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一 至 第二五〇
241**時間: 地點:
(卻說譚紹聞自程縣尊考取童生案首之後,自己立志讀書。)
(雖說業師惠養民得了癔症,服藥未痊,每日上學只在東廂房靜坐,這譚紹聞仍
(自整日湧讀。)
(逢會課日,差人到岳父孔耘軒家領來題目,做完時即送與岳丈批點。)
(這孔耘軒見女婿立志讀書,暗地歎道)
耘 軒:果然譚親家正經有根柢人家,雖然子弟一時失足,不過是少年之性未定。今日棄
邪歸正,這文字便如手提的上來。將來親家書聲可續,門閭可新。
(把會文圈點改抹完了,便向兄弟孔纘經誇獎一番。)
(這孔耘軒學問是有來歷的人,比不得侯冠玉胡說亂道,又比不得惠養民盲圈瞎
(贊。)
(譚紹聞得了正經指點,倒比那侯冠玉、惠養民課程之日,大覺長進。)
(況且讀書透些滋昧,一發勤奮倍於往昔。)
242**時間: 地點:
(一日正在碧草軒苦讀,接到祥符禮房送來程公月課《四書》題目一道,是《無
(友不如己者》詩題一道,是《賦得『綠滿窗前草不除』得窗字》五言律。)
(方盤桓軒上構思脫稿,只見雙慶兒上的軒來說道)
說 道:奶奶請大相公到家說話。
(譚紹聞聽說母親有喚,急忙回家。)
(進的樓門,卻見地藏庵范尼姑坐個杌子。)
(范尼姑看見譚紹聞來,笑哈哈合手兒向王氏道)
譚紹聞:阿彌陀佛!你老人家前生燒了好香,積的一般兒金童玉女。你看小山主分明是韋
馱下界,不枉了程老爺取他個案首。指日兒就是舉人進士,狀元探花。
王 氏:(王氏笑道)沒修下那福。
范姑子:老菩薩沒啥說了,你修的還少麼?況且今日正往前修哩。
譚紹聞:(這譚紹聞方才得插口道)母親叫我說些什麼?我忙著哩。
AAA:(范姑子即接口道)不是不請小山主來,原是敝庵中要修伽藍寶殿,是你燒過香
的地方。那聖賢老爺神像顏色也剝落了,廟上瓦也脫卻幾十個,下了雨就漏下水
來,如今要翻蓋老爺歇馬涼殿,洗畫金身,我央南門內張進士作了募疏頭,張進
土說他眼花了,沒本事寫。滿城中就是小山主一筆好字,叫我央你寫寫,好募化
眾善人。適才老菩薩上了五錢銀子。你看羊毛雖碎,眾毛攢氈。小山主替我寫寫
,這個功德不小。
王 氏:(王氏道)你去寫寫也罷,范師傅這般央的麼?
譚紹聞:(譚紹聞道)著實忙,討不得一個閒空兒。如今程老爺差禮房送了兩道題目,明
日就要卷子哩。
笑 道:(范姑子哈哈大笑道)老菩薩,你看麼,縣裡堂上太爺,還一定叫小山主寫,怪
不得我來央麼。嗔道,張進士說滿城中就是小山主寫的好。
王 氏:(王氏向姑子道)他不得閒麼,想是縣裡要他寫。必是緊的。
范姑子:今日不得閒,明日也罷。我也要預備一點茶果,一發更好。
王 氏:(王氏道)你是出家人,也不用你費事,他明日去罷。
(譚紹聞心中有事,正打不開這姑子煩擾,遂順口道)
譚紹聞:我明日去罷。
范姑子:阿彌陀佛。山主明日去寫,你看那神靈是有眼的,伽藍老爺監場,管保小山主魁
名高中。
(譚紹聞含糊答應,急上碧草軒作文檢韻。)
(王氏管待法圓,午後去訖。)
(到了次日早飯後,只見一頂二人挑轎直到碧草軒來接,紹聞只得坐了轎子,下
(了竹簾兒,一徑到地藏庵來。)
(下轎進了庵門,范姑子見了笑道)
笑 道:天風刮下來的山主。
(也不讓客堂坐,穿了東過道,徑到樓院。)
叫 道:慧娃兒,譚山主到了。
(慧照笑微微的打樓花門伸頭望下看著,也不說話,范法圓早引的胡梯下。)
(上的樓來,慧照急忙把桌上針線筐兒移過一邊。)
(讓座坐下,法圓自下摟取茶,捧杯遞與譚紹聞。)
(茶罷,譚紹聞開言道)
譚紹聞:請張老先生募引稿兒一看。
法圓道:忙的什麼?等閒山主不來,兼且勞動大筆,我且去街上辦些果品下茶。
譚紹聞:(譚紹聞道)不消費事。把稿兒拿出來,我看看字兒多寡,好排行數。字多時,
我帶回書房去寫,差人送來。
法圓道:舉人、進士也不是一兩天讀成的。就在小庵隨喜上半日,心機也開廓些。
慧 照:(慧照道)聽說府上小菩薩是孔宅姑娘,針線極好,花樣兒也高。改月捎兩樣兒
我瞧瞧。
法圓道:你也役見這小菩薩,模樣兒就是散花天女一般,天生的一對兒。
(譚紹聞心中戀著讀書,奈不得他師徒纏綿,只是催募引稿兒。)
(法圓到客堂拿募引,卻是一個小簿兒,上面黃皮紅簽,內邊不過是:「張門李
(氏施銀一錢」「王門宋氏施錢五十文」而已,並無募引稿兒。)
譚紹聞:(譚紹聞道)只怕你帶拿了,上面那有張進土的疏引?
法圓道:(范法圓道)我就是請小山主做稿,就順便兒寫上。難說你就不是個進土?
