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一 至 第二六〇

251**時間: 地點:
    (且說譚紹聞出了盛宅,單單迂道繞路而行。)
    (走了些小巷,跳了些菜園,曲曲彎彎到衚衕口,三步兩步進了自己後門。)
    (王氏正在樓下哭哭啼啼想兒子,猛可的見紹聞進來,既驚且疑,說道)
王 氏:兒呀,是你?
    (揉揉眼淚,仔細一看,果是兒子。)
又 道:你上那裡去了這些時?這是你爹爹不在了,你竟是要閃我的。
    (扯住衣襟,又放聲大哭起來。)
    (譚紹聞因累旬受苦,今日歸了自己窩巢,也哭了起來。)
    (冰梅、趙大兒、老樊婆聞聲都已來到。)
    (雙慶兒、德喜兒、鄧祥、蔡湘也喜主人回來,齊到樓院來看。)
    (孔慧娘出的東樓,眾人閃開,到了堂樓下,王氏仍哭個不住,聲聲道)
王 氏:我守寡的好難煞人呀!
    (趙大兒、樊婆也不住的用衣襟子拭淚。)
王 氏:(冰梅只是把興官推與王氏)你叫奶奶不哭罷。
    (惟有孔慧娘通成一個啞子樣兒。)
    (此非是孔慧娘眼硬不落淚,正是他識見高處,早知此身此家已無所寄了。)
    (王氏略住了哭,道)
王 氏:大兒,樊家,備飯與大叔吃。
    (譚紹聞將近一月半光景,那曾有可口如意的飯來,今晚到家,才吃了個妥當。
    ()
    (黃昏時,王氏糊糊塗涂教訓了半更,各自回房睡了。)
    (次日日上三竿,譚紹聞方才起來。)
    (家中別無所忌,惟怕見王中的面。)
    (然到家半日不曾見王中,卻又心中生疑。)
    (慧娘、冰梅面前也不好詢問。)
    (趙大兒東樓取茶杯,譚紹聞因問道)
譚紹聞:您家王中哩?
趙大兒:(趙大兒道)他往河北尋大叔去了。
    (紹聞無言。)
    (要問王中因何上河北去尋人?這有個緣由。)
    (原是自紹聞去後,王氏著鄧祥去南鄉把王中喚回。)
    (王中詳問了范姑子請寫募引的情由,將范姑子具稟本縣程公。)
    (程公問了,范姑子抵死不敢說出紹聞被張繩祖請去那一段內情,緣范姑子使了
    (夏逢若轉托銀子四兩,恐怕受賄情重。)
    (此是范姑子刁處。)
    (程公南陽公出,此事便丟的鬆懈。)
    (王中心下著急,無法可施。)
    (欲向地藏庵再訪確信,范姑子堂上受辱,腹中懷鬼,把庵門用石頭頂了,再叫
    (不開。)
    (王氏叫寫招子,張掛四門。)
    (王中細想,家主走脫,難說一個僕人敢寫招子貼在通衢不成?且張揚出去,與
    (家主臉面有礙,後日難以做人。)
    (此事萬不可行。)
    (料定主人定是貪賭戀娼,必然不曾出城,遂檢可疑之地,每日細心查訪。)
    
    
252**時間: 地點:
    (一日,王中心生一計,叫來雙慶兒說了。)
說 道:(雙慶兒直往張繩祖家說道)俺家大叔,在此丟了一條汗巾兒,叫小的來取。
    (這是出其不備的好法子。)
AAA:(怎知這張繩祖因盤賭逼走了人,且係程公取的儒童首卷,又怕弄出人命干係,
    (早已囑咐老賈以及手下人等,咬定牙說)半年來譚相公並不曾到此。
    (話俱套通,所以答應雙慶兒的話,上下俱是一色。)
    (雙慶回來說了,王中就有幾分不再向張繩祖身上疑影。)
    (若說在盛宅窩藏,已知會王隆吉去蹤跡幾回。)
    (況希僑這半年只是招募挑選生、旦、丑、末,不像留客在家光景。)
    (王中又著雙慶兒細查夏鼎腳蹤,卻見每日在街頭走動,他家裡又不是窩藏住人
    (的所在。)
    (王中胡算亂猜,做夢兒也打算不到亳州上,心中只疑偌大誠內,也是納污藏垢
    (之聚會。)
    (不得已,結識些平日不理的破落戶,市井光棍兒,婉言巧問,想討個口氣兒。
    ()
    (竟也得不到一絲兒音耗。)
    (忽一日宗師行牌,自河北回省,坐考開封。)
    (王中料主人必出應試。)
    (不料考開封一棚,亦不見紹聞回來。)
    (這王中才急的一佛出世,把少主人的生死二字晝夜盤算起來。)
    (無可奈何,竟每日街頭巷尾茶柵酒肆中,如元旦撥勺聽靜一般,單單聽個話音
    (兒。)
    
    
253**時間: 地點:
