只是頓足。
()
(這個驚慌情景,直是言語形容不來的。)
(繼而望見戴枷而出,那看的都說道)
說 道:恭喜!恭喜!問成賭博,就不成命案了。
(出了儀門,兩家母親也顧不得書禮人家體面,只是扯住不放。)
(兩家父兄急了,央及城內親友,認了一百三十兩賭贓入官,得了開枷釋放。)
(自柴守箴、閻慎受過枷刑,既於考試違礙,自然把書本兒拋棄。)
(那巴庚、錢可仰原不足惜,可憐兩個青年幼學,一步走錯,遂成終身壞品,刑
(不能贖。)
(嗚呼!柴、閻兩家學生受刑,雖若頂缸之錯,卻也非戴盆之誣。)
(為子弟者,可不戒哉;教子弟者,可不嚴哉。)
(第五十三回 王中毒罵夏逢若 翠姐怒激譚紹聞)
294**時間: 地點:
(且說夏逢若那日在迎賓館,與鄧三變商量抽回賄銀。)
(鄧三變心裡盤算,這二百兩銀已同譚紹聞稱過,即如抽回不交,只要官司清白
(,也不怕譚紹聞不認。)
(還未及與夏鼎議妥,忽聽二堂恭候。)
(大凡走衙門、弄關節的紳士,只聽得「老爺請」這三個字,魂靈兒都是飛的。
()
(鄧三變進見董公,夏逢若想道)
想 道:這二百兩銀子,原是行賄過付東西,不是光明正大的事兒,既然閃此大空,料老
鄧也不敢聲張問我明討,不如我帶了走罷。
(於是攜回家去,悄悄的放在牀下。)
母 親:(吩咐母親)憑誰尋我,只說沒回來。
(安頓一畢,急帶上三十兩,硬去張繩祖家尋賭。)
(恰好管貽安、鮑旭、王紫泥、張繩祖正擲的熱鬧,夏逢若掏出銀子,便要下注
(馬。)
(張繩祖拿過銀子一看,俱是冰紋,上面有小印兒,笑道)
笑 道:這是皇糧銀子。
夏逢若:你休管我劫了庫。如今管交糧的裡書,單管著輸皇糧,塌虧空。
(大家擲將起來。)
(這夏逢若一時財運亨通,正是小人也有得意時,起場時又現贏了八十兩。)
(喜喜歡歡,包裹而歸。)
(回來,問)
問 道:有人尋我不曾?
母 親:有個人問你,我說你並沒回來。
夏逢若:娘以後只是這個答應法。
(天色已晚,夏逢若睡下,想道)
想 道:畢竟老鄧這宗事要落實,我明晨何不尋譚紹聞要這銀子?
又 想:竇家官司,畢竟未清,討索尚早,等這事結了案,討著便硬了。
(於是次日又到張繩祖家,一連賭了兩日一夜,又贏了七十五兩,帶回家中。)
(過了三日,想去打聽這宗命案,又怕鄧家人遇著。)
(恰好鄰家有一個新住刑房的張瑞五,早晨上班書寫,夏鼎一把手扯到瘟神廟中
(,問)
夏 鼎:竇家誘賭逼命一案,董老爺如何推問?
(張刑房一五一十,說個明白。)
(夏鼎喜的手舞足蹈。)
(顧不得回家吃早飯,即向街中蓬壺館獨吃個適口充腸,來譚紹聞家,討這宗銀
(子。)
AAA:(到了後門,問了聲)譚賢弟在家麼?
紹 聞:(紹聞應道)是誰?
(黃毛狗兒汪了一聲,夏逢若早進堂樓。)
(見了王氏,躬身施禮道)
王 氏:老伯母,看小姪這個手段何如?
王 氏:(王氏道)這事我也打聽明白,多虧您夏哥費心。
(讓的坐下,夏逢若道)
夏逢若:有錢使的鬼推磨。彼時老伯母與賢弟嚇的恁個樣兒,不過四五百兩銀子,直把一
個塌天人命事,弄的毫不沾身。俗話說,『能膺賊頭窩主,不做人命干連。』若
不是使銀子,這事還不知弄的啥樣哩!府裡、司裡、三駁三招,就想著充軍擺徒
,也還不能當下起身。只是鄧老爺是個小心性急的人,已差人到我家討了幾回了
。
(紹聞無言可答,只得點點頭兒。)
王 氏:(王氏道)共費了多少呢?