譚紹聞:(譚紹聞道)也罷,我就寫這施主名姓。若嫌無疏引,我的學問還不能雜著。
慧 照:(慧照道)一般有這簿兒,何用再寫。我倒央山主與民起個仿影格兒,我學幾個
字兒罷。
(一面開箱子取出兩張淨白紙兒,放在桌卜手中早已磨起墨來。)
(譚紹聞也只圖聊且應付,便拈筆在手寫出來,寫的杜少陵游奉先寺的詩句。)
(兩行未完,范法圓道)
法圓道:山主寫著,我去了就來。
(……--此處一段筆墨,非是故從缺略,只緣為幼學起見,萬不敢蹈狎褻惡道
(,識者自能會意而知。)
243**時間: 地點:
(且說傍午,范法圓辦了些吃食東西,就叫徒弟在樓上陪譚紹聞用了午飯,二人
(握手而別。)
(下的樓來,從東過道轉到前院,猛可的見白興吾站在客堂門口,譚紹聞把臉紅
(了一紅,便與白興吾拱手。)
(那白興吾用了家人派頭,把手往後一背,腰兒彎了一彎,低聲應道)
譚紹聞:南街俺家大爺在此。
笑 道:(張繩祖早已出客堂大笑道)譚賢弟一向少會呀!
(譚紹聞少不得隨至客堂,彼此見禮,法圓讓座坐下。)
叫 道:(張繩祖叫道)存子斟茶來。
法圓道:怎敢勞客。
繩祖笑:(張繩祖笑道)他幾年不在宅裡伺候,昨日新叫進來,休叫他忘了規矩,省的他
在外邊大模大樣得罪親友。
(白興吾只得把茶斟滿,三個盤兒奉著,獻與譚紹聞。)
(紹聞起坐不安,只得接了一盅。)
(張繩祖取盅在手,還嫌不熱,瞅了兩眼。)
(又奉與法圓,法圓連忙起身道)
只 得:那有勞客之理,叫我如何當得起。
繩祖笑:(張繩祖笑道)范師傅陪客罷,不必作謙。
(這譚紹聞一心要歸,卻又遇見這個魔障,縱然勉強寒溫了幾句,終是如坐針氈
(。)
白興吾:(這張繩祖忽叫白興吾道)存子呀,你先回去對你大奶奶說,預備一桌碟兒,我
與譚爺久闊,吃一杯。快去!
白興吾:(白興吾道了一聲)是。
(比及譚紹聞推辭時,已急出庵門而去。)
法圓道:(范法圓道)一個山主是寫募引的,一個山主是送佈施的,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
。只是我是個女僧,不便隨喜。
張繩祖:前二十年,你也就自去隨喜了。
譚紹聞:(譚紹聞道)實告張兄,我近日立志讀書,實不敢遵命,改日府上叨擾謝罪。
張繩祖:改日我送柬去,你又該當面見拒了。你或者是怕我叫你賭哩,故此推托。我若叫
你賭,我就不算個人。都是書香舊族,我豈肯叫你像我這樣下流?你看天已日西
,不留你住,難說賭得成麼?放心,放心,不過聊吃三杯,敘闊而已,賢弟不得
拒人千里之外。
(話尚未完,白興吾已回來復命。)
譚紹聞:(張繩祖一手拉住譚紹聞的袖子)走罷。
(譚紹聞仍欲推阻,張繩祖道)
譚紹聞:賢弟若不隨我去,罰你三碗井拔涼水,當下就吃,卻不許說我故傷人命。我不是
笨人,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不如咱走罷。
(譚紹聞見話中有話,又兼白興吾跟著,少不得隨之而去。)
(范法圓後邊跟送,張繩祖道)
張繩祖:范師傅,太起動了,改日送佈施四兩。
法圓道:(范法圓道)阿彌陀佛!
(作別而去。)
(一路行來,又到張繩祖這剝皮廳中來。)
(有詩為證:
( 華冑遙遙怎式微,老人庭訓少年違)
(琴書架上骰盆響,一樹枯梅曬妓衣。)
(果然譚紹聞進了張宅,過了客廳,方欲東邊飤堂院去,只聽內邊有人說道)
說 道:你方才賠了他一盆,這一盆管保還是個叉。
一 個:(一個說道)我不信。
(譚紹聞便不欲進去。)
說 道:(張繩祖扯了一把說道)咱不賭,由他們胡董。
(二人進去,只見王紫泥害暴發眼,腫的核桃一般,手拿著一條汗巾兒掩著一隻
(眼,站在高背椅子後邊看擲色子。)
(看的原來就是他的十九歲兒子王學箕,為父親的,在椅子後記盆口。)
(一個張繩祖再從堂姪張瞻前。)
(一個是本城有名的雙裙兒。)
(一個是汾州府一個小客商名叫金爾音,因父親回家,故在此偷賭。)
(一個妓女還是紅玉。)
(這譚紹聞只認的王紫泥、紅玉,其餘都不認的。)
(眾人見客進來,只說得一句道)
進 來:不為禮罷。
(口中仍自「麼麼麼」「六六六」喊叫的不絕。)
(張繩祖將譚紹聞讓到柯堂東間,現成的一桌圍碟十二器,紅玉早跟過來伏侍。
()
(王紫泥掩著眼也隨譚紹聞過來,一同坐下。)
(白興吾早提酒注兒酌酒,散了箸兒。)
張繩祖:這就是朝東坐的那位金相公厚賜,送我的真汾酒。
譚紹聞:(譚紹聞向賭場讓道)請酒罷!
一聲道:(只聽色盆桌上同聲道)請,請。
(也不分是誰說的。)
(王紫泥把杯舉了一舉放下了,張繩祖道)
張繩祖:老王,你嫌酒厲害麼?
王紫泥:你看我的眼。昨晚皂班頭兒宋三奎承我了一宗人情,請我吃魚,我說不敢吃,他
說不忌口,眼就會好了。我又忍不住,他又讓的懇,吃不多些兒,這一夜幾乎疼
死了。今日七八分,是要瞎的樣子。
張繩祖:你先怎與令郎看叉快?
王紫泥:聽聲兒罷,誰敢看盆中黑紅點兒。
(大家轟然一笑。)
(紅玉慇懃奉讓,訴起離情,眼內也弔了幾顆珍珠兒。)
(又唱了幾套曲子,俱是勾引話兒。)
(這譚紹聞酒量本是中等,兼且汾酒是原封的,燥烈異常,不多一時,早過了半
(酣崗子。)
(從來酒是迷魂湯,醉了便乖常)
(壞盡人間事,且慢誇杜康。)
(大凡人到醉時,一生說不出來的話,偏要說出來;一生做不出來的事,偏要做
(出來。)
(所以貪酒好色、吃酒賭博的字樣,人都做一搭兒念出。)
(故戒之酒,不下於賭娼。)
(譚紹聞酒已八分,突然起來道)
譚紹聞:我也賭何如?