    (一日在府衙門街經過,見一酒館內有兩三場子吃酒的。)
    (王中心裡一動走了進去。)
    (要了一壺酒,擎著杯兒聽人說話。)
    (又見一個背包袱的進來,有一場子吃酒的都起來拱手讓坐,一團兒坐下。)
    (說了一陣江湖上套話,那人忽道)
起 來:我前日在河陽驛,見了一宗拐帶人命事。
    (只這「拐帶人命」四字,把王中嚇了一個冷戰。)
    (欲待上前去問,卻又苦於無因。)
    (只得傾耳細聽。)
    (那人拍手揚腳,一面吃酒,一面說將起來)
一 面:這宗命案,是有兩個拐夫伙拐了一個女人。兩個拐夫,一個年紀大些,一個年紀
    輕些。到了河陽驛,那年紀大些的硬把那年紀輕些的勒死了,掛在一棵桑樹上,
    像是行客失意自縊模樣。誰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恰被鄉保撞見,拿住稟了那
    縣裡老爺。老爺驗屍,轟的人山人海來氯說那年輕些的拐夫和被拐女人本是姦情
    。
    (王中聽到這裡,心中更加起疑。)
    (便提壺酒兒來到桌前,說道)
說 道:我看這位老兄,通是豪爽。我敬一盅。
AAA:(那人道)不敢討擾。
    (酒館中半酣的人,好的是朋友,大家就一齊讓坐。)
    (王中移坐在一張桌子上,又叫酒家添酒。)
    (再斟開時,王中笑著說道)
王 中:從來刁拐女人,多是年輕的。老兄先說那弔死的人,有多大歲數。
AAA:(那人伸了兩個指頭兒說)不過二十內外。
王 中:(王中道)老兄沒聽的人是那裡人?
AAA:(那人道)俗個被拐的女人,像是黃河南,咱這邊那一縣的人。人多,擠的慌,
    也沒聽真。
王 中:(王中道)屍場上,你沒見縊死人穿的是啥衣服。
AAA:(那人道)像是衣帽齊整。皂隸皮鞭打,誰能細看。
    (王中心中有事,此時便如坐針氈。)
又 問:(又問道)此是幾日事?
AAA:(那人想了一想說)我是十三路過河陽驛。是十三日了。
王 中:(王中道)我本該多奉幾杯兒,爭乃有一點小小緊事,失陪了。
    (眾人那裡肯放,定要回敬。)
王 中:(王中不肯再留)我是本城,理當敬客,焉有討擾之理。
    (那人方才問姓,王中道)
王 中:弟賤姓王。
又 問:住何處?
王 中:(王中道)我在東門外泰山廟後住。
AAA:(那人道)明日我奉拜。要說場子鼓兒詞,萬望老兄作個稗官主兒。
王 中:(王中道)在家等候就是。
    (王中作別回家,心中好生不安。)
    (又不敢把這凶信對主母說,只含糊說)
心 中:大相公有了河北信息。
    (王氏即叫王中上河北查訪。)
王 中:明早便要起身。
    (王氏發給了盤費。)
    (王中次早起來,去到前廳譚孝移靈前祝禱道)
孝 移:小的在街上聽了一個信兒,料想大爺生前端方正直,沒有一點壞陰騭的事,斷乎
    不至如此。但只是小的心下放不安穩,要往河陽驛打探這遭。大爺陰靈保護,只
    叫大相公及早回來罷。
    (這合家大小俱不曾知。)
    (走到馬房叫蔡湘備了頭口,牽出衚衕口,搭上行囊,出西門而去,剛剛出了西
    (關,恰遇一家埋人,車上拉了一口薄皮館材,後邊跟著一個老婦人,聲聲哭道
    ()
蔡 湘:我那一去再不回來的兒呀!
    (王中心下好不掃興悶氣。)
    (只得把牲口打開,急超過去。)
    (走了二三日,要在滎澤河口過黃河,偏偏大北風颳起,船不敢開,只得回到南
    (關住下。)
    (喂上頭口,心中好不焦躁,鎖了住房門,對店家說)
心 中:我進城走走。
AAA:(店家說)不妨事。
    (王中進城,見街市光景,大讓祥符。)
    (將至縣衙門口,看見一個卦鋪,上寫「大六壬」三個字。)
    (王中識字不多,這三個字卻認的。)
    (心下有出門遇埋人的事,最不興頭,直到鋪內,問個吉凶。)
    (那鋪內老人見了王中,便道)
便 道:請坐。
    (暖壺內斟了一杯茶送過來,問道)
問 道:相公是要起課,是要測字呢?課禮是一百大錢,測一個字是十文。
王 中:(王中道)央老先生測個字罷。
    (那人老拿過一支濃筆,一塊油粉牌兒,說道)
說 道:相公請寫。
    (王中接過筆來,寫了一個王字。)
王 中:(那老人道)相公是問什麼事?