夏逢若:謝儀二百兩,是我當面承許鄧老爺哩。至於借用的,是譚賢弟當面稱准,清算過
的。賢弟,你就對老伯母說明罷。
(譚紹聞低頭不言。)
夏逢若:賢弟呀!丑媳婦不見婆婆麼?或是你想著過河拆橋哩?若昧了鄧老爺這宗恩典,
這宗官司仍然還在。只是我在內央情過賄,少不了一個割頭的罪,我是為朋友的
,死也無怨。但只是老伯母守著一個兒子,弄的命不能保,叫老伯母老來依靠何
人?
王 氏:(王氏道)小福兒,你說罷,休叫夏哥發急。
譚紹聞:(譚紹聞道)辦禮是一百九十幾兩,交官是二百兩。
(王氏被夏逢若一片話嚇的怕了,說道)
王 氏:得恩須報。人家為咱的事費了心,沒有再叫鄧家賠錢道理。
夏逢若:況且鄧家也不依。
王 氏:(王氏道)只是家中分文也沒有,該怎麼處?你且回去,叫他去客商家去揭。揭
上來,我叫他跟著你,與鄧家磕頭。
夏逢若:賢弟如何去得。竇家弔死,賢弟是親身同場的,如今同場的卻換成姓柴、姓閻的
,賢弟若往鄧宅致謝,人家弄出來真贓實犯,倒了不成的。不如明日我在家等你
,你送到我家,我轉送過去。若說鄧老爺大恩難忘,日頭多似樹葉兒哩,改日再
謝他。況且這樣事,鄧老爺也犯避諱,就是不面謝也罷。我走了罷,賢弟,你休
送我。就上街裡辦這宗事,也要機密。你這樣主戶,只要哼聲氣兒,怕沒人往你
腰中塞銀子麼。
(一齊出樓來,夏逢若又囑了上緊為妙。)
(譚紹聞只得駕輕就熟,晚間上王經千舖子寫揭票,又揭了六百兩。)
(次早過秤,即令王經千鋪內小廝,背上褡褳,送到夏逢若家中。)
(夏鼎不料次早即送,又上張繩祖家賭博。)
(恰好張繩祖此日被董公請去赴席,商量圍屏款式,家中無人賭博,夏逢若到而
(即回。)
(回來恰遇著譚紹聞送銀子。)
295**時間: 地點:
(此時,王經千小廝已回。)
(二人說了六百兩數目,夏逢若道)
夏逢若:共該銀五百九十七兩,如今剩下三兩,連成色我也不看。即令成色不足,謝他有
二百兩謝儀,還說什麼不成。
(話已說明,夏逢若送的譚紹聞去訖。)
(回來,坐下自想)
坐 下:鄧三變這個老頭兒,也是個刁精不過的人,如何拿他這宗銀子,如此放心,尋了
一遍,再不見動靜呢?我今日既沒有賭博,何不打探一回。
(只作閒步,到鄧家對門一座裁縫鋪內,打探鄧三變消息。)
AAA:(裁縫道)鄧老爺前三日,得個中風不語之病。
夏逢若:怎麼好好一個人,病的這樣速?
笑 道:(裁縫笑道)我與鄧儼然,自幼在一道街上住,他比我大十歲,翻精掏氣的出格
。後來他做了官,五六十歲,還在任內娶了兩個瘦馬院的人…
夏逢若:不用往下說了。
又 道:(針工又道)如今這兩個小太太不過二十四五歲。
笑 道:(夏逢若哈哈大笑道)不用說,不用說。我失陪呀!