張繩祖:賢弟有了酒,怕輸錢。
(紅玉也急勸莫賭。)
譚紹聞:(譚紹聞醉言道)我不服這話。
只聽得:(只聽得窗兒外兩個提茶的小廝卿咬道)個個輸的片瓦根緣的,都會說這個『我
不服』。
罵 道:(張繩祖聽的罵道)那個忘八羔子,在外邊胡說什麼!
(譚紹聞說著,已到賭桌上,伸手便爬色子,擲道)
譚紹聞:快!快!快!
(眾人見譚紹聞醉了,都起身收拾錢,欲散場兒。)
譚紹聞:(譚紹聞急了道)五家兒何妨?嫌棄我沒錢麼?輸上三五百兩,還給的起。
AAA:(拍著胸膛道)是漢子。
(王紫泥掩著眼,急說道)
說 道:譚相公要賭就賭,但還須一個安排。他們這場中三五串錢,貓擠狗尿的,噁心死
人。若要賭時,天也黑了,叫老張點起燈來,重新弄個場兒。小兒也替我搭上一
把手兒,乾乾淨淨的耍一場子。金相公你也不走罷。
譚紹聞:(譚紹聞道)我的性子,說讀就讀,說賭就賭,您知道麼?
張繩祖:自然是知道的。
(小廝斟了一盤茶,紅玉逐位奉了。)
(張繩祖遂叫假李逵在書櫃裡取了一筒簽兒,俱是桐油髹過的。)
(解開一看,上面紅紙寫的有十兩、二十兩的,幾錢的、幾分的都有,俱把「臨
(汾縣正堂」貼住半截。)
張繩祖:這是我的賭籌,休要笑不是象牙。
笑 道:(王紫泥笑道)你嘴裡也掏不出象牙來。
張繩祖:不胡說罷。咱如今下一根籤算一柱,或殺或賠,輸贏明早算總賬,不出三日,輸
家送錢,贏家賻貝青去。
譚紹聞:(譚紹聞道)我要賭現銀子,輸了三日送到,贏了我拿的走。
笑 道:(王紫泥笑道)譚相公是還像那一遭兒,裝一褡包回去的。
譚紹聞:(譚紹聞醉笑道)猜著了。
繩祖笑:(張繩祖笑道)要賭現銀子也不難。老賈呢?你與白興吾到街上,不拘誰家銀子
要五十兩、錢要二十串,好抽頭兒。明早加利送還。
(假李逢、白興吾去不多時,果然如數拿來。)
(說是祥興號下蘇州發貨的,後日起身,也不要加息,只不誤他的事就罷了。)
張繩祖:什麼成色。
白興吾:俱是細絲。
譚紹聞:(譚紹聞道)急緊收拾場兒,再遲一會,我就要走了。
(假李逢急緊點蠟燭、鋪氍毹。)
(派定譚紹聞、金爾音、王學箕,張繩祖換了堂姪。)
(雙裙兒打比子,送籌。)
(王紫泥依舊掩著眼聽盆。)
(這一起兒出門外假裝解手,又都扣了圈套。)
(果然吆吆喝喝擲將起來。)
(雙裙兒乒乒乓乓打比子,張瞻前高高低低架秤子,果然一場好賭也。)
(半更天,紹聞輸了八根十兩籌兒。)
(到三更後,輸了二百四十兩,把二十四十兩的籌兒移在別人跟前。)
(無可記賬,張繩祖道)
張繩祖:老賈,你把籤筒的大簽拿來,算一百兩的籌兒。
(金相公拿起簽來,看見上面寫的「臨汾縣正堂」便說道)
滿相公:老太爺在敝省做過官麼?
張繩祖:那是先祖第二任,初任原是蔚縣。
(雙裙兒把譚紹聞輸的籌兒數了一數,一共二十四根,說道)
說 道:把這二十根換成兩根大簽罷。
(譚紹聞接簽一看,見上面大硃筆寫個「行」字,此時酒已醒卻七八了,便道)
譚紹聞:我是行不得了,還行什麼!
(心下著急,問紅玉時,早已回後邊去了。)
(王紫泥害眼疼,早已倒在牀上。)
張繩祖:賢弟說行不得,咱就收拾了罷?
(譚紹聞心中想兑卻欠賬,不肯歇手,及到天明,共輸了四根大簽,九根小簽,
(三根一兩的簽,共四百九十三兩。)
(日色已透窗櫺,此時譚紹聞半點酒已沒有了,心中跳個不住。)
說 道:天已大明,看家裡知道了,我早走罷。
AAA:(假李逵住)譚大叔,這四百九十三兩銀子,是俺取的去,是譚大叔送來呢?
(譚紹聞心中忽翻起一個想頭,說道)
說 道:你再找我七兩,共湊成五百兩。說三天送來,也不能到五天送來罷。
(張繩祖也怕譚紹聞撒賴,說道)
譚紹聞:老賈,你稱七兩親手交與你譚大叔。你一手包攬,我只䝼我的頭錢。
(假李逵交與了七兩,拿一張紙兒說道)
說 道:譚大叔,你寫個借貼,久後做個質證。
譚紹聞:(譚紹聞道)我是漢子,不丟慌,不撒賴就是。
AAA:(假李逵道)俺是小人們,譚大叔明日話有走滾,俺便不敢多爭執。
AAA:(王紫泥在牀上翻起身來道)老賈,你也太小心過火了,譚相公不是那一號兒人
。也罷,譚相公,你看一般是給他的,就寫一張借帖何妨呢?
(王紫泥口中念著借帖稿兒,譚紹聞少不得照樣寫訖。)
(寫了一張「譚紹聞借到賈李魁紋銀五百兩,白興吾作保」的借據,假李逵還叫
(寫個花押。)
(寫完時向眾人作別,踉踉蹌蹌而去,張繩祖送至大門而回。)
(有詩為證)
(可憐少年一書生,比匪場兒敢亂行)
(婊笑俱成真狒狒,酕醄那有假猩猩。)
(第四十四回 鼎興店書生遭困苦 度厄寺高僧指迷途)
244**時間: 地點:
(卻說譚紹聞辭了眾賭友,出的張宅門,此時方寸之中,把昨夕醉後歡字、悅字
(、恰字,都趕到爪窪國去了;卻把那悔字領了頭,領的愧字、惱字、恨字、慌
(字、怕字、怖字、愁字、悶字、怨字、急字,湊成半部小字彙兒。)
(端的好難煞人也。)
245**時間: 地點:
(忽然想出逃躲之計。)
(過了府衙門街口,只聽得一個人說道)
只聽得:相公騎腳驢兒罷。
譚紹聞:(譚紹聞道)我正要僱腳哩。
問 道:(那腳戶走近前來問道)相公往那裡去外?