王 中:(王中道)是尋人的。
    (老人細審了王中面色,說道)
說 道:大不好。王字上邊看,是一個乾字,下邊看,是一個土字。想是做下什麼有干係
    的事,如今就了土。中間看,是一個十字,橫看是個三字,只怕還應在這十三上
    。
    (這個十三的話,與王中酒館內聽的日期正相符合。)
    (這一驚非同小可,忙問道)
問 道:我聽的信就是十三日,管是凶多吉少也不可知。
AAA:(老人道)我的話是最靈的,所以滿城人呼我甘紫峰做甘半仙。你初進鋪內說央
    我測字,這有個央字,今天已日夕,這有個夕字,一個夕字加上央字,分明是個
    殃字。只恐現已遭殃。所以我據理直斷,說是大不好的消息。若不然者,我豈不
    會說好話奉承人麼?
    (王中本是尋人心急,又被黃河阻隔,測個字兒,不過想聽兩句好話,圖自己寬
    (心,夜間好睡。)
    (誰料這老人說了就土遭殃凶兆,兼且又說是十三日,心內反又慌了七八分。)
    
    
254**時間: 地點:
又說道:我再說一個字兒,煩老先生仔細測測,看有個解救沒有?
AAA:(甘紫峰道)也罷。
王 中:(王中道)我識字不多,只會寫自己名子。
    (遂寫了一個中字。)
寫 了:(甘紫峰道)你說一個字,這一個合起來是『不』字了,又寫一個『中』字,分
    明是『不中』二字。
    (王中心中悶悶,數了二十文錢,放在桌上,鬱鬱回店而去。)
說 道:(自己說道)料定是寬心的話,反弄了些悶脹到心頭。或者大相公有幾分不妥,
    也未見得。
    (正是:
    (  飽嘗奔走足風霾義?義僕忠臣共一懷)
    (非是屈原曾問卜,鄜州老杜兩草鞋。)
    (王中過了一夜,次早風平浪靜過了黃河,又急行了一巳次早走了半日,見路旁
    (一座木牌坊兒,路上行人念道:「韓文公故里」,北邊寫著:「西至河陽驛五
    (里」。)
    (心下想道,不遠了。)
    (天色尚早,少不得遇人便要聽口氣打探消息。)
    (又走了三四里,將近河陽驛,路北有個萊園,遠遠望著一個年幼的絞轆轤,一
    (個老人在那裡澆菜。)
    (王中到了園口,下的牲口來,拴在一株老柳樹上,提著鞭子到了井邊,說道)
說 道:討口水吃,解解渴。
AAA:(那老人道)請坐。我去與相公燒碗茶兒罷。
王 中:(王中道)不消。只這水兒便使得。
    (老人取個碗來,在桶內取水,雙手捧與王中。)
王 中:(王中強吃了兩口)夠了。
因說道:你老人家這一園子好萊蔬,可見是勤力人。
AAA:(那老人道)吃虧前日縣裡老爺檢驗了一遭屍,看的人多,都擠到園裡,把半畝
    好韮菜都踩了。相公你看,東邊一帶,都踐踏的成那個樣子。
    (這王中心里正為此事,恰好得了頭緒,便問道)
便問道:是什麼事麼?
AAA:(那老人道)是因拐帶弔死的。
AAA:(因指園外一棵桑樹道)就死在那棵樹上。
王 中:(王中道)是怎麼一個來由?那弔死人有多少歲數了?
AAA:(那老人道)是這南邊邵家莊邵三麻子,四十多歲,專一興販人口,開人窩子。
    那一日有個男人拐了一個女人,被他看見了,他本是那一道的人,便知道是拐帶
    ,三言兩語盤問住,就哄到他家,圖賣這注子錢。他家還窩著兩個女人,連新來
    的共是三個。恰好人家趕的來了,蹤跡到邵家莊,得了信兒,同了河陽驛鄉約地
    保壯丁團長,二更天到他家搜人。他先把新來拐夫和女人隔牆遞出去逃跑。又領
    起他販的那兩個女人,也要翻牆逃走。誰知孽貫已滿,邵三麻子把腿跌壞。料事
    不脫,不知怎的半夜摸到這桑樹上吊死了。那個拐子到河陽驛西,也拿住了。前
    日官府驗屍,驚動了一驛的男女老少來看屍場審口供。我該造化低,把半畝韮菜
    踩壞了。
王 中:(王中道)這是幾日的事?