(別了針工,一路回來,想道)
想 道:這六百銀,爽快我全吞了罷。
又 想:(又想道)內書房稱銀子雖未同人,那買辦禮物一百九十七兩,卻同著他的家人
。不如把這一百九十七兩銀子,趁他不能言語,交與他兒子鄧汝和,一清百清。
這所餘四百兩,我吃著才穩當。左右是他剋扣的馬料麩價銀兩,天爺今日賜了我
,便吞了也不妨。從來交官府的人,全指望說官司打拐,我不打拐,便是憨子。
況譚紹聞這官司,畢竟也得我的力,我拐的使了,也算起一個理順心安。
(拿定主意,到家取了兩大封,共二百兩。)
(一徑到了鄧家,要看老爺病症。)
(病榻之前,叫了前日辦禮家人到面前,面對面交與鄧汝和。)
296**時間: 地點:
(此時鄧三變已成了九分昏憒的人,那裡還管甚事。)
夏逢若:鄧世兄,你今日才曉得我夏鼎,是個有始有終、來的明去的清的朋友。
AAA:(鄧汝和道)真真夏世兄你算起一個朋友。
(作別而去,鄧汝和也不暇相送。)
(夏逢若回到家中,通前後一算,鄧家二百兩,譚家四百兩,贏的一百五十五兩
(,共有七百五十多兩銀子。)
(好不喜歡。)
(若論夏逢若耗了父親宦囊,也受了許多艱窘,遭了多少羞辱。)
(今日陡然有這注肥錢,勿論得之義與不義,也該生發個正經營運。)
(爭乃這樣人,下愚不移,心中打算另置一處房屋,招兩個出色標緻的娼妓,好
(引誘城內一起兒憨頭狼子弟賭博,每日開場放賭,抽一股頭錢,就夠母妻三口
(兒肥肥的過活。)
(主意已定,恰有蕭牆街南邊打銅巷錢指揮一處舊宅要當,夏逢若出銀一百兩,
(典當在手裡。)
(看了個移徙吉日,竟從瘟神廟邪街,喬遷至打銅巷裡。)
(房屋有二十四五間,又有一個書房院兒,恰好窩娼放賭。)
(訪問名妓,有一個珍珠串兒,又有一個蘭蕊,一時甚為有名,現在朱仙鎮劉潑
(帽、趙皮匠兩家住著,即用銀錢接到家來。)
(又思量招致賭友,須得個家道豐富,賭的又不精通,人又軟弱的幌子才好。)
(惟有譚紹聞才可中選。)
(只是連日溫居暖房的客,許多應酬。)
297**時間: 地點:
(一日是瘟神廟邪街舊鄰居,一日是盛希僑、譚紹聞、王隆吉三個盟友--盛希
(僑只送來一份常禮,也不曾親到。)
(王隆吉午後即回照看生意。)
(只剩下譚紹聞一人。)
(夏逢若便把譚紹聞留下,晚上珍珠串、蘭蕊陪飲,一連兩日夜未歸。)
298**時間: 地點:
(那日譚紹聞回家,就有管貽安又引了朱仙鎮一個浮浪子弟,叫做賁浩波,同來
(訪這珍珠串、蘭蕊。)
(大家輕薄了一會,就講賭博。)
(卻少一個人不夠場兒,夏逢若道)
夏逢若:我這北鄰王豆腐兒子,聽說極好賭,是個新發財主,我隔牆喊過來,何如?
管貽安:你真是個下作鬼!賣豆腐兒子,縱有銀錢矗著北鬥,不是主戶人家,如何上的排
場?你這話叫我聽,就該蹬倒你這桌子,打碎你的傢伙!
(口中說著,把腳一蹬,一個茶盅兒溜下去,早跌碎了。)
笑 道:(夏逢若笑道)休要發野。我去把譚賢弟叫來何如?
管貽安:那個譚賢弟?
夏逢若:說起來,你知道,是蕭牆街譚孝廉兒子。
管貽安:我在小劉兒家見過他,你就速去叫去。再遲一會,我急了,就要你老婆配場兒。
笑 道:(夏逢若笑道)這兩個還配不得場麼?
管貽安:休要絮叨,速去即來。
(夏逢若早怯管貽安這個放肆羅唣,徑上譚宅。)
(到了後門,走的熟了,直上堂樓,來請譚紹聞。)
(還未及說明來意,只見王中進院,到了樓門口。)
(原來王中因南鄉倉房失火,到鄉里收拾灰燼中殘基,草草蓋完一所倉房。)
(今日回來,正要回復主母與少主人的話,猛然見夏逢若公然在內樓昂昂坐著,
(與王氏說話,這一腔怒火陡然發作,口中收斂不住,直厲聲罵道)
回 來:你是個什麼東西兒,就公然坐到這裡!
(夏逢若平日原怕王中,但近來手中有了銀兩,小人情態,有了錢,膽就壯了。
()
(況且這一句,罵的直如霹靂到耳一般,口中也便罵道)
罵 道:你說我是個什麼東西?又不做賊,又沒當忘八。一個家人公然敢罵人,好規矩,
好家法!