(譚紹卻無言可答。)
(沉吟了一會,猛可的說道)
說 道:上亳州去。
AAA:(那腳戶道)我不送長腳。
又 道:(遲一下又道)相公要多給我錢,我就送去。
(兩個人就講腳價,腳戶信口說個價錢,譚紹聞信口應答,卻早已過了崗了。)
(一齊站住,講停當價錢。)
AAA:(腳戶道)我跟相公店裡取行李去。
譚紹聞:(譚紹聞道)我沒行李,也沒有店裡住。
(這個腳戶姓白,外號兒叫做白日晃,是省城一個久慣牢成的腳戶。)
(俗語說,「艄、皂、店、腳、牙」,艄是篙工,皂是衙役,店是當槽的,腳是
(趕腳的,牙是牛馬牙子。)
(天下這幾行人,聰明的要緊,閱歷的到家,只見了錢時,那個刁鑽頑皮,就要
(做到一百二十四分的。)
(譚紹聞少年學生,如何知道這些。)
(這白日晃把譚紹聞上下打量一番,說道)
說 道:相公上亳州做什麼?
譚紹聞:(譚紹聞道)看我舅舅去。
AAA:(白日晃道)相公舅舅是誰?
譚紹聞:(譚紹聞道)東門裡春盛號,姓王。
AAA:(白日晃道)是春宇王大叔麼?我時常送他往毫州去。他落的行,是南門內丁字
街周小川家。這王老叔見我才是親哩。我就送你去。但沒有個行李,天雖不冷,
店裡也不好住。我跟相公去,些須帶個被套衣褡兒,今日就好起身。
譚紹聞:(譚紹聞道)我又盤算,還去不成。
AAA:(白日晃道)啥話些,一天生意,大清早講停當了,忽然又不去了,這個晦氣我
不依。
(譚紹聞輸了錢,方寸亂了,心中想躲這宗賭債,未加深思,信口應了腳戶一聲
(。)
(轉念一想,大不是事,又急切要走開,不料竟被腳戶纏絞住了。)
(見白日晃這個光景,只得說道)
只 得:咱到明日起身何如。
AAA:(白日晃道)我今日這個生意該怎的?你須與我定錢,外加一日盤纏花消。
(旁邊又有人摔掇,譚紹聞就手中包兒與了一個銀錁兒。)
譚紹聞:(白日晃道)我明日在此相等。這銀子到毫州同王叔稱了,一總算明。
(譚紹聞方才擺脫清白。)
(一徑回碧草軒,躺在廂房牀上,如病酒一般。)
(譚紹聞這一向在軒中讀書,白日在軒上吃飯,晚間就在廂房睡。)
(因而這一夜外出,家人並不涉意,母親妻妾以為仍舊在書房,鄧祥只說偶然在
(家中睡了。)
(王中因城中市房難售,利息銀兩可怕,一嚮往鄉里打算賣地去了。)
(所以家中個個照常,並不知紹聞賭博輸錢的事。)
(紹聞一夜不曾眨眼,心中又悶,整整睡到日夕,方才起來吃了一點飯兒。)
(到了晚上,仍自睡倒。)
(左右盤算,俱不是路。)
(旋又想到,這五百兩銀子,只那假李逵將不知怎樣撒潑催逼哩,那個野相,實
(叫人難當。)
(頓時心中又悔又懼,大加悶躁起來。)
(到了半夜。)
(猛然牀上坐起,說道)
說 道:罷了,我竟是上亳州尋我舅舅去。天下事躲一躲兒,或者自有個了法。猛做了罷
。
(因把睡的簿被,用單兒包了,瓶口係在腰間,帶上假李逵找的銀子。)
(東方微亮時,偷出的碧草軒,一徑到了府衙門街。)
(恰好白日晃趕的牲口來,二話不說,搭了牲口,不出東門--怕王隆吉看見,
(一徑出南門,上亳州而去。)
(家中不見了譚紹聞,這王氏一驚非小。)
(東寺裡抽籤,西廟裡許願。)
(又著鄧祥、宋祿一班家人,出北門到黃河問信,菜園深井各處打撈,荒郊大墳
(各處尋覓自不待言,無一絲蹤跡。)
(王氏無奈,著德喜兒上南鄉叫王中回來,王中詳問了連日因由,一口便道)
王 中:此事范姑子必知原情。
(王氏叫的范姑子來,問那月寫募引的話,范姑子道)
王 氏:次日到庵,寫畢一茶即去。
(王氏信了,王中不依。)
(王中寫主母呈子,自己抱告程公。)
(程公將范姑子當堂審訊,范姑子是自幼吃過官司的人,一口咬定一茶即去,是
(他家急了,枉告尼僧。)
(程公見無證據,難以苦訊。)
(又叫了譚宅家人鄧祥問話,鄧祥供)
又 叫:小家主於不見的前一日,曾在書房吃飯,晚上伺候的睡了是實。
(程公已知此中必涉奸賭兩宗情事。)
(方欲追究,忽接撫台文書,命往南陽查勘災戶,此事便丟得鬆懈。)
(單講譚紹聞騎著白日晃的腳兒,行了一日,心中有些後侮,又要回來,偏偏白
(日晃有省城客商捎往毫州的書子二封,已得捎書工價三百文,堅執不允。)
(譚紹聞也由不得自己,亦喜得免假李逵多少糾纏,只得依舊上路。)
(曉行夜宿,進了亳州城。)
(白日晃一直送到周小川行店門首。)
(找完腳價,白日晃牽開牲口,自向別處投書子去。)
(譚紹聞進了行店,早有周小川迎入櫃房。)
(聽了土音是祥符人,問了姓名,說是尋王春宇的。)
譚紹聞:(周小川道)令舅王爺昨日起身下蘇州去了。因是蘇州有書來,閃下二百匹綢子
,在作坊裡染,老染匠已死,他兒子不認賬,有抵賴的意思。伙計因是王爺親手
交的,同的有人,所以帶上書來。王爺昨日起身去了,將來只怕在元和縣還有官
司哩。
(譚紹聞聽了此言,把心如丟在涼水盆裡一般。)
(周小川叫來廚役吩咐了幾句話,須臾臉水茶飯齊到,四盤菜兒,有葷有素,大
(米飯兒,一注酒兒。)
(吃畢,譚紹聞便說在行內住下等舅舅的話。)
譚紹聞:(周小川道)譚爺差了。你說你是春宇王爺的令甥,我不過因是口語相投,故此
少留申敬。圖日後王爺自蘇州回來好見面的意思。其實您是甥舅不是甥舅,我如
何得知?若說在行裡住下等著,我要說一句不知高低的話,敝行銀錢地方,實不
敢擔這於係。這街口有座店房,門上牌兒『鼎興老店』,有房四十間,譚爺揀個
於淨房兒住下,好等令舅。何如?