AAA:(老人向年幼的道)忘了是幾日了。
說 道:(那年幼的說道)我去與我丈母做生日,是十三了。
王 中:(王中道)這裡再沒人命事麼?
哈哈笑:(老人哈哈笑道)人命事還擎住幾宗呢。
    (王中已知這事無乾。)
    (謝了擾,看天尚早,騎上牲口,復照舊路而回。)
    (心中又笑又惱又喜又悔,笑的是酒館遇的那人,略有些影兒,便謅的恁樣圓范
    (;惱的是測字的卻敢口硬;喜的是三里無真信,此事與我家相公不相干;悔的
    (是自己畢竟有些孟浪。)
    (但仍不知家主究上何處去了。)
    (依舊曉行夜宿,進了省城。)
    
    
255**時間: 地點:
    (此時譚紹聞已回家四天了。)
    (王中到後衚衕口拴了牲口,進了樓院,方欲回復主母,院中卻無一人。)
    (只聽得前街喧嘩,王氏與趙大兒、樊婆,都在二門口聽吵嚷。)
    (王中到了前院,趙大兒道)
趙大兒:你快出去,人家打大叔哩!
    (王中吃了一驚。)
    (連馬鞭子不曾放下,就出的大門。)
王 中:(只見假李逵一手扯住譚紹聞袖子嚷道)咱去衙門裡堂上講理!借銀不還,出外
    躲著,叫俺受祥興號楊相公的氣。
    (旁邊姚杏庵勸解不住。)
    (滿街人都圍著看。)
    (王中不知所以,跑上去抱住譚紹聞問道)
王 中:這是為的啥?要那一宗銀子?
    (譚紹聞幾曾受過這樣羅唣,不料過來的是王中,羞的無言可答。)
譚紹聞:(白興吾接道)是借的賈大哥五百銀子。我是保人。
王 中:(王中道)你明明是朋謀伙騙。
    (這老賈雖說扯住譚紹聞,到底不敢過為放肆,況心中本無氣惱,不過是弄個沒
    (趣,嚇的譚紹聞把銀子給的速些罷了。)
    (忽見王中發話,知是譚宅家人,打了也沒甚事,伸手撮住衣領,劈臉便是一耳
    (刮子,打得王中牙縫流出血來。)
    (這蕭牆街看的人,都發了火,吵將起來。)
說 道:青天白日,要銀子不妨,為甚打人!
    (緣王中是街坊器重的,所以人俱不平。)
    (老賈見不是路頭,話兒便柔弱上來。)
說 道:(白興吾勸說道)有文約在你手裡,盡早少不了你的,為什麼動粗?
AAA:(老賈趁著往東退走,還發話道)是你畫的押不是?主子大了想白使銀子,叫俺
    替你頂缸受氣。
    (白興吾推著,只顧走只顧嚷的去訖。)
    (譚紹聞羞羞慚慚,進了家中。)
    (這王中雖係僕人,自幼伺候譚孝移,俱是斯文往來體統事體,那曾經過這個摧
    (折。)
    (走進前院,看見主人靈柩,不知慟從何來。)
    (爬到地下,才磕一個頭,還不曾說出話來,只見趙大兒從後院飛也似跑來,說
    (道)
說 道:天爺呀,不好了!大嬸子斷了氣兒了!
    (這一下子都慌了。)
    (王中也忘了受假李逵的打,一團兒到了後院裡。)
    (這正是:
    (  賢媛只合匹佳兒,鴛隊依依共羨奇)
    (一自檀郎歸匪類,教人懶誦好逑詩。)
    (第四十六回 張繩祖交官通賄囑 假李逵受刑供賭情)
    
    
256**時間: 地點:
    (且說孔慧娘天生聰明,秉性柔和。)
    (自幼常聞父親家訓,婦女「德、言、容、功」的話說,固是深知,即是丈夫事
    (業,讀書致身的道理,也是齊曉的。)
    (並那立朝報國,居官愛民,青史流芳,百年俎豆的話,也聽父親說過。)
    (心下這個明白,直是鏡兒一般。)
    (近日見丈夫所為,般般下流,眼見這些丈夫事業,是沒份了。)
    (今日一發拉在街心,吆吆喝喝,還有什麼想望呢。)
    (若是那些中流女人,現今守著肥產厚業,有吃有穿,也將就過的。)
    (爭乃慧娘是個不論貧富,只論賢不肖的見識,如何咽得下去?)
    (所以街上吵時,聲高聲低,直達深閨。)
    (這慧娘身上軟了,麻了,一口痰上了咽喉,面部流汗如洗,四腳直伸不收,竟
    (把咽喉被痰塞住,不出氣兒。)
    (冰梅一見,丟下興官,急將慧娘抱在懷中,淚流滿面,聲聲只叫)
只 叫:大嬸子,醒醒!