王 氏:(王氏道)他夏哥休與他一般見識,他想是醉了。
譚紹聞:(譚紹聞道)這是怎的說?你公然敢罵起客來了!
(夏逢若一面走,一面說道)
一 面:這樣主子,比王爺還大,管家的都敢罵人!
王 中:(王中道)我恨不的使刀子攮你哩!
(譚紹聞面如土色,說道)
說 道:王中!王中!你也該與我留一點臉。勝如你罵我,你爽快把我紮死了罷!
王 氏:(王氏道)真正不像一家子人家了,少天沒日頭的。
(王中在樓前邊,也自覺出口太猛,無言可答。)
(遲了大半晌,說道)
說 道:奶奶,大相公,想我大爺在日,休說這樣人不敢近前,就是後書房院子,離家甚
遠,這樣人何嘗有個影兒?今日這個東西,咱平素吃過他的虧我明白,奶奶再不
知道怎的叫他穿堂入舍。委實我一見他在樓中,竟是實實的忍不住了。罵他一句
,固然我有口錯,往後這一等人不來咱家,正是咱的福分,怕得罪了他麼。
王 氏:(王氏道)你曉得夏家是大相公拜的朋友麼?
(王中也不言語。)
(譚紹聞出的樓門,向東樓來,口中說道)
譚紹聞:王中,你是主子,我是你的家人何如?
(進的東樓,巫翠姐說道)
說 道:我聽清了。您這這一家子人家,我也看透了。一個使用的人,這樣放肆,見了客
,公然發村搗怪的與客人還口廝罵,偌大一個省城,誰家有這樣的事?明日怎的
見人?為啥不趕他出去?
(譚紹聞本來羞愧,又被巫翠姐一激,況且家中有王中,畢竟做事有些礙眼梗手
(,拿定主意,出了東樓說道)
譚紹聞:王中呀,你也太厲害,我也使不起你。你大爺在日承許你的東西,我還是一件不
昧,也儘夠你三口子過活。你有臉你就出去,你沒臉你就住著。往後去,我是再
不見你了。休要怪我,我抬舉你也夠了。你心裡沒我這個主人,只以開交為妙。
(趙大兒正在廚下,跑到樓下方欲開言,王氏道)
王 氏:這一遭比不得那一遭,就不用多嘴多舌的。你問您家王中,你說大爺在日,沒有
人敢到樓下,不知道你大爺在日,可有人在樓下罵過客麼?你兩口子出去罷,看
明日俺家死了王屠子,連毛吃豬不成?
(原來王中忠心向主,一見了夏逢若坐在樓下,與家主母半邊女人說話,這個惱
(法,切齒碎心。)
(但出口不審這個大錯處,也自己遮掩不來。)
(只得向王氏磕了個頭,又向譚紹聞磕下頭去,說道)
說 道:小的就情願出去。
譚紹聞:(譚紹聞道)當下就出去。我明日交割你鞋舖子。城南菜園二十畝,我一畝也不
短你的。
(王中叫趙大兒攜著閨女,收拾了鋪蓋。)
(出的後門,也沒去向。)
(到衚衕口那一間土地廟,推開廟門,三口子進去,就如避荒的老小一般。)
(家中鄧祥、德喜、歡慶等,都來看王中,爨婦老樊來看趙大兒,不必細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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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譚紹聞自王中出去,心中微有不安之意,卻覺得耳目清淨,省的用忌憚二
(字,卻也罷了。)
(因牽掛珍珠串、蘭蕊二人,便氣昂昂的要上夏鼎家去。)
(走出衚衕口,王中在廟門內坐著,見了主人,站將起來。)
(譚紹聞猛見了王中,突然說道)
譚紹聞:要上夏家去,卻不是要嫖要賭,是你得罪了人,我敢不陪禮去麼?
(揚長的去了。)
(王中只是低頭不語。)
(到了晚上,老樊送的湯來,鄧祥將馬房屋裡燈送來一盞。)
(黃昏時上了廟門,雙慶、德喜送的草苫葦席來,王中開門收了。)
趙大兒:(趙大兒未免埋怨起來)從幾日你這樣猛勇,今日你把客都罵起來,弄的如今上
不上,下不下,可該怎的?
王 中:(王中吆喝道)女人家曉的什麼!