(一面說著,一面便叫廚房火頭說道)
一 面:譚爺嫌行裡嘈雜,另尋店住。你把譚爺行李背上,送到鼎興去。我隨後送客就到
。
(火頭早把行李一搭兒放在背上,出門送訖。)
(譚紹聞毫無意趣,只得出門。)
(周小川陪同到了鼎興店。)
(當槽引著揀了第十七號一間小房,放了行李。)
只 得:(周小川道)房價照常,每日十文,不用多說。
笑 道:(當槽笑道)周七爺吩咐就是。
(譚紹聞進了房內,周小川拱手道)
譚紹聞:行裡事忙,不得奉陪,有罪罷。
(譚紹聞也無辭可挽,只得一拱而別。)
(周小川別過譚紹聞,向當槽說道)
譚紹聞:這個人,他說是我行裡王春宇的令甥,也不知是也不是。他要走,隨他便宜。我
只怕他是騙子拐子,你眼兒也撒著些。
AAA:(當槽道)那人是個書呆子。
AAA:(周小川道)怕他是裝的腔兒。我恐王春宇回來,果然是他令甥,這臉上便不好
看了。大家留點心兒。
AAA:(當槽道)是罷。
(周小川自回。)
(譚紹聞生於富厚之家,長於嬌慣之手,柔脆之軀,溫飽之體,這連日披風餐露
(,已是當不得了。)
(今晚住到鼎興店,只得謹具柴牀一張,竹笆一片,稻苫一領,葦席一條,木墩
(一枕,奉申睡敬了。)
(當槽送上燭來,往牆上一照,題的詩句,新的,舊的,好的,歪的,無非客愁
(鄉思。)
(坐了一回,好生無聊,少不得解開褡褳,展被睡下。)
(回想生平家中之樂,近日讀書之趣,忍不住心上生酸,眼中拋珠,暗暗的哭了
(一會。)
(哭的睡著了,夢裡見了母親,還是在家光景。)
叫了一:娘!
(卻撲了一個空。)
(醒時正打五更。)
(二目閃閃,直到天明。)
(這一夜真抵一年。)
(起來時,當槽送臉水已到。)
(洗了臉,要上街上走走,當槽送來鎖鑰說道)
說 道:相公鎖了門,自帶鑰匙,街上遊玩不妨。
(譚紹聞將零錢並剩下銀子四兩,一齊裝入瓶口。)
(走到街頭飯鋪裡吃了茶,用了點心。)
(往街上一看,果然逵路旁達,街巷周通,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有兩句話,說得游子客況的苦境:
( 雖然眼前有景,爭乃舉目無親。)
(譚紹聞原是省會住慣的人,見了這個轟鬧,也還不甚在意。)
(游了一會,轉回店裡,悶坐到日夕,到了周小川行裡,問母舅的消息。)
笑 道:(火頭笑道)且耐心等兩個月兒,此時不曾到半路裡。
(少不得仍回鼎興店中。)
(到晚,仍此寒牀冷鋪,又過了一夜。)
(若說紹聞此時既尋不著母舅,幸而腰中尚有盤纏,若央周小川覓個頭口,依舊
(回到開封,還可以不誤宗師考試。)
(只因年輕,不更事體,看著回來愈增羞恥,又圖混過一時,只是在亳州憨等。
()
(先二日還往街頭走走,走的多了,亦覺沒趣。)
(窮極無聊,在店中結識了弄把戲的滄州孫海仙。)
(這孫海仙說了些江湖本領,不耕而食,不織而衣,邀游海內,藝不壓身。)
(譚紹聞心為少動,遂要學那「仙人種瓜」「神女摘豆」「手巾變鬼」「襪帶變
(蛇」的一般武藝兒。)
(免不了化費少許錢鈔。)
(過了數日孫海仙走了,譚紹聞依舊上街走動。)
246**時間: 地點:
(一日,走到城隍廟門首,只見兩個人打得頭破血出,手扯手要上廟中賭咒。)
(許多人齊擠著看熱鬧,譚紹聞也擠在人當中一看。)
(卻不防剪綹賊,就在擠挨中將瓶口割了一個大口子,將銀子摸的去了。)
(眾人都進了卷棚,譚紹聞抽身回來。)
(走動時覺腰間甚輕,伸手一摸,有些著慌,撩衣一看,只叫得一聲)
只 叫:殺了我!
(腰間早已「空空如也」了。)
(譚紹聞果然掏出書呆子腔兒,走到城隍廟月台上嗆喝了一會兒。)
(眾人那裡聽見,也有聽見掩口而笑的。)
(只得出的廟來,飛跑到周小川行裡。)
說 道:(見了周小川雙膝跪下說道)你救救我!我的銀子叫人家割的去了。
笑 道:(周小川笑道)你起來。這叫我怎麼說,你有銀子沒有銀子,我還不能知道哩。
譚紹聞:(譚紹聞道)千萬看俺舅舅面上,周全周全。
問 道:(周小川故意問道)你舅是誰?