    (王氏聽得冰梅叫聲,急忙走來,也扶住頭叫道)
王 氏:我那孝順的兒呀,你快過來罷!
    (趙大兒慌了,尋酸惡水灌著利痰。)
    (王中到東樓外問明,飛跑上姚杏庵鋪內討方兒去。)
    (這興官雖無甚知識,手拿了一根飴糖,硬塞到慧娘口邊,只叫)
只 叫:娘吃糖。
    (冰梅心如刀割,只像怕塌了天一般。)
    (合家慌的沒法兒。)
    (紹聞徘徊院中,倍覺難堪,自言自語道)
紹 聞:我乾的原不成事,你也氣性太大。
    (王氏忽然想起書櫃中真橘紅,恰恰湊手,尋著灌下去。)
    (遲了一杯熱茶時,慧娘咽喉作聲,冰梅用手推揉,少時吐了一口稀涎,漸漸透
    (過氣來。)
王 氏:(王氏道)老天爺若叫俺孩子好了,烏豬白羊,年節時還願。
    (趙大兒送來一杯姜茶,慧娘呷了兩口。)
    (興官遞飴糖到慧娘手裡,慧娘奄奄氣息才說出話兒,道)
叫 道:你吃罷。
王 氏:(王氏道)你怎的又把舊病犯了呢?
慧娘道:這一會兒也不害怎的,娘放心罷。
    (眾人見慧娘已蘇,各自照料己事。)
    (只冰梅抱著興官,奉茶送湯。)
慧娘道:(趁空兒勸慧娘道)大嬸子氣性大,要忍耐著些,也想開著些。
慧娘道:冰姐,不是我有氣性。只是惹氣,也是人家有的,難說咱家惹的卻是這一號兒氣
    。這一號兒氣,許人家惹,怎許書香人家,弄出這一場羞辱。
AAA:(因細語道)我身上已有大病,自己心裡明白,多管是不能久了。
冰梅道:請醫生調治就好了。
    
    
257**時間: 地點:
    (說話間譚紹聞進的門來,也知妻妾在說些什麼,可惜自己沒有說的。)
    (一夕無話。)
    (到了次早,紹聞與王中主僕相見,紹聞害羞,王中也覺的害羞,彼此都無可言
    (。)
    (王中也不敢問老賈討索的是何款項。)
    (紹聞也不好說是被人哄醉,輸了賭賬。)
    (王氏只喜嬌兒重逢,賢媳無恙,也不大究所以。)
    (忽一日早起,雙慶引了一個差人到前院,手執著一張朱票兒。)
    (上邊寫著:
    (  祥符縣正堂程,為賴債不償,反肆毒毆事。)
    (據賈李魁稟前事稱,譚紹聞欠銀五百兩,押券作證,賴債不償,反肆毒毆。)
    (為此票仰去役,即喚譚紹聞並家人王中,保人白興吾,當堂質訊。)
    (勿得需索,違誤乾咎。)
    (火速。)
    (須票。)
    (譚紹聞看完縣票,心中惶恐,不能不叫王中計議。)
    (一面安置來役,是不用說的。)
    (看官試想,紹聞欠債,本係賭賬,假李逵有七個頭八個膽,敢去鳴官麼?原來
    (此中有個緣故,是從紳士結交官長上起的。)
    (從來紳士盤賭窩娼,一定要與官長結識。)
    (衙署中奸黠經承書吏,得勢的壯快頭役,也要聯絡成莫逆厚交。)
    (就如同那鳥鼠同穴山中一般。)
    (程公南陽查勘災黎,上台委令主簿董守廉代拆代行,這就引出這一事端。)
    (假李逵到譚宅放肆一回,惹出合街公憤,幾乎挨打。)
AAA:(張繩祖已是不敢再叫去催討這宗銀子,又怎甘心放下口邊肥肉,因與王紫泥計
    (議道)譚家這個孩子,去年一次叫他贏了一百兩,不過是給點甜頭,誰料再不
    吞釣。前者費了多少計策,承許下多少人事,才按到他身上五百兩,他還拿了七
    兩現銀子去,竟是偷跑了。那時我真怕弄出人命官司來,又怕跟究出范姑子那一
    番情節--范姑子上了堂,只用一拶子,定會滿口承招。現今程縣公是百姓的父
    母,光棍的閻王,咱兩個這不大前程,便要到『有恥且革』地位。罷罷罷,講說
    不起。譚紹聞如今回來了,這才把心裝到肚裡。日昨我叫賈李魁去問他要這宗銀
    子,這老賈全不曉得,問主戶人家子弟要賭賬,不過是將將就就,哄到手中便罷
    。這個粗皮狗攮的,不知怎的發了威,惹得蕭牆街街坊一齊發火。多虧白存子在
    那街上開過酒館,臉兒熟,連推帶勸,才走開了。如今若叫老賈再去索討,這狗
    肏的有酒膽無飯膽,他又不敢出門邊兒。老王你看,若說這宗銀子舍了罷,咱連
    這范姑子四兩,夏逢若十兩,譚紹聞七兩,倒花了二十一兩本錢,叫人怎麼處?