(趙大兒不敢回言。)
(遲了一會,王中道)
王 中:自此以後,我也要你幫助我,也不得不對你說了。我罵那夏鼎,雖然口錯,但我
在南鄉收拾房子,城內去了個泥水匠,說大相公因問姓竇的一家要賭博賬,把竇
家打的弔死了,央的城內鄭翰林體面,許了一千兩銀子謝儀說的人情,才免得大
相公不出官,俱是夏家兔兒絲串通作弊的。他說的全然不像,大相公我拿穩是不
敢打人的人,城內翰林也沒姓鄭的。我起初心中不信,但因他說的有夏鼎,且說
出綽號兒兔兒絲,我心下十分疑影。所以房子尚未修成就回來。到了樓下,猛見
這忘八肏的,竟坐著與大奶奶說話,我原是替去世大爺發怒,不覺把路上唧唧噥
噥罵夏家的話,就罵出口來。今日即叫咱出來,我心中也有一番打算。咱家大相
公,我看將來是個片瓦根椽的下場頭,咱夫妻不如守著城南菜園,賣萊度日,鞋
舖子打房課,勤勤儉儉,兩下積個餘頭,慢慢等大相公改志回頭。十分到大不好
的時候,咱兩口子供奉奶奶與大相公,休叫受凍餒之苦。久後興官相公成人,還
要供給他個讀書之資。咱大爺一世忠厚端方,天爺斷乎不肯苦結果了咱大爺。咱
只是替大相公存個後手,休都教後日受了大苦,也不枉當日咱大爺待咱一場好處
。你說是也不是?
(趙大兒全不應答,原來說話時節,趙大兒早已睡著了。)
(王中方才曉得,是自己一個人說了大半夜。)
(這正是:
( 義僕忠臣總一般,捫胸自貯滿腔丹)
(從來若個能如此,殷世箕微共比乾。)
(又因王中對妻趙大兒說心腹事,趙大兒已入華胥,可見天下為女人的,與好男
(人為婦,雖說同室而處,卻是隔山而居。)
(此其大較然也。)
(又詩云:
( 內助無能敗有餘,同牀各枕目儂渠。)
(癡然入夢誠佳偶,省卻唇邊鬼一車。)
(第五十四回 管貽安罵人遭辱 譚紹聞買物遇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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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王中與趙大兒講說心事,看透少主人心中毫無主張,每日與狐朋狗黨嗜賭
(昵娼,將來必至凍餒,想著城南菜園、城內鞋鋪,存留一個後手,以為少主人
(晚年養贍及小主人讀書之資。)
(這真是與純臣事君心事一樣。)
(那趙大兒一個粗笨女人,心裡不省的,自然聽的不入耳,瞌睡蟲便要欺降上眼
(皮,早已夢入南柯。)
(王中知女人已入睡鄉,心內千盤萬算,一夜不曾合眼。)
(臨明主意已定。)
(爬起來,天已大明。)
(徑入後門,上樓下稟明主母與少主人,說道)
說 道:我如今既然得罪,情願淨身出去,自尋投向。我來磕頭。
譚紹聞:(譚紹聞道)你休要說這話。老大爺歸天時,說明與你鞋舖子、菜園,我今日若
不給你,顯得我不遵父命。你且少站,我與你一個字跡,叫你各人安居樂業。
(即到東樓寫了一張給券,手提著遞與王中道)
寫 了:你不識字,你尋人看看,管保你心毫無疑惑。
王 中:(王中道)我全不為這。
譚紹聞:(譚紹聞怒道)難說老大爺臨終遺囑,我肯不遵麼?
AAA:(即將給券撂在地下)拿去罷。
(王中拾在手內,跪下磕了頭,哭說道)
王 中:相公知道遵大爺遺言就好了。只是大爺歸天時,說了八個字,『用心讀書,親近
正人。』這是大爺心坎中的話。大相公今日行事,只要常常不忘遺命,王中死也
甘心。
(譚紹聞一時無言可答。)
王 氏:(王氏道)王中,你各人走了就罷,一朝天子一朝臣,還說那前話做什麼。俗話
說『兒大不由爺』,何況你大爺已死。你遭遭兒說話,都帶刺兒,你叫大相公如
何容你?
(王中見王氏糊塗已極,無可奈何,只得拿券而去。)
(自向城南安置身家。)
(恰好二十畝菜園,兩家分種。)
(那東邊一家姓馮的,男人瘟病而死,女人帶子嫁訖,遺下一處宅子,王中攜妻
(女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