譚紹聞:(譚紹聞道)王春宇。
AAA:(周小川道)您是甥舅不是甥舅,我也不能知道。你這樣子像是撇白的撇嘴吃、
撇錢使。俺這開行的替買看吃,也管不了許多閒事。你走開罷,我忙著哩,要算
賬去。
(起身而去。)
皂役道:(還吩咐廚役道)小心門戶。
(總因開行一家,店中擔著客商大宗銀兩干係,怎敢與不知來歷的生人纏絞。)
(所以周小川只是拒絕之語。)
(譚紹聞雙眼噙淚,到了鼎興店。)
(見了當槽的撩起衣來,指著瓶口窟窿說道)
指 著:我的銀子,被人在城隍廟門割去了。
笑 道:(當槽笑道)自不小心。
(譚紹聞向自己房門去開鎖,連鑰匙也被人割的去了。)
(當槽臉上便沒好氣。)
(只見周小川行裡火頭把當槽的叫到門前卿噥了一會兒。)
回 來:(當槽的回來道)相公不要著慌,這是周七爺送來二百錢盤纏,叫相公回開封去
哩。
(譚紹聞瞪目無言。)
(當槽的把錢放在窗台上,走到街上叫了一個小爐匠,把鎖開了,推開門,即催
(譚紹聞裝行李起身。)
譚紹聞:(譚紹聞道)我明日起身罷。
(只見那當槽的把衣一摟,褪了褲子,露出屁股來,向譚紹聞道)
譚紹聞:上年在十四號房裡弔死了一個小客官,且不說店裡買棺材僱人埋他,州裡汪太爺
又賞了我二十板,說當槽的不小心。相公,你看看我這瘡疤兒。我不過是不要相
公的房火店錢就罷。你還有人送盤纏,各人走開罷。
(穿上褲子,早替譚紹聞疊起被子來。)
(譚紹聞淚珠滾滾,只得裝了褡褳。)
(當槽把窗台上週小川送的二百錢塞進去,替他背上。)
(出的店門,就擱在譚紹聞肩上,扭身向南店門首,看兩人在閘板上著象棋去了
(。)
(世情如此,也難怪那周小川和這當槽的。)
(正是:
( 越人肥瘠由他罷,秦人各自一關中。)
(譚紹聞萬般無奈,只得背著褡褳轉出街口,向西又尋了一座店住下。)
(次日開發了店錢,一徑出西門,直投回河南大道。)
(看官試想,譚紹聞在家時,走一步非馬即車,衣服厚了嫌壓的脊梁背疼,革熱
(了怕燒著嘴唇皮。)
(到此時,肩上一個褡褳,一替一腳步行起來,如何能吃消?走不上十五里,肩
(已壓的酸困,腳下已有了海底泡。)
(只得倒坐在一座破廟門下歇了。)
(只見一個人背著一條扁擔由東而來,到了破廟門前,也歇了腳。)
(二人同坐一會,那人仔細端相了紹聞,開口說道)
紹 聞:相公呀,我看你是走不動的光景,是也不是。
譚紹聞:(譚紹聞道)腳下已起泡了,委實難挨。
AAA:(那人道)我與相公捎捎行李,到前邊飯鋪,你只管我一頓飯錢,何如?
(譚紹聞不曉得路上覓腳力、僱車船要同埠頭行戶,覓人捎行李,也要同個飯館
(茶肆才無差錯。)
(只因壓的急了,走著腳疼,恨不得有個人替一替兒,逐欣然許諾。)
(那人拿過行李,拴在扁擔頭挑將起來,一同起身西行。)
(先還相離不遠,次則漸遠漸看不見,喊著不應。)
(過了一條嶺,那人飛風而去。)
(譚紹聞喘喘的到了嶺上,早已望不見蹤影。)
(又趕了一會,到個飯鋪探問,飯鋪人都說不曾見。)
(凡從西來的行人,有迎著的,就問)
譚紹聞:見有一人,大鬍子,挑著一付行李不曾。
(只聽得「沒有」二字,如出一口。)
(又前行遇一座飯鋪,向一個年老掌鍋的探問。)
(那老掌鍋的直埋怨他年輕,出門不曉事體,十分是被人拐了,又添出「沒法」
(兩個字。)
(姑不說那一牀被子幾件衣服,周小川送的二百錢盤纏,也全被拐去,譚紹聞忍
(不住,竟是望西大放號咷起來。)
(這大路邊上住的人,這樣的事是經見的,那個管他。)
(有摔掇他往西再趕的,有勸他忍耐回家的,各人圖當下眼淨自做生理。)
(譚紹聞只得仍含淚西行。)
(走上二三里,看見一個破寺院,遠遠聽有書聲,肚內餓的急了,指望一飯之賜
(,遂望寺而投。)
(只見水陸正殿內,坐著一個半老教讀,臉上拴著叆叇鏡,在桌上看書。)
(譚紹聞望上一揖,那老教讀手拿著書冊兒還了半喏。)
(譚紹聞臉上紅了一紅,說道)
說 道:晚生姓譚,名字叫譚紹聞,河南開封府人。家父是個拔貢,也保舉過孝廉。晚生
上亳州尋家母舅不遇,回程路上被人把行李拐了,萬望老先生念斯文一氣,見賜
一飯,不敢忘惠。
AAA:(那老教讀道)你看滿堂都是村童,我在此不過供饌而已,凡事不得自主。莊農
家請先生,一飯一啄都是有前定的,我不過自己而已,焉能旁及?況且前月十五
日,留了一位過路朋友,他說他是個秀才,誰知放學之後,竟將學中包書手巾部
套書兒,捆載而去。今日也非關我薄情,相公還是再尋投奔罷。如果十分沒路,
我可指一去處。前邊十里許,有一座寺院,叫度厄寺,是掛鐘板吃飯,常住接眾
的大叢林。相公到那可吃一兩天飯,慢慢回家。
譚紹聞:(譚紹聞道)飛何是常住接眾呢?
AAA:(老教讀道)北京八大常住,天下聞名。你們河南,也有常住,開封府相國寺,
登封少林寺,汝州風穴寺,浙川香岩寺,裕州大乘寺,俱是鍾板大叢林。我少年
都走過。
譚紹聞:(譚紹聞道)他不認得,肯給飯吃麼?
AAA:(老教讀道)若一定認得才給飯吃,如何叫接眾哩。凡鍾板寺院,勿論和尚道士
,遊方化齋,都許到寺裡掛單隨堂吃飯。吃過三天,職堂的就問願住願行,要走
的隨走,要住的便派個職事,會農務的就做莊稼,會廚子就掌鍋,會針工就縫衣
,會讀書的與他教小和尚唸經。但想吃閒飯兒卻不能。
譚紹聞:(譚紹聞道)也許咱俗家人吃他的飯麼?