王紫泥:老沒呀,張天師出了雷--你沒的訣捏了。我問你,咱一向相與官府圖啥哩?如
    今程公不在衙,老董署理印務,他是與咱極相好的,性情活動,極聽人說。不如
    咱如今備下一份禮兒,說是與他賀喜,說話中間就提起這事。不過承許老董一個
    數目兒,一張票子出來,還怕譚家這娃子賴了這賬麼?
    (繩祖笑將起來,拍著王紫泥肩背說道)
起 來:俗語云:『廝打時忘了跌法』。正是有勢不使不如無。這一次算我服了你,就這
    樣辦。
    (於是張繩祖辦了十二色水禮,王紫泥街上買了一個全帖,央人寫訖。)
    (各人戴了新帽,穿了新衣,脫了鞋換上靴。)
    (老賈挑禮盒,竟上主簿衙門而來。)
    (傳了名帖,送進禮物,只聽門役喝了一聲)
叫了一:請。
    (董公早站在滴水簷前,二人鞠躬而入。)
AAA:(為了禮,吃了茶,董守廉道)年兄光降,已覺敝署生輝,何敢再承厚貺。
王紫泥:父母署理堂務,自是各上憲知人善任,升遷之兆,指日可期。虔申預賀,惟祈哂
    納。
張繩祖:合城已傳父母坐升之喜,百姓們家家稱慶。
AAA:(董守廉道)那有這話。只是堂翁南陽公出,藩台命弟護理,不過是代拆代行,
    替堂翁批批簽押,比比銀糧而已。遠還有不能勝任之恐。
    
    
258**時間: 地點:
    (又說了幾句官場套話,張繩祖以目視王紫泥,王紫泥會意,便道)
便 道:目下城內有一宗極不平之事,若不告父母知道,就算相欺;若告於父母,又恐父
    台生嗔。
張繩祖:這是父台治下,理宜稟明的事,托在素愛,不可隱諱。
AAA:(董守廉道)什麼事,聆教就是。
王紫泥:張舍親有個表姪,叫賈李魁,借與蕭牆街譚紹聞銀子五百兩,現有花押文券可證
    ,中人白興吾作保。這賈李魁向譚紹聞索討這宗銀子時,不惟不給銀子,且叫惡
    僕王中,打了一頓馬鞭子。如今賈李魁羞憤之極,情願只要四百兩,餘者願申頂
    感之情。
    (董守廉心內動了慾火,連聲道)
心 內:這還了得!這還了得!只叫令表姪,等我進堂上衙門去,補個字兒就是。這還了
    得!
    (兩個見話已入港,又敘了幾句沒要緊的閒話,吃了一杯茶,告辭而去。)
    (董公送出,又致謝了盛惠。)
    (二人出了主簿衙門,到了家中。)
罵 道:(張繩祖笑罵道)你怎不說是你的表姪呢?
王紫泥:不說是親戚,豈不是對官長扯淡麼?
    (遂叫假李逵到了面前,一五一十說明,笑道)
笑 道:炮內轟藥已填滿,只用你這一點兒就響。
    (遂即商量,請了一個代書蔡鑒寫了稿兒,謄了真,用上戳記,與錢一百文,開
    (發出去。)
    (次日假李逵拿著狀子,恰遇董守廉上衙,馬前遞上。)
    (準備好打上風官司。)
    (全不料日方午時,程公前站回到署衙,說老爺已到朱仙鎮,日夕便可進署。)
    (董守廉原是代簽代比,全無交代。)
    (出城接著程公,程公問些藩撫司道的話。)
    (進城稟見,繳差已完,說了些南陽賑濟災黎事宜。)
    (晚上進簽押房,蠟燭輝煌,程公批閱呈詞。)
    (只見內中有告譚紹聞賴債一詞,便叫禮房,將學台考卷送閱。)
    (禮房送進宅門,程公要看譚紹聞名次先後,誰知出了孫山。)
    (心中有幾分著怒。)
    (問了禮房,方知誤考。)
    (又將賈李魁稟詞復看,便提筆批了「准提訊」三字。)
    (將批詞發出,著該房速速傳稿。)
    (批了行字,催了謄細。)
    (傳票進來,過了硃筆,發於宅門。)
    (又閱了些文卷,事完就寢。)
    (所以譚紹聞早起,便有差役票拘。)
    (譚紹聞少不得喚王中計議,方說出張宅醉後,被人哄了五百兩的話。)
    (王中也沒主意。)
    (紹聞方欲回後邊去,那差人不依。)
    (兼且紹聞身無功名,一遇詞訟,沒有護身符兒。)
    (那差人也不言語,把一條鐵鏈子,早放在桌上。)
    (王中心內著慌,袖內急塞上銀子,還承許下事後補情的話,差人方才把鐵繩收
    (訖。)
    (紹聞只得陪差人吃飯,只呷了幾口湯兒,看那差人狼吞虎咽的吃。)
    (飯吃完時,要帶他主僕同行。)
    (正是:
    (  人犯王法身無主,黑字紅點會催人。)
    (紹聞少不得與王中跟上衙門來。)
    (交與頭役。)
    (頭役急催喚賈李魁、白興吾到案,那差人只得飛也似去了。)
    (譚紹聞主僕在班房內,連尿泡也不甚便宜。)
    (少頃只聽得喝堂之聲,知道程公坐了大堂。)
    (也不曉得料理的甚事,遠遠的只聽得喝聲,忽作忽止。)
    (又遲了一會,那差人將假李逵、白興吾也帶到班房。)
    (假李逵見了譚紹聞,開口便罵道)
譚紹聞:沒良心的撇白賊,借人家銀子想著撒賴,到來生變牛馬填還人。
    (譚紹聞吞聲不答。)
    (差人把假李逵吆喝了幾句,假李逵方住了口。)
AAA:(只見一個門役到門口道)犯證到全,領上去聽審。
    (這差人領著一齊到了儀門,吩咐原告干證跪在東角門,被告跪在西角門。)
    (遂將朱票提著飛跑到堂上,跪下將票呈上,大聲稟道)
稟 道:賈李魁一詞,原被到案聽審。
    (門役將票兒放在公案,程公看了說道)
說 道:呈原案。
    (該房將賈李魁稟詞放在案上。)
    (程公緣昨夜事忙,略為注目,批了准訊。)
    (今日要審此案,須得將原詞細閱一番。)
    (只見上面寫著:
    (  具稟人賈李魁,住城東南隅保正王勤地方,稟為賴債不償,反肆毒毆事。
    ()
    (緣譚紹聞借到小人銀五百兩,白興吾作保,現有花押文券可證。)
    (小人向伊索討原銀,不意譚紹聞勒掯不償,且喝令惡僕王中,手執馬鞭子,肆
    (行毒毆。)
    (似此以強欺弱,小人難以存活。)
    (為此具稟青天老爺案下,恩准拘追施刑。)
    (原告賈李魁)
    (被告譚紹聞王中)
    (干證白興吾並花押一紙)
    (程公看完,便叫賈李魁上堂。)
    (皂役一聲傳喚,賈李魁跑上堂來。)
叫了一:(跪到案前道)賈李魁磕頭,求老爺作主。
    (程公打量一番,問道)
問 道:你就是那個賈李魁麼?
賈李魁:小的是。
程公道:譚紹聞借你五百兩銀子,是做什麼使用呢?
賈李魁:小的借給他,原不知作何使用。
程公道:你不知他有什麼緊事,就借與他麼?我且問你,你怎的有了這五百兩銀子呢?
賈李魁:小人零碎積的。
程公道:你與譚紹聞是親戚,是朋友哩?
賈李魁:俱不是。
程公道:借五百兩銀子也算民間一宗大事,你為甚的不係親戚不係朋友,就白白借與使用
    ?
賈李魁:他是祥符有名主戶,料想借與他不妨。不料倚勢不還,還喝令僕人打小的。
程公道:你既知他是好主戶,為什麼給他五百銀子不圖個利息?
AAA:(賈李魁遲了一會道)小的不好圖息。
程公道:你這五百銀子何處交付?
賈李魁:張宅。
程公道:那個張宅?
賈李魁:張老沒家。
問 道:(程公問道)這宗事並無這張老沒?
AAA:(衙役代回道)這人外號兒叫沒星秤,是個監生。
    (程公笑了笑,手拿著一條紙兒問道)
問 道:這就是你們借銀交契麼?
賈李魁:那是譚相公親手畫的押。
程公道:為甚的文契上是這個假李逵,狀上又是這個賈李魁呢?
賈李魁:小的是不識字愚民,靠老爺作主。
程公道:你且下去。
    (賈李魁下堂而去。)
心 中:(程公心中暗道)分明是個真李逵,何曾假來!地方上人命重案,都是這樣人鬧
    來的。可恨!