AAA:(老教讀道)只要你有個武藝兒。不然者,你就與他挑水,打柴,喂牲口都行的
。你要出家,就拜個師傅,起個法名,就是他寺裡和尚。你會應酬,就做職客和
尚;會算計,就做當家和尚。你若道行深了,學問好,能詩能文,能講經說法,
就舉你坐方丈。你如今不如投奔度厄寺,吃過蘭天飯,或住或走,再酌奪主意。
(譚紹聞只得辭謝老教讀,上度厄寺而來。)
(忍餓到了寺門,果然好一個大叢林。)
(坐在寺門一塊石凳上不好進寺。)
247**時間: 地點:
(少時,一個頭陀出來,紹聞作揖,頭陀問自何而來,紹聞道)
向紹聞:河南開封人,因上亳州找尋母舅,路遇強人被劫,進退無路。心裡想到寶剎暫停
一宿,明晨打點回家。
(頭陀上下打量,不是捏言,告於職客和尚。)
(職客的出來,紹聞仍如前說。)
(忽聽寺內鳴鍾,職客的即邀進隨堂吃飯。)
(紹聞飽餐一頓。)
(說要拜見方丈大和尚。)
(還有一個道土,也說要參見大和尚。)
一 個:(職客的道)大和尚打坐入定,待明日出定後請會。
(譚紹聞聽得讀書之聲,要去看看,職客的道)
譚紹聞:有心隨喜,我引你去。
(譚紹聞跟到了小沙彌讀經地方,一所五間大廳,滿院花卉竹石,好不清幽宜人
(。)
(進了大廳,見了些小和尚,自七八歲以至十四五歲,有八九個,從一個半老優
(婆塞唸經正字。)
(為禮已畢,小和尚捧上茶來。)
(吃完,一個十來歲小和尚就來問字,譚紹聞接過一看,乃是《楞嚴經》鈔本,
(紹聞對說了一個字。)
(又有拿《法華經》鈔本的,《波羅蜜多心經》鈔本的,圍住問字,紹聞-一告
(明,小和尚各鍁欣跳躍之意。)
說 道:(那教經的和尚說道)檀越學問廣大,可敬,可敬。
譚紹聞:(譚紹聞道)佛經上字與儒書一般,惟有口字偏旁…
(因指著「唵」、「哪」、「咖」,道)
說 道:這些全不認的。
AAA:(教經和尚道)那與儒學一樣的字,是翻譯過的,所以檀越認得。這口字邊字是
佛家神咒語,不曾翻譯,即是我們也隨口傳,不甚透徹。檀越就留在小寺,指誤
覺迷,便是開了方便善果。
(說到日晚,紹聞就在這大廳牀上睡下。)
(次日就不叫隨堂吃飯,升在客堂與當家和尚、職事和尚同桌,飯是一樣的,但
(不與大眾同案了。)
(次日譚紹聞要去,眾僧也不強留,任其自便。)
(譚紹聞自哺乳褪褓之日,並不曾曉得饑字的滋味是這樣的難嘗。)
(出的寺來,一發把悔字的境界,又深人幾層。)
(走了大半日,腹中又漸漸空了起來,委實難受。)
(少不得將繫腰帶兒搐了幾搐,曳著身子忍餓而行。)
(看看日落西山天昏黑下來,心裡又饑又懼。)
(望見前邊有個火亮兒,想定有人家。)
(誰知到了跟前,乃是一所孤廟兒,內中有兩個乞丐向火。)
(譚紹聞進內一望,只見赤身裸體,猙獰可畏。)
(大吃了一驚,急退了出來。)
(這兩個乞丐見一個秀士望裡伸頭,只說是本村後生誰在此路過,未生歹心。)
(若曉得是遠來孤蹤,只這身上幾件衣服,便不免剝膚之患,險些兒有性命關係
(。)
(譚紹聞倖免這個大難,已不知怕,又繼續西行。)
(到了半夜光景,聽得一片犬吠,已知近了村莊。)
(這時已實實走不動了,直是寸步徐移到了一座大門樓下。)
(已拴訖。)
(譚紹聞本是一天未曾見飯的人,已扎掙不得,遂傾倒地上,靠住門墩睡去,真
(正好苦也!正是:
( 世人萬般皆自取,一毫半點不因人。)
(到了次早門扇兒響時。)
(內出來一個五十多歲老翁,手提一面大銅鑼。)
(看見譚紹聞吃了一驚,問道)
問 道:這位相公,你是從那裡來哩,怎麼這個模樣?
(譚紹聞睜眼一看,見是一位老者。)
(急欲起時,竟是爬不起來。)
(老者攙了一把,方才站住,強作了一個揖,說道)
老 者:我姓譚,河南人。路人被人拐了行李,一天沒見飯,半夜到這裡。
老 者:(老者道)咳,餓壞了,餓壞了。跟我來。
(譚紹聞隨著老人,到了草廳月。)
(老人轉身向後邊催飯去了。)
(少頃,一個少年跟著老人,拿些吃食東西放在桌上。)
(老人讓吃,譚紹聞饑口餓腸,直欲飽餐一頓,又怕吃的多了不好,只吃得七八
(分,推開。)
(方欲問姓名,忽聽有人在門前大聲喊道)
喊 道:韓善人,快往橋上去,今日換橋腿磐石,人少移不動,作速敲鑼催人。
AAA:(老人道)我家有遠客,你把鑼拿的去,替我敲起來,人就到了。我昨晚已排門
都對說明白了。
(那人進來拿鑼,把譚紹聞看了一看,自去催人。)
(譚紹聞此時望廳上一看,見掛著「樂善不倦」)
(的匾額,乃是合村公贈的。)
(譚紹聞起身作揖,致謝留飯之恩。)
AAA:(老人道)我姓韓,叫希美,草字兒韓仁山。一生好蓋廟建寺修橋補路。村西有
一座石橋,乃是元朝大德二年我家前輩爺爺修的。所以叫韓家橋。如今壞了,我
是功德主,募化了二百多兩銀重修,我包了總囊。今日下橋腿,我所以早起來催
人。我見相公伸出手來蔥筍兒一般,必定是識字的,我想請相公幫幫忙,上個佈
施簿兒,寫個錢糧人工數兒。事完時我一總送相公回家。我這偌大村莊識字人少
,只有一個考過的,他如今住了房科。我的字兒一發不深,上的佈施簿兒俱不清
白。相公肯留不肯?若不肯時,我送相公三百錢盤纏,相公自回家去。
(這譚紹聞一向遇的都是無關切的話頭,兼且餓怕了的人,便一口承許,圖事完
(時,或者騎個頭口,也是好的。)
(話剛說定,那提鑼的進來說道)
進 來:韓善人,石匠等著說句緊話哩。
(韓仁山便邀譚紹聞同往。)
(到了莊西橋頭,只見黑沈沈一大片人,喊喊叫叫的下橋腿大石。)
(石匠卻又顧不得與韓仁山說話。)
(韓仁山引到橋北邊一所觀音堂內,指著桌上簿兒,交紹聞執掌。)
(恰好有東村送來佈施銀錢、口糧等件,譚紹聞掀開簿兒,舉筆便寫,果然清清
(白白。)
(韓仁山喜之不勝。)
(因此譚紹聞遂在韓仁山家住下,幫辦起橋工。)
(過了七八日橋將完工,韓仁山與譚紹聞在橋頭看墊土,只見從東來了一輛大車
(。)
(到了新橋頭,車上三個人都跳了下來,說道)
說 道:新橋土虛,慢慢椎過去罷。
(譚紹聞看那人時,一個卻是盛宅門客滿相公,那兩個不認的。)
問 道:(遂向前問道)那不是滿相公麼?
(兩人對面作了一個揖,滿相公全不料譚紹聞到此,急切想不起來。)
譚紹聞:(譚紹聞道)你看什麼?不認的我了?
(滿相公方才想起,大驚道)
滿相公:好天爺呀!你如何到此處?
(譚紹聞遂把尋母舅到亳州,回來路上行李被拐,如今以韓善人為依的話,提了
(一番。)
滿相公:(滿相公道)您這些讀書的憨瓜,出了門,除非是坐到車上,坐到轎裡,人是尊
敬的;其餘若是住到店裡,走到路上,都是供人戲玩擺佈的。
(韓仁山看見是譚紹聞同鄉,便上前作揖。)
譚紹聞:(譚紹聞道)這便是韓善人。
滿相公:(滿相公忙致謝道)多承老善人款留之恩,異日必有重報。
(韓仁山也見橋工將完,正想送』譚紹聞回家,只慮無人作伴,今日恰好遇此同
(鄉,可一路行走,甚覺放心。)
(便把這個意思直說了,齊邀三人到家。)
(叫車也跟的轉回村來。)
(到了門首,一揖讓進。)
248**時間: 地點:
(卻說滿相公緣何到此?原是奉了家主盛希僑之命,下蘇州置辦戲衣,順便請來
(了兩個昆班老教師。)
(路繞亳州,看看生意,故從此經過。)
(譚紹聞是主人盟弟,一向相熟,豈有不同伴相攜之理。)
(本是兩相承請的事,韓仁山把話講出,即一口承諾。)
(韓仁山款待一日,再留不住,送了譚紹聞兩串大錢,又叫車戶添了草料,即送
(客人起身。)
(滿相公作了別,昆班教師從廂房出來道了攪擾,譚紹聞再三拜謝。)
譚紹聞:(韓仁山向譚紹聞道)幫助橋工,功德不小。相公回家好好唸書,功名自有上進
。
(說罷倒有愴然之意。)
(譚紹聞竟是眼眶濕了起來。)
(出門登車,車戶一聲呼嘯,那車飛也似去了。)
(此服行夜宿,不一日望見繁塔。)
(譚紹聞怕有人見,躲在車後。)
(車走開封宋門,徑至娘娘廟街盛宅門首停下。)
(正是:
( 舟拋滾浪狂鳳催,此日才能傍岸來。)
(只為曾無船尾舵。)
(幾於魚腹罹凶災。)
(第四十五回 忠僕訪信河陽驛 賭奴撒潑蕭牆街)
249**時間: 地點:
(卻說譚紹聞同滿相公一車兒進了開封城。)
(到了盛宅門首,眾家人連忙迎住道)
家 人:回來了,辛苦,辛苦。
滿相公:(滿相公跳下車來忙謝道)掛心,掛心。
(兩個昆班教師也下的車來,譚紹聞也只得下車。)
(眾家人已知那兩個是教師,後下車的一個年幼美貌的,只當是連蘇州旦角兒也
(接的來。)
(細看卻是譚紹聞。)
(眾皆愕然。)
(滿相公讓著一同進宅,早有人報知盛公子。)
(盛公子飛風兒出來,口中說道)
說 道:卸車,卸車。
(到了二門,卻撞著譚紹聞,盛公子也顧不的問個來由,只說道)
只說道:賢弟,你先到東書房坐,我去看看車去。
(譚紹聞跟定滿相公同到了東書房。)
(滿相公一聲喊洗臉水。)
滿相公:(只聽盛公子在外急口吩咐道)作速卸車,我先看看蟒衣鎧片女衫子何如。
(吩咐已畢,來到東書房。)
(進門來,譚紹聞為了禮。)
(滿相公也去作揖,盛公子連聲道)
滿相公:多事,多事。
(滿相公只得住卻。)
(兩個教師磕了頭,盛公子就問起戲上話來。)
250**時間: 地點:
(須臾,寶劍兒、瑤琴兒一班家人,抬來棕箱皮箱,盛公子叫作速打開,看起戲
(衣。)
(又與滿相公談論絲縧花樣,講起價值秤頭來。)
(譚紹聞吃完兩杰茶,說道)
說 道:我要回去哩。
盛公子:你且再坐。
(譚紹聞本來自己沒興,見盛子只是一心戲子戲衣,並未問他自何而來,心中好
(生沒味。)
心 中:(又坐了一會)我果要作速回家哩。
盛公子:你忙的是什麼?你再坐一會兒,我還要問賢弟話哩。
(扭過頭來,又問起兩個教師,你會幾個整本將起來。)
(譚紹聞羞中帶個怒意,起身要去,盛公子道)
譚紹聞:也罷,我送賢弟。過幾天串成了頭一本,我請賢弟來看戲。不許不到。
(滿相公跟著盛公子送客,盛公子送至大門,一拱即回。)
(譚紹聞。)
(與滿相公說了一會話,致謝攜歸之意。)
(卻早寶劍兒跑了出來,催滿相公作速回去說話。)
(原來盛公子一向也不知譚紹聞外出,今日也不知與滿相公同車回來,只覺得走
(了一個客,一發好說那戲上的話。)
(正是:
( 仰面貪看鳥,回頭錯應人。)