    (又喚白興吾上堂。)
    (白興吾跪下,問了姓名。)
程公道:保債不是易事,他兩家借這銀兩,你是何所圖而作保?
白興吾:天上無雲不下雨,地下無人事不成。
程公道:可厭的話,打嘴!
    (皂役打了十個耳刮子。)
    (打完,程公道)
程公道:我只問你,何處交付?
白興吾:小人酒館內。
程公道:可是酒館內,你記得清白麼?
白興吾:譚相公在小人酒館內曾借過銀子。不止這一次,上年就借過一遭。
程公道:下去。
    (白興吾下堂。)
    (喚譚紹聞上堂,跪在案前。)
程公道:譚紹聞,你借這個賈李魁銀子不曾?
譚紹聞:(譚紹聞道)借過。
程公道:作何使用?
譚紹聞:(譚紹聞道)還債。
程公道:還的是債,借的不是債麼?
    (譚紹聞見程公顏色改變,不敢答應了。)
又 問:(程公又問道)你如何誤了考試?
    (譚紹聞亦無言可答。)
    (遲了一會,說道)
說 道:母親病重,想童生的母舅。童生奉母命上亳州尋母舅去了,宗師案臨,因此誤考
    。
    (程公大怒,連拍著醒堂木兒,高聲道)
一聲道:你與這一起光棍廝混,也學會這一種不遮丑的白話。要尋母舅,你沒家人,也有
    僱工;沒有僱工,難說一個省會地方,覓不出一個人來下亳州,定要你親去麼?
    況且你母親病重,你還能離的寸步麼?
    (程公也不再問。)
    (叫王中上堂。)
問 道:(程公問道)你是譚宅所用家人麼?
王 中:(王中道)小的是家人。
程公道:本縣只問你馬鞭子這話。
王 中:(王中道)小人從河北回來,從後門進家,只聽得前門吵嚷,手中馬鞭子不曾丟
    下,便往外跑。那賈李魁已把小人家主撈著往外走。小人抱住不放,他把小人打
    了一掌,打的小的滿口流血。所供是實。
    (程公點點頭兒。)
    (不再下問。)
    (叫賈李魁、白興吾一齊上堂,四個並跪公案前邊。)
    (程公看了一看,說道)
說 道:你們是一起賭博,強索賭債,彼此爭執,還敢膽大瞞天來告謊狀!
賈李魁:不是賭博,是借債,只求老爺作主追比。
程公道:若是借債,這五百兩銀子,也算民間一宗大交易,也該有個文契,寫的有頭有尾
    ,成色秤頭俱要注明。為甚的撕一條紙兒,沒頭沒腦幾個字,就過了一注子大財
    ?賈李魁你說實情。
賈李魁:委實是借債,不是賭博。
程公道:既然是借債,為甚一個說張家交付,一個說酒館交付?
    (賈李魁始知口供互異,露了馬腳。)
    (心生一計,回說道)
說 道:若果然是賭博,小的情願與譚紹聞一替一板子挨,有甚不敢承招呢?
    (這一句話,不過是料程公念譚紹聞是個童生,受刑之後,難以應考,少不得往
    (借債上推問的意思。)
    (不料這一句話觸的程公大怒,道)
說 道:好一個惡棍!本縣因你們這宗賬明是賭欠,本意只圖就事結案。不想你分外株連
    ,俱是干係他人前程的話。你口稱張監生家交付,明是在張監生家賭博。看夾棍
    來,先夾你這原告、干證,一個張宅交銀,一個酒館交銀,口供互異情由。
叫了一:(門役喝了一聲)皂隸夾人!
    (皂隸房一聲喊,堂上來了七八個虯髯大漢,把那個三木刑兒,早豎在堂上,喝
    (一聲)
叫了一:大刑到!
    (滿堂應聲。)
    (白興吾著急,連聲說道)
說 道:是張家說合,酒館交銀!
程公道:再打他這個嘴!
    (早有一個皂隸從背後抱住白興吾的頭,打了二十個耳刮子。)
    (打的兩腮發腫,滿口吐紅。)
    (程公命作速把這賈李魁夾起來。)
    (幾個皂隸按住,把襪子褪了,光腿放在三木之內,一聲喝時,夾棍一束,那賈
    (李魁早喊道)
叫了一:小的說實話就是,原是賭博呀!
    
    
259**時間: 地點:
    (不說此時譚紹聞、王中早魂飛天外。)
    
    
260**時間: 地點:
    (且說角門外張繩祖、王紫泥伸頭內望,原指望董主簿受賄追比,不料錯撞在這
    (個縣包爺手裡。)
    (遠遠望見要動夾棍,張繩祖覺口中苦味,已是膽經流出綠水。)
    (王紫泥褲襠中早犯了遺尿之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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